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起忙完店里的事情，十点来钟单位采买的人从外头弄回来很多鱼，是那种冷冻的，用泡沫箱子装着，里面放着冰，因为是夏天，所以要弄出来放到保鲜柜里头，我在往出拿的时候，被一种黄花鱼背上的尖锐的那种带着刺的鱼鳍给刺到大拇指了。当时虽然出血了但是也没留意，感觉只是被刺了一下，拿保鲜膜裹了一下就继续忙着别的事儿了。忙完后出去买了几个创可贴包上了。

晚夕五点多钟，在后门坐着吸烟，我竟然看到了齐衡，我想起身赶紧躲回去后厨，被他喊住了。他见我围着围裙，腰里捌着洗碗时候用的胶皮手套，问我：你怎么在这儿？

 

我说：哦。就是打点零工。

“你手怎么了？”

“没事。”我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说：我一个朋友，来这边公干，我过来接她，顺便吃了个饭。这不要走了，车停在这里。过来取车。

“嗯。”

“你们在一起了？”

“嗯。”

“你过得好不好？”他说：看把你瘦的，也黑了。

“没事，挺好的”我说：别让你朋友等急了，快去吧。

“嗯。”他说着给我一张银联，还有一个超市的购物卡，说：这个你拿着。

“不用，不用，我有钱了。”

“拿着吧。”

“真不用。”

“那我告诉你芸芸姐，让她给你。”

“别，真的，别和芸芸姐讲。”

“那你收下来，对自己好些。”他说：你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往后有啥事儿就跟我讲，别自己死撑着。他说。

嗯。谢谢齐队。

 

晚上，我给魏宝买了些好吃的，买了个西瓜。回去以后，我看他给我做了饭。他问我：有钱了？

“额，今天碰到齐队了。”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不知道他会不会不高兴，想了想还是告诉他了：他给了我一张银行卡和购物卡。

“喔。”

“来吃西瓜吧。”

“你吃吧。”他说着把做好的饭，往冰箱收。

“我吃饭吧。你别收。”

 

我吃饭的时候，他就去洗澡了。那晚，他也没同我讲话，自己洗了澡就躺下了。扇着扇子，呼啦呼啦地响。

“魏宝。”我喊他，他没应声。

“魏宝？”

“什么事儿，你说吧。”

“你生气了？”

“没。我生什么气。”

“我们给屋子安一个二手空调吧。”

“随便你。”

 

那以后，魏宝有大概两周没搭理我，我的手被刺了那么一下，我原以为几天就好了，结果，一直不见好。而且被刺着的地方，一直不愈合，起来一个鼓鼓的白色的包，手也很疼。我感觉那刺没出来。或者是成天在水里泡着的缘故。而且，齐衡那次遇到我之后没几天就打电话找我，说给我联系了一份工作，让我去试试，我怕魏宝不开心，就没答应，只说，我自己再考虑考虑。要是找不到合适的，再麻烦他。

 

一次晚上回来，我找了根针，用打火机烫了一下，想把那个包挑破，把里头的刺拔出来，兴许就能愈合了。碰一下还是很疼，出了一头汗，虽然扎破了，流了血，我就没狠心下手，不知道怎么能把刺弄出来了。魏宝回来看我在那儿鼓捣，问我：在做什么？

 

“没，没有。你回来了？”

“嗯。”

我起身要走，他走过来说：让我看看怎么了？

“没事儿。”

“过来。”他说着攥着我的手腕子，拿起来看了下。

问我：疼吗？

“不疼。”

“不疼还一头汗。”他问：怎么弄的？

里头被鱼刺了一下。好像有东西在里头。

他轻轻碰了一下，有点疼，我虽然努力克制着，还是不由得抖了一下。

“走吧，我带你去医院。”

“没事，没事，不用去。”

