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 长文《我与表弟谈恋爱》很感动,看到最后眼泪哗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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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已有 6298 次阅读  2012-10-30 1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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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说实话,刚看到标题的时候,我日==,我与表弟谈恋爱。。还能再俗气点吗,但我保证,文章比题目好的不止一点点,真心觉得题目毁了文章,不过还是尊重作者吧。文章有点长,慢慢看吧

小心翼翼地转动钥匙,蹑手蹑脚地推开铁门,“吱——” 我C,我说铁将军你老也不配合一点,要是被我妈发现就挫了。
其实,我倒不是怕我妈骂我半夜一点回家,只是你知道,中年妇女的嘴巴实在是恐怖——“和谁出去的?”“去哪儿了?”“坐什么去的?”“玩了什么?”“有女同学没?”光这些个问题,不回答到凌晨三点半我是休想能睡觉的。

所以,只有暂时体会一下小偷同志的职业操守了,除了轻还是得轻啊。掂着脚拖鞋都没穿蹿进客厅,偷偷往二老的房间那儿张望了一下,orz,居然还没睡……不能是等我等的吧。
不管那么多了,先闪进自己房间再说。大不了明天起床装傻,说自己早就回来了,哼哼,万事睡觉最大! 灯都没开,直接扑向我的大床,我最爱的大床啊! 等等! 我的床呢? 借着窗外昏暗的月光,环视了遍伴我走过小学初中和高中

的我的房间。不是吧?我的大床呢?那惊怂地矗立在窗边的上下铺是怎么从学校寝室飘进我的房间的? Oh No! 顾不得老妈那张嘴了,我直接光着脚丫子冲进了二老的房间——“妈!怎么回事?我房间的床——”
不对,气氛有些诡异。老妈坐在床上,双臂交叉背靠床头,一脸阴郁,见我冲进来竟没半点惊讶。只见她眉毛挑了挑,动了动嘴唇,“问你爸吧。” 我把头转向坐在太师椅上的老爸。 只见他掐了掐手上的烟,然后站了起来,用一种不

容置疑的口气说,“你小姑姑的儿子,今年回上海考大学,高三一年,住我们家,你迁就一下。”
“不是吧?多少年没来往了都?他们不是在东北待的挺好的嘛。”一想到以后我要和别人一起挤一间房,我就不由自主郁闷起来,以后做点什么事多不方便……“东北再好上海也是他们的家!他一个十七岁的小孩,你们就这么容不下他

?”老头子今天似乎火气挺大。“不是还有叔叔吗?……”我咕哝。“你不是不知道,你叔叔家房子才多大?而且婷婷又是女孩子,多不方便!你姑姑当初是替了我才下放到黑龙江的,所以才认识了你姑父,你姑父死的早,她要照顾那

边的二老,但是她的儿子当然还是要回上海的。怎么说,也是你爸我欠了你姑姑的,不然也没你小子!” 老头子说着说着激动起来,看来刚刚跟我妈已经干过一架了。
说实话,他发起火来,我还真不敢惹,我估计我妈也是没辙,所以才那种表情。可是,一想到我可贵的自由以后多少要被约束,我还是心有不甘啊!“我,我是怕我这种夜猫子以后会影响他学习,他不高三嘛,我常常一画个图就画到半

夜两三点……”我再试着挣扎一下。“不要说了,反正再过几天你开学后一个星期五天都住校,房间空着也是空着!晚了,去睡吧!明天早点起,收拾一下你房间,杨杨后天就来上海!”老头子说着就把我往外推,“砰”地一声,门在

鼻尖前叩上了。 我百无聊赖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瞅准那双层床的下铺,一头栽了进去——我的“单身”生活真的就像我的大床一样,从此一去不复返了么? ……等等,表弟叫什么名字来着?
“你好,我叫乐杨。” 事隔一天,这位大床终结者活生生地站到了我面前,用一种客套到像转校生似的口气在老爸的引见下自我介绍道。
我忍不住呆了呆,倒不是因为他那生疏的开场白,而是……这人真的是东北人吗?


坦白说,昨天在打扫房间的时候,我忍不住不厚道地设想了一下他的音容笑貌——东北,黑龙江,齐齐哈尔……十七岁正发育,估摸着就一五大三粗、虎背熊腰、开始长胡子还不敢乱刮的主儿吧…… 可是,眼前这位……肤如凝脂,唇红

齿白,剑眉星目……别怪我,我会的描述外貌的词不多。这人放在东北应该挺稀罕的吧?还是我这一辈子没出过上海的人见识太浅薄了……算了,人家娘是上海姑娘,估计是随了娘吧。
“你好,我叫李众酩。”我学着他的样,在老爸面前挺老实地说。
“好,以后你们弟兄俩好好相处,不要这么生疏,你,叫他杨杨就好了,杨杨你就叫他哥,当自己亲哥。”老爸是搞工程的,说起话来就像指挥他手下民工似的。 乐杨挺懂事的点了点头,淡淡微笑,叫了我声“哥。” 不知为什么,听

他这么叫着,我心里陡然生出了无限遗憾——这要是个表妹该多好啊,长成这样,还能拿到那帮狐朋狗友面前去炫耀一番……
“你。”老爸皱眉看了看没什么反应的我,一副“轮你叫”了的样子。“哦……杨……杨杨……”迫于老头子的yin威,我很囧地叫了一声。于是,我爸一副挺满意的样子走去帮妈妈布置吃饭的碗筷,留我和乐杨两个人挺尴尬地站在客厅

里。
“你们俩别傻站着,过来准备吃饭了。”还是老妈一句话缓解了尴尬,我一个箭步冲到饭厅帮着老爸端起了盘子。 老爸瞪了我一眼,“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积极。”“呵呵,这不表弟驾到吗。”我嬉皮笑脸地应着。
乐杨站在饭桌一旁,插不上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但脸上却始终挂着刚才那客套的笑。
“杨杨,坐吧。以后就当这儿是自己的家。别拘谨。你这个哥哥平时野惯了,没个正经,以后他要是欺负你了,只管告诉我。”老妈及时的插了句话进来,那样子竟挺慈祥的。 我只能说,中年妇女果然是容易被美少年虏获的。前天晚

上还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今天已经准备了一大桌子饭菜了……
“妈,您不能在表弟面前这么毁我形象啊,我以后怎么做大啊!”我抗议。“你还做大,说吧,要我怎么扶正你?”我妈RP起来,真是无敌。我朝乐杨吐了吐舌头,他“呵”地一声轻笑出来,露出一口白牙……嗯,果然美少年。 他这

一笑,刚刚脸上的拘谨也少了许多。“妈妈在家的时候就跟我提到过,说大舅有个很优秀的儿子,人聪明成绩又好,是T大建筑系的高才生。”“他那是运气好。成天不着家,一个暑假也没见他几回人影。他要不是在上海,哪里能考上

T大建筑。”老爸又开始一脸严肃,唉,自己的儿子总是怎样贬低都无所谓啊。
“倒是你,听说你成绩不错,是想学医是吧?”“嗯,”乐杨点了点头,“多少受我爸爸生病的影响吧。妈妈也是这么希望的。” 听老妈说,姑姑以前在齐市的一家医院当护士,然后认识了患心脏病在她们医院住院的姑父,因为爱情

的力量,闹到和爷爷奶奶脱离关系才和姑父结了婚。婚后据说两人挺幸福的,可大概到乐杨六岁的时候,姑父还是因为发病离开了人世。现在想来,我这表弟命运还是挺多舛的。
“你妈妈现在还是在那家医院当护士吧?”老妈问道。“是的。我从小就跟着她在医院泡到的。大概因为这样,我对医院挺有感情,以后也想在医院工作吧。”表弟斯文地吃着妈妈给他夹的菜,我的天,老妈,你好停停了,他那碗里米

饭已经看不见了。“你不是吧,我最讨厌医院的84消毒水味道了,每次进去都头晕。”我把碗伸到老妈面前,示意她也给夹点菜,被她一筷子扇飞。唉,同人不同命。
“你得了吧你,你打小进过几次医院啊,壮得跟牛似的人居然还怕打针!”老妈揭我老底。 乐杨看向我,挺同情地笑了笑。我的光辉形象啊~“爷爷奶奶身体还好吧?”爸爸自顾自地问。“不是很好,前年爷爷中风了,一直是躺在床上

的,奶奶腿脚也不方便,他们也没有别的儿女,所以一直都是妈妈在照顾着。”
“嗯……”老爸重重地哼了口气,“你妈挺辛苦的,所以你也要好好读书,将来帮着她分担一点。等她老了以后,把她接回上海,毕竟这里才是她的家。” 乐杨点了点头,然后便低头吃着菜,不再抬头。 一时间,大家竟有些沉默。


(三)
晚上,乐杨在房间里收拾行李。
我在一旁的电脑桌上一边打网游,一边不时瞄瞄他。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台灯橘yello的灯光正好打在他的侧影上,使他整个人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侧脸的线条竟有种说不出的柔美。
可惜了,真的可惜了,一个男生,长这么漂亮干吗……
他很专注地在码书,一本本轻轻地在桌上理齐,然后抬头放进书桌上的隔层里。我的专业书被老爸勒令全挤到了最上面一层。
“哥,我帮你把你的书也理理齐吧?”他回头朝我问了声。
“没关系,让它去。东西太整齐了我不习惯。”
他笑了笑,不说话,但手上却已经开始整理起我的书来。第一层书架有点高,他掂了掂脚。
我放下手上的游戏,走过去帮他。“你是看不下去,太乱了是吧?”抽过他手上正捧着的一本厚厚的《西方建筑史》,借助比他高半个头的优势,直接插进了书架。
他转头看我,当时我站他身后,手臂张开,使他整个人好象被我环抱着似的……我的妈呀,这……太暧昧了!
我赶紧往边上挪了两步,装作在看他的书的样子。
“你考物理吧?好多物理辅导书。”赶快找话题要紧。
“嗯。哥以前考什么的?”
“也是物理。不是我自夸,物理我还是不错的,以后有不懂的就问我吧,趁我现在还没忘光。”
“那最好了,我一直想有个高手辅导辅导我呢。”他仰起头,笑眼弯弯地应和我。
我很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肩,“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这一晚,我破天荒地十一点上了床睡觉。那小子大概是坐了一天火车累的,睡在我的上铺竟打起了小小的鼾声。
我看着头顶低低的床板,心情竟不再像前两天那般纠结。
甚至我觉得挺好玩的,从来就只有我一个人的房间现在竟多出另一个人的气息。主要是,这个人我不讨厌。乐杨……这名字也挺好听的。
想到今后要一直相处下去,我居然觉得心情舒畅起来,然后朦朦胧胧地,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我在老妈的嚎叫声中睁开了双眼,“人家杨杨早就起了,还帮着我做早饭,你也学着点儿啊!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懒猪!”
躺在床上眯缝着眼伸了个懒腰,老妈已经走过来要扯我毯子了。
“几点了?”我十万个不情愿地瞥了瞥她。
她身后,乐杨正走了进来,接我的话说,“九点半。”
“才九点?我再睡会儿。”我卷过毯子,往墙边死蹭,但终于还是被我妈给揪了起来。
“起来起来,今天你带杨杨四处逛逛,他以前没来过,你陪他好好玩玩。”
我百无聊赖,坐在床上“哦”了一声。
“没关系的,舅妈,以后有的是机会的。”乐杨的声音传来,他怎么一大早这么有jing神的。
我抬头朝他看了看,——厄,是,是挺jing神的。今天他穿了件很普通的白色圆领T恤,衬得整个人清清爽爽的,窗口射进来的阳光一照,和昨晚的柔美不同,竟是相当的俊朗。
看得我不禁jing神一振。我果然,是视觉系的。
于是穿戴整齐,吃罢早饭,拽上老妈给的几张大钞,在她老人家反复唠叨要注意安全的叮嘱声中,拉了表弟的手,逃出了家门。


(四)
上海是这样一个地方,说起来是个繁华都市,可真要说它有什么好逛的地方,我这个在这里待了二十年的人也犯起难来。
外滩?电视上都看烂了吧。城隍庙?貌似老外比较感兴趣,卖的东西还不如街边次货呢。淮海路?如果是两女人的话,估计会比较有逛头。
想破了脑袋,终于还是决定不能免俗地带乐杨逛这几个地方。就当,是完成任务吧。
但乐杨却逛得挺开心,不时问我这是哪国的建筑,那是什么时期的什么风格。我被他弄得挺有成就感,因为大一学过的建筑史全派上了用场。其实我也就现学现卖,而乐杨却一副崇拜的样子。
忍不住带他坐了摆渡。当他看到连三轮车都上了船的时候,脸上露出挺惊讶的表情,像个小孩。
他选了个边上的位置,双手扶着栏杆,江风把他的头发吹了起来,露出漂亮的前额。我注意到旁边的几个女孩一直往我们这边瞄。
“哥,这就是黄浦江吗?”他问我。
“嗯,怎么样,看起来比较像臭水沟吧?和你们松花江是不能比啊。”
“哪有,”他笑,“不过,像龟伶膏。”
我脸上冒出三根黑线。顺着他的眼光看向江面,上面被江风吹得一波一波的浑浑黑水,倒的确是挺像被调羹一勺一勺挖过的龟伶膏。表弟有创意。
我们坐了一个来回,从浦东坐回十六铺的时候,他竟还是像刚刚一样兴奋。在轮船轰轰的声音中,对岸的万国建筑慢慢向我们靠近,晴空万里下,少年眼中的世界毕竟是美好。
“下回我晚上带你来坐摆渡,那个时候,对岸的灯会亮起来,从这边看过去,会像童话里的城堡。”我心里暗暗一紧,厄,什么时候我说话变这么妇孺了……
乐杨却高兴地竖起了小指,“真的吗,那说定了!”
我被他的动作惊到,不是吧,要我一个堂堂一八四的大男人在一众看官面前和你拉钩儿?
“……”
大概是看出我的尴尬,乐杨很识趣地收回了手,继续看他的风景。
“哥,知道吗,我妈其实很想上海。她常跟我提到这里的一些地方。平时爷爷奶奶不在的时候,也一直用上海话跟我聊天……”
我了解地点了点头,知青都是这样的吧,即使在其他的地方生了根,上海仍然是他们梦里的归宿。“其实,姑姑她也可以回来的,爷爷现在应该还是有这个能力的,而且以前的事情,过去那么久,怎么说也是一家人。”
乐杨摇了摇头,笑得有点苦涩,“妈妈身上有太多责任。”
一时间,刚刚那个竖着小指要拉钩的少年竟让我感觉沧桑了许多。于是管不了什么大老爷们了,我抓起他的小指钩了起来,“下次老哥带你踩遍上海,还要叫上姑姑!”
他为我的举动吃了一惊,转而又弯起眼睛笑起来,重重地点了点头。
啊,阳光真是明媚!
来到淮海路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十分了。本来乐杨说要回家的,可我却从没有过的好兴致,既然出来了,就好好走走。
上海夏天的傍晚有些许闷热,但浅浅的微风一吹,也是相当的惬意。
华灯初上,法国梧桐挺有情调的站立道路两旁,男男女女打扮入时,或悠闲游荡,或疾步赶路。不时有个小路口叉出来,远远望去,有弄堂里的老人在乘凉。这是上海特有的景致,一切矛盾和 谐。
不一会儿,走到了新天地。这是上海著名的酒吧群,门前三三两两站着衣着新潮的年轻人,里面传出的音乐震耳欲聋。
“要不要进去泡一泡?”其实我也就和同学来玩过三两次。
乐杨急忙摇头,“不用不用。”
我点头,老气横秋地说,“也是,你还未成年。等你再长大点,哥再带你进去。”
他低头笑。
马路对面正好有冰淇淋车,于是我拍了拍乐杨,“我去买冷饮,等我一下。”
捧了两支冰淇淋,正要过马路,远远看见一个中年男人在跟乐杨说着什么,然后还指了指一旁停着的小车——一辆甲壳虫。
乐杨向后退了两步,摇着头。
我赶忙奔过马路,“什么事?”
那中年男人一脸轻浮,“原来是一起的,那两个一起这个数吧。”说着,伸出了五个手指。
妈的!当我卖的!正要发作,乐杨一把拉住我。
好吧,我忍,为了表弟。“先生,你搞错了!”我瞪着面前这个委琐的男人。
“哦,”他一副了然的样子,“不好意思,原来是你的。”说着,轻佻地用手摸了摸乐杨的脸,说了声“尽情享用”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乐杨的脸一下涨得通红。
“我C!”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一把把手上的冰淇淋朝那男人扔去。他回过身,用手摸了摸身后的污渍,表情凶恶地朝某酒吧门口的保安挥了挥手。他们像接到了主人命令的狗似的冲了上来,揪起我的领子,几记重拳猛地揍在了我的肚子上。
我吃疼地几声闷哼,浑身的力气因为双手被其中一个保安钳制住而无处宣泄。余光扫到一旁满脸煞白的乐杨,他要冲上来帮我的样子,却被那男人推到了地上,“长成这样,不出来卖多可惜!”
路边已经有许多行人停下来围观,但敢上前制止的却一个没有。
看着那人渣的嚣张样,我快炸了!
我不顾一切地双脚狂蹬一气,终于甩开了两个保安,冲上去一拳挥向那人渣。刚想拉起乐杨,就感觉耳边一阵轰鸣,有液体流下来的感觉,然后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五)
醒过来的时候,老妈的大脸刷地映入眼中,确切地说,我是被她吵醒的。只见她眼睛鼻子红得一塌糊涂,还死拽个纸巾不停地擦,鼻腔里不时发出“嗯嗯嗯嗯”的声音。因为太专注于哭,连我睁开眼睛了都没发现。
我迅速回想了一下之前发生的事情,料定这里必是医院了。可窗外艳阳高照,不是吧,我难道像小说里写的一样,已经昏睡半个月了?
“妈!停!停!”
老妈几乎从凳子上跳起来,趴得离我更近了,“小酩,你总算是醒了!”
“我……我不会昏睡了好多天吧?”头倒是真有点疼。
“还好多天!你想吓死你妈我啊!昨天送进来的时候满头是血,我和你爸都快吓死了!你头上缝了十几针呢,从小到大没伤过这么厉害的……”
哦,还好,只睡了一天。等等,乐杨呢?
“乐杨呢?杨杨没事吧?他人呢?”想到他昨天被那人渣推倒在地的样子我不由紧张起来,他们不会对他怎样吧?
老妈正要开口,有人推门进来,是乐杨。
我忙探头看他,已经换了件T恤,身上好象也没什么伤,心下安定了不少,但还是忙问,“杨杨,你没事吧?”
“你这傻孩子,还担心别人,管好你自己吧!昨天要不是杨杨报警,你早被那些畜生打死了。”老妈又开始絮叨了,“你说你都二十的人了,怎么还让人这么放心不下啊,凡事也不知道掂个轻重,那种流氓是你能惹的吗……”
没心思听我妈瞎掰,我发现乐杨进门后还没开口说过一句话,心里有点不安起来,眼睛不由得盯着他看。
他慢慢走过来,把手里提的东西放在了床头矮柜上,是早点和牛奶。
“舅妈,你在这里守了一晚上了,回去休息一下吧,我留在这儿陪哥就好。”
“是啊是啊!您老回去歇着吧!我没事儿,不就是缝了几针嘛!”
“你还说,出门的时候我还叮嘱你……”
“行了行了,妈,您饶了我吧,我头现在还疼着呢,您让它安生点!”
我妈还想再唠叨,但看我的可怜样,不好发作,于是拍了拍乐杨,“你瞧着他点,别让他再犯傻了。”
乐杨点头应着,“舅妈,你放心吧。”
然后,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乐杨挪了挪我妈刚刚坐过的凳子,在床边轻轻坐了下来,帮我把枕头垫好,准备扶我起来。
“别,你别,搞的我林黛玉似的。”说着,我自己撑了起来,倒真是有点浑身轻飘飘的,唉,我这也算柔弱了一回啊。
乐杨还是没说话,默默拿起给我买的面包牛奶递了过来。
我有点受不了了,他难道在为昨天那人渣的话难过?还是怪我惹事惊动了爸妈?“你干吗呀这是,说话啊?”
乐杨终于抬起了头,憋了半天,说了句,“哥,对不起。”
我倒吸口气,“你对不起什么呀,又不是你打的我!”
“总之,对不起。”他还是看着我,一脸愧疚。
我忍不住头上青筋都要暴起来,钳得脑袋上的伤口一抽抽地疼。
“你再跟我说句对不起,我就翻脸了!”
于是,他不再说话,闷闷地看着我吃早点。
“你吃了吗?”我问。
“嗯,吃了。”他简单地回答。


看他整个人蔫蔫的,全没有昨天的俊朗,我有些失落起来。于是伸手摸了摸头上缠着的纱布,想开个玩笑逗他。
“哎,你说老哥我这疤好了以后不会长不出头发来吧?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当秃子,我女朋友还没找到呢!”
谁知,他却挺严肃地说,“放心,昨天我问过医生了,他说年轻人头发很容易长出来的。”
“你说的啊,以后没长出来,我找不到女朋友就赖你了!”我继续逗他。
谁知,他又冒出一句,“哥,对不——”
幸好,没说完就被推门进来的人打断了,不然我肯定要发作。
朝门口望去,不是吧,这回来的是我爷爷奶奶!
只见二老破门而入,直奔我的床前,乐杨急忙站起来让出位子。
“爷爷……奶奶……你们怎么来了……”
“小酩呀,你怎么搞成这样啊!让奶奶看看!”奶奶端宝贝一样端着我脑袋,反复摆弄想看看上面的伤口,爷爷站在一旁也死命地往前凑。
“没事没事,缝了几针而已,没事的。”我大呼,还真是个个把我当伤残人士了。
过了很久,二老才注意到身边站着的乐杨。
应该是爸爸已经告诉他们乐杨来上海了,所以他们似乎很快就猜到眼前的男孩是姑姑的儿子。
奶奶的眼中闪过些惊艳,毕竟是自己十七年没见过的外孙,她口中脱口而出,“你……是……乐杨吧?”
乐杨点了点头,回视着二老,叫了声,“姥姥,姥爷。”
爷爷重重地哼了口气,“我们上海人没有叫姥姥,姥爷的。你别这么叫我们!”
乐杨脸上有点僵,张口正要说“外——”
我急忙跟他使眼色,用嘴型告诉他是“阿公阿婆”。
乐杨很快会意,正要叫出口,爷爷却已经不再看他,而是走到我面前,关切地摸着我的头,“小酩,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这么皮啊!……”
奶奶也把注意力放回了我身上,“是啊,医生说这要多久才能好透啊?脑袋上的伤可不是说着玩的。”
乐杨在一旁很尴尬地站着。
我被二老围得完全脱不开身来顾他,不停地说些安慰老人的话。
然后,我看见乐杨慢慢转过身朝门口走去,那背影竟让我心里紧紧一抽……


(六)
日子过得很快,我的伤口还没拆线,乐杨的高中就开学了。
大学开学一向比高中晚个半个来月,加上我的伤还没全好,所以这段时间一直都被老妈禁足在家。
每天早上,我还没醒,乐杨就已经上学去了。
晚上回来也是吃完饭就很快回房间看书写作业,然后十一点准时上床睡觉。偶尔的几句聊天,也是问一句答一句。
我觉得有些不爽,自从上次见过爷爷奶奶以后,感觉上他对我,对我们全家总是有些客套。那天去摆渡上的纯真笑容再没怎么出现在他脸上过。
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是乐杨从来就是这么客套的,还是只是那次出游给了我一些错觉。
总之,每天晚上看他安静地坐在书桌旁看书,我就觉得特压抑。
这天,我和往常一样睡到快十一点起床。饭桌上老妈准备的早点早就冷了个透,好在是夏天,照吃无妨。早点旁边,是几份订阅的报纸和几封信。
我抓起来随便翻了翻。其中有个信封竟然是粉红色的。不能是情书吧。话说情书这种东西,我高中时倒是收到过几封,那几个女孩子当时腼腆得什么似的,大一一过,暑假出来玩的时候已经和我称兄道弟了,时间就是这样一种过滤器,

滤去情感,留下回忆。
信封封口不知道是本来没粘好,还是邮递过程中蹭开了,只有中间一点点很危险地粘连着。翻过正面,收信人竟端端正正写着乐杨的名字,字迹挺清秀的,一看就知道是女生写的。
呵呵,这小子果然也是有女人缘的。
我笑笑,扔在了一边。谁知这一扔,那点粘连彻底断开,里面的信纸“嘶”一声跑了出来。
你就这么想被我看?那我成全你吧。
但拿起那信纸的时候,我又犹豫了。这该死的素质啊,不合时宜地跑了出来。算了,看八卦事小,老子名节事大。
于是,我把信塞回了信封。继续吃我的早饭。
那小粉红躺我眼前,一扫到就觉得刺眼,索性拿了堆报纸盖住了它。
晚上,乐杨照例吃完饭回到房间去看书。
我突然想起那封信,哼哼,不如拿它逗逗那小子,也算是好不容易找到的借口。
翻出那封小粉红,晃悠到乐杨旁边,他正在画电路图,睫毛挺长的,盖住了眼睛,很仔细地在电路图上标注着一些字母,那安静的样子,竟让人不想去打扰。
不过,我真感觉好多天没和他好好说过话了。
于是,晃动着手上的信,嬉皮笑脸地说,“杨杨,你女朋友来信了!”
乐杨迷惑地抬起头,看到了我手上的信封。
“哥,你说什么呀,是有我的信吗?”
“别不好意思了,这颜色信封还说不是女朋友的?我不告诉大人。呵呵。”看他表情挺好玩的,还是忍不住逗他。
他站起来,拿过我手上的信。看了看信封正面的字,又翻了个面准备拆,却发现信已经拆开了,顿时眉头皱了皱,然后转过脸挺严肃地问我道,“你拆过了?”
我耸了耸肩,作无辜状,“它自己掉出来的。”
乐杨转过身,不再说什么,顺手把信插在了旁边的书堆。继续画他的电路图。
我被他的反应弄得有点僵,“杨杨,我真没拆。”
他依旧头也不抬,半天,才说了句,“以后别偷看别人的信了。”
我被他用的某个字眼弄得有些怒了,但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看他背对着我,死撑死撑地不停地画图,我不爽到极点。
走到门口,回头冲他嚷了句,“你爱信不信,册那!”
然后重重地甩上了门。


(七)
一个人在客厅看电视,无聊地揿着遥控器,不停地转换频道。
终于熬到十二点多,老妈从房间跑出来赶人,想想那小子也该睡了,于是洗了洗,进了房间睡觉。
房间里灯是关着的,乐杨已经在上铺睡下了。
我闷闷地坐在下铺的床边,呆了会,想到刚刚乐杨那种带着点厌恶的眼神,心里的不爽还是驱之不去。
MD,我什么时候变这么婆妈了,才多大点儿的事。
于是甩了甩头,倒下决定去见周公。
都九月份了,天气怎么还是热。
我是不是该去把空调开开?算了,还要爬起来,我懒。
在床上辗转了几回,我开始数羊。
“哥,你睡着了吗?”数到第三十来只的时候,上面传来乐杨的声音,挺轻的,但是安静的夏夜里却听得很清楚。
“嗯?”我哼了口气。
“哥,今天是我不对。”乐杨挺平静地说。
听他这么说,我竟觉得委屈起来,我姑娘了……“那信,我真没拆……”
没等我说完,他自顾自地打断我,“其实就算你拆了,也没什么。这毕竟是你家,你有这么做的权利。”
听不下去了!
他这是跟我道歉呢,还是存心气我呢!
我腾地爬了起来,站在床边,他仰躺着,月光打在他的侧脸上,眼睛被照得晶亮晶亮,我看着他,沉着声音说道,“和着你就把我和我们全家当成是仗势欺人的小人了。你寄人篱下,你委曲求全,是吧!算我看错了你,还想和你当朋友

!”
我越说心里越气,最后一句几乎是用吼的。吼完,看也没看他一眼便钻进自己的下铺,用毯子蒙住了头,热死我算了吧!
上面的人也再没说话,蛐蛐却刮躁地叫个不停。夜,就这样在沉闷的空气中慢慢流逝。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乐杨开始冷战。
确切的说,是我开始对他视而不见。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干吗这么较真,有时候想想,不就是一封破信吗,干吗伤了兄弟感情,闹得跟三岁小孩似的。
可每次一想到他那晚说话的小媳妇样,我就又不爽起来。既然人家只把这里当个借宿的地方,我何必去巴望着和他当兄弟。
反正马上我也要开学了,见面的机会不多,再怎样也别扭不到哪儿去。
然后,某个周末。
老爸出差,老妈跑到外婆家去尽孝道,家里就剩了我和乐杨两个人。冤家还挺路窄。幸亏高三学校抓的紧,周末也要补课,所以白天也就我一人在家晃悠。
脑袋上的线也拆了,几个高中同学打电话来说要来个开学前的疯狂,我还真是闷挺久了,二话不说从家里跑了出来加入他们。
同学聚会其实搞来搞去也就那么几个节目,吃饭,K歌,八十分,打桌球,要么和几个身材好点的女生去游泳。偏偏人年少的时候,就是觉得一堆人凑在一块不腻味,每次都要玩到晚上十一、二点才散伙。
可那天下午我们刚从KTV出来准备找个饭店吃饭,就发现天公不知道什么时候很不厚道地变了脸,雨下得像要把整个城市吞了似的。
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停,于是买了几把KTV翻着倍儿涨价的雨伞救急,冲到雨里拦了两辆出租车报了个就近饭店的名字。
我看了看表,五点半,估计乐杨他们也该放学了。不知道那小子带了伞没有……
甩了甩头,算了,不去管他,他那么周全一人,还能给雨淋着。而且这暴雨,说不定下下就停了。再或者,他已经到家了吧。
这么想着,就勉强安心地和同学踏进了饭店。只不过不时往玻璃外探探那雨有没有停。
“李众酩,你干吗呢?从刚一出KTV起,就心神不宁的,不像你啊。”黑猪阴阳怪气地嚷着,“罚酒罚酒!”
“我有吗?”我无视他。
“嗯,有的有的。很可疑哦!”一旁的林小蕾用一种很暧昧的眼光看着我。此女就是我前面说过的高中给我写情书现在和我称兄道弟的女生,之一。我俩还挺有缘分,居然大学还在一个系,所以说起话来也是百无禁忌。只见她挑了挑

jing心打理过的眉毛,邪恶地笑着,“担心女朋友被雨淋到吧?打个电话问问啊。”
“什么呀,我哪来的女朋友。”不过,她这话倒是提醒了我,要不要打个电话回家看看他有没有回去呢……
“哼哼哼,真没有?那你前面那么长时间都叫也叫不出来的。是在陪女朋友吧?”林小蕾继续邪恶地笑。
“小蕾,你说话怎么那么酸啊?还在想着众酩呢?”又一个女生跳出来。
女人三八起来真的不是一般的无聊。我借口去洗手间跑了出来。犹豫了几秒钟,还是用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那小子还没手机。
电话通了,但一直没人接。
真没回去……
看了看表,快六点半了。


