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屑记》-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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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有 304 次阅读  2020-07-09 1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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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阅的前一天,我们发了制式警服、帽子、腰带、单拐肩章和白手套、警用皮鞋那些。大家都很开心,跑去服务区给家里打电话告诉家长,因为当时军训手机这些电子产品都需要上交,等军训完再还给各人,所以打电话只能去服务中心打公话去。我正在屋里收拾,就是把肩章拧到制服肩膀那里的小洞里头固定好,还有警徽也得往帽子上安。魏宝穿着警服兴冲冲跑来给我看,站在那里笑不露齿那般抿着嘴笑的春光灿烂的看着你也不说话。我说他:真是帅的没治了。

他就过来坐马扎上和我一块上肩章,我问他:同学们都去社区服务中心给家打电话了,你怎么不去?我看他不说话只当他是没钱打长途,就跟他说:走,我带你去,正好我去那里逛逛。他说:不用。

“没事儿。”

“我家没电话。”

我听了真是胸口憋闷的不行,当时已经跨入2004年,说实话,我当时无法想象,都21世纪了,怎么还有家里没按电话的了。我一下子就觉得很难受,我在心里问魏宝:魏宝魏宝,你从小吃了多少苦了,才长大到今天的了。

在那以后的四年大学时光,我听他跟我讲的最多的就是:我希望我能给我舅妈安个电话,买个洗衣机,安个空调。那样我舅妈就可以冬天不冷、夏天不热,不用手洗衣服了。每当听到他说这个的时候,我就想把我有的全都给他。

那年军训结束后,我要带他去故宫玩,他死活不进去,问他原因,他说:我舅妈还没来过了。等她有机会来了,我跟她一起去。要不然我心里不安。然后,他舅妈在他大学毕业前的那年冬天就出车祸了,他也至今为止都没去过故宫、天坛、世界公园那些地方。他些地方似乎成了他一辈子好不了的一块伤口了。

所以那天我们一块儿在天安门跟前拍了一张照相,那是我跟他第一次合影。然后我带他去肯德基,吃汉堡炸鸡,他不知道那个汉堡中间夹的生菜可以生吃,还奇怪问我:这个菜怎么也不弄熟呀。而且吃着吃着他就哭了,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他舅妈还没吃过这个肯德基了。

我说:内什么,啥时候,咱们一块儿回你老家去,带着你舅妈到西安,好好玩儿几天,把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带她统统经历一次。

我听他说的最多的就是他舅妈,还有他初中时候的一个叫杜小兵的同学。好多年后的腊月年前,我们在他金州老家跟这个同学因为薛小柏的缘故,还因缘际会的见过一次打了个照面儿。

晚上军训的教官让我们整体集合,2000多新生集体彩排,在搭建好的主席台前列队走过。他举着我们大队的旗帜,我在他右手边负责届时喊:敬礼!礼毕那些。队伍方阵并列前进,踢正步走过主席台前,同时高喊团结严谨、求实奋进、热爱祖国、振兴警校的校训。

反正通过好多经历,我就觉得那是个什么效应来着,就是那种怕什么来什么那样,我甚至想拉下脸来硬着头皮跟我爸爸商量,能不能别来参加我们学校的校阅了。转念想,那是做什么了,我就是个普通的学生,他是政法委书记,那原本也是他的工作需要。我作为一个在校学生虽然心中切愿,但是出于一己之私去干涉我爸爸正常工作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而且我爸也不是傻子,他非但不会同意我的胡闹,而且搞不好还被他训斥一顿。

结果那天,他就真来了,在主席台中央就坐,左右是我们学校校长和政委陪同出席。军训结束后,我庆幸我们离主席台有段距离,而且行进速度很快,魏宝可能也不大看能清楚。然后那天我们学校专门请来了电视台的拍摄采访啥的,要上新闻。还专门通知全校师生按时组织收看,还要每个人都要在班会上发言就是学习武书记讲话的体会感受啥的。

我真正的感受是:他那会儿要是不是我爸该多好了。

因为电视台拍摄的时候,给了他和那打了名字的名签儿几个特写镜头,这下就坏菜了,因为我跟我爸爸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下,纸里包不住火,全露馅儿了。所以当散了班会,魏宝过来找我喊我到楼下的时候,我就想,魏宝的爸爸年轻的时候应该也是和魏宝这样帅气的。

他喊我:武阳。

嗯。

那个武书记,我看到了,在电视上。

嗯。

那同学们说的都是真的对吗。

魏宝,我内什么。

没事。我把饭卡和饭票都还给你吧。

我不要。

你总得吃饭吧。拿着。

你不和我做朋友了?就因为我爸?

