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屑记》-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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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有 297 次阅读  2020-07-05 1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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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小柏要南行的事儿,我没跟任何人说,就是觉得,他如果愿意跟谁告别,就去告别吧。比如王世延。他如果愿意去哪怀缅就去怀缅吧,比如马连道家乐福、一商大厦和三路居。他现在真的自由了,往后再也不会有人给他甩脸子、让他难堪、逼迫着他做不愿意的事情了。我那些天也尽量不跟他黏和在一起,让他去独自做他行前愿意做的事情。我只是去找齐衡让他给我找了三四个身手好的跟我在拳馆打了一场,挑了几个人。

 

他走的时候,又临近年终了,去年他不想回家,如今他也不想回家,一直跨山跨水地去了他心心念念的金州。走前他几乎没带东西,我跟他说:你去了那边要是有什么困难就随时给我打电话。我看他衣服带的少,就跟他说等他在那边安顿好了,就告诉我,我给他快递过去。

我去送他。

他说:谢谢你。

我说:不用。

然后他就走了。我之前花钱雇了那几个身手好的人,让他们也去一趟金州先呆一两个月,就是别让有人欺负薛小柏,也别让薛小柏发现,其他的都由着他吧,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让他别受什么伤害就成。我跟薛小柏说:你每月不用按月我账上打钱了,原本不欠我什么,都是我欠你的。

他说:没事。

我说:你给我转账的那张银行卡往后我就注销了,真的不打了。

他没说话,他走以后,我给他卡上转了15万。万一他在那边有什么急用。

 

有段时间,我看薛小柏手机定位消失了一段时间,然后又在南京显示了一次。我就问那几个人,他们说人在金州,大致给我汇报了下他这几日的行踪,就是跟一个复印店的人一块儿搬家,然后在那边一个幼儿园晃荡了几天,定位在南京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没几天,手机定位显示的位置又正常了到了金州。

 

那些人固定给我微信告诉一下他每天都做什么了,比如说他有一天晚上跟复印店的人去了乡下,比如他去了当地一个批发市场批发了对联,摆摊卖对子那些。

 

薛小柏走后,我基本也和他在家里的时候那般作息。每天早起,用他买的那个小油拖收拾屋子,果然是能照见人的。如今,我也不光着脚到处走了。好多不好的习惯也都更正了过来,可是习惯可以更正和养成,人却无法打动和挽留。我的生活好像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规划,我现在每天的生活也好像都是尽量刻意去重复之前跟他在一起时候的每一日。有时候,太阳好我就拿出被子来晒,在阳台上看着被子发呆。想着他在那边遇到了谁,在做些什么,有什么计划。

 

武阳没联系我,我也没去联系他,虽然我不知道他和魏宝如今如何了,总觉得应该是蛮好的。然后,那天快中午的时候,我接到了薛小柏的电话,心头一震,十分欢喜,又担心他是不是安顿好了,要告诉我地址给他快递他留在这里的衣服了。我接通电话,那边闹嚷嚷的,貌似我听到武阳的声音在那边骂咧咧的。我就问他:怎么了?你没事吧。他说:有三个人,要打人了。你派来认识他们的是吗?你快管管他们吧。真的。让他们别打了。

 

他说的很着急,颠三倒四的。我问他:你没事吧?他说:我没事,求你了,你快管管他们。

我让他放心,然后给那其中的一个打了电话,让他们先别动手,以及发生了什么。他们说:您让我们看着的那位今天去一户楼道里挨屋儿门口塞对子去了,然后不知道怎么慌慌跑出来,遇见了另外北京来的俩人儿,其中一个把他摔倒,用脚踏在他背上让他翻不起身来。您说,我们能不管吗这事儿,我们可是拿钱办事的,不然也对不住您给我们开的那份儿钱不是?

 

我说:你们做的对。他不愿意你们动手,你们就先别打了,北京的在边儿上嚷嚷那个,也别伤着他。然后我又跟他们大致讲了下武阳的相貌。

 

这个事情,过后,我才知道有多么悬,如果不是遇到了魏宝和武阳,阴差阳错的闹了这么一出,薛小柏就要和那个开复印店的人搭伙过日了。

 

晚间640,我给他打通了电话。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但是又意想不到他居然回心转意要回来了,让我这平淡无奇的一天经历了一场巨大的悲喜,好久不能平静。

电话通了之后,我问他:你都好吧。

他说:都好。

——你没事儿吧。

——嗯。

——你,你好不好,要不要我过去看你。

——不用。

——哦。你是不是遇到魏宝了?

——嗯。

——也见到王皓了?