(八)
一路上,车很堵。上海这破路,周末也照堵不误。
坐在出租车里,我有点急。那小子瘦成那样,要是被这么大雨淋了准要生病不可。
抬头看看天,快黑了。雨却还是在顽强地下着。
终于车拖到了乐杨他们学校门口。我奔下车,校门口空无一人。于是又冲进他们教学楼,说实话,我还真不知道乐杨是哪个班的,只得一间间找。
看到门前挂着高三某班的牌子,就往里看看,可基本上都锁了门关了灯,哪还见有人。一间间找着的时候,我突然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了。乐杨大概早和同学一起共伞回家了,我这么没头没脑地跑到他们学校来傻不傻……
然后,到了最后一间高三的教室。我摒住一口气,然后探头往里看了看,还是想和自己赌一把。
结果,果然里面还是没人。
走出教学楼,发现很讽刺地,雨居然停了。
我悻悻地拖着那把印着某KTV字样的雨伞走回了家。
大概走了半个钟头,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门口的鞋柜上,乐杨的鞋端端正正地放在中间一层,原来已经回来了。我走到饭厅,饭桌上是老妈昨天临走前做好的饭菜,摸了摸,大概刚用微波炉转过了,还是热的。
这时,乐杨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又是那一副客套的样子,“哥,回来了啊?晚饭吃了吗,没吃的话吃点吧,我刚吃过了。”
我看了看他,从头到脚,一身清清爽爽的,突然觉得自己刚刚在他们教学楼满世界找他的样子特傻。
“哦,你看书去吧。”我淡淡地说,一个人走到桌边吃起饭来。他也不再说什么,进了房间。
晚上,我早早地上了床。今天一天真是累到了,白天和黑猪他们闹一天,晚上还风里来雨里去的。
乐杨还是一如既往地坐在书桌旁看书。不知道是房间里太安静还是怎么着,我竟能清清楚楚地听到他的呼吸声,有点重。
望着床上的天花板,又回想了一遍今天跑他们学校去的事,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昏昏沉沉地就要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突然耳旁“砰”的一声闷响,把我吓了一跳,还以为上海发地震了,猛地从床上蹦了起来。
房间里黑黑的,就着月光,发现地上乐杨蜷着身体缩成一团。
我忙打开台灯,奔下床去看乐杨。
一摸到他的身体,我就觉得不对劲,烫得厉害。扶着他半坐了起来,只见他双眼紧闭眉头皱着,两颊通红通红。
我倒吸一口气,瞌睡全醒了,“杨杨,杨杨,你怎么了?”
他慢慢睁开眼睛,费力地说,“刚准备睡觉……没注意踩塌了,摔了下来……我没事……”
“你在发烧吧!这么烫?”我摸了摸他的额头。
他挣扎着要站起来,被我一下抱着放到了床上,“你别动,等着,我给你找温度计!”
说着,我冲进了老妈房间翻她放药的柜子。墙上的挂钟正好是十一点。
好不容易翻到了温度计,又冲回自己房间,中途脚趾头磕到了爸妈房间大床的床脚,痛的我龇牙咧嘴。
乐杨躺在床上,重重地呼吸着。该死,我刚刚怎么就没察觉他今天有不对劲呢。我抬起他的胳膊,把体温计放到他的胳肢窝里,然后帮他夹紧。
“哥,我没事了,刚刚没踩好……”他看着我,尽量想装出没事的样子。
“你这样还说没事!你想我明天被我妈打死?”我没好气地说,都这样了,他还客套个什么劲,拧得跟牛似的。
他还想说什么,可突然咳嗽起来,本来只是两颊通红这下整个脸都涨红了,我看着都难受了,忙拍了拍他,“你别扭个什么劲啊,要咳就咳出来,咳出来会舒服一些的。”
他这才爽快地咳了起来,我看他是憋得不行了。又是生气,又是有点心疼,想要发作,又不忍心,只得仰天长叹一声,转身去帮他倒水喝。我这辈子还真没这么伺候过人。
他喝了水,还是不时的咳几声,迫于我的威逼,每次都被我勒令大声咳出来,我竟觉得这时候的他挺乖的。
抽出体温计一看,竟然到39度了。
我在琢磨着这个温度是不是该拖他去医院了,他好象看出了我的想法,忙伸出一只手拉住我,“哥,没关系的,我吃点退烧药睡一觉就没事了。”
我看了看他,气儿比刚才貌似是顺了许多,索性转身去帮他找退烧药,先看看情况再说吧,这么晚车也不好打,半夜这么折腾他,小病都弄成大病了。
于是我又跑回老妈房间翻退烧药。
伺候着这小少爷吃下后,心稍微安定了点。但忍不住气又上来了,一个大活人,怎么就在我眼皮底下病成了这样。
我扶他慢慢躺下,本来是想让他赶快睡觉的,但终于还是没忍住又找他问话,“你今天,是不是淋雨了?”
他咬了咬下唇,没说话。
“你傻不傻呀,就不会在学校等等再出来?”其实,我心里有点自责,我应该早点去给他送伞的,犹豫个什么劲啊,从KTV一出来就奔学校兴许能赶上,那样的话,他今晚也就不必受这个苦了。“其实,我今天,去你们学校了,不过,

晚了点……”
他诧异地看着我,“给我送伞吗?”
“到的时候,你们学校都没人了。”我悻悻地说,然后半天,说了句,“对不起。”我这辈子很少说这三个字。
他抿了抿嘴,挺感动的样子,想要说什么。被我轻拍着制止了,“好了好了,你什么都别说了,免得一开口又把我气个半死。以后,别那么不把我当兄弟就行。”
他挺虚弱地看着我笑了笑,我被那笑晃得心里不由抖了一下,还好我们是两男人,不然我准沦陷不可。
叹了口气,让他赶紧睡觉。他倒是很配合,轻轻闭了眼睛,不再说话。怕是也被那烧折腾得累了。长长的睫毛在脸上画出漂亮的弧线,还微微颤着,我竟有心跳加快的感觉。
赶忙跑到厕所深呼吸了几口,半天才想到自己要干什么。拿了毛巾和脸盆,装了点热水,想学着我妈以前的样也给乐杨敷敷。
装满了水以后又在想到底是要用热水还冷水敷。这难住了我。热水?热水能降温?冷水?那么冰凉的东西扣病人头上病人还不昏过去?
想了半天,最终决定用温水。不管了,就算没效果肯定也不会坏事。
床上乐杨安静地躺着,不知道睡没睡着。
我折了折毛巾,轻轻地放在他前额。突然觉得自己这哥哥做得挺称职的。这样才像个长辈的样子吧,前些日子那么冷战真是幼稚到了极点。
换了几次水,折腾到大概下半夜,我摸了摸乐杨的额头,好象真的退烧了。心里大大舒了口气。我果然是有伺候人的天赋啊。
这才发现自己眼皮重得跟铅块似的,于是捣腾着爬上了上铺乐杨的床,睡了下来。
乐杨这小兔崽子真是乳嗅未干,枕头和毯子上竟有淡淡的奶香味。
不过,挺好闻的。我深呼吸了两口,然后,沉入了梦乡……
算了,管不了那么多,我跑回饭桌,在大家诧异的目光下,拿起椅子后的伞,冲进了雨里……


(九)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中午了。
我往下铺瞧了瞧,毯子已经平平整整地叠好,乐杨应该是去学校补课了。我爬下床,心里想着以后要跟乐杨换个铺,不然下回他又摔下来我又要头大。
走到书桌旁,干干净净的桌面上放着一张A4的纸,纸上是一幅画。
画上面一个男孩满脸微笑地背着书包朝学校走去,脑袋旁画了个大圈,圈里一只猪睡在床上打呼。旁边写着几个字,“哥,我没事了,你只管睡。”
这小子……画得还不赖……
窗外阳光普照,我的心情一片大好。
在这样一片大好的心情中,我开学了。
开学第一天,林小蕾又用那种特暧昧的眼神看我,“李众酩,上次接到你女朋友没有?”
“怎么?你真吃醋了啊?”对付三八的女人,只能用比她们更三八的方式,这是真理。
没想到,林小蕾是强人中的强人,居然就装出挺认真的样子说,“嗯,还真是有点。”
我头上一滴冷汗,忙找了个借口闪先。
这个学期的专业课挺多的,建筑制图、建筑力学、建筑结构……感觉一门比一门难对付。为了能每周多在家休息一天,我把课程集中选在了周一到周四,这样,每周四下午,我就能带着要给老妈洗的一星期的脏衣服回家,晚上也可以给

乐杨补补物理。
自从上次乐杨发过烧后,我们的关系进步很多。他现在已经会每天临上学前爬到我的上铺来吵醒我了。
说实话,每天睁开眼睛,就看见他那张干干净净的俊脸在眼前晃,心情还真是挺舒畅的。
周末的晚上,我会帮他辅导辅导物理。其实他物理还不错,就是这傻小子总该找一些超纲的题目来吓自己。好在我功力深厚,每次帮他解出一道题他总是一脸崇拜的样子,让我觉得自己不自满一下的话就虚伪了。当然,也有碰到出题人

脑残的时候,这个时候我都只得以人格担保“这种题高考绝不会考到!”
乐杨学习真是挺勤奋的,加上人也聪明,高三第一次月考,他考进了他们年级里的前十名。要不是我左旁敲右侧击的他还特矜持不肯说。
知道这事儿的那天正好是中秋节,按照惯例,全家都要到爷爷奶奶家去过。路上,乐杨有点紧张不安的样子。
坐在老爸车的后座,他很小声地问我,“哥,你说阿公阿婆会不会不欢迎我……”
其实,我心里也没底。有时候老人家任性起来真是让我无语。
我只得拍拍他,“有我呢,别怕。”
他点了点头,有些无助的样子。我竟突然很有要保护他的欲望。那天病房里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又出现在眼前,我心里挺不是滋味。
爷爷奶奶家住在和我们家几乎成对角线的上海西南角。因为爷爷是政协干部,所以小区环境很不错。平时,因为我们家离得远,爸妈工作又挺忙,所以有个什么小毛小病,都是叔叔一家在照顾着。
这天,果然叔叔一家早早地到了,来开门的是婶婶。
她一见我们一家,脸笑得跟朵juhua似的,殷勤地叫着,“大哥,嫂子,你们来了啊!我还准备去楼下接你们呢!”说着一把把手攀在了我的肩膀上,“小酩真是越来越帅气了,T大的高才生就是不一样啊!”
我心里有点黑线。坦白说,我不喜欢这女人,觉得她身上有种很市井小民的味道。因为下岗,所以老爸帮她介绍了一份报亭的工作,开始她嫌要早起还不太愿意做,后来觉得是挺轻松,又巴望着老爸给她妹妹也谋一份同样的差事,于是

每次见到我们都格外的热情。
一旁,乐杨正好脱完鞋跟在我身后走了进来。我帮他介绍了一下,“杨杨,这是婶婶。”
乐杨很礼貌地朝她叫了声,“婶婶,你好,我是乐杨。”
婶婶挑了挑眉,怪腔怪调地说了声,“哦,就是我们家在乡下那个小姑的儿子啊。来上海还习惯吧?”
乐杨咬了咬下唇,“谢谢,还习惯。”
我暗暗握了握乐杨的手,果然讨厌的人什么时候都令人讨厌。正想开口回应那女人,老爸已经先重重地哼了口气,“要开饭了吧,我们快上桌吧!”
其实,那顿饭吃的还真是挺沉闷。爷爷对乐杨还是一副熟视无睹的样子,奶奶偶尔会看看乐杨,但也不怎么招呼他,只是拼命往我碗里夹菜。叔叔一向话不多,自管自地吃着饭。
这气氛让原本就紧张的乐杨更是拘谨起来,他几乎只夹自己面前的一道菜,大多数时间是在吃着碗里的米饭。
就这样僵持着好象过了很久,叔叔六岁的女儿婷婷突然歪着脑袋说了句话,“妈妈,这个哥哥真好看!”
我觉得这话题头开得不错,正想接着说开,谁知婶婶已经先开了口,“好看有什么用!要像你小酩哥哥一样会读书才行。”
乐杨依旧低着头,没抬起来。
我在心里狠狠地瞪了对面的女人一眼。突然想到乐杨考年级前十的事情,于是忙对爷爷说,“爷爷,杨杨成绩也很好的,这次月考,他考了年级前十呢!”
爷爷淡定地拿起筷子夹了块红烧肉放进嘴里,什么话也说。
然后爸爸开口了,“嗯,是,杨杨成绩不错,学习也努力,将来考个重点应该是没问题的。”
“是哦,是要好好学习的呀,小姑将来也就指望靠你这个儿子回上海的呀。”婶婶尖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爷爷“砰”的一声把端起的饭碗撩在了桌上,“吃饭就好好吃,哪来的那么多话讲!”
一直没抬头的乐杨被爷爷叩碗的声音震得浑身一抖,我看见他紧紧咬着下唇,在老人面前又发作不了,只得伸出手在桌子下面紧紧握住他的手(十)
那天,饭一吃完,我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拉着乐杨两个人先回了家。


大概因为是中秋节的关系,公车上只稀稀拉拉地坐了几个人,街上也不如平时的热闹。因为已经快到十一月,晚上的天气渐渐有些冷了起来。
乐杨坐在我旁边靠窗的位子,眼睛直直地看着窗外发呆。
我知道他心里不好过,爷爷的冷漠,婶婶的刻薄,乐杨毕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以前的事情,谁对谁错本就说不清道不明,何况,一切都与他无关。我想,当初姑姑放弃回沪的机会执意要嫁给姑父,一定是引起过一场轩然大波。是

怎样的爱情,让人即使知道来日无多还是义无返顾?
“很不开心吗?”我撞了撞乐杨的肩膀。
他转过头,朝我微微笑了笑,“没什么。”然后,又继续看窗外。
我帮他把窗户关了起来,“这么吹着回家,你会变雷震子的。”
还以为自己一向挺幽默的,谁知他却没有笑,只是很配合地继续隔着玻璃看窗外。
我一拍自己脑袋,怎么能把那么重要的杀手锏给忘了。于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把它递到了乐杨的面前。
他疑惑地看着我。
我笑笑,“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啊,中秋节呢。”
他盯着手机看了几秒钟,眼中闪过些什么,我想应该是感动吧,嘿嘿。
然后,他揿了几个数字,慢慢把电话放到了耳边。
“妈,我是杨杨。”说话的一瞬间,我看到他的眼睛里已经有眼泪在打转了,可是声音却努力维持出很高兴的样子,听得我心里竟酸酸的。
“嗯……想你了……我很好,真的,大家都对我很好……嗯,哥现在开始帮我补课了……对了,妈妈,我这次月考考进年级前十了……呵呵……你还好吗……嗯,知道了……”
在旁边,听他这么一句一句地说着,我心里暗暗为自己的主意喝了声彩。从小到大,我还真没离开过父母超过三天,可不知为什么,听乐杨和姑姑打电话,我竟有些能了解他的心情。
母子俩又寒暄了会儿,乐杨把电话合上还给了我。
眼睛里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哥,谢谢你。”
我伸手抹了抹他脸上的眼泪,挺慈祥地冲他笑,他眼睛里却涌出更多的眼泪来,睫毛被泪水打湿了,一簇一簇的。
我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好了,再哭就不像爷们儿了!”
其实,我也被他哭得心里有点发酸。不过,好在感觉他虽然是哭了,可心情已经好了不少。于是我心里油然生出一种责任感来,以后应该尽量让这个弟弟开心些。
毕竟在上海,我们家是他唯一可以依靠的……
为了实践我的责任感,某个周末乐杨补完半天的课回到家时,我提出带他去我们学校逛逛。一来让他提前感受一下大学氛围找点动力,二来省得他天天学校家里两点一线闷出病来。
他听到这提议也挺开心,放下书包就跟着我出了家门。
地铁三号线转115,路上捣腾了一个来小时,我们终于在zhu席像前站定。跟他开玩笑说,我们学校虽然是以建筑出名的,但学校里没一栋楼是能看的。就拿图书馆来说,一条平角内裤似的形状,把zhu席生生地按在了裆下。
乐杨只是笑。
周末的校园里很安静,不时有恋爱中的男生女生牵手路过我们,走在我们前面的那对甚是亲密,女的依偎在男的怀里,不时咬个耳朵打个kiss.
乐杨仍是笑。
“笑什么笑,这很正常,等你以后上了大学,估计追你的女生得排队了。”我看他乐成那样,忍不住打趣他。
“那哥你呢,有女朋友了没?”小子学会反攻了。
“你哥我要求高着呢,一般的哪入的了我的眼。”其实,我说的也算是实话吧。寝室那帮小子大一就忙着到处找伴儿,可对身边的女生我实在是没那种传说中的感觉。好不容易系里有个长得挺漂亮的林小蕾,又因为太熟了完全没法把她

当女人……我想,我将来的女朋友,至少应该是能让我有心跳加速感觉的那种女人吧。
乐杨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指了指前面一栋看上去挺突兀的楼问我是什么地方。
“我们学校的医学院。”突然想起乐杨以前说过要学医,“对啊,杨杨,以后不如考我们学校的医学院吧,这样,我们就亲上加亲了!”
乐杨皱了皱眉,“哥,这不叫亲上加亲吧……”
“反正就那意思,你考进来的时候我才大三,建筑和医学一样都是五年制,这样我们还可以一起在这个学校混三年,不错不错,到时候老哥我就可以一直罩着你了。”
“我怕自己考不上,你们学校分数挺高的。”乐杨抬头看着眼前医学院的楼,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别谦虚了,你都前十了还怕什么,好好努力!”我伸出右手,搂过他的肩,重重地握了握。
他不经意地缩了一下,不过还是很快接受了我的鼓励,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点了点头,像是郑重其事地在做着一项承诺。
看他的认真劲,我又忍不住逗他,慢慢靠近他的脸说,“不过,你以后考进来的话要当心了,这栋楼的地下室据说是全亚洲最大的停尸房,晚上上完解剖课的学生常常……”
“哥,那栋是什么楼?”他忙挣脱我的手臂,几乎是从我怀里跳起来,大步朝前跑去。
呵呵,没想到这小子这么大个男生竟然怕鬼,我才只说了个开头呢。
他抬起头,感激地看了我一眼。


(十一)
逛了半天,我把乐杨带回寝室准备休息会儿送他回家。
刚到门口,却被几个同系的同学叫住,他们正凑人踢球。见到我,像找到救星似的,“李众酩,快快快,下楼,踢比赛玩!”
“我弟在这儿呢,你们自己去吧。”我想推脱,指了指身边的乐杨。
对方惊叫了一声,“你们家人果然是长得有气场!不过,正好,你弟也一起吧!我们正好缺两个,本来还寻思着能找谁呢。”这人是个音速小子,动作和语速一样快,话还没落地,已经把我扯着拽下了楼。
“哥,我不会踢球……”乐杨跟在我后面一脸犹豫。
“哎呀,去吧去吧,这么大男人还能被球踢?”音速小子同学又一把拽过了乐杨。我们就这样被拖到了球场。
周末运动场上人挺多,本校外校的都有,也难为他们找了一块半场空地,我们系的五个加上乐杨一队,和不认识的另外六个人,踢一场小球赛。
“哥,我真不会踢球……”上场前,乐杨拉着我的手臂,还是一脸为难的样子。
“没事没事,你就追着球跑,能插上脚就踢给我们的人,不能就站那别动也行。”没办法,其实我也是个超级爱踢球的人,哪有上了场还下去的理儿。
然后比赛开始了。
我们系几个人平时就常常一起踢球,打起配合来还挺有默契,不一会儿,我们已经进了两个球。
乐杨那小子果然是个球痴,从开场到现在十来分钟,球愣是没沾过脚。看着他左跑跑右跑跑的样子,真是挺可爱的。
这时,脚下又接到队友的传球,我毫不犹豫地临空一脚,球“噌”地一声打着转儿飞进了球门。三比零!
乐杨跑过来,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地说,“哥,你好厉害!”
我对他露出球星般的笑容,那是,你哥我谁呀!
一旁对方的一个长发男正好从我身边跑过,没看我,但嘴里却吐出两个字,“册那!”
我心里隐隐不快,不用这样输了几个球脸上就挂不住吧。算了,今天大爷心情好,不跟这帮手下败将一般见识。
我继续看着乐杨,“哥等会儿传些球给你练练脚头!”
比赛继续进行着,不一会儿球又到了我脚上。乐杨正好在我旁边不到五米的地方,于是我一记横传,把球朝他踢过去。
乐杨挺呆地拿到了球,一边喘气一边死盯着那球朝球门方向跑,那样子认真极了。
这时,刚才那个长发男突然从旁边蹿了出来,狠狠地撞了乐杨一下。
我C!有这么抢球的嘛!
还好乐杨只是踉跄了一下,跑得有点晃荡,球还在脚上,正要起脚,那长发男这回竟直接一脚踢在了乐杨的小腿肚上。乐杨身体完全失去了重心,“砰”地一声硬生生地倒在了地上。
我忙奔过去,扶起他,只见他脸色惨白惨白,大口大口地呼着气,抬起他小腿一看,后面已经蹭破了一大块皮,有血慢慢地渗出来,所幸的是应该没伤到骨头。
他皱着眉头,我想应该挺疼的。
MD,早看那长发男不爽了!
我腾地站了起来,拽住长发男说,“小子,有你这么踢球的吗?你快给他道歉!”
“册那!老子就这样踢球的!他自己没长眼睛摔跤关我屁事!”说着,他把嘴里嚼着的口香糖一口吐到了草地上,“不就破了点皮吗,一副娘儿们样!”
我C,我彻底怒了!
他话刚一说完,我就一拳挥了出去。对这种人,人类语言是没法沟通的。他生生地吃了我一拳,嘴里蹦出无数句粗口,边骂着边朝我气势汹汹地扑过来,连带着他们那边的其它五个人。
我们系的同学也个个挺仗义,围过来帮我。
一旁乐杨倒在草地上,还在喘着气,因为腿上有伤,他想站却站不起来,急得只能不住地喊,“哥,不要打架!不要打!”
看他那样子,我更是心头暴怒!
什么都顾不上,只管冲在前面殴那长发男。
操场上我们十来个人打成了一团,周围踢球的人都跑过来围观。然后,忽然人群里竟冲进几个拿着钢管的人,显然是他们叫来的帮手,一副老练的样子,挥着钢管朝我们狂挥。
这时,我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口哨声,正要回头,突然腿上传来一阵钝痛,一条钢管在我的腿旁跌落,而我的腿,失去了知觉……


(十二)
我的腿骨果然是被那一棍子敲断了。被担架抬出场的时候,乐杨卷着裤腿一拐一拐地跟着跑着,脸色还是刚才那煞白煞白的样子。
说实话,我有点后悔刚刚拖着他踢球了。倒不是因为我腿上的伤或是估计跑不脱的那个处分,而是乐杨现在又是一脸无助的样子让我看了挺难受。要不是我贪玩,他这时估计已经在家做他的物理题了。而现在,我只能一脸伤兵样摸摸他

放在担架边的手,不住安慰他我没事……
医院里,医生刚刚帮我上好石膏,接到消息的老妈就冲到了病房。
“小酩,你怎么了!别吓妈妈!”带着哭腔的嚎叫声划破长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已经怎么了呢。
感觉身后一直扶着我肩膀看我上石膏的乐杨手上紧了紧。我拍拍他,脑袋探过前面白大褂的身影,笑嘻嘻地对我妈挥了挥手,“妈,我在这儿呢!”
我妈奔了过来,像演电视似的用颤抖的手抚在了我腿上的石膏上,嘴里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妈,我没事,就是腿上一根小骨头断了……”我打哈哈。
“你还说没事!”我妈终于在一阵沉默后爆发了,“这都伤筋动骨了!你小时候我让你受过什么伤没?你说你说啊!你倒是长劲了,二十岁的人了都,今天被人砸脑袋,明天被人弄断腿的!你鬼上身啊,存心想吓死我!……”
我妈一说没个完,边说竟边哭起来,边哭还边打我脑袋,我那刚刚拆完线的脑袋啊……
乐杨见状,忙上前扶住我妈,“舅妈,都是因为我,哥是因为我才和踢球的人打起来的,您别怪他了。”
我妈因为惯性又抽泣了几声,然后她抬起头看了看乐杨,摇头叹了口气,转而去找医生问我腿上的伤势。乐杨的手僵在半空,一时有些难堪。
我忙把他拉过来,“你自己腿上没事吧?”
他摇了摇头,“没事,我就是破了点皮,倒是你……”
“我壮得跟牛似的,这点小伤还能怎么我!再过两星期,你哥我又绿茵场上一猛将!”
那天,我和乐杨两个人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医院,我妈在一旁看得直摇头。
晚上,我和乐杨开始为谁睡上铺谁睡下铺的事争论不休。
“你还真把我当残疾人了,我又不是两腿全断,换来换去多麻烦!”
“哥,你腿上上着石膏呢。”
“就是因为上着石膏,就算磕也磕不疼我。倒是你,你那小腿都肿得快赶上象腿了,万一又破了感个染,那还不得痛死。”
“哥,你是骨折……”
“我只是伤了一条腿,另一条腿还在呢,手也在,不就爬个床嘛,哪来那么多废话!”
乐杨还在拧,死活就是不肯让我再睡上铺。
“算了算了,咱俩都挤下铺吧。等你腿好点了,我让你睡上面。”闹了半天,终于还是我想出了两全其美的办法,反正两男人,天又冷了,睡一起暖和。
乐杨知道自己也没办法说服我,只得听从了我的建议。
十一点,我俩准时上了床。
我睡觉习惯光着膀子,而乐杨则穿着棉毛衫。毛衣一脱下,身子jing瘦jing瘦的。我用手量了量他的胳膊,“小子,你可以再瘦一点了,怪不得上回雨一淋就发烧呢。东北人民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瘦猴了?”
乐杨掀起被子钻了进来,只露出个脑袋在外面,“我从小就这样,吃再多也不长肉。”
我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不行,你怎么看怎么不像我李众酩的弟弟,以后叫我妈要多加点营养,帮你长些膘。”
他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推开我的手,小脸竟被我捏红了。“快睡吧。”他说。
于是我也钻进了被子。挺新奇的,从上小学后脱离我妈的怀抱开始,我还真没和一张床上睡过呢。因为床不大,被窝里我的手臂紧挨着乐杨的,隔了棉毛衫能感觉到他的体温。
不过两个瘸子睡一块还真不敢乱动,我怕蹭到他的伤口,他怕踢到我的石膏,就这样,两人都挺尸一样仰躺着睡着。
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我听见乐杨的声音。
“哥,你还疼吗?”
“嗯,早不疼了。你呢?”
“我也不疼。”


(十三)
在家静养了一个星期,每天吃我妈炖的骨头汤。按说现在猪肉长价,我妈应该废了不少银子。
每天一起来,乐杨已经去上学了。这小子练过轻功吧,睡一张床上,起床愣是从没吵醒过我一次。每天一醒过来,看看床头空空的枕头,心里竟是有些空落落的感觉。
终于,我决定不能再这么废下去。于是第二个星期,叫我妈帮我买了根拐仗,回学校上学去了。
果然学校给我记了个过。不过尽管被记过,我却一时变成了知名人物。原来,长发男那帮人其实不是我们学校的。为了这事,学生会掀了一场要求禁止非本校学生占用校园体育设施的运动,这事还跟我们和邻校F大关于借道通行的事情

挂起了钩,一时闹得沸沸扬扬。
“李众酩,你小子行啊,断条腿全校同学帮你讨公道。”同寝室的大毛打趣我。
“还不一样被记了个过。”我耸耸肩。
“我看这过是快被撤了,林小蕾那是多强一女人啊,领导咱T大学生会闹到校长办公室去了,我估计你这处分快被撤消了。”四毛在一旁嘀咕。我们寝室平时关系挺好,各位兄弟按年龄排了个序,我是二毛。
“真的假的?”我惊到。
“当然真的。我看林小蕾这女的对你用情不浅。要么,抓紧这次机会,从了她?”大毛凑过来,一脸阴笑。
“去你妈的。”我一把把他推开。不过心下倒是想,如果真是这样,那不管这过有没有撤,都该找个机会好好谢谢她了。
一晃眼,到了周四下午,收拾了几件换下来的内衣裤袜,杵着我的拐杖,一瘸一瘸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照旧地115转三号线,一出地铁竟看见乐杨站在那儿。
他穿着高中生的统一校服,背着个书包,虽然个头不矮,但看上去还是个孩子样,在地铁来来往往的行人中显得有些单薄。路过的人有的会不经意地多看他几眼,毕竟是个漂亮的男孩。
这傻小子,估计一下课就跑来接我了,万一我今天提早点回家,他不是白等了吗。
很快他看到了我,朝我奔过来,腿还有点瘸,在我面前站定,两眼笑得弯弯的,叫了声,“哥!”
我摸摸他的脑袋,“搞的像迎接退伍伤兵似的干吗,你自己还是瘸子一只。”
“今天放学早,我就顺路过来看看。”说着,他就撑住我没拿拐仗的那只胳膊往前走了起来。
真拿他没办法。
出地铁口,天已经全黑了。晚上风挺大,走在路上竟有点冷的慌。迎着地铁口的冷风,我浑身哆嗦了一下。乐杨撑住我胳膊的手也被风吹得紧了紧。
我侧过头看了看他,发现他的手上生了一个个的小红疮,“你冻手的啊?”我问他。
“嗯,每年都生。”他点点头。
“你妈把你当劳动人民养呢?生这东西很不舒服吧?”
“没有,因为爷爷前些年中风,身上不方便,妈妈工作忙,所以我常要帮他洗洗擦擦,不注意保护,就生出冻疮来了。看着难看,其实就是有点痒。”他腾出一只手放到眼前翻了翻,不太在意地说。我听着却觉得有些心疼了。
寒风里走了十来分钟,终于到了家。
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婶婶尖刻的声音——
“嫂子,不是我说哦,这小人(小孩)啊,真的是命挺硬的。他才来几个月啊,我们家小酩就又是被人打破头,又是被人搞断腿的,见血伤骨呀。一个男小人,长的嘛跟个小姑娘似的漂亮,这样的人命不会好到哪里去的呀,换句话说,

就是人家口里的祸水哟!”
几乎是空气冻结一般,乐杨低着头僵在了门口。
他的样子让我非常不安,正要推门进去,就听到婶婶又开始说,“照我说啊,当初就不该让他到上海来。人家都说,这种打小死了爸爸或妈妈的孩子啊,都是命老硬、不吉利的呀。你们就这样让他跟小酩住一起,怎么放的下心哟,将来

还搞不定闹出什么更吓人的事情呢……”
我觉得自己头上青筋快蹦出来了,如果她不是长辈,我一定一巴掌扇过去,是女人我也不管!一旁扶着我的乐杨身体都有些抖了,我挣脱他,挥起拐杖,一下撞开了门。客厅里那女人惊得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见我在门口,她急忙走过来要扶我,“小酩终于回来了啊,我听说你骨折了,来……”
一把推开她,我拉着乐杨就进了自己房间,把门重重地甩上。
门外,传来我妈的声音,“这孩子,真是被惯坏了……”


(十四)
我把装了脏衣服的背包往地上一扔,还是觉得不解气,闷头坐在了床上。
乐杨什么也没说,默默捡起了地上的背包,然后走到书桌旁,呆呆地坐下。
门外传来关门声,料想是婶婶自觉无趣,回家去了。
我妈过来敲门,我坐着没动。倒是乐杨又站起来,去开了门。
“杨杨,你婶婶她那人就那样,她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妈在门口柔声对乐杨说。
乐杨微微笑了下,摇着头说,“舅妈,我知道的。”
妈妈不再说什么,往门里看了看我,然后叹了口气走了。
那天晚上,乐杨一直很沉默。只匆匆吃了几口饭,就回房间看书。我要帮他补物理,他也推说有别的作业要做,让我自己看电视打游戏什么的。我只觉得心里有股闷气,想发泄却没个出口。
到了睡觉的时间,乐杨一声不响地拿了枕头准备往上铺爬。
我拖住他的胳膊,“你干什么呢?腿还没全好吧,跑上铺去干吗!”
他见我火气挺大,没说什么,又默默把枕头放回了下铺,把被子摊好,自己睡了进去。
关了灯,我也爬上了床。
被子里,手和乐杨的手无意碰到了一起,那手冰凉冰凉的。我拉住它,在被子里搓了起来,“你多穿些衣服啊,手怎么这么凉,怪不得还生冻疮。”
乐杨没怎么动,任我搓着他的手,半天,终于问我道,“哥,我是不是真的……”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没等他说完,我把他的手握了握紧,“别听那个女人胡说!”
他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叹得我心里凉凉的。那种想要保护他的情绪又来了。
“你知道她为什么那么说你吗?”我撞了撞他的身体。
他仰躺着没动,悠悠地说,“她说的只是实话吧。”
我掰过他的脸,“你傻啊!她那点小算盘,谁不知道啊。不过是惦记着爷爷奶奶家那套房子,我们家条件好,是不会去要那房子的,等将来爷爷奶奶不在了,那房子就当然是他们的。现在,你来上海,她是担心将来要和她抢房子呢!”
乐杨瞪大了眼睛,“我……从来就没想过爷爷奶奶的房子……”
“我当然知道。你这么才多大,能有那么多心思。我只是想告诉你,那种人的话不用放在心上,你越难过她越得意。”
乐杨把脸转了过去,“以前,我小时侯,也听到邻居们那样说过我……”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敲了一下,然后,我看到一滴眼泪从乐杨的眼角滑了下来,心里一紧,忍不住伸手揽过了他。
“别难过了,杨杨。”我轻声说,他在我怀里微微点了点头,用手擦了擦眼角。我感觉自己心跳竟有点加速。
为了掩饰,我开始找别的话题,“婶婶那种人,真的让人很无语。我初中的时候去奶奶家玩,奶奶煮了两个白煮蛋给我和婷婷吃,你猜怎么着,婶婶居然比划了半天,才把看起来小一点的那个给了我。”
身边乐杨轻轻笑了,没有说话。他一笑,我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于是更起劲了,“这还不算,还有更绝的,那时候奶奶让她给我和婷婷泡牛奶,她泡好后要等个几分钟才开始分,第一杯倒出来的给我,第二杯沉底的那份才给婷婷。

绝吧?”
乐杨又轻轻笑了,声音已经有了倦意,“哥,你也挺小心眼的,这个都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了,当时说给我妈听,她都笑趴了!所以,这种人根本就不能跟她计较。她说什么你当耳旁风就好了,知道吗?”
接下来,我又想了些挺好笑的事情讲给他听,他都听着笑着,最后迷迷糊糊说了句,“以后我真的是该给妈妈买套房子……”然后就没了声音。
月光下,他的头发温顺地盖着额角,鼻子秀气挺拔,被月光照出一道漂亮的直线。少年的身体散发出浅浅的奶香味,在我怀里发出小小的鼾声。刚刚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又来了,我低下头,不知不觉地吻了吻他的额头。
这举动吓到了我自己,我这是在干吗?
我忙想抽回自己揽着他的右手,却惊动了他,他的头动了动,身体朝我这边蜷了起来,像只小动物般把头叩在了我的颈下。
我的身体,有了反应……


