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叔得了胃癌，已经晚期。昨天得知人已瘦成骨架，水米不进，遂和爸妈决定今天去看望。

表叔家在农村，三间平房，中间是客厅，穿堂风很爽利，表叔身边却还是架着一台风扇正对着他吹。姨婆说，表叔一直喊着身上躁得慌。

表叔意识是清醒的，看到我来，要我给他剃头，我便拿起剃须刀，一点一点仔细给他剃着。

表叔无儿无女，有过两段婚姻。印象中，他一直是个老实巴交、又有些追求时髦的青年。每年也都是在走亲戚的时候才能见到他，跟他偶尔聊聊天。他会问我的学业、成绩，又会给我看看他最新得来的小玩意，一般都是时髦点的腰带扣啊、钥匙扣啊、钱包什么的，又会主动聊起他的工作，其实就是在各个工地打工，赚了多少钱，没有炫耀，也没有自卑。我也都是跟他聊上几句，就找哥哥弟弟玩去了。

后来，我长大了，在其他亲戚见面总会就我的婚姻状况问来问去的大环境下，表叔却从来不问这些，跟我聊的还是小时候的那些话题，用手机放一首歌，问我好听不好听，让我看他的手机酷炫不酷炫，问我工作累不累、赚得多不多，就是随口问问的样子，不是多关心，也不是多不关心。我也职业病一般地会问问他的身体状况，给他一些健康养生的建议，然后，就找哥哥弟弟玩去了。

只是，随着年龄增长，在跟表叔有限的交流中，我知道，他其实是个很有心思的人，并不是看起来那么大大咧咧。

今年元宵节晚上，我跟爸妈开车给爷爷上坟，回来的路上，跟爸妈闲聊，聊到了表叔。我随口说，表叔其实是个心思很重的人，嗯，不好，不是长寿之相，死因，不是肝，就是胃。爸妈没搭话，我们又聊其他的去了。

第二天，表叔的姐夫给老妈打电话，说表叔转院到市里了，已经一个多星期吃不下饭了。爸妈去医院看望了表叔，得知表叔得了胃癌。

我给表叔剃着头，老爸在旁边问表叔，你有什么心愿，或者有什么话，给哥说，哥帮你完成。表叔摇了摇手，说，不顶用了，给你们说，都不顶用了，我要去找我老表了。

表叔说的老表，是和他同岁的、十四年前因一场意外过世的我的小舅。

表叔说，我实在没力气了，没力气了，没力气了。

他说这句话，也都很没有力气了。

我给表叔剃好了头，跟他说，没力气了，就好好歇歇吧！

表叔看了我一眼，瘦而空洞的眼神，没有任何生气，却很坚定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之后，我就跟爸妈回家了。

也许，这是我跟表叔这辈子最后一次交流了。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忍着眼泪，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表叔，还是因为小舅。

表叔，给了我一个给他剃头的机会。小舅，却走得那么着急，要不是我有一张酷似小舅的脸，大概，我都忘了他是什么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