他没说话，拉着我打车去医院挂急诊了。医生从白色铁盒里拿了个类小剪刀把外头的那一层剪开个小口和一个类似小刀的挑刺工具，用小镊子捏着消过毒的棉团给我清创伤口消毒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了，努力握着魏宝的手，泪就跟崩断了似的往出掉，头上身上都是汗，他就在跟前不住安慰我，让我别怕啥的。当时出了好多血，最后用新棉棒蘸了一个白色的软膏涂在伤口上，又包扎了一下，及至弄完，我感觉已经快虚脱了，没有一点力气。

 

此前交费的时候，他不让我用齐衡给的卡，说用他的钱。医生用小镊子夹出来的那个刺在肉里的东西，跟刺似的，白白的，大概有5毫米那么长，魏宝自己收起来用透明胶粘好收起来了。回去的时候，我在车上靠着他给睡过去了。晚上，他给我洗了澡，说：往后别去那儿干了。你齐队不是给你卡了吗，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吧。他也是不想你吃苦。

 

我就跟他道歉，他说：没事的。你没做错什么。是我自己不好。让你跟我吃苦了。你等我攒够钱，我就好好找个事情做了。我来养你。

 

“不用，我自己也可以工作的。”

“没事，我自己的人，我自己养。你要工作，那找份轻省的事情随便做做就行。不做也行。我虽然没什么本事，养活和照料一个人还是可以的。”

那天晚上趟床上，他说：让你吃苦了啊，你怎么不跟我说了，这个刺扎在肉里那么久，不疼吗？舍不得花钱，比人还重要吗？

“没事的，我开始没想到会一直好不了。”

他忽然问我：你想不想？

“什么？”我问。

他没说话，微微往下出溜，探到了莫名之处，用实际行动回答了我，尽管我让他别，他也不听。那是我同他实质意义上的第一次。我跟他认识这么久，也曾经无比期待，只是不知道会来的如此缓慢和突然。我心想，我从今往后，就真的是魏宝的人了吧。

那以后，因为我的手包扎着不能碰水，他替了我一个月，到那个月底，而且提前和店里打了招呼，说干完这月，我就不干了。这家店的店家是重庆的人，很善待我，到如今店铺还在那里开着，虽然换了几次招牌，但是人还是那些人。好多年后，我虽然没有多大本事去报答人家，但是我还是依旧祝福和感恩他们，感谢他们对我的恩待和善意，祝愿他们心想事成，生意兴隆。

 

等我手好利索了，天气也就开始有了凉意了。其实，卖了车的钱，我们省着点花，也可以支撑个一两年的，只是我不知道魏宝是觉得花我的钱不理直气壮还是怎么，我也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执着于摆小摊儿。他依旧早出晚归去卖那些小东西，实在挣的是辛苦钱。有时候，他也卖伞，假如哪天下雨了，他就去地铁口去卖。也卖那种荧光棒啥的，哪儿有什么演唱会他也会去。那年有次他忽然要去五棵松那边去，我就跟他去了。当时快过中秋节了，然后，就遇到了出来溜达的小沈和薛小柏。

 

当时，我只顾着招呼人，不知道小沈从哪来的，我听到有人喊我，然后看是小沈。他看着我，我看着他，他问我：阳阳还好吗，你怎么不联系我了？我看他旁边跟着薛小柏。薛小柏只是看着魏宝不说话。我说：我挺好的。我不在那里干了，我准备自谋生计。

“你爸爸他同意你这么干？”他问我。

“他不管我。”我说。

 

这是魏宝和小沈第一次遇见，小沈从薛小柏的神色中看出来这就是魏宝，魏宝开始只是在那里蹲着收拾，如今也只看着薛小柏，说不出来话。小沈问我：他就是魏宝？我点头，只听他骂了句：你这该死的。抬起来就要给魏宝一脚。我怕他伤着魏宝，连忙双手把他的脚给接着了，然后那力度实在够大，我就重重的单膝那么磕了一下，半跪着了。