不是。你让我想想。然后他就把饭卡和饭票都给我了。

他走的时候,我喊住他:魏宝,你想好了告诉我。你要是真的觉得我不好,那我也不再烦你了。

他没答话就走了。那晚上我一宿没睡好。

校阅结束后,我们还有一个月的军训。那一个月中,他就基本是独自往来了,我也是形单影只的,不知道他啥时候想好。

干事以为我俩闹矛盾了,然后马上就一边倒的转向了我这边,他天天检查内务给魏宝扣分儿,然后我在每天吃饭的时候好几个食堂都找不到魏宝。然后训练的集合的时候,他又总能出现在队列中,我们每天军训在队列中挨的那么近,他跟我却和陌生人似的。有时候我喊他,他也假装没听到。我就跟病了似的没精神。

我有次到他们宿舍也不知道是鬼使神差的干什么去了,看他在马扎上坐着整理内务,他看了我一眼,眼神亮了一下,但是没同我讲话,我就出去了。他不管内务整理的多好,干事还是给他扣分儿。

有次我悄悄问他们班4号床,4号床说:魏宝现在都不吃饭了。

不吃饭?那他吃什么?为什么不吃饭?

为了省钱,因为他内务老被扣分儿。我们给他带回来吃的,他那人也挺要强的,又倔也不吃。

他吃啥了?

我看他买了两包方便面揉碎了,找了好多调料,放里头,饿极了就趁我们不在的时候,悄悄儿吃一口。然后喝好多水。齁咸的。

然后4号床跟我说:别同别人讲啊,魏宝知道了不把我揍一顿。

然后他问我:你俩咋了?之前好的一个人似的,好端端的怎么就谁也不搭理谁了?

我说:我没不理他,是他不想理我了。

说着,想起来干事就很恼火,我就去二楼他们办公室找他。进去后,就他一人儿,我就把门关上了。他起先还不知道我生气了,还同寻常没人时候那样笑嘻嘻地问我:这位学弟,关门做什么?注意点影响。

我就指着他骂,我说:你看你干的好事啊。你干嘛跟魏宝过不去了,啊?扣他内务分做什么?

他说:我这不寻思着他得罪了你,给你出出气嚒,让他长点教训。

我说:你知道个鸡巴了啊,你把他弄的现在都不吃饭了,你打算饿死他?我跟你说啊,你扣了多少分儿赶紧给我加回来,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跟你没完了。我这辈子都跟你结下梁子,我会发动我所有的势力跟你永永远远没完没了地那么过不去。你这辈子的好日子也就算从今儿起过到头了。

他听了有些懵,赶紧过来跟我说好话,说马上就给他加回去。然后我又感觉我刚才情急之下有些过分了,我跟他说:学长,算我求你了,我知道你是维护我,可你别再为难魏宝了。他可不容易了从小吃了很多苦,很多,我们俩人吃的苦加起来都没他多。你真的行行好不要再为难他了。你要是觉得内什么,那你扣我的内务分儿好了。别扣他的。说完,我就出去了。我开开门,门口围着好多同学偷听还有广播站的那个女生,不知道听到多少,可能是听到我嚷嚷了。我从二楼往四楼走,发现每个楼道都站着好多同学,都在看我。后来我才知道,当时我们广播站的广播员女生,就是每天晚饭到熄灯前给我们放歌儿、读新闻、念诗的那个女生,临时去卫生间了,然后那喇叭都没关。他们广播站就在干事们的办公室,中间隔着一个半透明那种纱窗还是什么的熊猫吃竹子的屏风,我跟干事嚷嚷的那些话,他妈全大队的人都听到了。我了个去,我好累。

第二天军训,我看魏宝站军姿的在我旁边晃悠悠的,我低头一看吓了我一跳,他的指甲怎么都有点发黄了。那种很不正常的黄。我就赶紧小声跟他说:求你了,别闹了。我们去校医院吧,看看你指甲怎么了那是?