——嗯。

——他——他们都好吧。

——都好。

——魏宝打你了?

——没。

——我,内什么。我想过去金州么,看看你就回来。

——不用,我这就回去了。

——喔,嗯?!

——你别让他们伤了魏宝和王皓,真的。其他的都依你了。

——嗯嗯嗯,好好,我保证。

 

他说,他要回来了。我高兴的忘乎所以。我就给沈擒宁打电话、给齐衡打电话、给武阳打电话,告诉他们,薛小柏要回来了。又哭又笑的给他们打电话。齐衡有些莫名其妙,武阳只是低声听着,沈擒宁跟我说:等他回来,你带他来见见我。

 

那一夜,我几乎一宿没睡,就盯着手机看手机定位看薛小柏的位置,但是盯了一宿那位置也没移动。直到第二日晚间,快八点四十分左右我看他到西安了,那晚我就在沙发上窝着,不知道几时睡去了,我做了个梦,梦到在一个好几进的宅子里找薛小柏。貌似他在最里头的一间屋子。我还大白天打了灯笼。去找那个胳膊上纹了身的人。却没看到他,屋子空空的。或是始终没走到最后他屋子所在的那一个院子里。空寂落寞的折返途中,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在宅子中间位置,据说也有一间屋子是给我安顿的,我进去有人开门营业,不知道讲了些什么。所寻未遇,有些难过。次日我大概11点半左右醒来的,竟然发现他就在我跟前。和那次晚间等他洗碗睡着的时候一样,他在左边那个沙发上坐着,许是我得到了上天的垂顾,许是我依旧身在梦中。无论是真是幻,我就笑着去拉他的手。他也那么任由我拉着拽着不肯撒手。我问他:你怎么才回来呀。我是不是做梦的了?昨晚我还梦到打着灯笼满世界找你了。说着就有些难过。他说:好了。快起来洗漱吧。他说他这次回来的很快,不是坐的18个小时的硬座,从金州到了西安北,然后换了一趟车来北京西。但是我感觉还是很漫长。我跟他说:你别走了。他嗯了一声儿,说:不走了。行吧。

 

他起身去厨房的时候,我看到他的衣服背上,真的有一个没拍打干净的硕大的脚印子。对魏宝心头一阵恨意陡然而起。我派了跟着薛小柏的那几个人回来之后,我额外给了他们每人一份儿辛苦钱。无论如何,薛小柏是回来了。也多亏了他们,虽无心插柳,却促成了这一宗美事。

 

那天,我跟他说:你要不要见见我哥哥?

他貌似早能知道了似的,或是无论如何他都很坦然了,不在乎什么状况,他就要硬着头皮自己去面对了。他跟我说好。我带他去见沈擒宁的路上,他忽然跟我说: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的生活会发生改变。也没想到自己的生活会是这样的生活。

 

我问他:是,哪样的生活?

和我从小到大所熟悉的、以前过的完全不同的生活。完全陌生的需要重新学习的生活。我说:没事儿,我们一起去和大沈说吧。要是你还是觉得别扭或者勉强,那就,过你想过的吧,你自己想如何就如何。不用考虑我。

“不用考虑你?”他问我:你说的多轻巧了,那你时时处处考虑我,是几个意思了?我也不是个木头。我能知道的。你让做一个坏人去吗?

原本我是觉得和薛小柏一块儿和大沈好好谈谈,认认真真地把这事情捋一捋,因为我也不想让薛小柏为难,或是勉强他做他不乐意的事儿。我对不起他已然太多了。可是沈擒宁要单独和薛小柏说会儿话。那天王世延弄了他新鼓捣的美式咖啡啥的让我们喝。我跟王世延在客厅,大沈和薛小柏去书房去了。王世延看我坐不安神的样儿,就说:怎么了,别担心了,大表哥又不会吃了他。我问他:你说他俩在说什么了?他问我:我弄的咖啡好喝不?

 

其实那是什么东西了,古古怪怪的,但是我还是咬牙跟他说好喝。他说:我也不知道他跟薛小柏讲啥。

他问我:你咋悄无声息地就放薛小柏走了?

我说:他自己想走,我不想勉强他。

王世延叹道:他自个儿可能也是自卑吧。觉得比谁也不如,更别说像你这样相貌、身手、家世样样都不差的。他肯定觉得你是在天上的云,他是地上的土。觉得你俩压根儿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不该在一块儿。

 

我忽然有所触动,跟王世延说:那我跟他一样了,他不就不嫌弃我了?

