十年之前，我是一个孩子。

那时的我，期待遇到一个大哥哥或者一个嫩叔叔，给我肩膀靠，给我安全感，深夜里像妈妈那样给我盖好被蹬了的被子，下班回到家，有他做好的晚餐。我理想的对象是大我三五岁，成熟不老，稳重不木讷，有哥哥般的温暖，又有恋人间的疼爱。

十年之后，我仍是一个孩子，一个被成熟外表伪装起来的孩子。

忘了是哪一天，我的口味变了，我开始对曾经不屑一顾的小鲜肉感兴趣，只要长相干净，头发不是妖艳的长或者染了，有男人的本质，还有青春的朝气，这样的类型，可以远观，也可以亵玩。不知道的是，能不能与之恋爱。

那天，我睡不着，社交软件漫无目的搜寻着目标，我也没有期望能够找到合适的猎物，也许刷新累了，搭讪到不耐烦了，我就睡着了。已经有很多个夜，我是用这种方法催眠的。

距离我三公里外有个小鲜肉，资料写着17岁，头像是运动装的阳光男孩模样。我问他，约吗。他回复我，我是收费的。我问，怎么收费。他答，快三过五。爽快人不干墨迹事，五百块包小鲜肉一夜，值得。

他头像是本人，本人有些羞涩，不像业务熟练的样子。我本就是为了找个人陪我打发时间，没有急着在他进门后就脱裤子。

我给他倒了杯水，两个人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他双手捧着杯子，微微颔首，这样子，让我有点下不去手。

他问我，哥，你这里咋这么多药瓶？

哦，这不是药，是维生素什么的，年纪大了，开始养生了。

我问他为什么年纪轻轻出来做MB，他说是被逼的。

他初中辍学后进城打工，一个半大的孩子，没有学历没有技能，好在有长相，找到了一份酒店迎宾的工作。工资虽不高，但管吃管住，还有工资，他不是从小就会花钱的孩子，一千多的工资，每个月还能攒下一半。他说，我是想攒钱回家盖房子的，你不知道我家的老房子有多破。

乖巧懂事的孩子，我对他的好感一步步加深，我问他，那你是怎么被逼做MB的？

这个啊，不想提，就是因为我第一个男朋友，是他让我知道我喜欢男人的。

嗯，不提也罢，我听你口气，这是伤心往事。

嗯，是的哥，那个……我们还不上床吗？

哦，这个不急，你放心，不做我也给你五百的。我突然想到一个事，你以前做过的客人，有没有无套和你做的？

这个，也有，怎么，哥，你喜欢无套吗？

嗯？我可以和你无套吗？

这个……如果哥你喜欢的话，我无所谓。

你不怕我有病吗？

我觉得哥你不会有病的。

我拍拍他肩膀，说，我有点累了，咱们一起上床睡觉吧。

他听后，很乖巧得把自己脱了个精光，而后，他过来给我脱衣服，我推开了他的手，自己脱了裤子与上衣，留着内裤，与他一起上床躺下了。

我搂着他，他趴在我的怀里。多年前，不论是约炮还是谈恋爱，趴在男人怀里的那个人，往往都是我。

我问他，你有没有想过不做MB了？

他答，我也想过，可是，做其他工作赚钱太慢了，我也找不到好工作。

我说，如果我给你找份还可以的工作呢？

真的？哥，你没有骗我？

没有，不过，你得答应做我男朋友。

啊？哥，你这玩笑开的有点大了。

你看我像开玩笑的样子吗？怎么？你不喜欢我这样的？

不是不是，我是觉得我配不上哥。

没有配不配得上，只有喜欢不喜欢，你喜欢我，我喜欢你，就够了。不过，做我男朋友前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我不和有病的处对象，明天我陪你去做个HIV检查。

他沉默了一会儿，对我说，行，我听哥你的话，我确定我没病了，你就可以放心和我无套做爱了。

我没有搭理他这话，黑暗中，我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两个寂寞的人，享受着彼此身体的温度，心跳渐渐平稳下来。

爱情挺复杂，爱情也挺简单。有一见钟情，有日久生情。有喜欢的就要在一起，有喜欢的不一定非要在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人的套路，我的套路是直爽表达自己。喜欢就是喜欢，不爱就是不爱，我想与你在一起，我就说出我的心意。

表白不仅仅意味着是追求你，还意味着我此话一出，就是对你的承诺。我承诺要保护你，对你好，让你过得幸福，这所有的种种，我会竭尽全能，甚至，为爱付出我的所有。

这就是我的爱情观。要么不爱，要么爱得彻底。

一夜无梦，第二天，我带他去医院，挂了号，请大夫开了化验单，带他抽血，等化验报告。抽血前，他与我一样平静，两个人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还偷偷拉拉手。等化验报告的时候，他显然紧张起来，坐立不安，又假装镇定。