(十五)
第二天,我几乎是逃回了学校。
我竟然,对我的弟弟有了欲望。我竟然对一个男人有欲望!
前一天晚上那种痛苦的压抑,现在想来还是那样真实可怕。乐杨躺在我的怀里安静得像个婴儿,而我却想把他整个揉进身体里,**的灼热让我忍不住想象着在他身体里疯狂宣泄的情景,整个人有种要爆炸般的绝望……
我想我一定是疯了。
寝室里的同学见我回来吓了一跳,四毛打趣着问我是不是想他了,问得我心惊肉跳。男人想男人,就是传说中的同性恋,被这个社会大多数人视为异类的同性恋?而且我还是对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表弟……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真的,从小到大,从没这么真切地恐惧过什么。而现在我却手脚冰凉,希望一切都是自己在做一个噩梦,梦醒过来我还是原来那个我,吃喝打诨百无禁忌。
一整个周末,我都窝在寝室里打游戏,我妈打电话来我也只说临时有图要赶。就这样,熬到了周一上课。
讲台上,那老头讲得双目放光,唾沫横飞,是我喜欢的建筑制图课。可现在我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脑子里来来回回窜动的,还是那晚的事情。直到第一节课下课,林小蕾跳到我跟前,一本厚厚专业书砸我脑袋上敲醒了我。
“李众酩!发什么呆呢?在后面叫你好久了。”她一脸的阳光灿烂,笑得跟朵花似的。
我有些回过神来,或许,是我太久没近女色了?或许我只是欲望压抑得太久,而不是对乐杨有欲望?
“告诉你,你那处分,学校决定撤消了!快说吧,决定怎么谢我?我可是跑前跑后,出人出力啊!”林小蕾在我面前滔滔不绝说个不停,漂亮的脸蛋上表情生动跳跃,“你不知道教导处那群老阿姨有多难……”
“我请你吃饭!”我抓住她的手臂,一句话脱口而出。
她没被我的话惊到,却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吹了口气,笑着说,“你也别这么激动吧,其实我也就顺便帮帮你啦!”
这时一旁的大毛四毛已经开始起哄,盯住我握住林小蕾的手不放,“哟!是啊,我们二毛终于春心荡漾地激动了啊!”
林小蕾倒是大方,不紧不慢地抽回手,拍了拍,“说吧,时间地点,不过,得贵一点的哦!”
在大毛他们的鼓动下,我请林小蕾吃了四顿饭,吃到第四顿饭的时候,林小蕾在我点完菜后,托着腮看着我的眼睛问,“你现在是在追我吗?”
没有意外的,那个星期,林小蕾成了我的女朋友。她长得挺漂亮,人也能干,所以作风颇为大方豪爽。用她的话说,虽然我们只用了一个星期确定关系,但她却暗恋了我四年,是长情以待,而非追求闪电刺激。
我承认自己和她的交往非常地自私,但想想这个校园里那些懵懂开始恋情的男女,又有谁是真的明白自己的感情。索性和众人一样,糊涂地在一起,糊涂地过日子,好过变成异类自寻烦恼。
接下来的两个周末,我没有回家,和林小蕾刚开始的恋情使我的生活多出许多新鲜的东西。一起自习,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一起打游戏,一起在学校各个供恋人游乐的地方游荡。
我们按部就班地实践着每对恋人都会经历的事情,牵手,拥抱,接吻。
我刻意不去想乐杨,不去想自己对他有过的冲动,但却无法忽视一件事情,那就是和林小蕾在一起,即使接吻,我也没有心跳加速的感觉。
察觉出异样的老妈终于在一个周三的晚上打电话给我,问我是不是交了女朋友。我没有隐瞒。我妈其实一直很想我快些找个女朋友,按她的说法,学校里的女孩,单纯。
电话那头老妈笑得花枝乱颤,“真的啊,哪里人啊,什么专业的,多大年纪,人还好吧……”
我被她问得头大,终于答应周末带林小蕾回家玩一玩。


(十六)
那个周末,我回了家。
算算已经有半个多月没回家了,脏衣服积了一堆,脚上的石膏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重。出地铁的时候,不经意向上回乐杨站的地方看了看,没有他。
快到家的时候,我忍不住加快了点步伐。其实,自从乐杨到我们家来以后,我们从没分开过这么长时间,我知道自己心里是有点想他的。尽管这种想念让我觉得可怕。
来开门的是我妈,原来乐杨还没回家。
我妈见了我,忙接过了我手上的脏衣服,很重地敲了敲我的脑袋,“哎哟!你这个有了媳妇忘了娘的!让我看看瘦了没!腿还好吧?……”又是一大堆的唠叨。
应付完我妈,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很干净,自从乐杨来了以后,这里就再也不是过去我的那个狗窝样了。书桌上他的书摆放得整整齐齐,玻璃底下不知什么时候夹了一张他和姑姑的合照,他搂着姑姑很开心地笑着。看来的确乐杨是像姑姑多一些。
床上,他的枕头已经放到了上铺,看来已经做好了和我抢上铺的准备。他腿上的伤应该好了吧。
正想着,有人推门进来,是乐杨。
他看到我,愣了愣,转而笑着走了过来,“哥,你总算回来了。”
看到他的脸,我脑子里又出现那天晚上他睡着的样子。我心里暗暗骂了声自己,有点生硬地回了他句,“嗯。”
不知是不是他敏感地察觉到我的冷淡,于是也没再说什么,走到桌边开始整理自己的书包。
晚上吃饭的时候,爸爸妈妈正好都在。我妈乐滋滋地跟我爸说,明天儿子的女朋友要来,她准备买什么水果什么零食,要做什么拿手好菜,唠叨个不停又问我爸她应该穿什么衣服。
我爸被她弄得没辙,说了句,“你是见媳妇还是见婆婆呢?”
乐杨在一旁微微笑着,帮着我妈说,“舅妈是因为重视哥哥的女朋友。”我妈夹了一块大排放到乐杨碗里,依旧是一张大笑脸,“还是杨杨了解我啊!”
乐杨继续笑,然后看向我。我低下头吃饭,没看他。
第二天下午三点,我准时把林小蕾接来了家里。这女的上午还去个什么公司做半天兼职。这时乐杨还在学校补课。
我妈自打林小蕾一进门,嘴就没合拢过,一直在笑。林小蕾人漂亮,又大方,见到长辈嘴甜得跟涂过蜜似的。听说我的处分是被她搞学生会运动给取消掉的,连我爸都开始对她刮目相看。
总之一句话,二老对这女的喜欢得不行。
中午,我妈果然准备了一大桌子饭菜,搞的过年似的。林小蕾很乖巧地抢着帮我妈摆碗筷,边摆边奉承我妈,“阿姨,怪不得李众酩长得高高壮壮的,原来他有个这么会做菜的妈妈,我羡慕死了。”
我妈被她夸得心花怒放,恨不得马上说,我也可以做你妈呀。
饭菜快要准备好的时候,乐杨回来了。
林小蕾主动去开的门,门口乐杨看到她愣了一愣。
林小蕾马上很大方地伸出了手,“你是李众酩的弟弟吧,果然是传说中的小帅哥!我叫林小蕾,是李众酩的同学。”
乐杨挺礼貌地和她握了握手,叫了声“小蕾姐。”
饭桌上,老爸老妈对林小蕾关怀倍至,盛汤夹菜的,乐杨坐在我旁边,一边吃着饭一边笑着听林小蕾讲我在学校的臭事。
不知为什么,这场饭吃的我竟像个局外人,心里闷闷地,尤其是当乐杨低头在我耳旁轻声说,“哥,眼光不错”的时候。
吃完饭,乐杨说要到同学家去拿复习资料,还没等我妈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就一溜烟出门了。我妈凑我耳边嘀咕了一句,“杨杨这孩子挺懂事的。”
可我却有点生气起来,他跑同学家拿哪门子资料,他来我们家起还没见他去过哪个同学家呢。这小子,jing得跟个猴似的。
吃过饭,我和林小蕾被我妈拉进了房间,让我们自己好好玩玩。
一进房间,林小蕾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怎样,我今天表现得还不错吧?”
我应和着她,“我快吃你醋了都!”
她笑得眼睛弯弯地,“真的啊!呵呵,我紧张死了呢。”说着,她走到书桌旁看我的书,然后瞥到乐杨和他妈妈的那张照片。
“哎,李众酩,你表弟长的真挺好的。还好是男的,要是表妹,我可真觉得自己危险了呢!”她左端详右端详着那照片。
我被她说得心里一凛,没忍住挺硬地回了句,“说什么呢你!”
她一怔,转而笑笑,凑到我跟前用手戳了戳我的脑袋,“这么认真干吗?大木头。”
林小蕾继续在我房间里这看看那摸摸,不时挺花痴地叹口气,“啊,这是我喜欢了四年的男孩子长大的地方啊……”
说的我脑袋一阵发麻,女人都是这样的吗?
我时不时不由自主地去看桌上的闹钟,想的却是乐杨大概会什么时候回来。
陪林小蕾看完了从小到大的影集,又陪她打了会游戏,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我又忍不住看了看手机,已经快九点半了。
乐杨还没回来,我有点担心起来。想着他一个人这么晚在外面会不会出什么事。上回陪他逛淮海路碰到那种人,他自己又不懂保护自己,我越想越担心起来。
“总看时间干吗,那么想我快点走啊?”林小蕾是多机灵一女生,眨眨眼睛,下巴扣住我的肩膀。
“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太晚了一个女孩子不安全。”我倒也是实话实说。
她点了点头,和我爸妈寒暄了好一阵子才跟着我出了门。
把她送到门口,帮她叫了辆出租车。看着那车扬长而去,我心里不知为什么竟生出一些愧疚来。只是这愧疚没过多久,就被对乐杨的担心掩盖。
快十点了,他跑哪儿去了……


(十七)
我在小区大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寻思着要不要去找他,又怕他回来时错过。
正犹豫着,看见前面街口,乐杨低着头慢慢地走过来。
我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等着他走过来。这小子走路真是磨蹭,姑娘家似的,几十米的路走了足足四五分钟。头还一直低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不容易,才走到我跟前,抬头猛地看到我,吃了一惊。
“你去哪儿啦?”我问他。
他笑,“不是说了吗,去同学家拿资料啊。”
“资料呢?”我看他手上根本什么东西都没有。
他咬了咬下唇,“我……”了半天找不到一个好借口。
刚刚的担心被生气取代,我挺大声音的冲他吼,“这都几点了?别人会担心的你知不知道?”
他见我发脾气,很小声地说,“我也是为了给你和小蕾姐创造机会……”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更气了,“我要你给我创造什么机会!她都是我女朋友了!你管的可真宽,当自己谁啊!”
我发现我竟控制不住,总之今天一天我心情都很不爽,莫名其妙地不爽,或者说,我知道原因,我在为那原因不爽。
“我没有管什么啊,我只是知趣地走开,不可以吗?觉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就回来,不可以吗?”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的口气弄得心情也糟糕起来,乐杨居然破天荒地对我很大声说话。
我被他叫得一时语塞,死命地想该怎么回他,想了半天,才嚷出一句,“你想走就走,想来就来,以为这是你家啊!”
话一出口,我还没反应过来,但乐杨的表情已经让我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割下来。
十二月的街头,他站在那里微微颤抖着,嘴唇紧紧抿着,鼻子和眼睛不知是冻的还是想哭,已经变得通红。他僵在那里,不住地眨着眼睛,我听到他的喘息声越来越重。
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用。忙上前揽住他,硬推着把他往小区里带。他倒是没有反抗,像个木偶似地任由我搂着走。拼命地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身体却抖得厉害。
那样子让我心情低到谷底。我TMD真是不得好死,明知道他最在乎什么,却硬往那上面撞。
到楼梯口的时候,他突然挣脱我,我吓了一跳,以为他要跑,谁知他竟蹲在了地上。我被他的举动弄得有点无措,只得陪着他蹲下,他头扣得很底,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忍不住用手搂着他的肩膀,自己又被自己的动作弄得心慌意乱

收回了手。
好半天我碰了碰他,他没反应。一直这么蹲下去不是办法,于是我硬把他拉了起来,他倒是很听话,没有再挣脱。
好不容易把他弄进家门,准备睡觉的爸妈看了我们吓了一跳,妈妈忙问,“杨杨怎么了?”
我头也不回地继续揽着他往房间走,扔下一句,“被小区门口的疯狗吓的!”
扶他在床上坐下,他还是那个呆呆的样子。
我拖过书桌旁的椅子和他对面坐着,刚刚和林小蕾一起看过的相册还摊开着放在书桌上。上面是我和爸妈今年暑假去朱家角玩的照片,笑得没心没肺。
“杨杨,我是无心的。”想来想去,最终我只说出了这么一句。
好半天,他终于抬起头来看我,竟努力挤出了一个微笑,“我知道。”
那个晚上,我以为要费好一番工夫才能挽回自己的错误,没想到,乐杨最后竟只是一个微笑带了过去。
睡觉的时候,乐杨默默爬到了上铺,我们照旧是在十一点关的灯。只是我心里,突然觉得被什么很沉重地东西压着,是比之前的那种恐惧更让人无从应对的东西。
于是,第二天,我又找了个借口回了学校


(十八)
这次回学校,一待又是两三个星期。
寝室的大毛三毛四毛说崇拜我,和林小蕾始终保持着革命热情。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在逃避什么。
说实话,那滋味真是相当的不爽。
乐杨的影子始终在我脑子里晃荡,路过医学院时想到他,路过球场时想到他,就连晚上睡觉,迷迷糊糊我也觉得他就睡我上铺,还隐隐叹着气。
林小蕾绝对是二十四孝女友,上课帮占位子,下课帮打饭,就连我换下来的脏衣服,她也带到寝室帮我洗,然后折得整整齐齐送过来,我们系的男生羡慕得口水都快要流出来。
有时想想,自己真的是生在福中不知福的那种人。
“你这么成天待在学校,叔叔阿姨会觉得我不懂事的。”一次,和林小蕾去水房泡开水的时候,她挺认真地跟我说。
“我这不是陪你吗?”我含糊其词。
“是吗?”她盖上瓶盖,把热水瓶递给了我,歪着脑袋,一脸的试探。
“不然你说呢?”,我避开她的眼睛,低头只管接过热水瓶。
“其实,你回家也可以的啊,我可以再去你们家的,反正你爸妈也挺喜欢我的。”她笑着说。
“你就厚脸皮吧你……”我瞪她。
终究,我还是得回家,因为,身上没钱了。
照旧是周四的傍晚,照旧是115转3号线。天上微微下着点小雨,上海不下雪,但天气却比下雪还冷。
给我开门的是乐杨。
还是我熟悉的表情,一开始愣了愣,然后笑着说,“哥,你回来了啊?”
那样子,和以往每次我回来时一样,仿佛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自己挺矫情的,这一个多月来,我究竟在想些什么。自己给自己设了个套,然后钻进去,越想越像那么回事,其实说白了,就是我在自导自演自寻烦恼。
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于是,我也尽量装回以前的样子,凑到乐杨耳边说了句,“是啊,再不回来,你哥我要变吃软饭的了。”乐杨笑了笑关上了门,我继续嬉皮笑脸,故意大声叫着,“爸!妈!你们儿子回来讨债啦!”
“他们不在家,舅舅他们公司年底和业主搞联谊,去新马泰旅游,前两天走的,大概要去玩一个来星期吧。不过,他们放了些钱下来。”乐杨跟在我后面说。
“什么?居然不跟我说一声!”我吃了一惊,忙转过身,却和正走上前的乐杨撞在了一起,一时间两人都本能地退后了两步。
几秒钟的沉默。
“那你这几天怎么吃的饭?”当时想到的只有这个。
“冰箱里储备的食物够我一个人过个冬了。”说着,他撩起袖子走进厨房,“看来今天得露一手了。”
“你行不行啊?”我怀疑地问。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开始从冰箱里拿菜。
我跟着他进了厨房。
他先淘了米,把电饭褒插上电源开始煮饭,然后很熟练地拣菜、洗菜、切菜,一样样的装盘,接着点煤气,倒油,开始炒菜……一切井然有序,我完全插不上手,于是只得在一旁看着他。
不用问也知道,以前他在家估计也是这么做饭给他爷爷奶奶吃的吧。
jing瘦jing瘦的小身板在厨房转来转去,拿拿这个放放那个,炒菜的时候还不时挑几片菜叶送到嘴里尝味道。那手因为生冻疮,有些肿肿的。
他嘴里嚼着菜,转过头看看我,“哥,你发什么呆呢,去外面等着吧。我一会儿就好了。”
“哦……”我有些木讷地应了声,走出了厨房。
果然没过多久,他就把菜端到了饭厅。
三菜一汤,番茄炒蛋,青椒肉丝,肉沫茄子和紫菜蛋汤。
“怎么样,我速度挺快的吧?”他乐呵呵地笑。
“你真应该生成女孩子啊,怎么什么都会做。”我忍不住夸他,心里却又像吃了颗螺丝,咯噔一声。
“上海的男孩子不是都会做饭的吗?只有哥你不会吧,呵呵。”他停了几秒然后笑着说。
“我这是在为上海男人挽回形象!”我扒着饭嚼得吧唧吧唧响。
乐杨的饭菜做的挺可口,是那种家常的味道。他听我夸他手艺好,笑得眉眼弯弯的。我也配合着他,努力找回自己以前油嘴滑舌的样子。我想,这才是真正的我吧。
真的,一切都是我想多了,一定是这样。
(十九)
第二天睡醒,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多。
还赖在床上死蹭,就听见有敲门的声音。以为乐杨竟然这么早就放学了,打开门,门口站着的竟然是林小蕾。
“哇,我男朋友就是帅!早上一起来就这么有型!”她用手抓着我脑袋上竖起的毛,一脸的jing神。
我推开她,“你周五不是有建筑力学吗?”
“我想你了。”她微微嘟着嘴,然后边脱鞋边往客厅里张望,“叔叔阿姨上班去了吗?”
“去旅游了。”我走到卫生间刷牙洗脸,不去管她。
“呵呵,你爸爸妈妈真浪漫,圣诞节还过二人世界。”她追着我跑到卫生间。
“圣诞节?”
“对啊,今天圣诞前夜。所以,我才翘课跑来找你的呀,我要和老公一起过圣诞!”她说着,从背后环抱住我,头枕在我的背上。
这姿势让我有点不习惯,更让我不习惯的,是她对我的称呼。
好半天,她才放开。“你弟上课去了啊?”
“嗯,应该快回来了。”
“那你们中午吃什么?”
“昨天的剩菜吧。”昨天乐杨做的菜只动了一半,本来想在他回来之前放微波炉转转当中饭解决的。
林小蕾一听却来了劲,又是撩袖子又是扎头发,“今天让你看看,什么叫出得厅堂,入得厨房,你找了我,真是赚大了!”
我脑门上一滴冷汗。这个女人的境界一般人是比较难达到的。
任由她在厨房忙活,我跑到房间打游戏。
然后过了一会儿,乐杨回来了。
“小帅哥回来了啊!”林小蕾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嗯……小蕾姐你来了。”然后是乐杨的。
“快去饭厅等着,马上开饭了!”林小蕾这女人身上的jing力,像永远用不完似的,刚刚声音还在客厅,几秒之后,她的脑袋出现在我的门口,大叫了声,“老公!出来吃饭!”
我被她叫得很尴尬。一脸僵硬地笑着坐在了乐杨对面。乐杨却比我还要尴尬,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林小蕾做了四个菜,因为冰箱里的原料就那些,所以竟有两个菜和昨天乐杨做的一模一样,番茄炒蛋和肉沫茄子。
“冰箱里不是有吗,你又做它们干吗?”我问林小蕾。
“冰箱里的又不是我做的,我就是要给你尝尝我的手艺啊!”林小蕾说着,夹了一块茄子放到我面前。
我不自觉地瞄了瞄乐杨,他笑得有些不自然。我想是谁都会的吧,林小蕾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硬是逼我吃下那块茄子。
无奈,我一口吞了下去。
“好吃吗?好吃吗?”她索性拖过凳子紧挨着我坐了下来,撅着嘴不停地问。
被她弄的烦得不行,只得点了点头。
再看乐杨时,他已经低了头吃饭,没看我们。
林小蕾终于注意到了他的存在,拼命地往他碗里夹菜,边夹边说,“杨杨也多吃点,以后要多帮我在叔叔阿姨面前说好话,呵呵。你老瘦的,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正是长身体的年龄呢!”
乐杨忙拦着她,说,“小蕾姐,我自己来。”
这女人真把这儿当自己家了。
“你自己也吃吧,乐杨有手有脚的,你这样累的慌。”我斜着眼看林小蕾。
她却眉毛一挑,抛出一个媚笑,“你吃醋了啊?”
我被她说得心里一震,不再去理她。
她却更变本加厉起来,不住地往乐杨碗里夹菜,滔滔不绝,“杨杨真的是很灵的小孩,下次我要把妹妹介绍给你,哈哈,对了,乐杨你不会已经有女朋友了吧,现在中学生都很早熟的,你这样的……”
“行了行了,快吃你的饭吧!”我看乐杨被她说已经开始脸上发红,心里却忍不住想到很久以前那个粉红色的信封,不会真有女朋友了吧。
那顿饭吃得巨无聊无比,林小蕾一直像个机关枪一样在耳边不停放炮,我和乐杨被她轮番夹击。
吃完饭,乐杨依旧是一副尴尬的样子,刚放碗筷,还没坐两分钟就抓起沙发上的书包,一溜烟跑了。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一丝气息。


(二十)
乐杨走后,我被林小蕾拉出了门,她说,要两个人一起过我们的第一个圣诞夜。
上海一定是全中国最作兴过圣诞这种洋鬼子节日的城市。
大商场的门前挖空心思地树立起各种巨型圣诞树,满大街的店铺都贴满圣诞打折的标语。路上的行人是人是鬼都戴着顶圣诞帽,一不小心,真不知道自己是在中国。
和大街上所有的行人一样,我和林小蕾一人买了顶圣诞帽,一开始我有些不情愿戴,觉得特傻。不过,被林小蕾硬逼着戴上后,倒觉得也好,反正大家都傻,而且天冷,戴着御寒。
一路上,她两手搂着我的手臂,脑袋倚着我的肩膀,一脸幸福的笑。那笑容让我有点愧疚,因为即使不照镜子我也知道,自己一定表情僵硬。
街口一家礼品店在做促销,门前被一对对的情侣围了个水泄不通。林小蕾来了劲,硬是拉着我挤了进去。
卖的是情侣手套。果然是会做生意的商家。一双双厚厚的毛茸茸的米色手套温暖地堆在台子上,情侣们左比比右比比挑选着合适自己的尺寸。林小蕾几乎没用多少时间,挑好了一对,一脸喜欢得不行的样子,然后拎到我面前问,“我们

也买一双,好吗?”
我忙开始掏钱,这就是男人的责任吧。还好,我妈走前留了些钱下来。
正付钱的时候,突然眼前晃过了乐杨那双生着冻疮的手。
“小蕾,我们给乐杨也买一双吧。”我对林小蕾说。
她睁大眼睛看我,“可是,这是情侣手套啊……”
“那我们问一下店员可不可以单买。”
林小蕾还想说什么,不过,我已经先开口问了。
“不好意思,我们店的手套都是成对进货的,拆开了不好卖的……”店员一脸的为难。
“那要么我们再买一对吧,乐杨的手冬天生冻疮……”我转过身对林小蕾说。
她抿了抿嘴,“算了算了,不要浪费那个钱了,把我那双给他吧,反正我家里这种手套很多的。”
说完,她鼓了鼓嘴巴,然后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硬拉着我走出了那家店。我心里突然觉得很对不起她。
所以,当她说要我陪她倒数时,我没有拒绝。
林小蕾绝对是个jing力充沛的女人。天完全暗下来后,温度比白天低了许多,她决定结束游街的行程,盯准了一个大商场跑了进去。从一楼化妆品逛到二楼三楼四楼服装,在五楼打电动,六楼看了一场电影,然后冲到七楼吃东西……
我就这样被她拖着,生生地挨到了十二点。
钟声敲响的时候,我已经筋疲力尽。看着倒计时牌下一帮子人发疯嚎叫的样子,我心里竟想着,这个时候乐杨应该已经睡着了吧。为了终止这个想法,我也开始跟着人群一起嚎叫,然后意外地发现,果然叫着挺爽。
林小蕾在我大叫的时候,轻轻在我耳边说了声我爱你,我装做声音太吵,没听见。
送完林小蕾,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两点了。
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下,刚从车里的空调下出来我有些不适应外面的冷空气,不由得紧了紧衣领。
我手上拿着给那对情侣手套,想着看来自己今天晚上要当一回圣诞老人了。
走到家门口,正准备拿钥匙开门,却听到旁边传来一阵咳嗽声。我吓了一跳,四处张望,竟发现一旁的楼梯上坐了个人。
走近一看,竟然是乐杨。
他双手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头埋得低低的,一旁放的是他的书包。他不会从放学开始就一直坐在这儿吧!
我倒吸一口气,忙拍了拍他,他抬起头,迷迷糊糊地看着我。
“你怎么坐这儿呢!?钥匙呢?”
“中午走的匆忙,忘……”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我忙拉他起来,先进了屋再说。


(二十一)
我忙转身去扶他,昏暗的楼道灯光下,他靠在我的肩膀上,脸色惨白,手捂着胸口咳个不停,断断续续地说着,“哥……我难受……”
顿时,我脑中一片空白。
仿佛是无意识的,我脱下自己的外套往他身上一裹,就直接抱起他往楼下冲。
大街上安静得连只野猫都没有,偶尔一两辆小车飞驰而过,留下一声呼啸。打车是没有希望了,我抱着乐杨拼命地跑了起来,离家最近的社区医院大概也要将近半小时的路程。
但是,管不了那么多,乐杨在我怀里咳得意识都快没了,边咳边喘着,肺部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
上次他淋雨发烧的事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当时还是夏天。现在已经是冬天了,在那通风的楼道里坐了一个晚上,不病才怪。
如果我能早点回来,如果我不和林小蕾去听那该死的敲钟倒计时……
我抱着乐杨没命地跑,一边跑一边安慰他,“没事了没事了,医院马上就到了。”
他却似乎听不到我说话,咳到最后竟开始哭,不住地喘,不住虚弱地叫着,“妈妈……妈妈……”
我被他叫得心里像堵了块巨大的石头,所有的内疚、自责、不安、犹豫、恐惧统统被压在石头底下,随时要爆发。
只穿着件毛衣跑在风里的我,竟完全不觉得冷,除了眼睛被风吹得一阵阵发酸……
好不容易,到了医院。是一家很小型的社区医疗服务中心,平日里附近几个街道居民日常小病的治疗都在这家医院解决,一层楼的平房,大概总共十间不到的病房。我拆石膏的时候,就是在这家医院。
抱着乐杨,我直接冲到了急症室。
里面是一个中年男大夫,正托着下巴打瞌睡,见我冲进来,吓了一跳。
“医生,我快看看我弟弟!他咳得不行!”我吼着。
那医生忙叫来一个护士,帮我把乐杨弄在急症室的病床上,让他躺平。
乐杨的脸色很难看,眉毛皱成一团,还是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医生对护士说了点什么,护士忙跑了出去,推了个氧气罐进来。
当他们把氧气面罩套在乐杨头上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心跳都快停止了。
电视上常放映的画面真实地出现在我的眼前,乐杨在氧气面罩下虚弱地呼吸着,那一刻害怕失去他的恐惧取代了之前一切的什么内疚、自责。我发了疯似的,拼命抓住那医生的手臂摇晃,“你救救我弟弟!你救救我弟弟!他不能死!”
那中年医生不耐烦地推开我,斜着眼睛一脸哭笑不得,“没你说的那么严重。”
我做了几次深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在床边一直握着乐杨的手,看医生给他做着检查。
那医生翻了翻乐杨的眼皮,又探开他的嘴巴看了看他的舌苔和喉咙,拿着听诊器在他的剧烈起伏的胸前听了听,然后问我,“怎么咳成这样?什么时候开始的?”
“今天在楼道坐了一个晚上,我两点钟回家的时候,他已经这样了……”我的声音竟有点哽咽。
那医生瞪了我一眼,“这么瘦的男孩子,你让他在楼道待到两点?不病才怪。”
说着,他走到桌旁坐下,龙飞凤舞地开单子,边写边说,“急性肺炎,住院几天吧。”
办完了入院手续,和护士一起把乐杨推进了病房。小护士挺体贴地在我耳边说了句,“你弟没事的,你自己把衣服穿上吧,看着怪冷的。”
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等到一切安顿下来,已经是凌晨四点多,窗外的天空暗得像要把一切吞没,而我却丝毫感觉不到累。
床上,乐杨安静地躺在那里,手上打着点滴,刚才护士打了好久才打进去,因为他手上肿肿的已经找快找不到血管了。
不知道是氧气罩的关系,还是药水的作用,基本上,他已经停止了咳嗽,意识也恢复了许多,睁着眼睛看着坐在床边的我。
“哥,我又让你受累了。”他轻轻地说。
我叹口气,努力表现得轻松,“你傻不傻?没带钥匙也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就一个人傻等。”
他咬咬唇,“你和小蕾姐过圣诞节……我不想打扰你们。”
该死的,换了平时,我肯定又要发作,可是现在,我实在没办法再对他发一点脾气。我的手掌轻轻盖过他的,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来柔和一点,“以后别这样,快睡吧。”
他很听话地闭上了眼睛,折腾了近一个通宵,我想他真的是累了。
我关上了房间里的灯,一间可以住四个人的病房因为没有其他的病人而显得空落落的。坐在乐杨的旁边,看他安静地睡着,我终于忍不住压抑着声音哭了出来。
到了现在,有一件事情我已经再也不能自己骗自己,那就是,我爱乐杨,我爱上了自己的表弟。


(二十二)
坐在乐杨的床前静静地看着他,不知不觉,天亮了。
我拉开病房的窗帘,窗外的天空微微有点霞光,看来今天会是个晴朗的圣诞节。
乐杨还在睡,脸色还是不怎么好看,苍白苍白的。
我想伸手摸摸他的脸,身上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走到门外,按下了接听键,林小蕾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甜蜜又庸懒,“亲爱的,起床了吗?”
“什么事?”这个时候接到她的电话,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Merry Christmas!老公,圣诞快乐。”她的声音里都带着笑。
“圣诞快乐。”我无意识地回了一句。
“呵呵,老公,还有一句话,其实昨天我说了,但你没听见,所以,我要再说一次。”电话那头,她停了停,然后一字一顿地说,“我,爱,你。”
我心里倒抽了一口气,胸口一阵发闷。当时真的很想对着电话吼,“你爱我干吗!你干吗爱我啊!我他妈是个Gay!”
见我没说话,她在电话那头继续笑,“大木头,你不会是害羞了吧?呵呵,今天我们去哪里玩?”
我完全没心情再跟她说下去,于是生硬地说了句,“乐杨住院了。”
几乎挂了电话不到一个小时,林小蕾就出现在医院里,带着还冒着热气的早点。当她仰着脸,用手摸着我脸上长出来的胡渣一脸心疼地说“老公,昨晚累坏了吧”的时候,刚刚打电话时那种让我胸闷的感觉又来了。
我想,自己真的不能再这样自私下去。如果说以前,我是希望用林小蕾来证明什么,那起码我还能说我是希望能和她好下去的。
而现在,在我知道自己已经无可救药地喜欢上自己的表弟后,还对她的关心受之泰然,装出一副大男人的样子,那我真是和那些欺骗别人感情的败类完全没区别了。
无论如何都该做个了断了吧……
接下来的两三天,我都在医院陪着乐杨。
他的病来的快去的也快,看我每天在医院陪他不去上课,他总说要出院。我不放心他,担心他没好透,但又怕他看出我心里那些不堪的秘密,所以只得每次嬉皮笑脸地说自己只是抓住这个机会赖掉头疼的专业课。
林小蕾也每天都往医院跑,要么带盒饭,要么带着她自己在寝室煮的糖水梨,说是给乐杨润肺。
有次她走后,乐杨很认真地跟我说,他觉得林小蕾真的很好,希望以后她能做自己的嫂子。
我听得心里像生吞了几百个麻花,满是纠结。
终于,在第四天,乐杨出院回到家后,拉了一起接他出院的林小蕾出来摊牌。
那天天很冷,傍晚的路上尽是骑着车赶路回家的人,一辆辆的公交车载着罐头似的乘客拥堵在马路中央。
我找了个安静的茶坊,一脸平静地对她说我们分手吧。
林小蕾当时就愣了,摇着头笑得很不自然地说叫我不要开玩笑。她的表情让我觉得自己这么做是对的,在伤害没有更深之前。
“为什么?”在确定我不是开玩笑后,她一脸煞白的问我,“我做错了什么吗?”
我心里苦笑,为什么所有爱情结束的台词都是这样,像八点档的烂俗剧情。可是,我和林小蕾之间,哪里来的什么爱情。
“没有为什么。我对你没感觉。真的,完全没有。”我说着真话,尽管它听起来那样刺耳。
林小蕾不住地摇头,眼泪刷地就下来了。说实话,跟她同学这么多年,我还从没看她哭过,她这样一个平时强悍得让系里男生冒冷汗的女孩子,现在竟在我面前哭得完全没了尊严,嘴里还不住地问着为什么为什么。
沉默了很久,我站起身,不想再看她,说了句对不起,转身想赶快逃开。却被从身后追上来的她一把拉住。
她站在我面前,脸上满是泪痕,但眼睛却定定地看着我,问,“是因为乐杨,对不对?”
原来,我不仅骗不了自己,我连身边的人都骗不了。是林小蕾太敏感,还是真的,已经这么明显了。
我没理她,大步地往前走。就这样结束吧。
身后传来林小蕾的哭喊声,“你以为离开我就可以了吗?你们都是男人!你们是兄弟!是兄弟!”
你们都是男人!你们是兄弟!
那一整个晚上,林小蕾的话像句咒语一样在我的脑子里盘旋。于是,我跑到一个酒吧,把自己罐了个烂醉。喝到意识不能控制自己脚步的时候,林小蕾的脸,乐杨的脸在我脑子里转个不停。
一会儿林小蕾把洗好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地送到我面前,吐了吐舌头,“闻闻看,会不会太香了,我好象香水洒多了。”一会儿乐杨趴在我的床头,带着点刚刚刷过牙的薄荷味清香,在我耳边说,“哥,你还睡,脸上的油可以炒菜了!