沈撄宁怒不可遏，要吃了魏宝似的，我说：宁宁，你别这样。都是我不好，我替他给你和薛小柏赔礼认错了好不好？你别跟他过不去了，我和他现在就是两个普通小老百姓。你高抬贵手，念在我们旧日情分，让这事儿就过去了吧。要是不解气，你踹我两脚，打我一顿，就当是我替他还了你们的亏欠了。

魏宝就起来往起拉我：阳阳别这样，我们不求他。说着挥手就要打回去。我死力拉着了。薛小柏也拽着小沈不住地劝。

魏宝冷声冷语冷峻异常地挑衅道：你有种冲我来。别针对阳阳。我不怕你。

他蹲下身往起扶我，问踢疼了没。

我抬手用手背擦了一把说没事儿，没疼。薛小柏起先忙着拦着小沈，如今也在那边哭的不行。这个时候我们几个狭路相逢，彼此凌乱，在人声嘈杂的马路边儿，各自垂泪，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谁。

 

小沈掏出来一张银行卡让我先留着用，不够了再问他要。我不要，我说我有钱了。他不干。说让我别太累，回去和他哥想办法，“往后不叫你吃这份苦了。”然后告诉我，他要报名参加公务员招考了。我就让他好好复习。

 

他和薛小柏走的时候，魏宝问我说：我能和薛小柏说几句话吗？我知道同意权不在我这里，就用眼神央求小沈，他同意了。他们说话的间隙，我问小沈：宁宁，我们还是朋友吗？

 

他就哭着点头，他一哭我也很难受，虽然我不知道我把他放在我心里的什么地方了，但是只要是他，只要是他，随时随地，都能牵扯到让我难受的那根脉搏，让我心里疼痛，眼里酸涩，想要分给我的快乐给他。我就拍他的背，拍他的肩膀，让他别难受。他问我：你脖子里的草莓，他给你种的？

我就点头。

他问我：他待你好吗？

“好。”我说：他也很不容易，从小父母就没了，吃了很多苦。我想，让他过的好些。不再去过之前的日子。可是，为这个和我爸爸闹掰了，等我自己出来谋生，才发现是多么无力和一无是处。发现我自己，我说着就哭了。

 

他就安慰说都会好的，他原话是“没事，有我呢，往后就都好了，不再让你吃苦了。阳阳相信我。我会让你好好的。你要是没钱，我就养活你。我有钱。”他说他在他哥哥公司入股了，可以分红的。然后，他只是怪我自己扛着，也不联系他跟他见外那些。

我问他王世延好不好？

他说：他挺好的，有我哥哥，放心吧。

我说：我对不起他。不知道怎么补偿。

你自己好好的，把自己照顾好，就是对他最好的补偿了。我相信，他也是这么想。

他问我不声不响辞职的事儿。

我说我和魏宝，因为是体制内，不方便，就都出来了。你别气他，我知道他对不起薛小柏。我为这事都不敢见你，我怕你因为薛小柏的事记恨他，我和他在一起以后也不敢让你知道。其实，他自己也很受伤，在我那儿半年多不死不活的。他现在才好些了。你知道，我不能没有他，我也不能没有你。你就当可怜我，别让我在你们中间为难，你原谅了他吧，行不行？他揉着眼睛点头。我感动极了无法言说的感动，用力了抱了抱他，说：谢谢你。我一辈子记着你的好。真的是一辈子，我感觉我和小沈，不见面也不等于分离，不联络也不等于忘记，没有成为伴侣，也成为了生命中至亲至重的关系。

 

那晚，他们回去的时候，他俩就握手言和了。小沈让我好好吃饭，注意身体。小沈拜托他好好对待照顾我。这一个晚上，我真是太难受了，推己及人，我知道魏宝、小沈、薛小柏，他们都是一样的难受。我回去的时候，小沈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说刚才魏宝护着我的情形，让他想起来最初王皓护着薛小柏的情形，不差分毫，一模一样。

 

 

和大/202007260234在东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