我拍拍他后背，安抚他说，没事，就半个小时，很快就知道结果了。

所幸，结果是阴性。

他咧开嘴朝我笑，笑容中带着得意，还有炫耀的样子。年轻就是好，前一秒还胆小而不知所措，后一秒又有了青春的无所畏惧的样子。

从医院出来，我开车同他去了他合租的房子那里。他的东西很少，必备的洗漱用品，没有过多的衣服，几套运动服，国产牌子的，不花哨，也不老气，和他的气质很搭。再就没有多余的东西了，如此少的行李，不像他这个年纪的风格。要知道，我见过太多花里胡哨的小GAY了，他们把太多的精力与金钱放在打扮自己的外表上了。

收拾行李的时候，我问他，你现在都是我的人了，该告诉我你为什么当MB了吧？

他有些羞涩，对我是，我说了，你可不许耻笑我。

不会耻笑，我只是想听你的实话。

我交第一个男朋友时，他嫌弃我赚钱少，他有时开玩笑说我这长相，出去卖，早挣了很多钱了。后来我和他分手，想起他这话，就出来做MB了。我想尽快赚到钱，把家里的新房子盖起来。哥，你不会觉得我太物质吧？
不会，我理解你的想法，但是你要记得，青春就这么几年，如果你因为想赚快钱而搭上了自己的命，那就不值了。

嗯，我会记住的。其实，哥，你是我做MB后遇到的第十个客人，我没有骗你。

我摸摸他的头，说，不用强调你没有骗我，我知道你没有骗我，快收拾吧，收拾好了，我给你找新工作。

真的？他绽放了笑容，阳光透过窗子照在他的脸上，熠熠生辉，我真喜欢眼前这个单纯而可爱的他。

回家的路上，我拨通了前任的手机。这号码，有些时候没有联系了。他有几次给我打电话，我要么拒接，要么装作没看见。他给我打电话肯定没有别的事情，就是要与我谈复合。分手都分了，我才不要复合。况且，在我的标准里，我们已经失去了复合的基础。

手机里传来前任略微惊讶的声音，你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

给你打电话是有事求你帮忙。

别别别，别用求，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

哦？这可是你说的。事情是这样的，我这里有个人没有工作，我想让他去你公司上班，岗位没有什么要求，但是一定得能让他学到东西。

这事情简单，我肯定给他安排好岗位，我说，这是你什么人，能让你给我打电话，吩咐我做事情？我办好了这事，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都猜到了，还明知故问，你都知道他是我什么人了，还提这要求，不是故意拆散我们吗？是的，他是我的男朋友，今天刚交的。

我操，有你这样的人吗？把自己男朋友安排进前任的公司，你就是不在乎我流血的心，就不怕我勾搭走他？

滚，没正经的，反正这事我拜托给你了，明天我就带他去报到。

懒得和他啰嗦太多，我挂了电话。

小朋友显然听清楚了我们的谈话，他面露惊讶，没有说话。

我跟他说，不用惊讶，也不用想太多，电话那头是我前任，不过我和他没什么可能了，我能在你面前打这个电话，就是告诉你我和他之间是坦坦荡荡的关系，你就安心跟我过日子好了。

他点点头，小声说，哥，我真佩服你，你做事真有一套，我肯定信你。

是不是对我一见钟情了？

这个，其实，昨晚见到你第一面，我就对你一见钟情了。

他竟然害羞了，说完这话，脸上有了红晕。

他正式入驻我家，我又过起了两个人的小日子。

小朋友对整个家感到好奇又陌生，他观察着每一个角落，又惊喜地跟我说他的新发现。我告诉他这以后就是他的家了，踏实住下就好，可以随便作，但是要有良好的生活习惯。

小朋友问我，哥，你怎么每天都是按时吃维生素？

哦？这你都发现了，你没发现我有强迫症吗？家里的鞋子我都摆放的整整齐齐，习惯一旦养成了，我就不想改变了。

小朋友问我，哥，你为什么做爱还戴套，你不是喜欢无套吗？

我可没有说过我喜欢无套，我只是问过你以前的客人有没有无套过。

这些话，都是后话了，这都是我们生活的细节。他充满好奇，还有我觉得是可以称之为纯真的东西。和他在一起，我很快乐，不用和他斗心眼，不用担心他出去勾搭男人，不用猜他的心思，我知道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套路。

他在我前任的公司努力工作，虽然他没有学历，但是他勤奋好学，在公司有我前任的关照，回到家我再教他职场技巧以及工作上的具体事情。他进步很快，聪明的小脑子飞速地成长着。

那天，他兴冲冲趴到我怀里，跟我说，哥，我再攒三万块就可以在老家盖一座房子了。

要是别人跟我说这话，我会想他是要跟我借三万块钱。而他说这样的话，我只会当做他是向我分享他的喜悦。

你想不想尽快把房子盖起来？

当然想啊！有时候做梦梦到房子盖起来来了，爸妈住进新房，我可高兴了。

嗯，那咱就把房子快点盖起来，这三万块，我给你补上。

不，我不要哥的钱，我自己能赚钱的，再说了，吃你的住你的，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我们是恋人，不用分的这么细。