真是幸福啊,好羡慕你!”一会儿林小蕾拉着我的手左右晃荡,“别生气了,看你喜欢的电影还不行吗。”一会儿乐杨在我怀里不住的喘息说着“哥……我难受……”……
我脑子里放电影似的,一些混乱的画面不住地闪。越闪我越喝,越喝它们闪得越凶。老板估计是怕我喝死在他们店里,终于在我喝到快趴下的时候,帮我叫了辆车把我赶了出来。
就那么摇着晃着,我回到了家。
房间里,乐杨已经睡着了。因为刚出院,我又强行把他的枕头放到了下铺。
我跌跌撞撞地走到床前,跪了下来。
乐杨睡得安安静静的,他睡觉一直有点小小的鼾声。每次我用这个取笑他,他总说我骗他,要我录下来给他听他才相信。
我忍不住轻轻抚摸他的脸颊,温暖的温度通过手背传遍了全身。
大概是我的动作惊动了他,他转了转头,身体在被子里动了动,嘴跟着轻轻地抿了抿。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在酒jing的刺激上,我猛地俯**,吻住了那两片嘴。


(二十三)
乐杨的嘴唇温暖而柔软,让人久久不愿离开,轻轻的鼻息湿热地扑到脸上,像是一种邀请,我闭上眼睛,不由自主地要深入。
然后,感觉身下一阵挣扎,唇下的呼吸也变得急促。几乎触电般,我弹了起来。
我在做什么!
我有些惊慌地看向乐杨。他撑起了身子,棉被从他肩膀上滑了下去,露出只穿了件棉毛衫上半身。月光下,他的脸上一片茫然,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没有焦距。
我想,他是吓到了。一时间,所有的懊恼一股脑儿地冲了上来,我僵在了床边,嗓子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黑暗的房间里,只剩下彼此呼吸声。
仿佛是过了很久,意识到乐杨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我硬着头皮走上前,帮他把衣服披了过去。他竟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
那动作几乎让我抓狂,一股酒劲涌上脑门,我猛地握住他的肩膀,一阵摇晃,语无伦次地说着,“我不是故意的!杨杨!我不是故意的!我喝了酒,我不知道自己在干吗!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他抬起头,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光看着我,嘴里悠悠地说了声,“哥……”
我真的从没这么懊恼和沮丧过。如果说之前我喝酒只是因为对林小蕾的内疚和对自己是Gay这个事实的抗拒,那么现在,我心里只有恐惧,害怕乐杨知道我的秘密,那个肮脏不堪、不容于世的秘密。如果他就这样从此再也不理我,如果

他以后都一直用这样的眼光看我……
我该怎么解释?我要怎么对乐杨解释刚刚的那个吻?那不是兄长对弟弟的亲吻,那不是吻额头,吻脸颊,不是蜻蜓点水,玩笑嬉闹,我甚至想用舌头撬开他的牙关……我觉得头晕目眩,心里希望着自己是在做个梦,只要一睁开眼睛,一

切还是原来的样子。
“你喝醉了。”乐杨像在自言自语。
“是的,我醉了!我真的喝醉了,我今天喝了很多!我和林小蕾分手了,心情糟糕透了!杨杨,我……”我像抓住一根救命草一般,顺着他的话不停往下说。
“为什么?”他瞪大了眼睛。
我的脑子一团糨糊,整个昏昏沉沉,一时搞不清他的意思,以为他问我为什么要吻他,只得继续胡乱地说,“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杨杨,我脑子完全不清醒……”
“为什么会和小蕾姐分手?”乐杨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胃里,酒的后劲越来越浓,我死命地甩甩头,却觉得连乐杨的脸都无法看清。
“为什么,为什么分手了……”乐杨又说了一遍,模糊中,我只能抓住那句子的意思,却完全听不出乐杨的语气。
我觉得头快炸开,所有的情绪随着酒劲全体冲上了脑门。不顾一切地,我猛地抱住乐杨,越来越紧,紧得像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然后,一些句子,不由大脑控制地从我的嘴里几乎是嚷了出来。
“因为我爱你!杨杨,我爱你!我不管,你是男人你是表弟,我还是爱你!我没办法和别人在一起,我只爱你!我爱你!……”我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句我爱你,我只觉得心里有道堤坝决了口,第一股水喷薄而出后,所有的围堤都再也

没办法镇守,这么多日子以来压抑在心里的情绪统统随着我爱你三个字爆发。
我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久,直到,突然,我感觉乐杨的双手慢慢地绕在了我的身后,然后,抱住了我。
我几乎是立刻地住了口,一种莫名兴奋的感觉让我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我不敢动,我真害怕现在的这个拥抱,只是自己的一个错觉。我拼命地把意识集中在背部的每个细胞上,感受着从乐杨手臂上传递过来的温度。我不敢发出声音,我正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和乐杨的心跳,那么清晰,那么剧烈……
我整个人还处在震惊的状态中,乐杨却慢慢地抬起了头,月光照得他的眼睛闪闪发亮,他慢慢闭上了眼睛,脖子微微向上仰起……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的那一刻,我的嘴唇已经清楚地感觉到了他的温度。
我觉得自己快要窒息,这样的冲击让我整个人呆在了那里。
乐杨的唇有些干干的,一动不动地盖在我的唇上。他的眼睛始终闭着,靠得如此的近以致我能看清楚他的每根睫毛,那样长而茂密,微微颤动。
酥麻的感觉,从嘴唇蔓延到全身,体内的欲望像无数被点燃的火苗,慢慢地,慢慢地,聚拢。我感觉到那股将要吞噬一切的危险火焰,但是,我决定,任它蔓延。
所以,当乐杨的嘴唇一离开,几乎没有一秒的停顿,我凑了上去,吻住那唇,不再是刚刚的战战兢兢,不再隐忍犹豫,我疯狂地侵入那个湿润的空间,拼命缠绕住那片安静的柔软直到它笨拙地回应。
然后,合着唇间的节奏,我们的身体也缠绕到了一起……


(二十四)
但事实是,我们仍要分开。因为,寒假来了。
那天,我和爸爸去火车站送的乐杨。
本来,我死拖着想乐杨过完小年再回家,可他说他怕妈妈太想他,因为从小到大,他们从没分开过这么长时间。
我拗不过他,只得听他的。想想他们孤儿寡母的,大概感情是会更深一些。反正,寒假也就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乐杨还是要回到我身边。
但真的到了火车站,我就后悔了。
下午六点的车,我们五点多到的车站,天已经全黑了。
从爸爸的车上下来,我立即被火车站门口的阵势吓到,那一地或蹲着或坐着的人难民般填满了大门前的每个角落,长龙样的队伍弯了九拐十八弯龟速前进。放假的学生,返乡的民工,探亲的上班族,一个个手上拎满东西被武警指挥得战

俘般面无表情地向前挪步。那一刻,我真实地体会到计划生育政策的必要性。
好不容易被人潮推着进了站,候车大厅再次让我震惊了。
从门口忘去,里面黑压压一片,原本一排排凳子分出来的七八个通道完全被人群吞没。大人的交谈声,小贩的叫卖声,小孩的哭喊声,混杂着无良烟民吞吐的缭绕浓烟,整个候车大厅像个闷罐头般,让人透不过气来。
乐杨只带了个简单的旅行包,清瘦的身体在候车大厅的人潮中显得那样单薄。我真担心他一个人要坐四十个小时的火车,路上会不会出什么问题,毕竟他才是个高中生。
大厅里的空气糟糕到极点,看乐杨的脸色有点泛白,我忙拉着他死命地往靠窗的地方挤,不要说他,我都快受不了那味道了。路上他差点被一件行李绊倒,我一皱眉,顾不得身后的老爸,一手把乐杨揽在了怀里,搂着他推开一拨拨的人

,朝有新鲜空气的地方赶。
就在快到窗前的时候,大厅里的广播“叮”地叫了一声,然后一个女播音员的声音响起,“前往齐齐哈尔的1342次列车现在开始检票,请做好候车准备。”一时间所有的人潮猛地涌了上来,我们被拥着完全不能自己掌握方向,只得跟

着往前走。回过头,老爸已经不知道被挤到哪儿去了。
我拼命护着乐杨,生怕他被别人撞到或行李什么的磕到,那心情真叫一个紧张。他被挤得紧紧地贴在我的胸前,我都感觉到他心脏砰砰砰跳得剧烈。
“没事吧,乐杨,不行的话你今天别走了,我叫我爸买机票。这太恐怖了。”
他忙摇头,“你别老把我当女孩子,这里这么多学生不都一样要回家。”
“人家是大学生!你就一小毛孩。”我瞪他。
“我马上就是大学生了。”他争辩着。
“是是是,你马上翅膀就硬了,可以飞了……”正说着,我眼前闪过一道人影,一个中年男子不要命地踩着旁边一排凳子的扶手从旁边“飞”过,险些踢到乐杨的手臂。
我心里暗操一声,不是人多我铁定上去揣他两脚!
“我不会飞的。”这时,乐杨在我耳边小声地说。
“我知道。”我看着他笑。
然后不自觉地要吻他的额头,却被乐杨很快地闪躲开,“不要,哥!”
我心下叹了口气,只得在人群的簇拥下,更紧地抱住了他。其实该庆幸地吧,我们居然,可以在这么多人面前拥抱。
终于折腾着上了车,好在乐杨睡的是中铺,这样我想路上可以自在些。
我爸适时地出现在我们面前,指挥着我把乐杨的小旅行包放上行李架,然后自己在一边叮嘱乐杨一些注意事项。
这时火车上的广播响了,提醒乘客列车马上就要开车。
仿佛那一瞬间,我才开始感觉到离别的味道。前面大概都被挤傻了。但是,这种心情一旦被察觉就开始越来越强烈,我仰头看着刚放上去的行李,手还撑在行李架上,竟一时很想哭。
“小酩,跟杨杨再个见,我们准备下车了。”老爸的手猛地拍在我的肩头,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才鼓起勇气转过了身。
乐杨站在铺位边,眼睛也是直直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勉强像个哥哥一样,和他抱了抱,然后搅了搅他的头发,想了半天,说了句,“路上小心,我等你回来。”
他点了点头,眼眶有些泛红。然后对着我笑了笑。
“好了,我们走吧!”我爸在后面发话。那感觉就像我是被押送到监狱去的犯人,和亲人别还没道完,就被狱监赶着上了路。
出了车厢,站在过道上呆呆地和窗口边的乐杨对望,我的眼泪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还好在擦掉前我爸没看到。
然后,列车终于开动,乐杨的脸缓缓移出我的视线,我的心有种被掏空了的感觉……


(二十五)
整个寒假,我过得郁闷无比。
每天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踱来踱去地数日子。书架上有乐杨没带走的教科书,我总忍不住抽出来,一页页地瞎翻,上面有他的字迹,一排排,干净秀气。
晚上躺在床上也想他,想后来每天我们都挤在下铺一起睡,他总爱仰躺着,每次我都情不自禁地侧过身抱着他,把腿大大咧咧地架在他身上,上海冬天很冷,但我每晚却睡得热和无比。
也想过要每天打电话给他,可又怕家里的大人起疑心,所以只得忍着。
掰着指头数日子的滋味真他妈不好过。以前寒假的时候,都是和同学一起出去聚会疯玩,玩着玩着假期就过去一大半。但现在却不能再像过去一样无所顾忌,因为林小蕾。
其实上学期期末的时候,再在学校见到她我就觉得尴尬。我们分手的消息一下传遍了整个学院,寝室里的大毛三毛四毛都百思不得其解,一个劲地追问我是不是有了新欢。好在大学里分分合合也是常事,大家说着说着也就渐渐淡忘。林

小蕾后来每次遇到我都装出一副完全不认识的样子,然后像往常一样和身边的女孩聊天嬉闹,那晚在茶坊里的神情再没在她脸上出现过。
也好,毕竟是我对不起人家,像她这样的好女孩一定能找到比我好上一百倍的男人吧。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挨到了除夕,全家又照例到爷爷家去吃年夜饭。
一进门,婶婶就笑眯眯地走到我面前问我腿恢复得怎么样,丝毫没有因为上一次的事而觉得尴尬的样子。
她瞅了瞅我身后,见乐杨没来,转而大声说到,“哦哟,小姑的儿子怎么没来啊?今天除夕全家吃团圆饭呀。”
我妈放下手上的礼品包,对爷爷说,“杨杨放寒假回家了。”
“是哦,我都忘了他家在东北呢,小姑和他爷爷奶奶都在那边,他当然是要回那边过年的,看我这个记性。”婶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开始招呼大家上桌吃饭,我心里一阵不爽。
过年的节目每年如一,一家人围着一桌子大鱼大肉边看春晚边聊个家长里短。我心里想着,不知道乐杨现在在干什么。也在看无聊的春晚?还是陪着她妈妈聊天?乐杨那小子,不知道过了年能不能长胖点,瘦不啦叽的。
想着想着,不由叹了口气。被坐在一旁的婶婶听见,她笑了笑,夹了一大块提膀放我碗里,“小酩啊,叹什么气呢?想女朋友了啊?你有女朋友了吧?我们家小酩长这么帅的。”
她不说还好,一说我妈就来劲了,“你还说呢,本来嘛找了个挺不错的小姑娘,还没谈个巴月,就跑来跟我们说分了。我啊,真是拿他没办法,也不知道将来什么样的女孩子看的上他。”
一旁的奶奶插了进来,“小酩还小,急什么啊,男孩子还怕找不到老婆。”
“妈,话不是这样说的呀,现在的年轻人啊,谈恋爱早着呢,大学不谈谈,好人家的女孩子都要被抢光的呀。”婶婶挑着眉毛,声音抬高了八度,转身对着我说,“对了,小酩,我们家邻居里哦,有个不错的小姑娘,人很灵的,要不哪

天我给你们介绍介绍,她是上外的,就在你们学校附近,我看你们……”
“我对上外的女的没兴趣。”不想再听这女人掰下去,冷冷地回了她一句。
婶婶被我堵得有点尴尬地僵在那里,半天,自觉没趣地笑了笑,瞪了瞪一旁吵着要她夹菜的婷婷。
“爸,明年杨杨就考完大学了,我估计以他的成绩,考个重点肯定没问题。到时候,就叫小梅回家过个年吧,我们全家好好聚聚。”这时,爸爸开口对爷爷说。
爷爷一听脸就垮了下来,“吃的好好的,你提她干吗!”
我爸一脸无奈,“爸,那事都过那么多年了,现在杨杨都这么大了,怎么说大家也十多年没见了……”
话还没说完,爷爷的碗又像上次一样砰一声砸到了桌上,妈妈给爸爸使了使眼色,他只得闭嘴不再说下去。
可我心里却非常不是滋味,他们干吗这么讨厌姑姑啊,不就是当初喜欢上了个东北人没回来嘛,至于这么计较一辈子吗。想着每次杨杨见爷爷奶奶时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真是心疼他,于是忍不住嘟哝,“爷爷,姑姑杨杨也是我们家

人,一起吃个年夜饭有什么关系啊!”
“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爷爷看都不看我。
我心里一阵郁闷,“我都二十了!爷爷,他们是您的女儿和外孙啊,干吗搞的仇人似的,您看看每次杨杨见您都吓成什么样了!他又没做错什么!”
爷爷铁青着脸,一言不发,一旁的婶婶插起话来,“我看小酩啊,是跟杨杨感情老好的,要不然也不会又是为他被打破头又是骨折的。不过,小酩啊,人家可不当自己是这家的人,不然也不会一放假就跑回东北去了。”
我被那女人说得浑头是火,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正要反驳,爷爷已经发话了,“他妈妈十八年前就和我们家断绝关系了,这么多年来,她也没做过一天女儿应该做的事!你爸爸要怎么样我管不着,在我家里,以后谁都不许提他们!”
我腾地站了起来,我妈在一旁不住地拉我,我却管不了那么多,只觉得胸口有团闷气不吐不快,“不就是一时没听你的话嘛!姑姑爱姑父就和他在一起有什么错!都过多少年的事了!姑父也不在了,杨杨都上大学了,您还老顽固!说我

年纪轻不懂事,我看你们这些大人才是小孩呢!”
我越说越气,爷爷“你、你”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我看这饭也是吃不下去了,索性踢了凳子,直接从爷爷家冲了出来,打了辆车就往家里跑。
除夕的夜里空无一人,出租车飞快地在大街上驰骋。
我突然很想很想乐杨。
于是,忍不住给他打了个电话。
一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我就控制不住自己,对着电话大声叫了起来,“杨杨,我想你!杨杨,我真的很想你!你早点回来吧!”
电话那头,乐杨叹了口气,“我会早点回去的……”


(二十六)
那天的后来,我妈专门跑到我房间来找我谈话。
本来以为会被她训一顿,谁知她却是语重心长地开解了我一番。
说是他们这辈的人不像我们,我们都是独生子女,父母只有这一个孩子,所以凡事宠着依着。但他们都是有很多兄弟姐妹,父母对一个失望还会有其他的来弥补,所以亲情其实来的要淡很多。
我妈说这话时挺无奈的,我却还是无法理解。其实我只是想着,以后我们一家人能和和气气地吃个饭,乐杨再见到爷爷奶奶时不用再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乐杨从小没了爸,应该是需要更多人来弥补那份不足才对。
想着想着,那份想要保护他的心情又来了。看着书桌底下压着的那张乐杨和他妈妈的照片,我又开始掰着指头数日子……
终于,元宵节的前三天,乐杨回来了。本来,说是元宵过后才回来的,我想,他也一定是等不急要见我了。
那天我一个人去的车站接他,因为我爸出差。
从齐齐哈尔到上海的那班车特别的早,五点四十五到站。所以才三点钟,我就爬起床来做准备了。大概太兴奋,动作有些大,惊动了我妈,她在被子里哈欠连天地说,“杨杨面子真是大,我们家少爷今天可是起了个大早!”
其实,我哪里是起了个大早,我是根本就没睡。想着我的飘着奶香味的小杨杨就要回来了,我简直兴奋得头一天晚上就想跑到火车站去守他!
我想,我是真正体会到古人所说的“小别胜新欢”的意思了。不过这等待的滋味太痛苦,我希望,以后再也不要和乐杨分开这么久。我觉得我真会发疯。
到火车站的时候天居然还没亮。我买了张站台票,一个人跑到站台上等。因为太早,车站里只有几个清洁工人在走动,站台前后通风,冷飕飕地直往脖子里灌。但我却一点都不觉得冷,还突然想到以前帮大毛写情书时用到的一句特肉麻

的话,“如果你在四点的时候会来,那么三点时我就开始感到幸福。”
终于,在那风里待了半个来小时后,我的四点来了。
乐杨还是提着走时带的那个小小的旅行包,在车厢门口小心翼翼地从台阶上走下来。他穿了一件灰色的羽绒服,拉链一直拉到了颈下,露出一张jing致的小脸,手上戴着我送给他的那双米色手套。
我几乎是冲了过去,抢过他的旅行包,一脸兴奋地喊他,“杨杨!”
他抬头看到我,嘴角向上扬了扬,叫了声,“哥。”
我终于忍不住,一把抱住了他,“杨杨,我好想你!你总算回来了!我真的好想你!”
乐杨任我抱着,在我怀里又叫了一声,“哥……”不知为什么,那叫声听得我一阵心酸。
很快,他轻轻挣脱我的怀抱,往周围看了看,然后问我,“舅舅呢?他没来吗?”
“我爸出差呢,要下星期才回来。他们那工程公司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儿冷死了,我们先回家吧!”我拉了他的手就往地道走,这里风这么大,我可不想乐杨又生病。
乐杨“哦……”了声,低着头跟我走了出去。
回到家,还在休年假的老妈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早饭。见到乐杨回来又开始打趣我,“你再不回来啊,我们家乐杨就要去东北找你了!看他这几天急成什么样了都。”
乐杨有点不自然地说,“舅妈,哪有那么夸张。”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于是在桌子底下握了他的手,笑着摇了摇头,跟他使了使眼色。
吃完早饭,刚想拉乐杨回房间好好说说话,我妈却要他去睡觉。我想想他坐了四十小时的车是该好好休息,于是一肚子话又只得死命地憋住。
看着乐杨乖乖躺进被子里,我忍不住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看他。
他睁开眼睛,有些不安地说,“哥,你别这样,舅妈会……”
“我看看你有什么关系?”我无所谓地说,“让我看看我的杨杨回家后有没有长胖一点。”
乐杨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闭上眼睛不再看我。不一会儿,那熟悉的小鼾声又响了起来。
我坐在旁边一直没法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通宵火车的关系,他的脸色不是很好。仔细看着比走之前似乎又瘦了一些,真不知道姑姑是怎么照顾他的。
不过,不管怎么样,我的乐杨总算是回来了。


(二十七)
如果说,被迫分开是一件痛苦的事。那世界上一定还有一件更痛苦的事,就是明明在眼前,却没法拥有。
那天,乐杨睡到中午才起来。一整天,又迫于我妈那强烈的存在感,我都没能跟乐杨好好地说上一句心里话,那滋味真是郁闷到了极点。
就这样,一直挨到了晚上我妈睡觉,我才终于有了机会和乐杨好好地单独待在一起。
几乎是一下把他扑倒在床上,一个多月来的想念和欲望在身下眼看着就要爆发,却被他挣扎着推开了。
我有些迷惑,“杨杨,你不想要吗?”
乐杨咬了咬下唇,“哥,我们,我们这样……我觉得很害怕。”
“你怕什么?”我问他。
“你真的,不怕舅妈知道吗?”乐杨的眼里全是焦虑。
这小子不正常,怎么回个家就变得这么犹豫不决起来。“你这次回家,是不是有什么事?我们好好的,你怕这怕那干什么啊!之前我们不是都想好的吗?”
乐杨还是摇头,“哥,我们是兄弟,我真怕我妈知道我们的事她会怎么样……我妈妈……”
我走过去抱住他,“杨杨,为什么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他在我怀里一个劲的摇头,想要再说什么,却被我吻住了嘴。实实在在的温度和触感电流般传遍了全身,这么多天思念的煎熬让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我的手不由顺着他的背脊渐渐地往下挪,寻找着股间柔嫩肌肤下的那个小点。
胯部感到乐杨的身体也跟着起了反应,正想进一步往下深入,他却喘着气从身后抓住了我的手,“哥,不要。”
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快,“你到底怎么了?”
他从我身上硬挣脱出来,“今天有点累,我们睡吧。”
看着他近乎央求的表情,我的心突然地软了下来。只得长长地叹了口气,拼命压制住**的膨胀,吻了吻他的额头,“好,如果你不想,那我们就不要。不过,杨杨,我想你能够相信我。”
乐杨闭上眼睛点了点头,转过身朝着墙那边侧了过去。我也不再去碰他,因为再碰他,我一定控制不住自己。
第二天我醒过来的时候,乐杨已经在厨房里帮着我妈准备午饭了。
我妈一见我起来,一脸灿烂的笑,“小酩,上次除夕的时候你婶婶说的那个上外的女孩子你还记得吧?”
“干吗?”看我妈那奇怪的笑,我心里猜着准没好事。不由看了看乐杨,他低着头在帮我妈捡菜。
果然不出我所料,“她外婆家就住我们附近,今天听说要来外婆家里玩,吃完午饭你们见见?”
“妈!你要我去相亲?”我大叫。“我不是说过吗!我对上外的女的没兴趣!”
“唉哟,我知道你不喜欢你婶婶,可她介绍的女孩子跟她又没有关系。我听说这个女孩很不错的,长的漂亮,爸爸是大学教授,你就当出去玩玩,反正我看你一个寒假也没怎么去玩。”
“我不去!”我懒的理我妈,正要去洗脸,却听见身后乐杨说了句,“哥,你就去见见吧,说不定不错。”
我转过身,完全不相信这话是从乐杨嘴里说出来的,“你说什么?”
乐杨看着我,没有说话。
“你看你看,人家杨杨都觉得机会不错。你别扭个什么劲啊,用不着害羞。不就是年轻人大家见面玩玩吗!……”我妈开始唠叨个没完,我心里却想着乐杨刚刚那句话。这小子有病吧,我们都这样了,他叫我去相亲。当时那种情况,他

完全可以不发声。
我越想越气,管不了我妈在身边,指着乐杨问,“你,真觉得我该去见那女的?”
“你看你这孩子,自己的事你问你弟弟干什么……”我妈嘟哝着。
这时乐杨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说,“哥,我觉得你去见见挺好的。说不定很适合……”
“好!我听你的!”我赌气说,甩了门直接把自己关在了厕所里。


(二十八)
下午,按我妈说的时间,跑到离家附近的一个肯德基见那个女生。临走时,乐杨在房间里看书,我没理他,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那女孩子典型的上外女生,打扮时髦,性格开朗。见到我没有一点的不自在,自顾自地找着话题,硬要AA制点了两杯可乐就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我却完全没心思听她说话,心里只想着乐杨。
也许上午他只是迫于我妈在旁边才帮她说话的,也许他心里根本就不是这么想的。还是他回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总觉得他和以前有点不一样。昨天晚上也拒绝和我在一起……如果真是家里有什么事,我还气他跑出来见别的女生……
我心里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对面说得兴致昂然的女生,找了个借口离开。
不一会儿,我跑回了家。我妈不知道出去干什么了,家里只有乐杨一个人。还是坐在书桌旁,不过却是在发呆。
我顺手把门带上,径直走到他面前,原本想问他的话到了嘴边却变了个样,“我相好亲了,你高兴了?”
他抬起头看向我,半天才回过神来,“你就回来了啊。”
“你还想我去多久?陪那个女人吃完晚饭看电影,看完电影再午夜场?”不知为什么,话到嘴里就变得怨毒起来,说完又有点后悔。
他没再接我的话,低了头又装出继续看书的样子。
这算什么!我被他这的反应弄得心里非常不爽。直接冲了过去,扯住他写字的手臂,“你到底是怎么了!从你回来到现在,就一直这么阴阳怪气的!你这次回去到底怎么了?还是你妈妈说了什么?你干吗这样对我不冷不热的,从回来起

就这样!你说啊!”
“我妈……”乐杨被我凶的半天开不了口,过了很久才鼓起勇气似的,“哥,我觉得自己这样太自私了……”
“自私?你继续说!”
“只顾着自己的想法和心情,不去管大人知道后的后果,我妈妈……我妈妈她身体不好……我真的很怕她知道会受不了……我是她唯一的希望……哥,舅舅舅妈也只有你一个儿子,他们也一定不能接受我们的事……”
“所以你就跟着他们一起叫我去相亲?希望我碰到好的女孩子然后忘了你?”我觉得自己在很努力地压抑自己的情绪。
“哥,我们还是不要再这样下去吧。我们真的,不会有结果……”
“为什么不会有结果!我不是说了吗,等我能赚钱了,到时候我们离开家!谁也管不着我们!就算他们知道了又怎么样!你妈妈还不是一样爱上了父母反对的男人就跟他走了,跟父母脱离关系也不要紧!为什么我们不能!”
“我们和他们不一样……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不就是人爱上人嘛!还是……”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还是,你根本就不爱我?”
乐杨的眼里慢慢闪出泪光,胸口起伏得厉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觉得脑子被什么东西充斥着,如果乐杨根本不爱我,如果乐杨根本就不爱我,这个想法让我觉得世界都快塌了。乐杨的身体有些抖,嘴巴半张着像要说什么,我心里一阵害怕,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说!我疯了一样上去用嘴堵住了乐

杨的嘴,什么都别说,我知道你是爱我的。
我疯狂地吮吸乐杨口中津液,舌头放肆地把心里的不安宣泄个彻底,原本就压抑了很久的欲望一时间完全不受控制。乐杨在怀里有些挣扎,但渐渐也被我吻得失去了神智。“砰”的一声他从凳子上摔下来,我们一起滚到了地上。有了实

实在在的依托,身体里的热流更加横行起来。我们重重地喘息着,彼此的大腿和手臂不由自主地交缠到一起,皮肤仿佛自己有了意识,那就是要紧紧地贴着对方,不放过每一个角落,紧到变成对方的身体。
又是砰地一声,身旁的凳子被我们不知道谁的腿踢翻。乐杨在我身下不住的喘息,我知道自己的呼吸也重得可怕。但是,管不了那么多,我什么都管不了。我粗暴地扯下了乐杨的外套,裤子,一边继续嘴上的亲吻,一边把自己的衣服也

拔了下来,房间里没有开暖气,可我们却都已经是大汗淋漓。
“杨杨,我爱你……我爱你……我要进去……我爱你……”彼此的喘息中,我只听到自己在不住地说着这些,不由大脑控制的,只是这么说着。
乐杨像是哭了,隐约听到他叫我“哥……”但却又被我吻得没了声音……
正当我准备不顾一切地直接**时,耳边传来了一声不大却足以让我崩溃的声音——
“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二十九)
门外,我妈站在那里,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们,嘴角隐隐在抽动。
我仿佛被人从头顶猛地淋了一盆冰水下来,全身从里凉到了外。身下的乐杨也是一脸惨白,满眼恐惧地看向我妈。
就像电影里的定格画面,三个人僵在了那里。
突然,我妈转过身,迈开腿就往客厅里走。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也顾不得一屋子的狼籍,踩着地上的衣服就跟着她跑了出来。乐杨跌撞着也跟在了我的身后。
客厅里,我妈满脸麻木的表情,砰地一声几乎是瘫在了沙发上。我从没见过我妈那种样子,平时我要是真惹她生了什么大气,她都是涨得满脸通红地叫嚷开,然后一扎猛地就要搬凳子上阳台。那时,我只要死命抱住凳子,一切危机就可

