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程霞女士关上缀有玻璃小铃铛的门，她重重的探出一口气，仿佛一条搁浅在沙滩上的鲸鱼。

她在弄堂里找到了一间公共厕所，迅速走进去，重重的锁上门；她哗啦啦的打开水龙头。 看都不要看洗脸池上方镜子里的自己。

狭小的女厕所，一个惨黄的灯泡赤裸裸的嵌在布满蛛网的天花板上。

她让水龙头哗啦哗啦的冲，手用力的兜住水，洗脸。

哗啦哗啦，她胡乱的抹掉自己脸上的一切， 也抹掉关于这个下午一切的记忆。

今天请了一天的假，此刻，厕所外的她，突然觉得，时间过的如此的缓慢。

今天，她不用绽放自己“昙花” 般的妩媚笑容。 今天，她不用扎在一堆时间管理，积极心理学，和“心灵鸡汤里。” 在这个小弄堂的暮霭里， 她有足够的时间。

她决定犒劳自己。

冲进弄堂外的一家罗森，她停在了糖果的货架边；她毫不犹豫的拉下一整包24粒装的五颜六色水果硬糖，用颤抖的手付了钱。等不到走出门口， 她贪婪的拆开糖果的塑料袋包装纸，一颗接一颗的把不同口味的糖果一股脑的往嘴里倒。

葡萄，苹果，可乐。

柠檬， 薄荷， 水蜜桃。。。。。。

她把硬糖咬的咯吱咯吱响，丝毫不在意坚硬的糖渣把自己的舌头戳的血乎淋拉。 

吃完糖，她突然饿的厉害， 就着便利店旁边西北牛肉拉面店散出的腾腾热气，一口气吃完了店里一碗超大份的干切牛肉拉面。一边吃，她一边浇了5 大勺黑紫色的辣油。

被辣的龇牙咧嘴，她用油腻腻台子上一卷棕色卷纸擦掉了一头一脸的汗。

吃饱喝足，她决定回家。

在地铁里，她黑色的挎包不断摩擦在乘客的进进出出中。她掏出手机，颠来倒去，本能的想点开些什么，却发现大脑里一片空白。

出了地铁站，她需要走35分钟到家。可是她吃的饱饱的，胃里一片翻江倒海的炽热。她想上厕所，可是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每走一步是那么的艰难。

现在天已经完全黑了。被粉色灰尘颗粒遮盖的天空，看不到月亮，更不要说星星。

她看见自己的脚旁边有一个空空的易拉罐，她突然对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她一下一下的踢着它，嘴里哼起了“ 1，2，3，4， 1， 2，3，4。。。。。。”

巨大的城市，如海潮般的下班人群。路人萧萧， 每个人都似乎信心满满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没有人在她的身边停留。

她身边的护栏外，站着一座高高的立交桥。她嗅着上面各种汽车排放出的尾气，一边继续踢着她的易拉罐。 易拉罐的旁边，是有着小小格子的路，路旁的泥土上，有着一簇簇的野草。

她突然在这一簇簇野草的中间，看到了几粒小小，颗粒状的，红色的果子。“蛇莓？”

小的时候，她和她的伙伴们在玩捉迷藏的时候，她经常在等待的间隙，把在草和灌木丛中发现的这种据说是给蛇吃的果子贪婪的放进嘴里。

在她的家乡，草莓是一种很昂贵的水果。父母从来没有多余的钱， 连日常的生活，已经过的紧紧巴巴，更不可能买得起这种娇贵的水果。

“你不是公主。。。。。。” 她的母亲耐心的对她说。

她会把这一颗颗的野果贪婪的放进嘴里吮吸。让浆果暗紫色的汁液浸润她的味蕾。

小小的浆果长在杂草里。虽然毫不起眼，但是甜丝丝的味道，却是她整个童年的回忆。

她轻轻的弯下身，小心翼翼的摘起一颗，看着这粒小小的果实，她告诉自己，

也许自己就是这样一颗小小的，不丰盈的，甚至有些干瘪的果子。

但是，这样的果子，也是大自然给动物，甚至是人类丰盈的礼物。

这样的果子，也经历了风霜的拷打，雨雪的滋润 和阳光的普照。

这样的果子，紫红色的果子，傲然屹立在这个人世间，也有存在的意义。

这样的果子，不深不响的出现，从不在乎周围人的关注；爱吃不吃，它毫不费力的展现着自己的野性，等待着对它有偏见的生物，惊讶于它水灵灵的，甜丝丝的味道。

那么她，陈霞， 即使29.5 岁，做着一份6年来从未更改过的工作，在一家应该疗愈自己心灵的店里，被那个穿着白衬衫，蓝裤子，脏球鞋的，能做出“幸福”牌咖啡的男人说出“你能不能安静一点？！”的，针刺一般的句子， 也是有意义的。

虽然，她似乎把她的意义，早已丢失在了大学第一年下半学期的如烟往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