加上我给他的三万块，他把钱打给了他爸，春节前，家里的新房盖好了。他兴冲冲想快点回家看看新房，但想到春节不能和我一起过，又伤心起来。

他这样纠结了几天，临回家前的那天晚上，我们正吃着晚饭，他突然吧嗒吧嗒流起了泪来。看着他嘴里塞满米饭，泪水夹着鼻涕流到碗里，还嘟着嘴，一副生气的样子，我既心疼他，又觉得他可爱。

我摸摸他的头，跟他说，没事的，春节各回各家，挺好的，很快我们又能在一起吃饭了。

可是，这是……这是我们在一起后过的第一个年，我舍不得哥。说着，他竟然张开嘴，哇哇大哭起来。

我被他这一出逗乐了，我把他拥进怀里，像我们在一起的第一晚那样，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跟他说，以后的年，我们尽量在一起过，不论是回你家还是去我家。

真的？他抬起头来，流到我衬衣上的鼻涕被他拉起了一道线，我抽了张纸巾，边给他擦鼻涕，边对他说，我有什么时候骗过你吗？

他破涕为笑，自顾用衣袖擦着泪水，然后趴在我脖子上，给我了一个大大的拥抱，他说，哥，你真好！

嗯嗯，我好我好，可是，你鼻涕还没擦干净呢，都蹭到我衬衫上啦。

我奶奶是在除夕去世的，我回家过年，正好能赶上她的祭日。小时候，奶奶对我一般，在我的童年记忆里，没有多少关于她的美好记忆。直到我大学毕业，工作了，再回家看望她，她就在那一年的我的记忆里，猛然间老去。

奶奶吃饭越来越少，脑子越来越糊涂，我上午刚跟她说了公司的事情。下午她就问我，今年是不是又考第一名了？我想给我孙子压岁钱呐，可是，我老了，不中用了，没有钱给我聪明的孙子呢。

每每如此，我都笑着跟她说，是呢，奶奶，我今年又考了第一名，压岁钱不给也没事，我都长大了，可以自己赚钱了。

奶奶听后，满脸皱纹的脸上露出笑容，然后喃喃的，像自言自语，说，对哦，我的孙子长大了，能赚钱了，真好啊。

除夕那天，我在她坟前，再想起这些不算长远的事情，心中满是辛酸。寒风吹着干枯的野草，奶奶的坟旁，有爷爷跟她做伴。我想，有一天，我也能来到这里，与他们作伴。那时，我不会太孤单的。

年初一的早上，小朋友打来电话，电话里的他像霜打的茄子，尽管他装作一副开心语气，我还是听出了不开心的端倪。

我问他，怎么了？大过年的怎么不开心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开心的？

你的演技什么时候合格过？

哦……我就知道骗不了你。也没什么事情，就是，我爸昨晚说，家里的新房也盖起来了，他想我两年内结婚，给他生一个孙子一个孙女。我想到你，就不开心了。

人之常情，没什么的，不要不开心。

可是，想到我爸辛苦了大半辈子，我感觉我不能拒绝他。

嗯，你的想法没错。既然这样，那我就再耽误你十年，十年后，你才二十八岁，那时结婚生子也不算晚，这就算我向你爸借你的十年。

啊？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要和我分手吗？

我没有说要分手，我只是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你好狠心。说完，他就挂了我电话。

是你要提的这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既然你提了，我就拿出我的解决方案。我提出了解决方案，你还不高兴。这倒是成我的错了？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我没有过多忧虑这事，想回去后和他慢慢谈这事。

刚挂了他电话，我前任的电话打来了。我本来不想接的，但想到这半年多得亏他的帮忙，小朋友才算有了他的事业。我不能忘恩负义，人家打来电话，我还是接了吧。

我操，你个傻逼！这事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连句“新年快乐”都没有说，他劈头盖脸就上来骂我，还是这德性，我懒得理他。

咋了？今年不是狗年吧，干嘛见人就咬？

滚！你个傻逼！你跟我说你胰腺癌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我有我的方式知道，告诉我，怎么回事！

哦，这还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嘛，HIV吃药就没事了，但是其他癌症的发病率不是高嘛，这不就发病了嘛。

我操，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早告诉你也无济于事，我很好，不用担心。

我不担心就不给你打电话了，你给我听着，赶紧和那小孩分手，来我家安心养病。

你是不是白痴啊？当初分手就因为我感染HIV，我怎么会和你复合？做梦去吧你！

我操，你个不识好歹的东西！

对，我就是不识好歹。

说完，我挂了他的电话。

窗外，鞭炮声此起彼伏，突然间，我感到我的外壳瓦解了。

我用成熟与理智去保护小朋友，去让他走上人生的正轨，而此时此刻，我依旧脆弱，甚至更脆弱。

或许，他不需要我的保护了。

想到此，我的心气儿像被拦腰砍断一般，没有了义无反顾的精神。

或许，最需要保护的，始终都是我吧。

爱情，对我来说，不求最后的结果是不是永远在一起。

我只求，爱过。

十年之后，可能就没有了我。

那时的你，还能拥有属于你的生活，我只是耽误你十年，完成我爱过的心愿，并没有耽误你一辈子。

这就是我想向小朋友解释的。

只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