以化解。可是现在,她的反应却让我完全束手无策。
我和乐杨呆呆地站在她的面前,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
好半天,我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抓起沙发旁的电话,慌乱地开始拨号,拨了好几次都没拨对,不停急迫地把电话拼命地往下叩,然后又继续拿起来继续拨。我看见她是在拨我爸的手机号。
很久,终于像是拨通了。
“你快回来……你儿子出事了……”几乎是用颤抖的声音,我妈说了这两句话就砰地挂上了电话。
接着,她又是刚刚的一脸木然,只是我觉得她的脸色已经越来越苍白,苍白到开始发青。脸色同样苍白的还有身旁的乐杨,他的身体从刚刚开始就在抖,头低得快扣到胸前,不敢看我的妈妈,也对我向他投去的目光全没反应。
其实我的心里也是一团乱麻。拳头握得紧紧的,指尖的冰凉深深钳入皮肤里,透过手心传到全身。
“妈……”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整个客厅的空气凝重得让人窒息。
我妈没看我,却像是被我的叫声唤回了点神智,拿起电话又开始拨,这次,拨的是爷爷奶奶家的号码。
“妈……你们快过来……我们家……出事了……”还是颤抖的声音,急促得完全没了音调。
电话那头,我听见奶奶焦急地声音,“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你慢慢说啊!”
妈妈像是完全听不到电话那边的声音,声音突然尖刻到有些疯狂,“快过来!你们快过来!”然后又是砰地一声放下了电话。
电话机随着那声重叩跟着也发出“叮”地一声响,响声还没全消失,听筒又被我妈拿了起来。她猛地抬头,看向我,“李小梅……李小梅的号码……她的号码是多少?”
“妈……”我被她眼中仿佛不认识我的眼光刺得心里一阵难过。
正想说些什么,但一旁乐杨却突然腾地跪到了地上,惊慌地看着我妈,不住地摇头,“舅妈……不要!舅妈,不要告诉我妈妈!”
我妈慢慢转过头来,看了一眼乐杨。那眼神看得我倒抽一口凉气,那眼神里没有半点温度,冷漠而又怨愤,生生地像要把人打进永不超生的地狱。
乐杨迎着那样的眼神,却不敢避闪,开口又要说什么。但我妈猛地站起了身,脸色依旧麻木铁青,像是被抽去了魂魄般从乐杨和我的身边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关门的声音回响在整个客厅,让人不寒而栗。
伴随着那道关门声,乐杨也霍地瘫倒在了地上。他的手捂着胸口,脸色更加地惨白。身上只穿着一件毛衣,外套在刚刚的拉扯中被我抛到了地上,现在整个人不知是冷得还是害怕得连嘴唇都在抖。
我冲过去握住他的肩膀,“杨杨,你没事吧?”
“哥,”他看着我,眼里尽是恐惧,“我们……我们会怎么样?”
其实我的心里也是一团糟,除了懊恼还是懊恼,为什么当时就没有控制住自己,为什么会那么不小心,哪怕是把当时关门时稍稍注意把保险揿下去,现在也不会是这样的局面。
我扶起地上的乐杨,把他往房里拉,远的想不了,近的他再这样不穿衣服在地上坐下去怕是又要生病。他任我拉着,脚下却软得完全没办法站起来。我只能硬撑着他,两人蹒跚地往我房里走,他还不忘回头往我妈的房间张望。
让他在床上坐好,我捡起了地上的衣服帮他穿上。房间的地上,凳子、书本、圆珠笔、衣服,横七竖八的洒了一地,刚刚火热的**,现在却只剩下冰冷的尴尬。
我扶起凳子,其实心里也慌得发抖。
乐杨坐在床上,呆呆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手。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曾经口口声声说着要保护他的话,现在却不知该怎样去兑现。
“哥,”他看向我,眼睛里慢慢有眼泪涌了出来,“我……好恨我自己……”
看他这个样子,我简直心疼和懊悔到了极点。我抓住自己的头发,腾地跪在了床边,“是我不好!是我混蛋!是我不该去见相什么狗屁亲!是我不该不相信你!我不该那么冲动!我不该那么禽兽地……”
我被乐杨一把抓住,他从床上跌下来,和我一起跪在了地上,他抓着我的手,哭得快没了声音,“哥,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逃走吧!”几乎是一瞬间,我的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我们逃走吧!趁现在我妈妈在房间!我们一起逃走吧!离开这里!”
乐杨被我的提议惊得止住了哭声,但第二秒,他就开始摇头,“不要!不要……我们不能那样……我不能那样!”
“为什么不可以!我们离开这个地方!两个男人我就不相信我们会活不下去!我可以去端盘子,我可以去加油站,我可以去洗车!杨杨,我可以养你!我一样可以供你上大学!你相信我!”
他的头摇得更猛了,“不行,不行!那样会毁了你!不行……”
“我不会被毁了,只要我们在一起,不是比什么都重要嘛!你相信我!我们先逃走!逃走了再说!”我说着,就要去打开衣柜收拾行李。
腿却被乐杨一把拖住,“哥,不要!我不能这么自私!我还有妈妈!我妈妈会受不了!……我不会和你一起走的!”
我呆在了那里,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凉意。
说来说去,我终究是比不过你的妈妈。为什么,我可以为了你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顾,而你却不肯为我做同样的放弃?
我知道爱不应该去衡量,但那一刻,我心里的天平真的就那么失衡了。也许一切都只是我的一相情愿……
狠狠地叩上了衣柜的门,我走出了那间快要让我发疯的房间。
低着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我不知道下一秒迎接我们的,将会是什么……


(三十)
晚上,爸爸坐了最近的一班飞机,直接飞回了上海。爷爷奶奶也在接到电话后匆忙赶到了我们家,甚至,连当时在他们家帮忙打扫卫生的叔叔婶婶也跟着来了。元宵还没到,我们家却已经是全员齐聚。
客厅的中央,我和乐杨跪在那里,像等待审判的犯人。
“你倒是说啊,究竟出了什么事啊?”奶奶站在脸色依旧铁青的妈妈身边,急得不停地搓手掌。
“您问他们……我说不出口……”妈妈的声音还是不住颤抖,带着将要爆发前的压抑。
“嫂子,你别这样呀。小孩子嘛打打架什么的没多少严重的呀,再说我看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婶婶在一旁拉着我妈的手不住“安慰”。
“李众酩!你说,到底怎么了!”我爸见我妈的样子,终于对着我大喝。
我看这架势铁定是瞒不住的,横竖是个死,不如痛快些。于是,我仰起头,看着我爸说,“爸,我喜欢杨杨,我要跟他在一起。”
话刚一出口,一旁的奶奶便有些站不住,手撑住沙发就要跌倒,被叔叔一把扶住。
“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爸爸的脸刷地涨得通红,对我大吼道。
“爸!我喜欢杨杨!我要跟他在一起!”我抬高了声音,我不知道以后会怎样,我不管他们会对我们做什么,那全由不得我控制,但至少我要把我心里的话说出来,“我爱他!我爱杨……”
还没等我说完,“啪”的一声,爸爸的一记巴掌落在了我的脸上。我听到旁边传来奶奶的哭声和爷爷沉重的呼吸。叔叔婶婶呆在了那里完全没了声音,而我妈还是刚刚那副样子,满脸麻木地一直摇着头。
我爸倏地转过身,跳起脚就往阳台走,不一会拿了几个铁制的衣架在手上,他走到我面前瞪住我,突然把我身上的棉衣扯了下来,大叫了一声,“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畜生!”然后,举起手里的衣架,往我身上一阵猛抽。
背部迅速传来钻心般的疼痛,我只能咬着牙不停地抽气,可心里却是一万个不服,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些,我不过是爱上了一个人,不过是爱上了自己的弟弟。不顾一切地,我抓住爸爸挥下的衣架,大声叫着,“爸!我没错!我

爱上杨杨怎么了!我没有害人!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只是爱上了自己的弟弟!我没错!我们没错……”
“你!你这个畜生!”我爸头上的青筋一根根冒了出来,甩开我的手,继续更猛地把衣架往我身上抽了起来。
一旁早已经泣不成声的乐杨扑了上来,抱住我爸的腿,不停地央求,“舅舅!你别打他了!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我爸哪里听的进他半句话,一脚甩开了他,对着我继续抽。那铁衣架打在身上真的生疼生疼,隔了件毛衣扎扎实实地落在脊梁骨上,我百倒抽上来的气呛得一阵猛咳。
叔叔走上前,想要拦住爸爸,也被我爸一把推开,“你别管,我今天就是要打死这小子!这太荒唐了!太荒唐了!”
“啪!”一声,爸爸手里的一根衣架被打得断了开来。“舅舅!舅舅!你别打了!舅舅!你打我吧,是我不好!舅舅!”乐杨又冲上来拦住我爸,他哭得眼睛都肿了起来,我爸看了他一眼,盛怒之下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转过头把更多

的怒气发泄在了我的身上。
乐杨又扑过来抓住我的胳膊,“哥,你认个错!你认个错!你别这么倔!是我们不对!是我们不对啊!”
我死咬着牙,心里比身上更疼,为什么到了现在,你还不能和我一条心。我们为什么要认错!我们没有伤天害理!谁规定的男人不能爱男人,谁规定的哥哥不能爱弟弟!
我别过头,死咬着牙任我爸打着,不去管乐杨的哀求,死就死吧,反正我现在也痛苦得不想活了!
乐杨忽然放开我,几乎是爬到我妈身边,抓住我妈妈的衣角不住地恳求,“舅妈,是我不好……你叫舅舅别打哥了……都是我勾引哥哥的……是我……”
我妈仿佛被毒蛇咬到般,一脚踢开了乐杨,口中爆发出一连串的尖叫声,“你滚!你给我滚!你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乐杨被她叫得呆在了那里,说不出一句话。
这时,婶婶尖刻的声音响了起来,“唉呀,出了这种事,还是快点告诉小姑吧,让她把这孩子带走呀,这么下去算个什么事呀!传出去……”
我妈像被婶婶的话提醒,突然站了起来走到电话旁边,拿起电话,看向我爸,“李小梅!她的电话多少?让她把她儿子带走!让她带她儿子走!!!”
乐杨几乎是扑了过去,抢过了我妈手里的听筒,疯了般就去扯电话线。然后他突然止住哭,腾地又跪在了我妈面前。“砰”地一声,就见他额头死命地往地上撞,竟开始磕起头来,而且越磕越响,边磕边说着,“舅妈,求求你别告诉我

妈妈,是我错了!我怎么样都可以!求你别告诉我妈妈!”
整个客厅的人被他磕头的声音震呆了,连爸爸的衣架也停在了半空中。
乐杨对着我妈磕完,又跪着拖到爷爷奶奶和叔叔婶婶跟前,一个一个地对着他们磕下去,嘴里还是不住说着那几句话,连哭声都没了,仿佛自己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说那几句话。
不一会儿,他的额头已经青了,他甚至爬到了我的面前,对着我也磕了起来。
那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回响,狠狠撞击着我的耳膜,我眼前突然模糊,眼泪不受自己控制地涌了出来。


(三十一)
“爸,我错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
我上前,拦住还要继续磕下去的乐杨。那一刻他看向我的眼神,完全是空洞的,没有任何内容。
我心里只觉得悲凉。
“爸,妈,我错了。你们要我怎样都可以。但是别告诉姑姑吧。只要你们别告诉姑姑,我怎样都可以。”这是你想要的吗?是你不顾一切想保护的吗?那个和你相依为命的妈妈,那个可以让你无视我们之间未来的母亲。
“你这个畜生!你以为你有资格和我讲条件吗!”爸爸瞪着我,手里的衣架随着他身体的颤抖,也跟着微微颤动。
“要么你就继续打吧,打死我。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啊……”我妈猛地冲到我面前,不住捶打我的肩膀,压抑很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出来,“我是造了什么孽啊!我是造了什么孽啊!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我要怎么样!”
“够了!你们闹够了吧!”
突然,始终在一边没有开口的爷爷发话了,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威严,“都给我闭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哭闹有什么用!打死他们又有什么用!”
他重重叹了口气,然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事到如今,只有把他们俩分开,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你,”爷爷指着我爸,“想办法把你儿子弄出国吧,德国还是法国,哪里都可以,赶快换个环境,让他忘掉这边的事情。年轻人一时糊

涂,赶个新潮,等过了几年,他长大了,自然知道厉害轻重。至于乐杨……”
“我们家房子小哦,而且到时候婷婷……”婶婶迫不及待地插话进来,却被一旁的叔叔喝住。
爷爷瞪了她一眼,继续说,“你本来就不是我们家的人,住在我们家也委屈了你……”
“阿公,我会走。”一旁的乐杨苍白着一张脸,慢慢接过了爷爷的话。“只要你们不告诉我妈妈,我怎么样都可以。我可以离开舅舅家,我可以离开这里。”
“你疯啦!你一个高中生,你要去哪里!?你还要考大学呢!你能去哪里!?”我大叫起来。
“啪!”我妈一巴掌朝我打来,“你真的想要气死我们吗!你连自己都管不了,还管他干什么!”
“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爷爷在一旁板着脸,对着乐杨说,“我不管你是回东北,还是继续待在上海,你妈妈当初能离开家活得好好的,我看你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不管怎么样,你们两个,是一定要分开的。”
“不,爷爷!杨杨还小!他根本没有地方可去。你们不能这么对他!”我觉得自己要疯了,这是什么世界,为什么大家都变得这么冷漠!乐杨,乐杨以后要怎么办!
到那一刻,我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爷爷的脸上找不到一点温情,爸爸皱着眉,一脸的无奈,妈妈看着我,脸上是恨铁不成钢的悲伤,奶奶在一旁撑着额头不住叹气,叔叔一脸木然,只有婶婶在一旁隐隐的嘴角上扬。
“哥……”乐杨走到我身边,慢慢地跪在了我的面前,“你帮帮我,我就当帮帮我,我真的不能让我妈妈知道我们的事……你放心,我没关系……我可以住到同学家,而且学校马上开学了,我还可以去办寄宿。我可以的,我真的没事,我

不是女人,我不是小孩子……”
乐杨的额头一片青紫,刚刚那一声声磕头的闷响还尤在耳畔,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情不自禁地伸手,想去摸一摸他的额头,一定很疼吧,为什么这么傻……
“他们,他们在干什么!快把他们分开!!”耳边,妈妈又尖叫了起来。我感觉自己被爸爸猛地拉了起来,不知道他要把我拖到什么地方去,我拼命地挣扎。乐杨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我被拉开,伸出手来想抓住我,身体却像定在了地

上。
我爸把我往门外拉,仿佛就在那一刻,我意识到,我是真的要和乐杨分开了。我拼命地扒住门框,对着乐杨大叫,“等我回来!你等我回来!一定要让我可以找到你!一定让我找的到你!……”
乐杨的脸越来越远,我看见他对我点了点头,我听见妈妈依旧在大叫着“快把他们分开”……
然后我终于被爸爸拉出了门,“哐”的一声,他打开铁门旁边的储藏室,把我重重地推了进去。
门,“砰”的一声在眼前关上,周围一片黑暗。


(三十二)
爸爸把我从储藏室里放出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
那天是元宵,窗外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不断在耳边响起。可是家里却哪里还有一点节日的气氛。
昨天满满一屋子人的客厅现在显得空空荡荡,乐杨扯过的电话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重新插上了。房间里,妈妈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低烧,嘴里仍在不住地说着“我是造了什么孽……”。
爸爸用微波炉热了些前一天的剩菜剩饭出来吃,那菜还是昨天早上,乐杨帮着我妈捡的。
饭桌上,爸爸似乎已经平静了许多。
他叹了口气,把饭碗递给了我,“乐杨会先住你爷爷奶奶家,你不用担心他。当初让他来上海,是我的错……你就当为了我们这个家,为了你妈妈,忘了那些事……”
仿佛是一夜间,爸爸苍老了许多,那个在我面前一向威武严苛的男人,那个昨天还暴怒到用衣架一下下抽打我的男人,此刻竟是有些低声下气起来。我心里突然觉得很不是滋味,艰难地咽下碗里的饭,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你妈妈我看是再也不能受什么刺激了,你就当为我们想想,我们也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我们对你一向要求不高,只希望你和普通孩子一样健康长大就满足了,也可能因为这样,才把你惯坏了。”
爸爸看着我,继续说,“过完年,我会想办法让你去德国。你答应爸爸,安安心心地在那边待几年,忘掉这里的事情。爸爸希望,自己的唯一的儿子,是个正常的男人,是个对父母,对家庭,有责任心的男人。”
“爸爸……”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宁愿他们像昨天那样对我,我还可以理直气壮地觉得自己只是在追求所谓的爱情。他们打我骂我,我都觉得自己能够承受,甚至心里有种对抗恶势力的正义感。可是,像现在这样,面对自己两鬓泛白

一脸恳求神色的父亲,我心里那些抗拒的情绪竟像失去氧气的火焰,慢慢地就要熄灭。
乐杨,终究是你比我想得更远更透彻,所以才会那样害怕被发现,那样在乎你妈妈会不会知道吗?
一想到乐杨我的心里又像被什么揪住,眼前浮现的仍是他不住在地上磕头的样子,一声声,震得我整个人要崩溃。
“杨杨……爸,杨杨要怎么样?杨杨……”
“放心吧。”爸爸叹气,“我们不会让他沦落街头的。但是……”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看着我的眼睛,一直看到我的心里,“以后你不要想再在我们家提到他的名字,我们也不会再告诉你他的下落。你们都是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

什么……等过个几年,你再回来,会发现什么都忘了……”
“爸爸!”我急着要辩驳,但爸爸下面的话马上打断了我。
“你要记住,这不仅仅是为了你,为了我们这个家,这也是为了乐杨。”
爸爸的这句话说得一字一顿,像是在开解,但语气中却带着让人无可辩驳的威严,甚至,一点点的威胁。
我终于明白,从头到尾,我们,根本就没有资格讲什么条件。我们只是在等待着审判和刑罚的降临,罪名是爱情,枷锁是亲情,而惩罚是离别……
一个月后,爸爸动用了所有的关系,花了一大笔钱,帮我联系了慕尼黑的一所语言学校。签证一被办下来,没有任何拖延地,我被家里送上了去往德国的飞机。
走的那天,一大家子人都跑来送我,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叔叔婶婶……每个人又是寒暄又是叮嘱着,说着一大堆有用没用的话。除了,对一个名字避而不谈。
我多希望可以像电视里演的一样,在我入关的最后一个回望里,看见想念的那个身影出现,大声地叫住我……那样的话,我一定会扔了行李,不顾一切地跑过去抱住他……
只是我们,真的还能再见吗?


(三十三)
四年后,从慕尼黑飞往上海的LH726航班,平稳地降落在了浦东机场的跑道上。
机舱的大门一打开,八月上海熟悉的闷热空气扑面而来。
——我终于,回来了……
在德国读了一年的语言学校,凭借大一在T大600学时的德语基础,我很顺利地通过了DSH考试,然后申请到慕尼黑工业大学的建筑系入学资格。
接下来的日子,是没日没夜的学习,原本九个学期才能修满的学分,被我压到了七个学期,终于在上个月,顺利拿到了慕尼黑工大的学士学位。本来,家里打算继续让我读完硕士,可是,我却一刻也没停留地回了国。
因为乐杨。
现在想来,当初大人们以为离开就能斩断那段感情的想法终究是错了。四年来,我几乎无时不刻不在想他。我得不到一点关于他的消息,家里不可能告诉我,网上也找不到一点线索,打电话到姑姑家,却发现那个原本存在手机里的号码

已经变成了空号……
整整四年半,乐杨像消失在了我的世界里。
于是,除了读书,我只能读书。用学习来填补想念乐杨的每一分钟,用书本来麻痹自己濒临崩溃的每一次煎熬。更重要的是,我渐渐明白,无论我怎样挣扎,只要身在国外,只要我还靠着父母的钱生活,即使找到乐杨我也是同样的无能

为力。
我讨厌无能为力。想到和乐杨那次分开的情景,我的脑海里就只有无能为力四个字。被爸爸拉扯着从乐杨身边拖开,那是身体上的无能为力;看着乐杨想要伸手抓住我,却终于还是两腿麻木地跪在地上无法动弹,那是整个意志上的无能

为力……
也许那一幕的触动太深,以至刚到慕尼黑的每一晚,我都被这个噩梦纠缠。醒过来的时候,眼前看到的是异国学生公寓的水泥天花板,而记忆中耳边乐杨轻轻的鼾声已经恍如隔世。
每当这样的时候,我爬起来就无法再入睡,只能拼命地抓起一本德语字典开始狂念。我不知道别人说的顿悟是什么概念,但真的,仿佛就是在双手紧紧抓住书本的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也许,我的路只有一条。
那就是,赶快毕业,不再依赖谁,用自己的双手来捍卫自己的爱情。如果它是不被这个社会允许的,也至少,应该让自己拥有掩藏它的能力。
靠着这个信念的支撑,我在德国一待就是四年多。期间因为父母的坚持,我从未回过一次国。但我想,等我再回来的时候,一切都会不一样。那天,乐杨跪在客厅里,流着眼泪,对我点头,在我对他大叫等我回来让我找得到他的时候。
我相信,那是我们之间的承诺……
从机场回到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我妈照旧做了一桌子饭菜等在那里,像以前每次我隔一周从学校回到家一样。
这次,隔了四年。
当看到他们微微泛白的鬓角时,我知道,关于乐杨,我什么都不能提……
终于吃完了饭,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爸爸妈妈果然是费了一番心思。房间里,原本我和乐杨一起睡的那张上下铺的床又换回了之前我一个人睡的大床。当初为了怕我打游戏影响乐杨而被分开放置的书桌和电脑桌,又被放回了原来并排的位置。书架上原本全部挤在第一层的

我的专业书,也被整齐地放在了第二层、第三层……
这房间的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样子。好象,乐杨从来都没有来过一样。
但如果记忆那么容易被抹去,那爱情也太不值得一提。即使被重新摆放了家具,即使拿走了乐杨所有的东西,但这间房间里,也到处充满了乐杨的影子。
在这间房间里,乐杨总是安静地坐在书桌旁看书,他看书时真的很全神贯注。我总是躺在下铺的床上边翻杂志边偷偷地看他,有时忍不住找些话来逗他分神。他总会侧过头看着我笑笑,然后继续埋头写字,实在被我吵得不行,他会丢过

一块橡皮来“警告”我住嘴。
在这里,乐杨曾和我一起坐在地上,一页页地翻看我从图书馆借来的那些硕大一本的建筑图书,我趴在地上临摹上面的设计图样,他会托着腮摒住呼吸在一旁认真观看,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影响我,等到我把细钢笔提起来时,他才

忍不住惊呼一句,“哥,你画得好快啊!
在这间房间的窗台边,乐杨抱着膝盖一脸的苦恼,“哥,你的石膏还要多久才能拆?”
电脑旁,乐杨探过脑袋,一只红肿的手在屏幕前晃个不停,“哥,吃饭了!休息休息眼睛吧,再打就变阿丙了。”
我努力地甩了甩头,房间里随处可见的身影依然挥之不去。
乐杨,我回来了。你呢,现在在哪里?


(三十四)
不久,爸爸通过关系帮我介绍了一份设计院的工作。对方因为我的毕业的学校,二话不说就接收了我,工资待遇都不错。
因为设计院在浦东,每次上班要转好几趟车非常的不方便,所以我直接跟家里提出搬出去租房子住。开始,妈妈非常的不愿意,但看我实在赶车辛苦,最终也只得答应了下来。
第一天搬进那套租下来的公寓时,我心里竟有种酸楚的感觉。如果当初不是我卤莽冲动,和乐杨的事情没有被大人们发现,那现在,我们一起出来住也不是全没可能……难道一切真是命运的安排,这样的爱情注定没有存在的余地?
强迫自己不去理会时不时来突袭我的道德感和宿命论,拥有自己的空间后,我开始疯狂地寻找乐杨。
我先去了乐杨以前的高中,就是那个我曾为了给他送伞跑遍了整个教学楼的中学。结果,乐杨当时的班主任告诉我,他在那年的第二个学期就办了转学,至于转到哪家学校,他们也不是很清楚。
我心里稍微塌实了一点。至少,乐杨没有休学,那他应该还是参加了高考……于是,我又找了那一年,全市所有大学医学院的录取名单,因为乐杨说过,他要学医。
其实,还在德国的时候,我就托过大毛,让他帮我查乐杨高考那年,T大医学院的新生名单里有没有他的名字。但是,当时大毛告诉我没有。
而现在,那些什么F大,上医大,二医大,上大……所有的有医科专业的院校,甚至大专中专,我都没有找到乐杨的名字。
我又猜乐杨可能是回了黑龙江,于是专门向单位请了几天假,骗家里说是出差,跑到齐齐哈尔姑姑以前工作的医院,想找到姑姑。结果,医院的人却告诉我,她在三年前就已经办了内退手续。
一时间我发现,所有我能找到乐杨的线索都断了。无论是上海还是齐齐哈尔,乐杨像蒸发了一样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我开始后悔,狠狠地后悔。
是我低估了大人们的能力吧,爸爸那时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以后你不要想再在我们家提到他的名字,我们也不会再告诉你他的下落。”还是我不该太相信乐杨,在我们分开的那一刹那,他对我的点头,并不代表承诺,而只是为了安

抚我情绪的一种欺骗?
我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刚去德国前的状态,迷茫,失落,慌张,懊丧……只是现在,似乎还多了一样东西,那就是隐隐的绝望。
乐杨……乐杨!你到底在哪里……
整整两个月,我都陷在这种恶劣的情绪中。我没有回家,害怕爸爸妈妈又看出些什么。每天,我昏昏沉沉的上班,然后浑浑噩噩地回到住处。路上遇到的每个穿高中生校服的男孩都让我心惊肉跳,每次我都不由自主地追上去想叫住人家

,但很快,就又自我解嘲地笑自己,乐杨,现在已经不会再穿高中校服了吧。
就像,我也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了。这种感觉在参加了当初大学同学的聚会后,更加的明显。
十一过后的那个周末,以前T大建筑系的同学一起邀着,到学校附近的湘菜馆聚会,庆祝毕业一周年。顺带,他们也拉上了我,说是毕竟同学过一年。我当时真怕自己再不和人群接触jing神会出问题,于是想也没想就直接去了。
中午我到的时候,大家已经满满地坐了一大桌。当时班上五十来个同学,留在上海又有空出现的大概来了十八九个。
除了几个继续读研的看上去还有点学生味,其他人都已经社会气息十足。以前瘦不啦叽的大毛,肚子已经撑着皮带暴了出来,一见我就大声吆喝,“二毛!!你小子终于是回来了!当初连个招呼都没打就一个人跑德国去了,你躲谁呢你

!今天非让你喝趴下不可!”
“你不会,是为了躲我们林大小姐吧!”一旁,不知谁嚷了一句。大概是因为离开学校一年,特怀念在学校的感觉,不用像在社会上一样戴着面具,所以大家说起话来也没了轻重。也是因为这句话,我才注意到,原来今天林小蕾也来了

,就坐在离我隔了两个位子的地方。
以前的长头发剪短了,倒也显得挺干练,其实她本来就是女强人那型的。见我看她,倒也不闪躲,直接拿了酒杯就站了起来,“李众酩,干一杯吧,为了我们过去那四年交情。”
我拿起酒杯一口喝了个干净。这女的,我到现在还是觉得挺对不起她。而且,一看到她,我又忍不住想起了乐杨。我们分手那晚,她哭着在我身后说的那句话,此刻又被回想了起来,她说,你们都是男人,你们是兄弟。
“乐杨他……”林小蕾坐下后,想要再说什么,被我举起的酒杯顶了回去。
“小蕾,那时候,是我对不起你!现在,什么也别说!我喝三杯,你能原谅我的话,也干一杯!”说着,我拿起酒杯,猛地灌了自己三杯。
林小蕾笑了笑,“我早就原谅你了。你们,也挺不容易……元旦我就准备结婚了,到时候有空的话,来喝杯喜酒。”说着,她也一口喝掉了杯子里的酒。
大家又开始四处起哄,说着谁又和谁在了一起,谁马上也要成家……只有我,突然觉得很失落。大家,都有了各自的归宿吧,有了事业,慢慢成家。可是我,却连乐杨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
不想在介入别人的喧闹,酒席散场,大家嚷着要去玩第二扒的时候,我找了借口溜了出来,一个人鬼使神差地跑进T大的校园,也算故地重游。
学校里的变化挺大,从密云路上的后门进去,一个新的食堂不知道什么时候建了起来。食堂对面的玻璃房子里,我过去一直去锻炼的健身房还在。
沿路一直往前走,以前的“黑松岭”不知什么时候树了个孔子像,这学校越来越有创意了。然后走到了西南一楼,我以前住过的地方,在楼下,我和乐杨还被“音速小子”拉去踢足球。这次聚会音速小子没来,听说当公务员了,估计现

在已经不那么音速了吧。
第五街的奶茶铺还在,音乐广场前的野猫越发多了。
操场上,正在上足球课的男生们集合了,估计马上要下课。他们站的那块场地,就是那次我为了乐杨打群架的地方。不知道学校现在让不让外校的学生进来踢球了……
我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医学院楼前。
“杨杨,以后不如考我们学校的医学院吧!”
“我怕自己考不上,你们学校的分数挺高的。”
“别谦虚了,你都前十了还怕什么,好好努力!”……
那次,和乐杨在这里的对话又浮现在了脑海中。不知为什么,只要是和乐杨有关的记忆,一切都那么清晰,像发生在昨天一样。那天,阳光和今天一样灿烂,他仰起脸看着眼前这幢楼的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为什么,不遵守当初的约

定呢……
站在楼门口,我有些失神。直到几个学生说笑着从我身边擦过,才有些恢复过来。然后发现,越来越多的学生从大楼里走出来,他们似乎是下了什么课。
听见有学生抱怨,“解剖老师果然变态,周末也没个停。”
我心里暗暗笑了笑,学生们的烦恼,不过如此吧……
正转身想离开,突然,一个身影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几乎是看到那身影的一瞬间,我呆了。
那是一个刚刚从楼里走出来的男生,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衫,袖口的扣子一丝不苟地扣着,手里拿了两本厚厚的书,和一旁的同学说笑着慢慢走下台阶。男生很瘦,衬衫被塞进了牛仔裤里,皮带系出纤细的腰围。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

jing致的五官下表情却很柔和,专注地听着身旁同学的话,一走进阳光里,头发便被照出浅浅的褐色光泽,微风吹过,露出漂亮的前额。
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说,我已经出现了幻觉?
这时,他的身边跑过另一个男生,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了声,
“这次解剖报告就靠你了,乐杨!”
(三十五)
我站在那里几乎不能动弹。
眼前的男生笑着回应了那个拍他的同学,转过头正要朝这边走来,也是一瞬间,他看见了我。
我们俩像定格在了人群中,四周的学生纷纷从身边走过,彼此间的距离大概只有四五米,而我们却丝毫迈不开脚步。
很久,很久。我看见他的眼眶红了,口中慢慢叫了一声,
“哥……”
那声在梦里脑海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轻唤一响起,我便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猛地向他冲过去,一把把他抱在了怀里。
“杨杨!”
顾不得旁边的人群,我紧紧地抱住了乐杨,四年不见的,我深爱着的乐杨。
实实在在的触感通过胸腔和双臂传遍了全身,不再是深夜醒来时的空虚,不再是每次幻想后的失落,乐杨熟悉的气息在午后温热的阳光下那样真实的包围着我。
眼底有热流在涌动,我知道自己哭了。我怎么能不哭。我觉得自己脑中完全是空白的,我不想思考,不想说话,不想去管外界的任何异动。就这样就好了,就这样吧,我抱着自己爱的人,永远只是这么抱着,不被打扰……
终于,乐杨还是挣扎着推开了我,他呼吸有点急促,我想是我抱得太紧了。
“哥……”他抬起头,不住地眨着眼睛,但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他很艰难地笑了笑,“哥,你回来了。”
“杨杨……”看着他,我竟说不出话来。
“你过得还好吗?”他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半天才开口问到。
我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走吧,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两个人傻站在大楼门前迎风一直这么洒泪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一把搂住他,像过去一样,推着他往校外走去。
我真的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
四平路上的一家咖啡店。
选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两个人竟又是一阵沉默。我们,真的是分开太久了。
乐杨有些不自在,眼睛看向窗外,不时端起桌上的柠檬水喝。我这才更清楚地看到了他的脸,和四年前少年的脸庞不同,乐杨的五官更深刻了,过去略显稚嫩柔和的线条变得英气了许多,只是,还是一样的瘦,而且似乎更加苍白了。
忍不住,拿出手机,对着对面的乐杨拍下了一张照片。“那时竟没留下一张照片,我真的快忘记你的脸了。”想来想去,只想到了这么一句开场白。
乐杨似乎有些局促,笑了笑,又喝了一口柠檬水。
“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吗?原来,你没忘记我们那时说的话。原来你真的考了T大。”我握住他正拿着杯子的手。
“第一年……我没考上。所以今年,刚刚大四。”乐杨放下茶杯,手轻轻地从我的掌心中抽了出来。
怪不得我找遍所有的医科类院校都没有找到乐杨的名字,我以为凭他的成绩,直接考上绝没有问题。还好我今天来参见同学聚会,还好我没有错过乐杨,还好。
“后来,你过得还好吗?爷爷奶奶……我爸爸妈妈……他们有没有再为难你?”我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些。对面的乐杨显然也不平静,那杯柠檬水已经被他喝得快见了底。
“没有。他们很好……后来,我就住校了……”乐杨抿了抿嘴,他还是习惯一紧张就抿嘴。
“姑姑他们还好吗?”我努力让想问的话一样样听来有条理些。该死的,我竟也有些紧张。这是怎么回事。
乐杨低下了头,“爷爷奶奶……前两年去世了。爷爷先走的,没过多久,奶奶也不行了……”
我心里一惊,“那姑姑呢?她来上海了吗?”
“没有,妈妈还在……齐齐哈尔,我准备等毕业了,再把她接来上海和我一起住。”乐杨继续喝着手上那杯只剩了一点点的柠檬水,透过杯底,他的眼睛一片晶莹。
这几年,乐杨一定过得很苦吧。我心里暗暗自责,如果自己一直陪在他身边。
“哥,你呢?过得怎么样?我听说,后来你去了德国。”乐杨已经换了种语气,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问我。
“嗯,在慕尼黑待了四年半,读完了建筑系的本科。杨杨……”
忽然间,我觉得我们之间这种谈话的氛围让我有些胸闷。我和乐杨,我们之间不应该是这样说话的。现在这样的感觉,像是很久没见的朋友,可是我们,我们算哪门子朋友。
不对,我们之间不该这样。
终于,我一把抓住了乐杨的手,顾不得什么逻辑语序,直接让脑子里的话脱口而出,“杨杨,这四年多来我每天都在想你,我从没忘记我们过去的事情,杨杨,我现在搬出家住了,我还有一份待遇很不错的工作,我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