我见他不言语,就跟教官打报告说我胳膊疼,让魏宝送我去校医院检查,教官就让他扶着我去了。他因为是教官的命令也不好违抗。就送我去了。

去了校医院,医生看是我俩,起先还笑着问:呦,这哥儿俩又来了,这回是哥哥不舒服还是弟弟不舒服呀。

我就拉着他让医生看他指甲是怎么回事儿了,医生就给他检查,说这个怎么指甲全发黄可不好,是全身衰弱的征兆。我就有些慌了,我感觉他刚这么小,就全身虚弱了?

医生给他检查完,说让他补充维生素和蛋白质,促进血液循环。让多吃肉、蛋、禽类,持一些含脂肪、碳水化合物的食物,还有豆制品蔬菜、瓜果那些的。

回去的时候,我说:你——这样吧。你不想看见我,那我就不去找你了。但是你好好吃饭吧。真的,我把饭卡给你。你在放假前把这些钱全用在吃饭上头,这饭卡就当是我们相好了一场,留个纪念吧。可是有一条,我不去找你是有条件的,你要是再让我知道你不吃饭,那我也不吃了,咱们一块儿饿死算了。我说到做到,真的。说完,我就自己往训练场去了。我走了一段,回头看他,他站在原处不动,就拿着我塞给他的饭卡,低着头抬着手,在眼睛还是眉毛那儿擦。我真的打算不去找他了,只要他能好过些吧。我真的打算那样了,假如他真的再挨饿,我就跟他一块儿绝食。

不过中午我在食堂看到他又开始打炒米饭了,稍微安心些,但是那天我心情还是有些不好。下午的时候,大队领导和教官一起去参加校长办公会专门给教官们开的那种会议去了。就派了本校的教我们警体课的一个叫陆划的教官带我们,那个人30多岁,跟二流子似的,吊儿郎当的。魏宝不知道中午吃了药还是多喝了水,站军姿的中途就打报告要去厕所。陆划说:我给你规定在2分钟之内回来,要是回来晚了,迟到一秒我就给你一拳。去吧。完后就真的拿他们警体课上用的那种秒表给魏宝卡时间。魏宝就赶紧撒开腿往西南角最近的那个卫生间去了,当他回来的时候,陆划指着秒表给他看,问他:你告诉大家你晚了几秒?

魏宝说:报告教官,3秒。

“嗯,3秒那就3下,刚才咱们讲好的。”陆划说着就要开始动手。

我们所有人都觉得陆划肯定是开玩笑,包括当时,甚至现在。

谁知道他真的带着白手套怼了魏宝胸口一拳。

魏宝咬着牙没动,后退了几步。陆划让他往前站。问魏宝:还差几下?

报告教官2下。

然后还要怼。

我就冲过去扑到陆划然后同样卯足了劲儿给他胸口来了3下。然后跟他厮打在一起。登时乱做一团。其他区队的警体教官看到了就过来拉架,然后陆划就气狠狠地让我等着。说是要去校长会上告我去,连我们李大队一块儿告。

那天,我和陆划俩人儿脸上都挂了彩。校领导了解清楚事情原委就批评陆划,然后禁了3个月的课大致到那年年底,让他反省,不让他带新生军训了。然后就是我,本来李大队跟校领导给我求情,还告诉了他们我爸的情况,校领导说:这事儿我比你知道的早。然后就打电话给我爸爸汇报,我爸爸在那边得知我只是受了些小伤,然后就打官腔,说了一番举轻若重的话:让他们公事公办,不要因为我是他儿子就对我有什么特殊照顾,该批评就狠狠地批评、该教育就好好地教育。所以,学校认真研究了一下,也打算给所有人一个交待,因为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我毕竟打了本校的教官影响也不好。就给我记了一次大过。大过就是假如再犯就要被开除学籍那样。我也没感觉怎么着的,反正假如往后陆划还敢找魏宝的茬儿,我也照样敢打他。也是因为这个,我就在同学中第一次积累了很大的威信,不是因为我爸爸的缘故,是因为我的勇敢和我对朋友仗义。


202007091830在东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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