王世延瞪大眼睛问我:你想做什么?他哪是嫌弃你,他是觉得他自己不够好,配不上你而已。

 

那天回去的时候,我问他大沈跟他说什么了,他没告诉我。我看他神色没什么反常,跟平时一样。我又给沈擒宁发消息问他讲什么了,他说就是随便聊聊,问他今后有什么打算了。就这?”“嗯,就这。

 

晚上,我们一块儿做了饭,他若有所思的,很安静。我见他不言语,自己也没讲话。饭后,他忽然问我:你上次的表格学会做了吗?我说没怎么练习,可是我现在擦地擦的很干净了,用你买的那个小油拖。而且,我也不光脚在地上走来走去了。

 

睡觉的时候,他问我:你睡哪?

我说:都可以。

他问我:那我呢?

都行,都行,你想睡哪,就睡哪。我说着想起来他那次南下之前同床的那宿,他跟我说:你对我凶点吧。那些话。

其实,我满想跟他睡一块儿,不知道他乐意不乐意。我跟他说:我头有些疼,要不你和我去主卧吧。他说:那头疼得吃药啊。然后要去给我找药。我说:也不是很疼,不用吃药。他就问我到底疼不疼,到底是怎么疼,到底是哪儿疼什么的。然后他还是找了去痛片弄了一杯水放在床头。那宿他也没到次卧。接下来的日子,反正每晚睡觉我就说我头疼,让他跟我一块儿。直到有一次他看出我的小伎俩跟我说:我在主卧睡习惯了,不去次卧了。你也别头疼了。行吧。我说:嗯。

 

这个年过的也蛮好,沈擒宁时常问我:你俩咋样了?我就说蛮好的。他问我:睡一块儿了?我就把头疼的事儿告诉他。

别的呢?

没了。

这怎么能行?

那让我咋弄?

活笨死你。

沈擒宁教了我好些办法,其实我感觉我真是活笨死了,这个平时道貌岸然正人君子的沈擒宁我不知道他怎么会这么多的法子,我就想,他许是眼高看不上谁吧,许是他心里一直有人吧,要是他真的打算出手,谁能不掉到他事先张罗好的兜儿里呢。

 

沈擒宁教我的法子很多,但是有些我感觉不大合适我,我就选了些相对比较折中的,认为薛小柏也不会很抵触的法子。比方让他给我洗澡搓背。比方说晚上假装睡着了,把腿搭他身上。比方吃饭的时候,会对他说:诶,我怎么感觉你那碗饭更好吃啊,我要吃你那个。比方说,让他从京西和天狗网上帮我买点羞羞的东西。问他:这个怎么用了啊,你给我看看。问他要不要试一试?

 

这段时间,因为这些,好像也有些奏效的吧,虽然他时常被搞的面红耳赤的,但是习惯了也就有了他新的一套技战法。比如你问他:这个怎么用了啊?他会正面回答你:不知道。比方你问他:要不要试一试?他会说:不。我不知道他这算不算跟我开玩笑,算不算慢慢地适应了这种相处和推进。然后我也慢慢的在适应他的生活理念和习惯,比方我们几乎很少出去吃饭和点外卖的,他觉得那个费钱,不如自己买了在家做。比方他要把那些瓶瓶罐罐废纸盒什么的收集起来然后去收破烂的地方卖掉,我有时候就把那些给他留着,不跟先前似的直接丢掉了什么的。

 

他自己学着做焖面,学着做鱼,每周给我做一次,因为他一直记得我爱吃鱼和面。而且自从那次在沈擒宁家吃小龙虾醉酒以后,他就很少再喝酒了。我给他买了山西老家的汾酒和高粱白竹叶青那些放着他也不喝。

 

我那次从外头买菜回来,发现他在楼下垃圾箱那里抽烟。我印象中他抽烟是好些年前我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他和王皓在家乐福外头抽烟,那以后就真的没见过他抽烟了,因为我也几乎不抽。他看到我就把烟给掐掉了很不好意思。我捡起来烟头看了下,是白沙烟,我跟他说:没事没事,你继续抽。然后把菜让他拎着,自己跑出去给他买了烟灰缸和一条白沙烟还有防风打火机。回去交给他说:你往后要抽烟就别出去抽了,怪冷的,就在屋里抽吧。然后,自己也掏出来跟他一块儿抽,让他教我。

 

他问我:你不抽烟学它做什么。

我说:试试看么,反正就是试试看抽烟是什么感觉。

他就夺过我的香烟灭了,说:别抽了,我去做饭。

 

关于他的纹身,我问过他:疼吗?

他说:忘了。

能让我看一看吗?