没办法保护你的小孩了!杨杨,我们再在一起吧!这段日子我找你找得快疯了!我真的不能再没有你了!”
乐杨开始慢慢摇头,被我抓住的手拼命地想往外抽,却被我抓得更紧。
顾不得他的反应,我继续没头没脑地说着,“杨杨,我们不要再分开了!我现在有能力保护我们的感情。我不会再让爸爸妈妈拆散我们!这些日子我找不到你,我觉得连活着的意义都没了。再找不到你,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杨杨,我们……”
这时,突然有手机的声音响了起来。
乐杨终于抽出了手,像找到救星似地,“哥,我手机响了。”
我不得不松开手,看着乐杨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乐杨也配手机了,想到过去他还是高中生的时候,总是被我逼着用我的手机给他妈妈打电话。
“我没事……我很好……嗯……会晚点……”乐杨压低着声音,有些匆忙地挂了电话。抬头看了看我,说了声,“我同学。”
“杨杨,”我不去管那电话,只想着把刚刚要说的话说完,“我真的很后悔当初丢下你。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真的害怕自己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突然,又有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是我的。
我不去管它,看着乐杨的眼睛不让它逃开,“杨杨,我不会再让你像过去一样了,你相信我……”
电话铃声还是响个不停。
“哥,你快接电话吧。”乐杨看着桌上我的手机说。无奈,我接起电话。电话那头,我妈的声音传来。
我低声叫了句,“妈——”。几乎这个字我刚一说出口,乐杨就忙转过头又看向窗外。
“小酩,你一个多月没回家吃饭了。妈妈好想你,今天正好你爸也在家,回来和我们一起吃个饭吧。我准备了很多你喜欢的菜。”妈妈在电话那头,几乎是央求着说。
“妈,我知道了。现在有点事,晚些再给你打。”我忙挂了电话。
乐杨已经转过头来,表情比刚才平静了许多。“哥,其实,一切都没有变。”他看着我说。
我一时抓不住他这句话的意思。
“我们,其实还是和以前一样,舅舅舅妈,爷爷奶奶,我妈妈,这个世界,还是和过去一样。”乐杨慢慢地说。
“什么和过去一样!当然不一样,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我了!我现在可以保护你了!你为什么一直都不相信我!”我急得大吼。
“哥,你也一点都没变。”乐杨看着我,眼睛里的内容,突然让我觉得有些陌生。
他当底在想些什么东西?四年前,我就没有把握,现在,我更加捉摸不透。


(三十六)
那天后来,我妈又陆续打了好几个电话催我回家吃饭。而乐杨也借故学院里有讲座,在我接电话时,逃跑似地离开了。
我们分开四年后的第一次见面,就这样尴尬收场。
我心里无比的烦躁,从来没有想过,再见面竟会是这样的局面。不是应该互相倾诉四年来的思念和煎熬,不是应该紧紧抱着对方再不能忍受一分钟的失去吗?我以为,我们可以再像过去一样,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把这四年丢失的时间

恨不得用一个晚上来填满,我以为失而复得的后来会是更加珍惜。
可是,为什么我和乐杨变得这么生疏。
还是当初爷爷太明智?深知四年的离别会让一切失去原来的样子。可我心里对乐杨的感情却根本有增无减。
在医学院楼前,我明明感觉到他抱着我时剧烈的心跳,我明明看到他眼里流下的眼泪。我相信他见到我时最初的反应就是他的心情,可为什么到后来,气氛越来越奇怪。
那么是因为我妈的电话?乐杨说,什么都没变。我接电话的表情让他又在担心什么吗?还是他心里其实在责怪我四年前丢下他一个人去了德国?他是在生我的气吗?……
整晚,我被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折磨得完全无法入睡。没有找到乐杨前,是疯狂的想念和对失去的恐惧。现在,我终于找到了乐杨,却发现心情竟比之前更加的沉重。
这就是所谓的爱情吗?不给人一点喘息的余地。
第二天,我没有去上班,请了假,早上直接赶到了T大医学院。我想,我必须再跟乐杨谈谈。也许,“谈谈”这个词本身就是错误的。也许我真正该做的,是找回我和乐杨之间过去的那种感觉。也许,真的是四年太长,我们需要一些时

间来适应。
早上八点,我等在了医学院门口。隐隐后悔昨天没有问清楚乐杨的手机号或寝室地址,我甚至连他是医学院什么专业的都不知道。所以,只得赶在他们上课前,希望能在门口遇到他。
结果,上课铃响了以后,我也没遇到一个大四的学生。甩了甩头,决定放弃这个笨办法,跑到医学院的教务处要来了他们整个学院的课程表,查了一下乐杨的学号,才知道原来他学的是临床。
好在课表上,十点的第三四节课有他们专业的课程,顾不得自己一大把年纪,索性坐到了他们教室的最后一排,等。
学生们一个个陆续走进了教室,聊天谈笑,一张张飞扬的脸上写满让我久违的校园气质。忽然间觉得有点沧桑,过去那个事不挂心的自己,似乎已经是很久远的过往了。
进来的学生偶尔有几个细心的,目光会在我身上停留几秒,然后自顾自地找位子坐下。而我,则紧紧盯着教室的入口,等待着乐杨的出现。
一想到乐杨,思绪又飘忽得厉害。刚见到他的时候,他才十七岁,还是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小孩。现在已经是还有一年就医科毕业的大学生了。将来,也要像所有的医生一样,穿着白大褂戴着听诊器吧。白色,挺适合乐杨的。他走路习惯

低着头,长得那么好看,个性却一点也不张扬。他比以前似乎又长高了不少,昨天和他抱在一起的时候,他已经到我眼睛那么高了,过去,他才在我鼻子下面……
胡思乱想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然后铃声响了。
然后一个戴着眼睛的教授模样的人进来了。
然后,教室的门关上了。
乐杨没来。
出于礼貌,我在那教室里傻傻地坐了四十五分钟。下课后,找了个男生打听乐杨的手机号,打了无数通,没有接听。又问那人乐杨的寝室号,得到的答案是,乐杨不住校。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等在医学院。
可是,乐杨还是没来上课。
我觉得自己的耐性正慢慢被磨光,原本期待的目光渐渐变得焦灼。乐杨不住校,他住在哪里?我的手机号还是四年前那个他一定认识,他的手机没关机,却一直不接听。
他在躲我?还是他出了什么事情?
任何一种可能我发现自己都不能接受。我完全没办法上班,再次请假的时候,单位领导的语气已经不太高兴。可是,我管不了那么多。如果乐杨再不出现,我想我可能会不顾一切地冲到爷爷奶奶家去问个究竟。
终于,在我崩溃前,乐杨出现了,在他消失一个星期之后。
几乎是他踏进教室的一刹那,我冲了过去,拉了他的手就直接往外拽。他看到我吓了一跳,完全由不得自己控制地几乎是被我拖出了医学院。
一直被拖到楼下大门口,他才终于使出了点力气想要让我停住。不知道是被我吓得,还是刚刚下楼太快,他苍白着脸不住地喘着气,一只手在被我抓住的手腕上拼命想要扒开我的手。
可是,终于守到他的我哪里这么容易就会放开他,这么多天来的等待让我气血上涌,只觉心里那股无名的怒火终于找到宣泄口。
我猛地停住,为了不让他挣扎,一把把他的手狠狠地往外折,他跟着吃疼地“啊——”了一声,皱着眉却不敢看我。
“你这次想消失多久!?”我对着他大吼。
“哥,你先放开我。”他努力调匀呼吸,眼睛还是看着被我握着的手腕。
“你又想逃到哪里去!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为什么不来上课!为什么又让我这样满世界找你!你一点不管我会担心吗?你一点都不在乎我会发疯,是不是?是不是!”
“哥,对不起,我……”乐杨终于看向我,但满眼却是更令我不快的歉意。我不要你的歉意!我从来要的就不是这个!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如果我不来找你,你是不是准备一辈子这么躲着我!你见不到我真的就那么无所谓吗!我对你来说,就真的这么不重要!”
“哥,你先放开我……”
“我不会放了你的。我已经放开你四年了。我才刚刚找到你!我不会让你又像以前一样逃开!你跟我走!”
更紧地拽住乐杨,我正准备转身继续把他往门口拖,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
“放开他!”


(三十七)
不等我转过头,那个声音的主人已经冲上前,猛地扯开我拉住乐杨的手,一把把乐杨挡在了身后。
“有什么事,你跟我谈。”
对方是个看上去三十出头的男人,穿着一身笔挺地西服,个头和我差不多高,眉眼间却有种让人不能轻视的压迫感。他直直地看着我,那神情不用再多说一个字,我已经了然。
“因为他?”我不去理眼前的男人,而是径直看向乐杨。
在那男人的身后,乐杨看着我,说不出话来。
“是不是因为他!”我大声吼着。
“你够了,你没资格对他这么吼。”对面的男人上前了一步,声音仍和刚才一样,平稳,但却强势。他拦在我和乐杨之间,把我们彻彻底底地隔开,那种凌人的气焰让原本就暴怒中的我更加怒火中烧。
“我没资格?你又算什么东西!”
我一把揪住他西服的领口,正准备一拳挥出。一旁乐杨冲了上来抓住了我,“哥,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我们俩解决。”
“乐杨……”对面的男人甩开我揪住他领口的手,皱着眉头看着身边的乐杨。
乐杨对他笑了笑,“我没事,总要说清楚的。”
那笑在我看来,是那样刺眼。而那句“总要说清楚”在我听来,更是让我突然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冰凉……
仍然是上次那家咖啡店。刚刚那男人在乐杨的劝说下没有再跟进来。上午的生意冷清,整个小店只有我和乐杨两个人。
“他叫蒋济桥。我们三年前认识的。他对我很好。”对面的乐杨表情平淡地对我说了这几句话。
“你就是和他住在一起?”我几乎是咬着牙问他。
他没有看我,但是点了点头。
“上次,你说,什么都没变。”我不由冷笑,“原来,其实,只是你变了。”
乐杨低着头,眼睛看着桌上的水杯,一动不动。
我一把把那水杯掀翻,杯子里的水泼了出来,洒了一桌。杯子跟着滚到地上,碎了。有服务员跑了出来,但却不敢上前。
“他那么好吗?好到你可以完全忘了我们的过去!好到让你背叛我们的感情!?你看着我!”
乐杨慢慢抬起头,眼中尽是让我觉得陌生的坚定,“哥,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加起来不到三个月……我和他在一起,已经三年了。”
是啊,三个月怎么比得过三年?原来,他不是什么第三者,我才是那个渺小的过去……
“原来,大人们果然是比我们经历多。”我竭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四年,四年足够毁了我们之间的一切!”
我苦笑,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这是什么烂俗剧情,苦苦等待的结局是爱人的移请别恋。
我看着乐杨的脸,四年来我疯狂想念的脸,在地铁口,乐杨仰着它满是笑意地说,“哥,今天放学早,我就顺路过来看看”;在我喝醉酒的那个夜晚,它轻轻地凑近我,给我让我整个人失去任何抵抗力的轻吻;人潮拥挤的车站,它紧紧

贴着我的胸膛,耳边是谁说,“哥,我不会飞的”……
而现在,那张脸上却全是让我心寒的陌生,它微微侧着,避开我所有的表情。
我把桌上的咖啡端起来,猛地喝进了肚子。咖啡很烫,喉咙里一阵钻心的疼痛。这时候,应该有酒才应景吧。为什么想做出仅有的一点潇洒的样子,都显得这样的狼狈。
“哥……你别这样……”乐杨苍白着脸,一动不动地靠着椅背,双手直直地撑在身体两旁,“其实,我们那时……年纪小,不懂事……你可能也只是因为大人的反对,才更加的固执……过段时间,也许你就会忘了……”
“啪——”不等他说完,我一巴掌朝他挥了过去。
“即使我们现在完了,也不要侮辱我们的过去!”
我站了起来,再呆在那个咖啡厅里,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做出更暴力的事来。
刚刚摔碎杯子的碎玻璃杂乱地洒在走道地面,我狠狠地一脚踢飞了几块,甩了甩头,不再看乐杨,朝店门口走去。
刚一拉开店门,门外那个叫蒋济桥的男人就冲了进来,原来,他一直都等在门口。就是这个男人吗?就是他让你忘记我们过去的一切,让你现在跟我说,我们的爱情是因为年少不懂事。
咖啡店的门外阳光一片明媚,透过玻璃,里面的男人揽住了另一个男人的肩,刺眼的阳光让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我不想再看,也不能再看。
疾步离开那个咖啡店,我觉得心口一阵阵地疼。
如果这就是结束,我真希望一切从没有开始。只是,如果连我也这样否认过去的话,那谁来证明我们的爱曾经存在过……


(三十八)
接下来的日子,我的人生一片灰暗。
因为刚入职就请了太多天假,单位的领导把我划入了后进分子范畴,被派到工地天天跟工程。
每个白天,我戴着安全帽,在灰蒙蒙的工地上呆呆地看着图纸,水泥搅拌机的轰鸣声给我瞬间与世隔绝的虚空感。晚上,不愿回到那个租住的房子,下了班便幽魂似地跑到酒吧喝酒。
和乐杨结束的事实,我一时无法接受。要忘记一个在心里盘踞近五年的人,那感觉就像将灵魂抽离肉体一样痛苦。
所以,我选择麻醉自己。
我去喝酒的地方,在淮海路,因为离工地很近。上海十月的天气依然闷热,下班的路上穿过梧桐树叶一阵阵吹到身上的热风总是让我不由得联想起乐杨刚到上海时,我和他一起来这里逛的情景,那时我还为他打了一架。
那个时候,他走在我的身旁,听我滔滔不绝地谈天说地,一脸崇拜。现在,他是走在那个叫蒋济桥的男人身边吗?
离开了我,他选择的仍然还是男人。我们这种人就是这样吧,一旦知道了自己爱的是男人,便再也无法回头。
我喝酒的酒吧就是一家Gay吧。
其实一开始我并不知道来这里的人都是Gay,在淮海路天平路上,它的大门并不是十分的惹眼。我第一次走进这里,是因为它还算安静,不像其他的地方,音乐震耳欲聋。现在想来,也算是一种缘分。酒吧的名字叫HOME,老板看来是

费过些心思。
整个酒吧色调灰暗,藏传佛教的装潢风格使得它相比门外高楼栉立的现代都市而言,像是一个幽闭隔绝的诡异空间。这个空间里,只有同类的气息,没有任何外界的干扰。
我需要这样一个空间,让自己沉沦其中,忘记那些令我窒息的怨念。
比如,乐杨究竟有没有爱过我。手机里,那天为乐杨拍下的照片被我设成了桌面,乐杨垂着眼睛看着桌上的柠檬水,现在看来真是满腹心思。当时就在考虑要和我摊牌吗?
或许乐杨从来就没真的爱过我吧,像他说的,年纪小,不懂事,毕竟那时他才十七岁。如果他爱我,早在被我妈发现的那晚,就应该不顾一切地和我远走高飞了。
想起那晚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待判决降临前的心情,竟是烦躁多于恐惧。可能后来的那些变故冲淡了当时的怀疑,其实一切早在那时就有了答案?
这么想着,心就像被放到冰窖里一样冷到窒息。爱情的世界里,最难接受的其实并不是谎言或背叛,最难接受的,是不爱,从头到尾的不爱。乐杨或许从来就没爱过我……这样的想法让我无法不怨恨。
我不停地给自己灌着酒,通过食道流进胃壁的酒jing,在体内火烧火燎,只有这样才能让心温暖一点吧。
看着手机里那张脸,我有种想把手机摔烂的冲动,但下一刻,又强烈渴望着把它凑近唇边,肆意亲吻。我知道,我又醉了。
这时,身边走过来个人。左手端着酒杯,不打招呼地在我的旁边坐了下来。他侧过头,饶有兴味地挑眉打量着我。
“失恋了?”他的声音中性而粘腻,带着些诱惑的意味。
我抬起头来,回视他,是个穿着黑衬衫的男孩,脸庞清秀,年龄大概和乐杨差不多。只是,浑身透着风尘味道,男人的风尘味。
“别光喝闷酒,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说这话时他没看我,眼睛注视着杯子里的酒,从酒吧佛像身后射出的红光,将那液体照得通红透亮。
那酒,看起来很美味。或许,我也该试着沉沦,即使这沉沦,连背叛都算不上。
我放下手里的手机,捏住他的下巴,慢慢抬起了他的脸。他迎着我的目光,丝毫没有畏惧,仿佛接受检阅的货品。
的确是清秀的脸,挺直地鼻梁,细长的眉眼,涂着透明唇膏的润泽嘴唇……只是,这脸和乐杨的,没有半点相似。
我终究连堕落也身不由己。
甩开手,不再看那张陌生的脸。我转过身继续喝酒。
“是看不起我们这种人,还是觉得我比不上甩了你的那位少爷?”身边的人仍没走开,他侧过身体,用手臂撑着头斜倚在吧台上,从下方注视着我。
原来我的落魄已经这么明显的写在脸上了,连他也看出我是被人甩了。心下苦笑,杯子里的酒又下了肚。
那男孩不经意地拿起吧台上我的手机,开始端详,“就是他吗?”
我不去管他,径直向酒保又要了一杯。
“这人……不是小乐吗?”耳边,男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小乐?我转过脸,看向眼前皱着眉的男孩,“你认识他?”
他侧着头对着手机里的照片反复打量,皱起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是小乐没错。你认识他?”
“你怎么认识他的?”我们俩像在玩语言游戏,问着相同的问题,但语气截然不同。
他的脸上漾起一个轻笑,“我们该算是同事吧?不过,人家运气好,碰到一个大方的主,听说现在都上大学了吧……”
顿时,我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原本被酒jing麻痹的思维像被什么猛击了一下。
我一把抓住那男孩握住手机的手,把手机按到他眼前,大声说,“你看清楚了!”
他还是无所谓地笑,另一只手轻轻移开我的手,把手机里的照片又调大了一些,“乐杨这小子怎么越来越瘦了,看来被那位消遣得不轻……”
乐杨的名字一从他的嘴里说出,我几乎连站都站不稳。猛地抢过他手中的手机,几乎是颤抖着按下了乐杨的号码,这世界疯了。
电话一接通,我听到自己的吼声,“你现在给我到HOME来!现在!马上!”
电话那头,乐杨的声音有些模糊,我竭力集中意识,听到他说,“哥,你喝醉了?”
“我醉他妈个屁!你现在就给我过来!”我的脑子已经不能思维,吼完一把扔掉了手机。


(三十九)
半个小时后,乐杨出现在了HOME.
他站在我面前的那刻,我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如果说之前我还抱有一丝侥幸的幻想,那现在,真的是一点余地也没有了。电话里我并没有跟他说HOME的地址。
像是在做垂死的挣扎,我指着身边的男孩问乐杨,“他跟我说的话,是真的吗?”不管怎样,我要听到乐杨的亲口回答。
乐杨咬着嘴唇,看了眼旁边的男孩,然后慢慢点了点头。
“为什么?为什么!”我大吼,酒吧里的人一时全朝这边看来。
乐杨还是咬着唇一言不发,很久,才过来拉住我的手臂,“哥,你喝醉了。我们先出去再说。”
“你怕丢人吗?怕丢人为什么还出来卖?!”我甩开乐杨的手,只觉得心里憋闷得快要发疯。
乐杨的眼圈红了,被我甩开的手慢慢垂了下去,“你还是知道了……反正,我们现在也没有什么关系,你大可不必这样生气。虽然,我是你表弟,但我的生活,并不需要你来干预……”
“你这是TMD什么生活!你就那么缺钱吗?!”我打断他的话,当时真的很想扇他一巴掌,但手举在半空,却怎么也下不去。
一定有原因吧。
靠着仅剩的一点理智控制着自己,我咬着牙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平稳,“是爷爷奶奶……或是我爸爸妈妈,对不对?我走后,他们为难你了,是不是?!”
“没有,不是!他们……他们没有为难我。是我自己……是我自己……”乐杨摇着头,但却仍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你自己什么!你给我说清楚!?”我急得大叫。一些人已经围了过来,带着看热闹的心情。但我已经感觉不到那些目光的注视,乐杨一脸紧张犹豫的样子让我又生气又难受,我觉得自己的眼里要喷出火来。
很久,乐杨深吸了一口气,蹙着眉终于不再逃开我的双眼,鼓足了勇气似的,然后开口说道,“是我自己自甘堕落,是我自己就是爱钱!哥,我早就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乐杨了!像你说的,我是变了,我就是不要脸,我就是犯贱。既然我

有这个条件,我为什么要浪费!出来卖怎么了,我现在还不是一样上大学,还不是一样活得好好的!”
如果不是被一旁黑衬衫的男孩拉住,我的拳头一定已经向乐杨挥了出去。那男孩挺用力地拽住我,脸上却带着戏谑的笑,声音轻悠悠地飘向乐杨,“小乐,何必嘴这么硬?”
乐杨还是定定地看着我,原本泛红的眼眶里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他眨着眼睛,嘴角轻轻上扬,“我说清楚了……现在,我可以走了吧?”
我一把推开身边的男孩,抓住要转身离开的乐杨,“你说清楚了什么!你当我是傻子!你以为我会相信你!”
“我说的就是实话。我就是这样的人……哥,你放了我吧,我们已经结束了……”乐杨哽咽着声音,几乎是央求着对我说着。他慢慢地蹲在了地上,手腕还被我拉着。
酒吧里的人议论纷纷,身旁的男孩走到乐杨身边,俯下了身,拍了拍乐杨的脸,对他安慰地笑了笑,然后叹了口气,“对不起,今天算我多嘴了……”
乐杨只是摇头。
我猛地把乐杨拽了起来,紧紧抓着他的手腕,“你跟我走,我们现在就去找爷爷奶奶!我要问个清楚!我一定要问个清楚!”
“不!哥,不要!真的不关他们的事!”
乐杨开始拼命地摇头,一只手死死地拉住吧台旁的凳子,那凳子因为太轻,被他拉得翻倒在地,跟着那凳子一起,乐杨也踉跄着摔到了地上,手腕终于从我的手中滑脱。
乐杨摔得很狼狈,整个身体完全躺到了地上,带得周围坐着的客人都站了起来。他艰难地用手撑着地,慢慢想爬起来。
看着这样的乐杨,我心里忽然感到一阵酸楚,酒劲一阵阵上涌,我觉得自己已经在拼命压抑,“那好,我自己去!我要去问清楚,他们怎么会让你变成这个样子!怎么会让你把自己卖给那个姓蒋的!”
正要迈开腿,乐杨已经疯了一样地追了上来,拦在我的面前,一脸苍白地看着我。
突然,他猛地抱住我,嘴唇直直地盖了上来。
我被他吻得一阵晕眩。我听到周围有人在喝彩,有人在起哄。
很久,他才放开我,我竟一时回不过神来。
他看着我,因为刚刚的吻而有些喘,然后,他慢慢开口说,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这个样子。你给我钱,我也可以卖给你。”
终于,我的身体里唯一剩下的理智被这句话击得荡然无存。
我去喝酒的地方,在淮海路,因为离工地很近。上海十月的天气依然闷热,下班的路上穿过梧桐树叶一阵阵吹到身上的热风总是让我不由得联想起乐杨刚到上海时,我和他一起来这里逛的情景,那时我还为他打了一架。
那个时候,他走在我的身旁,听我滔滔不绝地谈天说地,一脸崇拜。现在,他是走在那个叫蒋济桥的男人身边吗?
离开了我,他选择的仍然还是男人。我们这种人就是这样吧,一旦知道了自己爱的是男人,便再也无法回头。


(四十)
我不记得我是怎样拉着乐杨离开了HOME,怎样把他拉进附近的宾馆。我只觉得浑身上下血液像岩浆似的,要在体内喷发,随之而来的火焰不仅要烧掉自己,也要烧掉乐杨。
我把他推倒在床上。
我扯掉了自己的衬衫。
我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皮夹。
我把皮夹里所有的钱连同硬币甩到了床上。
“这些钱,够了吗?”我发现我还能说话,只是声音已经变了调。
乐杨躺在床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手,开始一颗一颗地解开衬衫的扣子。
最后一个扣子解开,乐杨瘦削地胸膛(luo)露在了外面。他的手垂了下来,整个人安静地躺在床的中央,那样子,悲壮得像即将就义的烈士。
看来,我是彻彻底底沦为买你的客人了。
摇晃着走到床边,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又浮现在了眼前。也是和现在一样,除了月光周围一片黑暗,也是和现在一样,我被酒jing折磨得头痛欲裂,也是和现在一样,我的乐杨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我爬上床,整个人压在了乐杨的身上,我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耳边是他的呼吸声。身体和身体没有任何衣物的阻隔,在接触的那一刻,四年多来的欲望一瞬间爆发。
我紧紧搂住他,像搂住了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这真的是我的乐杨吗?那个在绝望的夜晚紧紧用手反抱住我的少年,那个仰起脸笨拙地亲吻我的表弟。
我把头埋进他的颈窝,那里有我熟悉的味道。我轻轻地吻着那里的每一寸肌肤,我感觉自己的脸上有眼泪流了下来,我听到自己说,“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这么轻易地就离开我?
为什么不坦白跟我说出一点你心里的事情?
为什么为了摆脱我可以说出这样把我们俩都推到绝地的话?
(piao)客和MB……我们已经沦落到这样的关系了吗?!不管你有什么苦衷,不管你现在爱的是谁,为什么你可以这样不顾及我的心情?
为什么!
原本的轻吻骤然变成疯狂地啃噬,我的双手狠狠捏住乐杨有些颤抖的肩膀。
沿着锁骨一路向上,牙齿碰触到乐杨的喉结,它因为乐杨仰起的头而微微突起,不住的上下滑动。我猛地张嘴含住了它,牙齿生生地把它卡在了原地。乐杨跟着不能控制地咳嗽起来,声音单薄而虚弱。
我有冲动狠狠地咬下去,不去管乐杨的痛苦,不去管之后的后果。要不,我们一起去死吧!与其这样痛苦地活下去,不如一起去死!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
只是,我是你愿意跟着一起去死的那个人吗?
我颓然地从乐杨的脖子上移开,所有的愤恨更加疯狂地在他身体的其他地方宣泄。我一把把他的衬衫撕扯下来,粗暴地解开他裤子上的皮带,连着内裤一起拔下,我听到金属划破皮肤的声音,我看到乐杨咬着牙拼命不发出一点声音。
从来就是这样,你从来就是这样!从来都不肯透露你心里的一点秘密,那我算什么?我算什么!
脚下传来一阵手机铃声,刚刚被扯下的乐杨的裤子随着那铃声轻轻振动。
一听到那铃声,被压在身下的乐杨手不断地想挣脱我的束缚去取那手机。
我猛地抓住他的那只手,一下把它举过乐杨的头顶按在了枕头上,随之而来,是骨骼错动的声音,乐杨吃疼地轻哼了一声,眼睛还是死死地往铃声响起的方向看。
那么想接电话吗?是蒋济桥打来的吧?你那么想接那个人的电话吗?
一时间,嫉妒、怨恨、愤怒……所有的情绪让我像被蒙住双眼的困兽,我扭过乐杨的脸,让他只得看着我,口中的话不经大脑直接对着他吼出,“你以前,就是这么不认真地伺候客人的吗?”
一旁,那手机铃声还在顽强地响着,像是胜利者的嘲弄般,通过我的耳膜直击进我的心里。
乐杨,还是拼命地挣扎着不住看向那被隐隐闪烁的亮光。
我觉得我真的要疯了。我俯下脸,挡住他所有的视线,猛地吻住他的嘴,舌头在他口中死死缠绕,任性得像是要把他所有的注意力抓回来放在这个吻上。
乐杨被我吻得完全无法呼吸,被压住的胸膛开始剧烈的起伏,两条腿不住地上下轻蹬。他的挣扎让我原本就已经肿胀不堪的**更加无法自抑。
我放开乐杨的唇,还没等他咳嗽出声,便一把把他的身体翻了过去。体内所有施(nue)的细胞让我毫无理智地对准乐杨的身后猛刺进去,乐杨跟着不能控制的叫了出来。突如其来的紧实感让我浑身一震,压抑多时的欲望像有了独立生

命和意识的怪兽,不顾一切地向前猛冲,不住地猛冲。
手机铃声什么时候停下来的我已经完全不知道了。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呻吟和乐杨的闷哼,他咬着枕头,左手弯曲着压在胸前,身体的颤抖完全被剧烈的律动掩盖。
我被身体原始的冲动整个笼罩,思维只剩下了一片空白。乐杨没经过扩充的内壁吸盘一样从四面八方把我整个裹住,带给我前所未有的(kuai)感。我不住地抽(cha)想要更多地掠夺那快感,于是身体仿佛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区域,而

那个区域充斥了整个世界的暴(nue)。
我感到额头有汗水流过,慢慢地滴下来,落在我的手上。我的手死死地扒住了乐杨的背部,那里滚烫潮湿。同样滚烫潮湿的,还有身下我们结合的地方。随着我的抽(cha),汩汩的液体带着血(xing)地味道不断沁了出来。
“哥……哥……哥……哥……”
耳边传来了乐杨的声音,我一时竟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觉。记忆里,乐杨曾无数次地这样叫我,哥,你回来了……哥,我也想你……哥,我又让你受累了……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喜欢上我……哥……
那一声声的呼唤在我听来越来越遥远,我竭力地想抓住那些声音,我不停地向前奔跑,却被什么紧紧束缚,缠绕着全身,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水雾,我知道自己在哭,我不停叫着乐杨的名字,叫到声嘶力竭。
终于,在又一次剧烈的碰撞下,那些缠绕着我的束缚瞬间崩断,四分五裂,没有任何负担的灵魂仿佛一下升到了云端。然后,肉体像烂泥一样堕入了黑暗……


(四十一)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了眼睛,太阳穴一阵阵地抽痛。
四周还是黑漆漆一片,乐杨在我身下不知道是昏过去了还是睡着了,刚刚被肆nue过的身体一片狼籍。脚下,手机铃声仍响个不停。
不去管那铃声,我慢慢翻过乐杨的身体,让他仰躺着睡在了我的怀里,像过去一样。
借着月光,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脸,很久没有认真看着的脸。
睫毛还是和以前一样浓密,此时安静地盖在脸上,遮住了那双现在总是躲闪着我的注视的眼睛。乐杨的人中不长,笑起来时总是深深陷下去,从侧面看在鼻子下和嘴唇构成一段漂亮的线条。
只是,自从我找到他后,他似乎都没再怎么对我笑过。
我握着乐杨的手,把它慢慢送到唇边。如果没有遇到彼此,我们现在会是什么样?
我还是那个楞头楞脑的T大学生,和大毛他们一样顺利毕业,期间找个让我心跳加速或让爸妈心花怒放的女朋友,说不定现在已经要谈婚论嫁了。乐杨呢?在齐齐哈尔做个品学兼优的学生,顺利地考上大学,或许,和那个粉红信封的女

