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游安大略湖有感
热18已有 555 次阅读 2020-11-26 04:25
我站在尼亚加拉河汇入安大略湖的湖口,出神地望着远方。这是一个秋风萧瑟的夜晚,草木凋零,夜露深重。四周万籁俱静,唯有潮水拍打湖滩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亮。
正前方水天交接处,大约六十公里的距离,便是加国第一大城市多伦多。繁华的天际线与地标建筑,在湖的这一边,也依稀可见。城市璀璨的灯火照亮了上方的一小块天空,而大气反射下来的光又微弱地染亮了眼前的水域。仿佛从这里到湖的对岸,出现了一条隐约可见的航道,游过去,城市便近在咫尺。
而我右前方的一整片水域,则是另外一番景象。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了一切,看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天、哪里是滩、哪里是岸。那片硕大无比、连天接地的黑色仿佛是个巨型黑洞,要将任何接近之物迅速吞噬于夜色之中,不见踪影;但又像极了某个通往另一片宇宙天地的神秘通道,让人不禁好奇,那迷雾重重的黑暗尽头究竟是什么。我开始向那夜色的深处走去,走了几步,却想起了狄兰托马斯的那句“不要温和地走入那良夜”。我停住了脚步,继续凝视着黑色的深渊,沉思良久。
此情此景,突然让我无限感慨。因为曾经,在我人生之路的好几个分岔路口,我都面临着诸如眼前所见之景一般的抉择。总有一条道,相对简单,仿佛是从这里到多伦多,终点站已然可见,游过去便是灯火辉煌的城市,从此再也无需在那茫茫夜色中奔波劳顿、四处漂泊、颠沛流离、寻一安身之处。但也总有一条道,好比是眼前这片一片漆黑的水域,未知,恐怖,艰难,神秘,选择了它,就意味着选择了折腾与探索:不知道何时能顺利到达终点,甚至很多时候也并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终点。而我,终究因为某些原因,内心深处的,客观环境的,天生如此的,亦或是那些自己也不太确定的某些时刻的召唤感,选择了后一条路。于是,在很多年前,我便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未知的黑暗,好比是跳入了眼前安大略湖,往越来越黑的湖心深处游去。因为内心的声音告诉自己,这黑暗的尽头终是一片更为宽广的天地,那里才是我最好的归宿。这些年来,我遇到过激流,迷过路,被水草缠住过,被礁石划伤过,被浪涛卷回过,我想过放弃,抱怨过人生,也幻想过无数个平行宇宙里选择简单道路的我。可是终究,在最关键的时刻,内心的声音总是我最后的救赎:我知道我为什么选这样的路,我不后悔我的选择。
但这半年来的种种,混乱的时局,不景气的博后市场,尚未纯熟的学术能力,状态不好时的内耗,最坏情况发生时可能要采取的临时计划等等,真让我有点喘不过气。我焦虑,我恐惧,我孤独,我自我怀疑。我看不清前方的游道,我在黑暗的水域里呛水挣扎,我感叹这条路为何如此艰难,甚至糊涂的时候我也质问自己为何要这样折腾自己。当然,内心的那个声音依旧清晰:无论多困难,都要坚持下去,这是一条我很可能注定要走的路。大道理总是懂的,大方向也是清楚的,可是落实到行动上,依旧觉得坚持下去无比艰难。
十几岁的时候觉得人生艰难,总认为熬到二十多岁就好了。后来二十多岁时发现并非如此,于是安慰自己三十多岁就容易了。如今三十出头,依旧觉得无比困难,而且可以确定的是未来十年的人生之路会更加困难:很多学问知识要弄清楚,为了生计可能要四处迁徙,自己想要搞明白的学术问题终究需要自己脚踏实地、不怕烦难、厚积薄发地做出来,也得更加适应学术上的孤独寂寞。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这条路什么时候才能容易些,以及走到什么时候才能终有一个归属。当然,理智也很清楚的,这些问题在当下根本没有答案。经历了才会有答案,无论是什么样的答案,所有的经历便是我的一生。迷惘困顿至极时,内心的声音总会告诉我:别灰心,这条路必须一路偏北向东,闷着头,不要怀疑,走下去,一切终究会慢慢好起来,该有的也最终都会拥有。而在这条困难重重、根本没有人能帮助的自我实现之路上,我也只能相信内心的声音,认定它才是我在这茫茫夜色里的唯一指北针。
那么上帝视角下的一路偏北向东,其实一条怎样的游道呢?只要坚持不懈,加上适时的一点运气,终究会在狭长的安大略湖东北角找到一个湖口,那是安大略湖变为圣劳伦斯河的地方。然后顺着河流一路游行,沿途会经过加国第二大城市蒙特利尔和魁北克城的老港。这个时候,千万不要因为疲惫或绝望被城市的灯光吸引,要坚持下去,尔后河道就会变得越来越开阔,直至圣劳伦斯湾。憋着最后一口气,游过纽芬兰岛,归途便是那浩瀚无垠的大西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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