看吧。

我就认真的看了下。在他睡着了的时候,悄悄地拍了几张。

 

我让沈擒宁帮我找找哪有纹身不疼的地方,沈擒宁就笑了。说:你这么大个人怎么老说些糊涂话,那能有不疼的吗?他问我:你要纹身?我跟你说啊,纹身了往后就别想进公务员队伍了。还有那个纹身的时候是在高频率快速刺破皮肤的时候,把颜料带进皮肤,你想想疼不疼,尤其是锁骨手臂关节那些地方,很疼,这可不是吓唬你。他问我想纹啥样的,我说跟薛小柏一样吧。

 

他就说我疯了,他那杂乱无章的且不说,那两条胳膊都是,不疼?上面有魏宝的名字,你也要一块儿纹上?他见我不言语,就让我冷静一下,别自己冲动干傻事儿。我自己也去了几家纹身的地方去问,然后拿出来我拍的那个照片让他们看,咨询他们假如要纹一样的,需要多久,会不会很痛。他们说痛是肯定的,他们更加不可思议的是,为啥我要纹那样的图案。

 

我踌躇到那年天气回暖,大致夏至前后,打定主意要纹身之前,我跟薛小柏说我要和沈擒宁出一趟远门,大概一个月左右。让他在家里好好的。然后他就给小表弟打电话,说我要去出差的事儿,问他我和大沈去哪出差,小表弟就信以为真问大沈要去哪出差,沈说哪也不去。

 

然后大沈就来我这边,找到薛小柏,问他要了手机打开手机定位看我的位置,大沈跟薛小柏说:这个傻子,照着你纹身的样儿纹身去了!薛小柏也慌了,就给我打电话,叫我别弄了,再弄就要和我一拍两散什么的。然后风驰电掣地大沈开车载着他到了工体西路的这家刺青店,他们来的时候,我手腕子上已经纹了一个类似燕子尾巴似的那么一道长长弯弯的细细的红线,包着保鲜膜,若有若无的往外头渗血,一阵一阵地刺痛。我额头上浮着一层虚汗,在店里的椅子上坐着。

 

他俩跑来的时候,薛小柏看了看我,无声垂泪,又给我擦额头的汗,问我:疼吗?

我说:不疼。别哭了,我不疼,真的。他说:傻子。你怎么这么傻了?

沈擒宁看着我过来扶我,把我弄车里载我们到了住处。车上,薛小柏拉着我的手,就那么靠着靠背一言不发,脸上挂着泪,很自责。心里发堵不得不从眼眶里奔涌成一挂一挂的泪珠儿加以排遣似的。

 

沈擒宁说:你老说配不上他,他又不知道怎么就配上你了他觉得和你一样了,你俩就相配了。他问过我能不能找人给你洗了纹身,我说那样很疼的,他不忍心让你二次遭罪,就自己纹身去了,我都给他讲过那个很疼,让他考虑一下。然后这就是这个傻子考虑的结果了。你们现在都还年轻,你看,有个人愿意和你一样,愿意珍惜你、好好待你、哪怕违拗了自己的心愿,也愿意忍痛割爱让你自由自在地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多么难得了。你要是真的不讨厌他,愿意待他好,也就把你的心稍微给他开一扇门缝儿,让他进来好好容身吧。

 

去年,你去了金州,正好赶着他过生日,我原本让他带着你可着北京城好好玩儿,但是你南下了,我当时知道了之后,就觉得既然你不在他身边了,那我也得给他好好过个生日,就问他那你想要什么了,我都给你。他说他什么都不想要,就想要你。

 

那次你在监狱出事儿,我见你万念俱灰一心求死,就劝他让他要不考虑重新喜欢一个人吧,我感觉你老那样子怕是活不长久的了。他说不行,因为你是他第一眼就喜欢上的人。你配上配不上他,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得由我弟说了才算。他配得配不上你,我觉得,别的都不论,单凭他这些心思念虑和所作所为,是配得上你的。小薛,和我弟好好的吧。好好的过。好不好?他爱你爱的这么努力,你向来都是心软善良的,难道你就不觉得他可怜吗,就不愿意把你的暖分一点给他热乎热乎吗?

 

我虽然手腕子还疼着,但是我见识了这个夏天在这世上最深情的表白。虽然是我哥哥替我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说到我骨头里,落到薛小柏心坎儿上,字字珠玑,无一虚发。薛小柏先是听着垂泪,然后是用力握着我的手,用力抓着他膝盖的裤子,用力地点头。沈擒宁从后视镜看到这个,总算也露出了那种欣慰的普度众生的拈花一笑的惬意来。我瞬间也觉得,他真是我救苦救难的观音大士、我无往不利的斗战胜佛、我大光明中的西天佛祖。

 

 

202007051604在东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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