生在一起……
为什么要去做那样的事?
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原因!
慢慢放开怀里的乐杨,我颓然地坐到了床边的地上。
手机还在响,安静的房间里显得那样突兀。
我把它从乐杨的裤子里拿了出来。果然是蒋济桥。
按下拒绝键,手机屏幕里显示34通未接电话。
一整个晚上都在打吧,想着乐杨之前那样拼命去找那电话的样子,我心里一阵绞痛。
已经和他这么无法分开了吗?三个月怎么去和三年抗衡。即使是卖给他的又怎么样,谁敢说MB不会和嫖客产生爱情。
茫然地翻动着乐杨的手机。电话簿里只有两个号码,一个是“蒋济桥”,一个是“妈妈”。原来,我连在你的手机里都没有立足之地。
铃声再次响了起来,屏幕上闪烁的名字刺痛着我的眼睛。我把它拿到耳边,接通了电话。
“乐杨,你终于接电话了!你怎么样了!现在在哪里!是不是……”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紧张激动,振得我的耳膜生疼。
“乐杨,在我这里。”我冷冷地说。
“你是……李众酩。”对方愣了一下,然后很快说,“你让乐杨接电话。”
“他睡着了。”我鼻子轻哼着,想冷笑却笑不出来。
“你对他做什么了!你们在哪里?你不要伤害他!他不能受刺激!……”蒋济桥的声音又激动起来,这心情让我想起多年前的自己,只是什么时候,我已经沦为那个只会伤害乐杨的人了。
没等他说完,我打断了他的话,淡淡说了句,“把他带走吧”,跟着报出了宾馆的地址,用一种近乎绝望的心情。
如果,你那么想摆脱我,那我该成全吧。
半个小时不到,蒋济桥出现在了房间门口。
他几乎看也没看我,就直接闯了进来。
乐杨躺在床上,还是昏睡着,我帮他盖上了毯子,身下已被我稍微做了些清理。
蒋济桥冲到床边,一把抱起了乐杨,满脸的紧张,
“乐杨,你没事吧?快醒醒!乐杨!……”
乐杨在他怀里仍然双眼紧闭。
“他大概过段时间才能醒过来。”斜靠着墙边,我慢慢说到。我想自己这次是真的伤到乐杨了。
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我心里尽是苦涩。
蒋济桥抬头看了我一眼,那种该死的压迫感又来了。他不再说话,迅速裹着毯子把乐杨横抱了起来,朝门口走去。路过我时,冷冷地抛下一句,“如果乐杨有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
又是那种让我无法忍受的气焰。眼前,乐杨曾躺过的床空空荡荡,这次,是真的失去吗?我猛地追到门外,没有理智地对着蒋济桥的背影大吼,“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你不过也只是他的嗯客!”
蒋济桥停住脚步,转过了身,眼里像要喷出火来,但声音却隐忍压抑,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我真为乐杨感到难过。”
说完,他低头看了看被抱着的乐杨,然后转身继续走,不再理我。
空空荡荡的走廊上,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四十二)
那天,从宾馆里出来,我还是去旁边的小店吃了个早饭。
吃完早饭,我还是去了工地上班。
中午,还是照旧和工人们一起吃着工地上的盒饭。
下午四点多,还是像往日一样,从工地提早下了班。
生活还是在继续,只是完全变成一种惯性。
下班后,我没回在浦东租的房子,而是直接回了家。
尽管下了决心要离开乐杨,但有些事情,我一定要问清楚。
难得地,爸妈都在家里。见我回来,两人吃了一惊。我妈转身就拿起钱包出门,说要去楼下菜场买些菜。
我没有拦她。只是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我爸看我回来心情似乎还不错,笑着走过来坐到了我身边,自己点了根烟,问我最近工作怎么样。
我敷衍地点了点头。有些话要问出来,其实并不容易。
不过,终究是得问。
我暗暗捏紧了拳头,说出了那个四年多来,从未在家提起过的名字,
“杨杨……爸,我出国后,杨杨过得怎么样?”
我爸的脸瞬间僵了僵,正要往嘴边送的烟停在了半空中,“你怎么还要提他?”
“爸,我只是想知道,这些年来,他过得好不好。”我努力让自己看来平静。
我爸看着我的眼睛,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他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听说还考上了大学……”
“听说?”我打断他,“他后来没有一直住在爷爷奶奶家吗?”
“后来他就住校了。”我爸的声音有些不耐烦。
“一直住校吗?你没有去看过他?他这么多年来怎么生活的,你都没有过问过吗?”我有些急迫地追问。
我爸拿起烟只是抽着,烟头在他的猛吸下不住闪着红光。
见他不说话,我只能继续央求,“爸,你告诉我,我真的很想知道我不在的这些年,杨杨到底是怎么过的,他过得好不好……”
“他过得怎么样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男人,他也是男人!你在读书,他也在读书。这些就够了,为什么你到现在还在纠缠这些事情!”爸爸看向我,目光冷峻而严厉。
“爸,我去找过杨杨了,我见过他。我知道他后来过得并不好,我想知道为什么!是不是你们为难了他?还是……”
没等我说完,我爸腾地站了起来,“你……你居然还去找他!你是想气死我和你妈吗?你怎么可以这么不懂事!你为什么还要去找他!”
“我去不去找他这不是重点!”我也站了起来,迎着我爸的目光,我觉得自己也有些激动,“重点是杨杨后来过得好不好!他住在爷爷奶奶家是不是受过什么委屈?还是妈妈对他做过什么?或者,或者是叔叔婶婶他们……”
“你够了吧?你把我们当什么人?你觉得我们是nuedai他?还是觉得我们会把他卖了!”我爸额上的青筋暴了出来,边说边被自己刚刚吸入的烟呛得佝偻着肩咳个不停。
我被那咳嗽弄得心里一阵愧疚,但有些话既然已经说出了口就不可能再停下,我只能尽量控制自己的音量,“爸,我并不是说你们nuedai了他,只是他那么敏感的一个人,有时一句话或一个眼神,他也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难道他没有做错什么吗!你们做出那样的事情,到现在还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吗!”我爸大声地斥责着,那气势完全不容我有一点反驳的余地。
“那时,你们就是用这样的态度对他的吗?”看着爸爸暴怒的脸,我的心不断往下沉。
“你想我用怎样的态度对他?这么多年来,他要我瞒着他妈,我就帮他瞒着,他要我给他妈打电话,我也打了。但是,我怎么可能再用过去的态度对他!你想我用怎样的态度对待一个几乎毁了我的儿子,毁了我整个家庭的人!”
“他没有毁了我!”几乎是和爸爸同时叫着,一听到他那样说乐杨,我心里的情绪再也无法隐藏,“他没有毁了任何东西!他根本就只是个孩子!是我爱他!只是我爱他!你们不可以对他那么——”
“啪——”爸爸的巴掌再次落到了我的脸上,挥过的手跟着颤抖着悬在半空中。
门口,我妈站在那里,手里刚买的菜直直地掉在了地上。
房间里一片可怕的安静。
很久,我妈终于开了口,带着让我心寒的颤声,“我们根本没对他做什么,去你爷爷家的第一天,他就自己走了。”
第一天……第一天,乐杨就走了……原来。
为什么那么傻,为什么不给自己留点余地,怪不得,怪不得要去做那样的事。难道待在爷爷奶奶家比你去出卖自己还要痛苦?真的是太傻了!你真的太傻了……
我苦笑,摇着头,慢慢走到门口。
我妈拉住我,几乎要哭出来,“到现在,你还想着要和他在一起吗?”
我轻轻甩开了她的手,俯**穿鞋。一时间,全身的气血直往脑门灌,像要从眼眶里涌出来似的。我闭了闭眼,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不知是对我妈,还是在对自己说,
“放心吧,他不会再和我在一起的。”


(四十三)
从家里走出来,浑浑噩噩地回到了浦东。
房间里冰冷空荡,我直接躺上了床,把毯子裹住了身体。
心里却还是觉得冷。
乐杨那时,元宵节的晚上,也是像我现在这么冷吗?
他会走上那一步,终究还是怪我吧?如果不是我喜欢上他,如果不是我硬要和他做那些事,如果没有那场轩然大波……
如果不是我,乐杨可能现在也不会喜欢上男人。
蒋济桥……他应该也很爱乐杨吧。
事到如今,乐杨做过什么已经不重要了。至少,那让他遇到了蒋济桥。
两个人相爱,才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吧。
也许,我是该祝福他们的。
这么想着,心里又是一阵紧抽。
真他妈痛苦。要做个伟大的人,绝不是件容易的事,对我这样的人来说。就在昨天,我还那样粗暴地对待了乐杨。现在想来,那些恶毒出口的话,对他来说,又是另一种伤害吧……
不知道乐杨现在怎么样了。
终于还是没忍住,我拿起了床头的电话,拨通了烂熟于心的那个号码。
“杨杨,是我。”听到他的声音,我竟有些紧张。
电话那头,乐杨叫了我声,“哥”。
“你……还好吧?”这话问出口竟相当的艰难。
“我没事。”乐杨的声音有些疲倦。
然后是一阵沉默,我听到他的呼吸声,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很久,倒是乐杨突然先开了口,“哥,我们见一面吧。”
“好啊。”我忙说,是该见一面吧,即使结束,也该是个像样的结束,道个歉,再给一些祝福。
程序应该是这样的吧。
“我明天去你们学校找你。”我说道。
“你明天不上班吗?”乐杨的声音听来又犹豫起来,“还是……过两天我去找你吧,你下班后。”
“那好吧。”如果是结束,我希望这一天来得越迟越好。于是说了个工地附近华山路上茶坊的名字,乐杨说他两天后在会在那里等我下班。
挂了电话。心里一片空荡荡的感觉。
接下来的两天,我过得又是浑浑噩噩。最近似乎和这个词形影不离,连监理单位的老王都问我是不是失恋了。想想自己也挺不容易,连工地上粗线大条的大老爷们都能看出自己的落魄。
看来这词今后很长一段时间还将跟随我。
好不容易,熬到了和乐杨约好的那天下午。
在工地跟工程尽管对设计院的人来说属于发配性质,但其实比起在办公室给设计师做些下脚事来说,优越许多。业主、监理、施工单位的人对自己都挺尊重,每天提早下班躲过上海那可怕的交通高峰期更是常事。
所以,为了不让乐杨久等,四点刚到,我就收拾好了图纸,跟工地的人打了声招呼,准备早些下班。
只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我还没踏出工地的大门,后面就跟着听到轰一声的巨响。
才建到九楼的建筑物三楼四楼朝马路一侧的脚手架竟塌了下来,直直地砸在了我刚路过的工棚附近。
用铝合金钢板搭起来的简易工棚被压得坍塌下来,所幸工人们都在外面工作,里面应该没有人被压。但当时在三楼四楼施工的大概八九个粉刷工人却跟着脚手架的倒塌被甩了下来。
一时间,工地上一片混乱。
所有在施工的工人都跑了出来,砸下来的竹竿和绿色维护网把当时在三四楼的几个工人严严实实的包裹了起来,一片狼籍中,有的已经昏迷,有的被压着还在不断呻吟。
直接扔下手上的图纸,我冲回了工地。这个时候,救人要紧。
所有的人一哄着围了过去,七手八脚地开始拖人。
施工单位的项目主管满脸焦躁,拿着电话直吼120,吼完又喊那些围在一起的工人如何调配分工。监理在一旁一脸黑线,拿着个喇叭大叫疏散人群,怕楼上的脚手架有可能继续坍塌。
说实话,我真没见过这阵势。
帮着把被压的一个工人抬出来时,只觉得一阵发慌,那人的大腿被一根竹竿生生地刺穿,大家只能连着那根一米多长的竹竿把他抬在半空中,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小李,我这里现在太忙了,走不开!等会120来了,你去医院帮看着!家属过去的话,你安抚一下!医疗费先挂我们一建的单……喂,指挥部吗……”监理老王冲我大喊,这边还没喊完那边又在和区工程指挥部通话。几个小时前还在嘲

笑我为情所困的他此时已是焦头烂额。比他更焦头烂额的是施工单位的项目经理,拿着手机和业主委员会的人说得满脸涨红。
我深吸了口气,继续帮着工人们抬伤员,等救护车过来。
不一会儿,好几辆120的急救车开进了工地。赶鸭子上架,我只得跟着车走。其实,对于之后要怎么个挂号、联系家属、开报销单我脑子里一点概念都没有。
看了看手表,大概四点半。乐杨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到约好的茶坊,这个情况我肯定是要迟到……
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想给他打个电话,才想起好久没用的手机早在那天在HOME的时候就一直没拿回来。无奈只得厚着脸皮向救护车上的小护士借了个,谁知,乐杨的电话竟拨不通。
很快,浩浩荡荡地一路车队开到了离工地不远的东南医院。
跳下车,跟着医务人员打仗似地抬伤员。看着那些血淋淋地工人,我心里真是倒吸一口寒气。和我一起来医院办事的一个工头,看着担架上一个摔破头满脸是血的工人,竟然突然满脸煞白,扶住我的肩膀就要昏倒。
——又多一伤员。
我忙把他扶到医院大厅里的候诊椅上,让他休息,然后一个个去问那些还清醒着的伤员的名字和亲属的联系方式。跑来跑去地把问来的东西告诉晕血的工头,让他只管坐在那儿打打电话。
算了一下,连着当时在被砸搅拌机旁的工人,一共伤了十个,有一个似乎快不行了。医院不小,但一下涌进这么多外伤病人,整个大厅也是一片混乱,抢救室和急诊室已经被挤了个严实。
一连挂了十个号,因为只有设计院的工作证,医院不让开一建的单,磨了半天差点要和那人吵起来,最后还是那个稍微缓过气来的工头决定先去外面自己取点钱来垫付。
事情终于办得差不错,再跑到二楼抢救室门口,已经有四五个的家属等在了门口,又是哭又是叫。其实,因为受伤的好几个都是外地民工,所有能通知到的都是妻子跟着在上海打工的。看着那几个女人哭得快要虚脱的样子,我心里一阵

发寒。
生命有时真的是脆弱得不堪一击。
到外面帮她们订了几份盒饭,回到医院时天已经全暗了下来,离和乐杨约好的五点已经过了快两个钟头,我想着他大概还在那茶坊等我,不由加快了脚步。
还没走到一楼的楼梯口,就看见楼道旁服务台前一个熟悉的身影。


(四十四)
离我不过五六米的地方,乐杨苍白着脸,手里握着手机,焦急地在翻看着护士小姐递给他的值班登记簿。
看来他误会我受伤了,竟找到这里来。正想上前叫住他,才发现一旁,蒋济桥站在他的身边。
“乐杨,你镇静点,也许他没事。可能只是受了点轻伤……”蒋济桥的手按在乐杨地肩膀上,不住地安慰。从我这个角度,只看得到他的侧脸,但那关切的样子一点也没逃过我的眼睛。
一旁的乐杨,则是满脸的紧张。
他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只是看着那本登记簿。
他的样子,让我本来迈开的脚步,停在了那里。
“只是这些吗?今天下午送来的,只有这七个病人吗?”乐杨翻完那本子,又抬头朝护士问道。
“这七个是一楼门诊部的病人,还有三个直接送到楼上抢救室了,因为太急,我们还没来的急登记,你可能要去那里问一下。”一个护士小姐回答说。
乐杨一听,手里拿着的登记簿抖动了一下,“抢救室……”,跟着就有点站不住,蒋济桥一把扶住了他。
“别紧张,不一定有他,你别自己吓自己!”
“不会的,我哥他一定有事,他不接我电话……工地的那个人说他在医院……”乐杨摇着头,甩开蒋济桥的手就往二楼冲。
在他们后面,我也跟了上去。
二楼的楼梯口,蒋济桥终于拉住了乐杨,抓着他的肩膀强迫他镇定,“你到这里等着,我帮你去看!”
乐杨激动得浑身发抖,“我自己去看!我哥我自己去看!”说着又甩开蒋济桥,往走廊尽头的抢救室跑去。
抢救室的灯已经灭了,病人大概被推进了病房,整个走道空空荡荡。乐杨跑到抢救室门前,已经喘得不行。
隔着一条长长的走廊,我站在楼梯口,远远地看着这样的乐杨,双脚却像定在了地上,无法向前一步。
蒋济桥走过去扶住乐杨,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乐杨却像什么也没听见,只管推开他,往旁边的病房走。每个病房,他都推开门去看,看完了左边的,然后看右边。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有些东西我已经没办法感觉不到。
终于,我走了过去,朝乐杨,越走越快。
乐杨像是没听到我的脚步声,直到我走到他面前,他关上某间病房的门转过身,才看到我。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乐杨仍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眼中闪过一道惊喜的目光,站在原地,重重的叫了我一声,“哥!”
我深呼了口气,拉住了乐杨的手腕,“你跟我来。”
蒋济桥在一旁拉住我,“你要干吗?”
我一把推开他,眼睛直直地看着乐杨说,“我问你一些话。”
乐杨有些惊慌地躲闪我的注视,嘴唇被咬得苍白。
“有什么话在这里说。”蒋济桥拦在我面前。
我转头看向他,一字一顿地说,“你以为,你有什么立场介入我和乐杨之间的事?”
果然,蒋济桥再说不出一句话来,看着我把乐杨拉下了楼。
医院外是一片大草坪,估计平时是供病人们散步休息用的。晚上,空荡荡地没有一个人。我把乐杨拉到了草坪中央,然后放开了他。
“你刚刚在干吗?”我问他。
“我……在找你,”乐杨还是不敢看我的眼睛,“去茶坊的路上看到那个工地出了事,我跑去问里面的人,他们说你在医院……我一直打你的电话都打不通……”
“如果我今天真的被压在下面了你会怎么样?”没等他说完,我继续问。
乐杨茫然地摇了摇头,“不会的……”
“你今天为什么要见我?”我叹了口气。
“我……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我笑。
乐杨底着头,看着手上拿着的手机,并不说话。
“除了说对不起,还有别的什么要说的吗?”我又问。
“还有……”乐杨皱着眉,半天却开不了口。
“还有什么,你说。”我看着乐杨,慢慢等着他开口。
“还有……我和蒋济桥,虽然是在HOME认识的,但是……我是真的……喜欢他。”乐杨不看我,声音却越来越小。
“是吗?”我听见自己笑出了声,“到现在你还按自己编好的台词说?到现在你还把我当傻瓜吗?”
乐杨还是低着头,牙齿不住地咬着下嘴唇,再一点点地松开,之后继续咬住。原本没有血色的脸上,两片唇却被咬得通红。
一时间,我竟无法控制自己,猛地上前抱住了他,吻住那唇。乐杨被咬过的唇灼热而潮湿,从嘴上传来的小段温差,让我越加迷乱。我心里的情绪完全无法表达,痛心,懊恼,怨恨,……还有更多的是喜悦。
“你看着我的眼睛,跟我说,你爱谁。”我握住乐杨的肩膀,强迫他看着我。
乐杨眨着眼睛,看着我,呼吸越来越重,却始终发不出一个音。
我摇着他的肩膀,心里的话一句句终于出口,“杨杨,你是爱我的,对不对!你是爱我的,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要用蒋济桥骗我!我真傻,居然差点要‘成全’你们!杨杨,我再也不会放开你!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乐杨被摇得像恢复了神智般,手机落在了草地上,两手挣扎着要推开我,不住地摇着头,“不是的,哥,不是这样的!……你放开我!”
“到现在你还否认!如果你不爱我,为什么要考T大!如果你不爱我,为什么想要见我!如果你不爱我,今天为什么会这样找我怕我出事!我再傻再白痴,看到你今天的样子,也什么都知道了!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我近乎疯狂地

喊。
乐杨看着我,眼睛里慢慢闪出泪光,很久,终于哽咽着说,“就算我爱你,又怎么样。我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为什么不可能!有什么不可能的!”
“我做过……”
“那都是我害我的!是我害的!”我抓住不断后退的乐杨,“我问了我爸!我知道你根本没住爷爷奶奶家!我知道你没地方去!那是我的错! 是我害你变成那样!”
乐杨还是一个劲的摇头,拼命甩开我的手,“不是的,不怪你……哥你放了我吧,我们都是男人,我们是——”
“你和蒋济桥在一起就行吗!你们也都是男人!你以为你和他就可以吗!”我大叫。
“我和他……只要不说,没有人会知道!可是我们不一样,哥,我们是兄弟!我们是兄弟!外公外婆舅舅舅妈他们都知道了,他们不会让我们在一起的……”
“我们已经长大了!他们根本管不了我们!有什么不可以的!只要我们相爱!有什么不可以的!”我冲上去,把乐杨抱在了怀里,“我们一起走,我们离开这里,我们离开上海!等到他们能接受我们的时候再回来!只要我们在一起,不

是比什么都重要吗!”
乐杨从我怀里拼命地挣扎出来,有些泣不成声,“我妈妈!我妈怎么办……我妈妈什么都不知道!她知道会受不了的……我妈——”
“又是你妈妈!兜了这么大个圈子,还是回到老地方!我们告诉她!我们直接跟她说真相!接不接受这都是事实!我们相爱,我们要再一起!”
我觉得自己要崩溃,四年前的一幕又活生生的重演,几乎一字不差,那时,我们就是这样误会着浪费了四年的时间,差点失去了彼此。如果再重演一次这样的剧情,我一定会疯掉!
“我们告诉她!我去告诉姑姑!”呓语般,我说着这话,一眼看到草地上乐杨刚刚掉下的手机。
我冲过去捡了起来,那天晚上我看到手机里有姑姑的号码,管不了那么多,什么后果我都能承受,除了和乐杨分开!
乐杨冲了过来,一脸煞白地想抢过我手上已经拨通了的手机,声音完全变了调,“哥!不要!哥,你听我说,我妈妈她——”
我猛地把他推到地上,电话那头传来姑姑的声音,我不顾一切地对着她喊,像是一种发泄,也像是在为自己壮胆,说出来,说出来乐杨就再没有借口了!
“姑姑,我是小酩,我爱乐杨!我要和乐杨在一起!乐杨和我也一样!您成全我们吧!我们要在一起!……”
话还没说完,我转身的一瞬间,却看见一旁,乐杨躺在了地上。
他左手捂着胸口像快要不能呼吸似的,刚刚被咬得通红的嘴唇此刻一片青紫,张口叫着哥,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呆了,几乎下一秒,便仍了电话冲到乐杨的身边,慌张地把他扶了起来。我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他满脸痛苦地看着我,想要说什么,却喘不上气。
“杨杨……你别吓我……杨杨……”我觉得一阵口干舌燥,两颊到耳根都是凉意,我不住地叫着乐杨,他却闭上了眼睛,头歪向了我的怀里,捂着胸口的左手也跟着垂了下来。
我的脑子,嗡地一声,停止了运转。


(四十五)
回浦东匆忙收拾了几件衣服,没有一点停顿地,我直接定了最近的一班飞机飞到了齐齐哈尔。
按照蒋济桥给我的地址,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得到医生的允许后,我穿上了隔离服,见到了在监护室的姑姑。
当时,她还有一点模糊的意识。
这是我懂事后第一次见到姑姑。
乐杨和她长得真的很像,尽管因为生病,她的双眼瘦得深陷了下去,但清秀的脸上还是依稀可以想象年轻时候漂亮的模样。
我走到她身边,心里五味杂成。
医生告诉我,姑姑原本得的只是急性肾炎,没有认真治疗,一直拖着,加上劳累,转变成慢性肾衰竭后,病情已经相当地严重。四年多来,她只能靠着血透生活,就是把全身的血液抽离出来,经过机器的过滤,析出毒素,再注回体内。

这样的治疗,每隔三天要进行一次,一个月十次,每次的费用是四百元。
想到乐杨这些年来所承受的,我的心里一阵抽痛。
床边,姑姑的手微微撑起,伸向了我。
我不知道她认没认出我,不知道她眼里浑沌的目光是什么意义,我只能走上前,握住她的手。
也许她以为我是乐杨,也许她还有很多话想对乐杨说。感觉她的手并没有什么力气,但却仍然想要用力握紧。
我手上微微用了些力,回应着她。
她的眼角流下了眼泪,嘴张着却无法开口,只是那么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像有什么在翻涌。
“姑姑,不要走……姑姑,为了杨杨,请你不要走……我会离开,我会离开杨杨,你不要走……”这话说出来时,我发现自己已经泣不成声。
不管她能不能听见这话,我跪在了床边,开始一遍遍地说着,仿佛罪人希望得到救孰般,除了虔诚祷告,别无他法。
我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被医生拖出来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意识都有点模糊。那种从心里感到的累,是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越是这种时候,家属越是要坚强。”戴着眼镜的中年医生看着我,拍了拍我的肩膀。
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我双手握在一起,放到了嘴边。如果是乐杨的话,会不会比我更坚强。
“大夫,我姑姑她……还能坚持多久?”几乎声音都发着抖,我向医生问到。
医生摇了摇头,“病人的肾脏功能衰竭情况近期严重恶化,似乎还受到刺**绪也不稳定,已经不能再进行血液透析,照现在的情况,最多只能撑过四五天。”
“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姑姑她……真的……只能活四五天?” 四五天。我的心像被什么重重一击,浑身尽是凉意。
“唯一的办法是换肾,”医生叹了口气,“可是这么短的时间内,我们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肾源。”
“换肾?”
“是的,也就是肾脏移植手术。三年前,我们就考虑过这个方法,可是没有肾源。病人的儿子也因为心脏病不能做这个手术……”
“我呢?我的肾可以吗?医生,用我的,用我的可以吗!”像得到特赦的囚犯,我猛地站起来冲到医生面前,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浑身的热血全开始涌动。
“你确定?”那医生看向我,眼里有些犹豫。
“当然!我确定!医生,可以用我的对不对?我是病人的侄子,我们有血缘关系,我很健康,我的肾姑姑能用的,对不对?”我激动得抓住医生的肩,那白大褂被我扯得瞬间皱了起来。
“理论上的确是这样,但是还需要做一些配型检查……”医生推了推眼镜,“不过,你要不要再和家人商量一下。毕竟,这个手术是有风险的。而且,你会失去一个肾。”
我摇着头,不用考虑了,能有这样的机会已经是对我最大的怜悯和宽恕了吧……
“用我的肾。医生,请你尽快帮我安排配型检查。我姑姑……还有杨杨,多等一天,对他们都是煎熬……”
如果,这是我唯一能为乐杨做的,不要说是一个肾,就算是要我的命又怎么样。
那医生看向我,眼里有审视,有疑虑,有同情,还有更多的竟是赞许,令我羞愧的赞许。
“你知道吗,你要做的事,是许多直系血亲也无法做出的牺牲。但有些话,我必须和你说清楚。失去一个肾,尽管不会对你的健康有实质性的影响,但这也意味着你以后不可能像一个正常年轻人一样操劳。万一以后你有肾方面的疾病,

那会使你相当地危险。更重要的是,这个手术本身有很大的风险,麻醉、出血、感染……这些你都要有心理准备……所以,我希望你能和家人商量一下,再做决定,毕竟,这是性命悠关的事。也许……不仅救不了病人,还会……”他看向

我,没有再说下去。
我的脸上漾起一个笑,是这几天以来,第一次我发自内心的笑。“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会去做。”
这并不是需要考虑的事,我根本就没有选择的权利。


(四十七)
医生很快为我安排了配型检查,我要做的并不复杂,只是配合着抽了一些血。
这些血据说要被拿去做各种检验,医生说的那些什么HLA、PRA术语我完全不懂,我只是希望结果能够快些出来。
我甚至不敢打电话给蒋济桥去询问乐杨的情况。至少,至少等配型的结果出来,至少等我能够对他有个交代……
等待的滋味很痛苦,医生说,因为情况紧急,他把检验的时间尽量只压到了两天。
可是,这两天,对我来说,也像是两个世纪般漫长。
为了保证能够有足够的体力迎接手术,我在医院旁的旅馆订了一间房,努力保证睡眠,强迫自己按时进餐。白天,守在医院里隔着监护室的玻璃看着已经处于昏迷状态的姑姑,怕她有什么意外,晚上很晚才回到宾馆匆匆洗漱睡下,对着

房间里陌生的天花板,久久不能合上眼睛。
很想乐杨,却已经无法鼓起勇气给他打电话。
向设计院请了长假,已经顾不上会有什么后果,停职或是被开除我都已经无所谓。在现在这种情况下,真的什么都显得太渺小。
也想到过爸爸和妈妈,想过是不是要告诉他们这件事。但其实结果我很清楚,谁也无法改变谁。配型没有出来之前,我只能隐瞒,因为不想受到任何阻饶,更不想让他们承受那份焦虑。
我只希望,这段像噩梦般的日子快些结束。
第三天上午,配型的结果终于出来了。
当医生微笑着对我点了点头时,我的心里竟好象突然呼吸到新鲜空气般,异常轻松。
终于,终于我也不是一无是处。
按医生的说法,我和姑姑的HLA配型有五个位点完全吻合,手术顺利的话,姑姑的生命至少可以延长十年。
如果,我的一个肾能够让姑姑多活十年……不会再有比这更有意义的事了,我这辈子所能做的。那一刻,竟忽然发现这件事的本身已经远不是所谓赎罪的代价那么狭隘。
我是真心地想去做这件事,并不是为了求得乐杨的原谅。事实上比起我所亏欠的,这并不能算得了什么。如果我能给乐杨更多。
所以,当医生接下来和我说了一堆手术的风险、失去一个肾的代价时,我基本上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到了现在,我只有感激的份了,我可以救姑姑,是老天对我最大的宽容。
当场签下了手术同意书,因为紧急,手术的时间被安排在了当天的下午。
七万元的手术费,用的是蒋济桥给我的那张信用卡里的钱。划帐的时候,心里还是不由地抽痛了一下,作为男人。我终究是该佩服他的吧,事情考虑得周全,对乐杨也是没话说,卡的密码是乐杨的生日。
感觉上,真的有那么点凄凉。
无论如何,这钱,我将来一定会一分不差地还回去。
如果,那将来会安全到来的话。
一切手续都办妥后,终于安定了心情,拨通了蒋济桥的手机,三天来我一直忍着没和他联系。
“乐杨妈妈的情况怎么样?”几乎电话一接通,那边就传来蒋济桥的声音。
“今天下午,我们会做肾脏移植手术。”我挺平静地跟他说。
“你的意思是,用……你的肾?”电话里蒋济桥的声音有些惊讶。
“是的,用我的。”
那边是一阵短暂的沉默,然后他说,“谢谢你。”
我笑着叹了口气,“你谢我做什么,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
那边又是一阵沉默。
“杨杨他怎么样了?”我终于是有了问起乐杨的勇气。
“他……还好,情况已经稳定了。这件事……我也会尽量瞒住他。”蒋济桥的声音听来有些疲惫。不过,是他的话,我该放心吧。他原本,就是比我更成熟更周全的人。
“谢谢你。”不知不觉,竟和他说了一样的话。也许,他也和刚才的我一样吧,想着你谢我做什么,这是我该做的。毕竟,他也爱乐杨,或者比我更多。
还想再说些什么,那边却已经挂了电话。
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厅,我有些失落。
其实,我很想再听听乐杨的声音,在手术前。
如果说我没有一点心慌,那是假的。
最坏的结果,我不是没有底,但我真的不敢去想。
如果是最坏的结果,乐杨要怎么承受?无论是姑姑,或是我……
爸爸妈妈要怎么承受?再加上爷爷奶奶,乐杨又要怎么面对那个残局?
我心里又是一阵苦笑。
终究,我所做的一切,即使尽了全力,也不能给乐杨一个安稳的保障。
事到如今,也只能赌一把了。
下午两点准时,做完术前检查和化验后,我最后在麻醉同意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按照医生的要求躺在了手术台上。
看着麻醉剂缓缓注入体内,心里竟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闭上了眼睛,心里默默地念着乐杨的名字。
给我一些力量吧,杨杨……


(四十八)
哥……不要……
哥……求求你……不要……哥……
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喊声。
我努力集中所有意识,四周却仍是一片黑暗。
身体里某个地方传来一阵阵的抽痛,像被什么在撕扯,火烧火燎。
我感觉自己开始奔跑,朝着那个声音响起的地方。
哥……不要……哥……不要……
那声音还在继续,伴着一些哽咽地哭声,时远时近。
是乐杨的声音,是乐杨在叫我。
他为什么要叫我,我又在哪里?
身体的疼痛连带着头也一阵阵发晕。
我想看清周围,却发现只有黑暗,迷糊中我伸出手胡乱地摸着,却只有四面冷冰冰的墙。
我是在储藏室吗?是的,我被爸爸关在了储藏室……乐杨在隔壁的房间,他还跪着吗?他在叫我……
不是的,我猛地抬头,却看见头上依稀模糊的天花板,它那样低,低得像随时会砸下来。德国……这是我在德国的寝室,原来我还在德国……那乐杨在哪里?乐杨和我隔着海,为什么我还能听见他的喊声?
什么声音在响,就在我的脚下。是手机的铃声,它为什么一直在响,响得我连乐杨的声音都快听不见。
我低下头,猛然发现乐杨竟在我的身下,我竟咬着他的喉结!
乐杨满头是汗,嘴里闷哼着,压在我身下的左手紧揪着胸口,鲜红的血从他的**不断流出。
哥……不要……哥……
他还在叫着。我慌了,我忙把他抱在了怀里。
我的怀里,乐杨张着嘴,嘴唇发紫,脸色惨白得像纸一样。那喊声已经不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因为他完全发不出声音。我叫他的名字,他像一点也听不见一样。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我怎么摇他都没有反应。
哥……哥……哥……
那声音还是在我的耳边回荡。
这是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
我抱着乐杨没命地跑,脚下却像踩在了云里,空空的,没有真实感,怎样拼命地跑都似乎还是在原地。
乐杨的头歪在我的胸前,我听不到他的呼吸,感觉不到他的心跳。
我觉得很害怕,我不停地大叫,黑暗却似乎没有尽头。
乐杨,乐杨,乐杨……乐杨!
突然手上一阵刺痛,眼看着乐杨就要从怀中跌落,我惊得浑身一震。
然后,猛地睁开了双眼。
视线慢慢有了焦距,不再是刚刚的黑暗,房间里一片明亮,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女人弯着腰在往我的手上插点滴的针头。她动作很娴熟地做完后,端起床头柜上的药盘转头对身后的人说了声“有什么情况按呼叫器”,然后走出了房间。
我这时才发现,刚才护士身后的人,竟是我妈。而在离她不远的窗台旁,我爸站在那儿。
腹部隐隐作痛,意识一点一点回到了我的身体里。
乐杨,医院,姑姑,手术……所有的片段慢慢连成了模糊的记忆。
还来不及开口,妈妈已经冲了上来。
“小酩,你醒了!”妈妈的两眼通红,身体紧靠着床头,手已经抚上了我的脸。一旁,我爸也快步走了过来。
“刀口疼不疼?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头晕吗?……”妈妈焦急地开始询问,满脸的关切。
“你让他安静会儿,他才刚醒。”爸爸一手按着妈妈的肩,眼睛却向我这边探视过来。
“爸,妈……”张开嘴,才发现自己口干舌燥,发出的声音都是嘶哑的。
“你这个傻孩子!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跟我们商量一下!说也不说一声……万一,万一你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可叫我们怎么办啊!……”妈妈说着,又开始哭,手上的手绢皱巴巴的,擦得鼻子通红。
我还是有点迷糊,抓不住我妈那些话的意思,但腹部越来越明显的痛感让我突然意识到,手术已经结束了。
“姑姑……姑姑她怎么样了?”脱口而出,我急着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竟一点力气都没有。
“你放心,”爸爸忙走到我的床边,手轻轻按住我,然后帮我把病床慢慢摇了起来,“昨天的手术很成功,她现在已经醒过来了,你爷爷奶奶在陪着。”
“爷爷奶奶……?他们……?”我一时觉得很混乱。
“他们也过来了,”妈妈拿着手绢,擦着眼睛,声音还是哽咽着,“这种生死关头……怎么可能不过来?你真的太不懂事了……这样的事怎么能随便自己就做了决定,万一以后……”妈妈说不下去,不停地抹眼泪。
爸爸看了妈妈一眼,拍了拍她,嘴上安慰着,“没事了没事了。”
一时间,两人竟似苍老了许多。
我的心里一阵歉疚。
“你们……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很久,才想起这个问题,我抬起头,看向妈妈。她却抽泣着不看我的眼睛,转身去倒水,并不说话。
一旁,爸爸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才开口道,“杨杨昨晚打电话告诉我们的。”
乐杨……他已经知道了?蒋济桥终究还是告诉了他。那他的身体……
下意识地,我拉住床边爸爸的袖子,“杨杨他人呢?他没事吧?”因为动作太大,刀口被牵扯得一阵生疼,我不由“啊”了一声,头晕目眩。
妈妈几乎是扑了过来,不能控制地痛哭,“小酩,你就那么喜欢他吗!你怎么这么傻啊!他是你弟弟,是男人!你为了他真的爸妈也不要了吗?连肾也给了他们,是不是非要陪上命你才肯罢休啊!小酩,你看看我们!看看我们啊!……

病房里,妈妈俯在我的床前哭得肝肠寸断。我却根本没了一点力气去扶她起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哭,跟着也感到自己脸上有泪流了下来。
然后,爸爸走了过来,扶起了妈妈。
他的眼眶也红了,却比妈妈平静许多。“他也来了,现在在他妈妈那边……你……想见他吗?”
原来乐杨也来齐齐哈尔了,不知道他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我能见他吗?我真的很想见他呢。
只是,我还配见他吗?
妈妈抽泣着,低下的头微微摇着。无奈又无力。
我努力伸出手,拉了拉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然后,对他们摇了摇头。
如果这是你们希望的,我可以不见他。
反正,我也不知该怎么见他。
不过,有个人,我却不能不见。


(四十九)
我不能不见的那个人,是姑姑。
我制造出的残局,不能再扔给乐杨一个人去收拾。
第二天,听说姑姑的情况稳定了,于是硬让我爸推着轮椅,把我带到了她的病房。
病房里,爷爷和奶奶都在。出乎我的意料,连乐杨也在。
我原本以为,爸爸他们会刻意让我和乐杨避开。
几乎一进门,我就看到了他。
他穿着件灰色的毛衣,站在姑姑的床边,拿着吸管喂她喝水。也是第一时间,他抬头看到了我。对视了几秒,竟又默默地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所有我想读出的内容。
坐在沙发上的爷爷奶奶见我进来,都站起来走到了我的身边。
“手术结束才几天,你就跑下床来了?”爷爷的声音里有隐隐的责备,奶奶已经帮着爸爸把我推到了姑姑床的另一边。
见我过去,乐杨有些慌张地站到了床角,转过身收拾姑姑刚刚喝过水的容器。
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眼睛不再看向他。
“小酩,到姑姑这边来。”姑姑侧卧在床上,微笑着向我伸出了手。那微笑让我觉得更加不安,本来,我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姑姑会像妈妈那样,或是,对我视而不见。
我僵硬地伸过了自己的右手,让它被姑姑握着。
“小酩,你为我做的,姑姑真的觉得很感动,也很感激。”她看着我,因为手术后的虚弱,说话声音很轻很慢,听来竟有种特别的温柔感觉,“乐杨以前也想过要做同样的事,但是被我否定了,如果,我当时不是昏迷的,我也一定不会

同意你这么做的。”
“这是……我应该做的。”我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不自然。
不由地,又看向乐杨,他始终没有转过身,我看不到他的脸。
“你妈妈,一定很心疼吧?为我做这么大的牺牲……等姑姑好了,一定好好地去谢谢你们。”姑姑继续说。
身后,爸爸已经插话进来,“你安心养病,养好了,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回报了。”
姑姑点了点头,又看向我,“也是因为你,姑姑和你爷爷奶奶才能又见面,我本来以为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这个不孝的女儿……”说着,姑姑的眼眶开始微微泛红。身旁,奶奶也跟着在两眼泛红。
看着姑姑的眼睛,我心里突然有了预感,她要对我说什么。
“有些事,我们当时做的时候觉得理所当然,但其实无形中会伤害到许多人。年轻的时候,我不懂这些,现在自己做了父母,还经历了生死,才渐渐明白。”姑姑握着我的手忽然紧了紧,轻轻叹了口气,“不被祝福的感情,是不会真正

幸福的,你懂吗?”
我点了点头,心里一阵凄凉。
这就是姑姑的态度了吧,虽然支字未提却句句令我揪心。
其实,我还是该开心的吧。我本来,就没再奢望什么。
能用这么和平的方式结束本以为的轩然大波,我应该满足了。
接下来,姑姑又说了些什么我已经听不下去。只是觉得心和刚刚开过的刀口一样地酸痛。耳边是姑姑轻声的叮咛,眼前是乐杨始终背对我的瘦削身影。
然后,爷爷催着爸爸把我推出了姑姑的病房。
出房门的那一刹那,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竟是乐杨追了出来。
他终于面对面地站在了我的身前,眼里全是泪水。
“谢谢你,表哥。”
很久,他嘴里说了这么句话。最后的那两个字坚定又残忍。
我完全说不出话来,头皮麻麻的,鼻子又开始发酸,像被什么堵住,跟着眼泪也流了出来。
我看着乐杨,最终只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爸爸在身后低低地叹了口气。
然后我被推着,从乐杨的身边擦过。
轮椅的车轮转动,一圈圈碾过路面,却像碾在了我的心上。
任爸爸推着,我颓然地坐在轮椅上,心和身体一样疲惫。
那之后没几天,我很快被爸妈送回了上海休养。
像是怕我一想到会反悔似的,他们再没在我面前提过乐杨和姑姑。
整整一个月,我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以养身体为借口,过得像个活死人。身体里缺了东西的那个部位已经渐渐没有感觉,生命里缺了东西的那个地方却时刻揪心地痛。
我还记得离开齐齐哈尔医院的那个早上,在医院门口,看见蒋济桥一个人站在大厅里抽烟。他也看见了我,却并没有打招呼。我们各自了然地远远看着对方,一句话也没说。
有些话,已经不需要再说了吧。


(五十)
天渐渐越来越冷,转眼到了十二月。
就在我以为再没什么机会见到乐杨的时候,他却打来了电话约我见面。
见面的地点定在了外滩。
天气虽冷,外滩却依然游人如织,是个大晴天。
远远地,就看见乐杨站在临江的栏杆旁,看着江面发呆。在来来往往的人潮里,显得单薄而落寂。
我慢慢地走向他,脚步沉重。
真的很怕自己又一个冲动,过去抱住他再也不想放开。
“杨杨。”我叫他。
他转过头,看到我,然后笑了,叫了声,“哥。”
还是我熟悉的脸,还是和过去一样的苍白,只是那笑竟让我有晃如隔世的感觉。
多年前,也是在这里,也是这样的笑。
我站到了他旁边,看着他刚刚看过的江面,努力想让自己表现得轻松,“在看什么,龟苓膏?”
乐杨继续笑,“你还记得。”
我勉强牵动着嘴角,“姑姑还好吗?”
乐杨点了点头,“妈妈恢复得还不错,不过现在还是排异观察期。阿公阿婆帮她请了个特护。等妈妈情况完全稳定了,他们可能会把妈妈接来上海,”说着,他顿了顿,看向我,“哥,谢谢你。”
我摇头,“如果不是我,姑姑也不会病危。如果不是我,你也不用去……”
“哥,我没什么。”乐杨阻止我说下去,“其实,是我不对,不该一直瞒着你。本来那个寒假一回来,我就该说的。可我当时想着等舅舅回来再说……没想到,后来……就再没机会说了。我们不说这个了。反正都过去了。”
乐杨的脸上仍挂着淡淡的笑。
而我,却被那笑弄得心里一阵阵的难过。
“你呢,身体还好吗?”我问他。
“嗯。我很好。”乐杨还是点头,脸上的笑却慢慢隐去,“其实,这次约你出来,是想把这个还给你。”说着,他把手上提的一个纸袋递给了我。
我接过纸袋,里面装的是我送给他的那双米色手套。
“济桥哥对我很好,过段时间,他会带我去做心脏手术……放心,手术并不复杂,但是他为了这个找遍了全上海的医院。一直以来,我都欠他太多。现在,我是真的想认真和他在一起。留着你的东西,对他不公平……”
乐杨一边说着,眼眶已经开始泛红。
我慢慢地点头,我了解,你的意思我懂。把这个还给我,我们之间就真的没什么可以留念的了。所以今天的见面,只是一个仪式吧。
结束式。
“哥,今后,能不见,我们也不要见面吧。这样……大人们会比较高兴。”乐杨继续说着,小心翼翼地。
“好。我听你的,只要你觉得是对的。”我拎着那个纸袋,像拎着千斤重的东西,力不从心。
结束也好,不见面也好,不联系也好,怎样都好,如果这是你希望的。
过去,我就是太一意孤行自我中心了,所以才会给你带来那么多痛苦吧……
乐杨看着我,眼眶红着但眼泪终究是没有流下来。
慢慢地,他的脸上又漾起一个笑,阳光下让人目眩。
很久,我才能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看向江面。
“哥。”他叫我。一阵沉默过后。
“嗯?”我看他。
“我要走了。他在等我。”
“嗯。”我应着。
当时,真的很想很想抱住他,只要上前一步,就可以抱住他。
但是,却已经没有了任何拥抱的理由。
“那,再见。”乐杨淡淡笑着,挥了挥手,然后转过身背对我,慢慢走入人潮里。那样子,像是每天上下班的同事,打声招呼离开,然后第二天还能照旧相见。
我们,终究是要结束。
惨然笑着,我也转过了身,朝着和乐杨相反的方向走去。
阳光刺眼。人潮穿行。我强迫自己不再回头。
会幸福的吧,杨杨。


(尾声)
生活还是要继续,尽管变得苍白。
那之后,我的确再没怎么得到过乐杨的消息。他没有再找过我,我也再没去找过他。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是像过去一样守口如瓶。
其实,找与不找,见或不见,都再没什么意义了。
我不想再去打扰他。
身体完全恢复后,我辞了那家设计院的工作,自己找了家浦西的建筑师事务所。浦东的房子住得习惯了,也没有退租,现在反而每天浦东浦西的上下班。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太愿意回家的原因吧。
每天都要坐摆渡,下班的时候,从浦西到浦东。
看着外滩一片片地亮起来,瞬间金碧辉煌,心里竟会忍不住难过。
“下回我晚上带你来坐摆渡,那个时候,对岸的灯会亮起来,从这边看过去,会像童话里的城堡。”
那时的话,终究没能兑现。
现在,或许有别人带着你看这样的风景吧。
只是,我已经离它越来越远……(正文完)
爱情是什么?
偶尔会想到这个问题。
在我看来,爱情存在的意义在于,你可以以它为借口,纵容自己做任何事情,理智的,或不理智的。
但他却对我说,爱情存在的意义,是给你勇气,不放纵自己做任何事情,理智的,或不理智的。
我不在乎谁对谁错。
我只知道我爱他,爱到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理智的,或不理智的。
他叫乐杨。
我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是五年前的一个夜晚,那天是元宵节。
元宵是有家的人的节日,对于我这样的孤家寡人,只是更令人郁闷的日子。那天,我一个人开着车,在这座陌生的城市游荡。
车漫无目的地开进了一条小街。
两旁的楼房里,每个窗口似乎都能嗅到热闹的气息。
而街道上却异常冷清,除了路灯尽职地亮着。
他提着一个小行李包,低着头,走在我前面不远的人行道上。
我的车速很慢,他走得更慢。
像是气场相和一样,从那背影里投射出的落寞,隔了十来米我都能感觉得到。
离家出走的少年吗,还是无家可归的孤儿。
正想着,前面的人突然蹲了下来,身体蜷成了一团。
我的车开近时,他已经整个人俯在了地上。
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好心,我停了下来,下车走过去扶起了他。
是个漂亮的少年,尽管额头上一片乌青。
他的手捂着胸口,迷迷糊糊不断地喊着“哥”,然后慢慢倒在了我的怀里。
那天,我送他去了医院。
他一直在昏睡,医生说他有先天性心脏病。
也许是出于同情,那天竟在医院里陪了他一夜。
应该是个可怜的孩子吧。
这样的夜晚,一个人独自走在街上,像我一样。
第二天,还没等他醒过来,公司已经打来电话催我回去。
我就这样做了一回雷锋,还来不及知道那男孩的名字。
原本以为,他只会是生命中的一个路人。
一年后,我的公司已经发展得颇具规模。
股权投资在那时还是个新鲜的词,购买业绩一般的民营企业股权,包装重组,让它在海外上市,收益是当初投资成本的几百倍。
我就这样靠着父亲给我的“补偿金”变成了在那个年代并不算神话的青年才俊。
为了摆脱家里的控制,我把公司从宁波迁到了上海。
然后,我竟又遇到了他。在一家Gay吧。
是的,我是Gay,在我十六岁时第一次和同学干时就明白了这一点。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在气自己的父亲,直到床上不断**传来的快感让我全身颤抖,我才知道,不是什么TMD叛逆,其实我根本就是。
那家Gay吧的老板,是我的朋友。三十多岁的福建人,和他的德国男友前两年跑到国外去注了个册,从此甜蜜幸福地窝在了这个地方,他们给它取名HOME.
他是被HOME的老板引见给我的。当时公司正好完成一个APO的项目,和几个熟人一起约来了这里。和他一起的还有另外一个男孩,老板说都是清新的男孩子,让陪着我们喝喝酒。
我第一眼就认出了他,虽然他并不认识我。
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他叫乐杨。问他做这个多久了,他说一年多。
我问他什么,他就答什么,并不像旁边那个男孩子一样眼波流转,口齿生香,却让人觉得特别地想保护。
也许,是因为之前的那一面吧。
当他喝到第三杯的时候,脸已经通红,捂着胸口开始微微咳嗽。
我拉了他的手,夺下了他的酒杯,对我的那位朋友说,“这个,归我吧。”大家开始起哄,轰笑。
我转过脸问还在咳嗽的男孩,“你同意吗?”
他慢慢平静下来,迎视着我,“只要给我钱,我都无所谓。”
那之后,他住到了我家。
我惊讶于他带的竟还是那个小行李包,一年前我看到的那个。
“为什么做这个?”我问他。
“因为需要钱。”他边收拾行李边回答我。
“为什么需要钱?”我又问。
“因为给我妈治病。”他把一双手套放进了床头柜的抽屉。
我很喜欢他一点,就是他很坦白。对我的问题,他完全不隐瞒。
那天晚上,他洗好澡后,很安静地坐在床上等我。
橘yello的壁灯下,他整个人像镶上了一道柔和的光晕,脸上看不出表情,但瘦削的身体怎样看起来都还是个孩子。
我没有过去。也许我真的是好人做到底了吧,对他。
我帮他联系了复读的学校,让他继续高考。
我给他妈妈的帐户里打钱,用他舅舅的名字。
我给他爷爷奶奶住的敬老院汇款,甚至帮他们请特护。
而且,我没有碰他。
我想,我在用另一种方式对他,另一种投资方式。


当然,我不是没有得到回报的。
渐渐地,他在我的面前已经不那么拘谨。
每天晚上从公司回到家,桌上已经有他做好的饭菜。
他很安静,我看到他的时候,他都在书桌前看书。偶尔,我为公司的事伤神时,他会帮我倒上一杯茶。
“想考什么学校?”我问他。
“T大医学院。”他从书堆里抬头看我。
“因为你妈的病?”我又问。
“不全是,也算是个承诺。而且,将来我希望,可以把钱还你。”他说。
我笑。把钱还我,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会很高兴吧。
我已经不否认自己喜欢上了这个男孩,是真的喜欢,觉得他像个让人没有负担的存在,温暖地陪伴在身边。
一点点的付出,就让人得到很多满足。
———蒋济桥
所以那次出差在外地,我竟突然发现自己很想他。
项目一做完,我就迫不及待地连夜赶回了上海。
一进门,就看到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坐在书桌旁。不过,没有看书,而是拿着双手套在发呆,一看到我,有点慌张地把手套藏到了身后。
一个多月不见,我发现,自己竟已经离不开他。
我扔了行李,走上前什么也没说,只是抱住了他。
他愣了愣,然后,竟开始挣扎。
“你有喜欢的人?”我松开他,心里被什么堵住似的不畅快。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坦白,点头,然后说,“我哥。”
就是那天晚上,你嘴里叫着的哥?我心里突然觉得有种被欺骗的愤怒。尽管它来得莫名其妙。
只不过是现实和预期的残酷反差吧。
我以为,一个月的分开,他也会有那么点想我。
我颓然地坐在床边。沉默。
这时,他却放下了手上的手套。
默默开始脱外套。然后,蹲在了我的面前,俯**帮我解裤子。
“对不起。我差点忘了自己该做什么。”他低着头说。
我腾地站了起来,推开他。心里的怒火被他一句话点燃。
我瞪着他,怒气不知该怎么发泄。
我走到书桌旁,把上面的书一股脑的推到了地上。我把衣橱的镜子打碎。我拿起地上的手套猛地往窗外扔去。
我心里有种想发泄的冲动。
到头来,我们还是只是嫖客与MB.
我走进自己的房间,砰地关上了门。这不像我,我想,我需要冷静。
不一会儿,我听到外面有关门的声音。
我想是他出去了。
那晚我的心情糟透了,被愤怒和担心左右撕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都没有回来。
直到时钟走到晚上十二点,他还是没回来。
我终于没忍住,冲了出去找他。
我没有费很大的力气,在楼下的草地上,一眼看到了他,躺在那里,手上握着被我扔出窗口的那双手套。
他没有穿外套,我抱起他时,只感到他浑身冰凉,四月份的夜晚,他的身体像没了生命一样,刺骨地冰凉。


那次,我简直被吓到魂飞魄散。
疯了一样把他送到医院。医生说,他的心脏病已经很严重,需要做手术。而即使做手术,成功率也只有五六成。
又在他床边守了一晚。心境和第一次已经截然不同。
他对我来说,已经不再是路过时偶然救起的少年。
我不明白人为什么会爱上人,但我却知道自己真的爱上了。
迷迷糊糊地在他床边睡着,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床上却没了人影。
我找了他近一个星期。几乎已经不管公司的事,每天找他。
他的书和衣服都没有带走,除了那天我帮他捡起的那双手套我觉得自己都快不正常了,然后,HOME的老板给我打了电话,告诉我他又回HOME.
我见到他时,他被两个男人灌得快失去意识。
“你那么想死吗!有心脏病还喝酒!”我推开那两个男人,冲他吼。
他醉熏熏地被我拉出HOME,硬是想甩开我。“死不好吗?死了,肾还可以给我妈!”
我被他说得心里一阵生疼。
然后他开始吐,吐得天昏地暗,最后累得倒在了我的怀里。
我又把他接回了家,强行让他住了下来。
“就当陪我吧,我不要求你什么,就当陪陪我。”我想我这辈子只会对一个人这么低声下气吧。
我跟他说了我的家庭,我的经历。从没对别人说的经历。
我是一个私生子。母亲生了我后,就扔了我。父亲在我六岁的时候认了我,在他确定自己不会再有儿子后。
我被带到那个家,又有了爸爸妈妈,一个姐姐,一个妹妹。
只是,没有人是我真正的家人。
我就这么孤单地长大,被“妈妈”像眼中钉似的对待。
我对他说,我其实一直都想能有人陪。
我很开心每天一回到家,有人等我。
我很喜欢他做的饭菜,我喜欢看他在书房看书的样子。
因为他,我的房子才变成了“家”。
我也很羡慕他,有一个相依为命的母亲。
我不介意他爱的那个“哥”,我愿意只是当他的哥。
我说完这些后,他哭了。
他说,“我欠你的,以后要怎么还?”
那之后,我们又像从前一样生活在了一起。
我没有再矫情地说要像哥哥一样对他,但事实是,我们的确像兄弟一样生活着。
一晃三年。
我送他去高考。
我看着他进大学。
我陪他送走他的爷爷奶奶。
我远远地看着在医院里他陪他的妈妈做血透。
我不只一次地想强行带他去做手术,却都被他拒绝。
他说,至少,等到他见到他哥,他答应他哥回来时让他找到。
所有的事,只要一关于他哥,我就没了说话的底气。
“他是个是什么样的人?”我问他。
“他?冲动莽撞,但是也很温柔体贴。他会跟我争着睡下铺,会跟我讲笑话安慰我,看到我手上的冻疮会给我买手套,会在几百几千个人面前拥抱我,会夸我的菜做得好,会在中秋节的夜晚帮我拨通妈妈的电话……”
他说了很多很多。眼里闪着幸福的光。
“见他,是为了要在一起吗?”我又问。
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然后有一天,他从学校回来,告诉我,他见到了他哥。
还来不及问他细节,齐齐哈尔的医院就打来了电话,说他妈妈的病情恶化。
那一整个星期,他都待在医院里,寸步不离。
几天下来,人已经虚弱到不行。
回到上海的当天早上,他却让我送他去学校上课。
因为担心,他下车后我没有迅速离开,想着下课可以接他回家。
然后,我看到了那个男人。
个子很高大,脸上满是青色的胡茬,激动又憔悴。
大楼门口,他的手被这男人狠狠握着,脸色发白不住地在喘气。
于是我冲了过去。
他却对我淡淡地笑,“总要说清楚的”,他说。
咖啡店外,上午的阳光明媚。
我却觉得胸闷得发慌。
他等了那男人那么久,不做手术也要看到他,只是为了“和他说清楚”。
我不是什么伟大的人,没有善良到成全情敌的幸福。
但看到自己爱的人,那样隐藏自己的心情,心里竟像被抽一样地疼。
很久,那男人从咖啡馆里走了出来。
满脸愤怒的表情让我一阵担心,一句话也没说,我冲了进去。
果然,他坐在窗边,双手撑着凳子剧烈地喘气。


我跑过去搂住他,他看着我,艰难地说着,“我……终于……让他死心了。”
尽管他哭了,尽管他满脸是痛苦,那次,我以为关于那个男人的事情,一切都结束了。
我开始忙碌起他做手术的事,我甚至幻想过,也许我们会有未来可没过几天,我刚陪着他在医院做术前检查,他哥的一个电话,就让他失了魂一样冲出了心电图室。
那晚,我拨了一整夜的电话,发了无数条短信。
见到他时,他却闭着眼睛没有生命般地躺在了床上。
旁边的男人,肿着双眼,一脸疲倦。
那男人在我身后说,“你也不过是他的嗯客。”
我发誓,当时,我杀人的心都有。
之前从脑中一闪而过,那些想要告诉他哥真相的念头,全被那句话集体谋杀。我不会把他交给这样的男人。
手术成功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我几乎跪在了他面前求他,“为了你的妈妈,也要活下去。”
他哭着答应了我。
然后说自己要最后去跟他哥道个歉,因为他给他哥的伤害。
我真的没想到,后来会发生那样的事。
他哥的工地发生事故,他像疯了一样地要去找他哥。
他跟我说,“别人说的没错,在我身边的人,都没有好结果……”
然而,他哥找到了,没有好结果的却是他自己。
我看着他被医生急救,看着他胸前的一块块青紫,看着他哥像个白痴一样拉着我一个劲地问为什么,我觉得自己简直快要被炸开。
那男人被我打得趴在了地上。
也像快死了似的,对我说,“他有什么事,我和他一起。”
那一刻,突然觉得自己很多余。
是这个世界上最多余的人。
连我都觉得累了。
我以为,等他醒过来,就该是我离开的时候。
可命运却不知开着谁的玩笑,他的妈妈病危了。
那男人二话不说,飞到了齐齐哈尔。留下了昏迷着的他给我。
他一醒过来就问我要电话,找他妈妈,疯了一样。
医生打了镇定剂才又沉沉睡去。整整两天,他都靠着镇定剂维持情绪。
第三天,他醒过来,终于不再吵不再闹,流着眼泪求我告诉他真相。
也许瞒着他比告诉更残忍。
“你妈妈情况不好,你哥,准备要和她做肾脏移植手术。”我对他说。
他听后,竟异常平静。
“带我去那边,好吗?”他看向我,用的是问句,但神情里却是完全不容拒绝的坚定。
当天的飞机飞到了齐齐哈尔。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已经开始了。
陪他等在手术室门前,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胸口。
而他却比我镇定许多,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问我借手机。
“我要告诉舅舅他们。这种时候,不能不告诉他们。”他说。
那夜很晚,手术才结束。
隔着隔离室的玻璃,看着里面的两个病人,他坐了一整夜。
我怎么劝他都不肯离开。
第二天,他的亲戚们都来了。
几乎没怎么在意已经满脸苍白地他,只是冲进了病房,看儿子的看儿子,看女儿的看女儿。
而我却只能远远地看着他,站在那里摇摇欲坠的样子。
像是一场冗长而沉重的噩梦,醒来时竟没有丝毫的轻松。
只有浑身的疲惫。
后来他的哥哥走了,再后来,他妈妈的术后观察期结束了,然后,不良反应期也结束了。
“现在,可以跟我回去做手术了吗?”我问他。
“现在,还有做手术的必要吗……”他面无表情地说。
结果,终于是如他所愿。
医生说,他的身体已经不能再承受手术。
“我是不是要找个地方悄悄地去死?”
“我会找到能给你做手术的医生。”
“其实我没什么牵挂了。我妈也好了,阿公阿婆也会照顾她。我哥,他也已经对我死心了……我现在死了,也无所谓。”他说着,像在说别人。
我抱住了他,心里难过得像被什么揪住。
“你还欠我那么多,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他看向我,说不出话来。
我抱着他不放,第一次像个任性的孩子一样,乞求着他,“哪也不要去,就在我身边陪着我,哪里也别去……”
三年多了,如果有一天他离开,我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承受。
他的下巴轻轻叩着我的肩膀,耳边,他说对我说,“好。”
第二天,他翻出了那双手套。跟我说,他要还给他哥。
我没说什么,送他去了外滩。
远远看着他和他哥对江站着,两人脸上都是不自然的笑。


他哥的手在他身后举了举,想要搂住他,却终究还是放了下来。
我并没有等太久。
人群中,他慢慢地向我走来。
刚刚的笑已经在他的脸上消失,还没走到我身边,他就倒了下去。
那天他咯了血,灿烂的阳光里,他在我的怀里一阵阵的发冷。
“是真的结束了,真的。”
接下来的日子,他拒绝住在医院。
还是像过去一样,每天为我做几道菜。和我聊一些他小时候的事,或者是在大学里的事。
只是绝口不再提他哥。
他慢慢越来越衰弱。有时在厨房也会忽然昏倒。
他求我不要告诉他妈妈,即使他死了也不要立即告诉他妈妈。
因为,他妈妈还在排异观察期。
他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
有时睡前,他会问我,如果明天早上醒不来该怎么办。问得我心里一阵害怕,脸上却只能笑着对他说,反正我这段时间不上班,陪你一起睡到中午好了。
也曾想过要不要去找他哥。
但最终,我还是没有。
他费了那么多心思安排的结局,我没有权利去破坏。
一天傍晚,他突然jing神很好地站在我面前。
“我想去坐摆渡。”他说。
“现在吗?”
“嗯,现在。从浦东坐去浦西。”他点头,眼睛里都发着光。
我竟没有拒绝他。
帮他穿好衣服,还往他的脖子上套了条围巾。
他笑着,“你把我包得像个雪人。”
开着车到了浦东的摆渡口。
他抢着去买了票,笑着拿着两个yello的塑料币在我面前晃了晃。那样子,竟像个健康的男孩子。
进站的时候,前一班摆渡刚刚装满了人,铁栏慢慢地在我们面前压下。
他却一点不失望,“这样,下一班,我们可以站个好位置了。”
终于,等来了下一班摆渡。
他拉着我一个劲地跑,在人群的前面,跑得我心惊肉跳。
然后,跑到摆渡的最前面,扶着栏杆停了下来。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上却是兴奋地笑,“终于抢到了!”
摆渡慢慢地开动,他平静下来,双手抓着栏杆,不再说话。
“怎么突然想坐摆渡?”我问他。
他淡淡地笑,还是不说话。
下班高峰期,摆渡上的人又挤又嘈杂。
我站到了他的身后,用身体挡着人群,双手搂住了他的肩。
他却好像听不到周围的声音一样,眼睛直直地看着灯光慢慢亮起来的对岸。
江风一阵阵地吹来,打在人的脸上冰冷冰冷。
“冷吗?”我问他。
他还是不说话。
我突然觉得很害怕,心里有种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
身上,他的重量越来越大,整个人慢慢全靠进了我的身体,我几乎是在撑着他。
我不敢在说话,沉默着陪他看着对岸。
“他没有骗我……真的很漂亮……”
很久,我听见他声音很轻很轻地说了这句话。
然后身体一点一点地,从我身上慢慢滑了下去。
摆渡渐渐靠了岸,灯火通明下,他却再没睁开眼睛。(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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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45 个评论) 发表评论

  • 格瑞 2013-02-26 08:45
    熬夜一口气把他看完,三段虐心的故事,伤啊
  • 远方 2013-02-26 10:34
    熊宝_1989: 看似悲惨的人生却是最幸福的人,用一天的时间看完,只想问句,这是真事?还是只是作者构思出的小说?
    应该是虚构出来的一个凄美故事,如果真是现实的有太狗血了。
  • 远方 2013-02-26 10:35
    格瑞: 熬夜一口气把他看完,三段虐心的故事,伤啊
    确实虐啊
  • 安大略之风 2013-02-26 11:10
    虐心死了……现实中应该没有这么虐的。……自我安慰完内心还是好难受。偶还是喜欢贴吧里大黑的《人生若只如初见,我和他的十二年》
  • 黑森林炖小蘑菇 2013-02-26 12:07
    还没看完,先留名
  • 熊宝_1989 2013-02-26 12:09
    远方: 应该是虚构出来的一个凄美故事,如果真是现实的有太狗血了。
    哈哈
  • 見別相擁 2013-02-26 12:26
    世事难料。每个人都无法预知自己的未来。感谢于这个未知,我们会不断前进;也怪罪于这个未知,让我们对未来有着恐惧。把握现在吧~
  • 漓珞 2013-02-26 13:15
    看的心里好难过
  • 黑森林炖小蘑菇 2013-02-26 15:05
    好虐好狗血…
  • 王梦熊 2013-03-06 08:11
    没想到这么长,我果然有受虐倾向
  • ilinlie 2013-03-06 11:05
    手贱点开,被虐哭了==
  • 原点。 2013-03-06 12:58
    和楼主一样,看的流眼泪了,试想如果李众酩不是那么冲动的个性,结局会是怎么样呢?
  • 原点。 2013-03-06 13:01
    非常感谢主页君分享这样的好文章!
  • kissboy01 2014-03-15 03:52
    包子的男人: 去年夏天还是单身傻呆小处男的时候看了《肥男正传》和《表弟嚣张》还有几个小说看得撕心裂肺的,现在有了包子,不再看小说了,小说对于单身来说就像是个毒品...
    表弟嚣张 我也看过。确实小说对于但是来说真是个毒品…… 精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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