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衣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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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已有 335 次阅读  2019-04-20 1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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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举目无亲的日子里,他说在天的神明曾经狠狠地垂顾过他一次,因为我爸爸妈妈把我给卖了。每次他这么说,我心里头就不爽,立即拉下脸来趁没人的时候指着鼻子质问他:从小到大,你的爽快就是建立在我不爽快的基础上的?之所以没人的时候我才敢指着他的鼻子,是因为有人的时候我不敢。那些人虽然不怎么待见他,但是相比较而言对我和他还是相对区别对待的。比方犯了事儿了,他是罚站,我就得罚跪。因为他出身要比我高贵那么一丢丢。虽然大家背地里喊他野种。好像就算是来历不明的野种,也是高贵的野种。算我有爹有妈的嫡长子,也是小民家草芥一般微末到无法跟他相比,因为他们之所以买了我,就是给他打杂粗使的小跟班儿。

他平时的主要任务也无非做些粗笨活计,我则更要倒霉,他所说的上天对他的垂顾就是因为有了我的出现,替他分担了为数不少的苦难。他没什么架子,也摆不起来。这里的人对他几乎正眼都不瞧他一下。有时候还时常打他。他妈妈就在隔着一层高墙里头过着养尊处优与世隔绝形同活死人一样的日子不问世事。就像世界上她没生过这个小孩子一样。

年少的时候他老用那些道听途说的关于他妈妈他爸爸的事儿来震慑我,还给我说他遥远的外公和舅舅家,养着成千上万的白鹿和一种能够预知未来的银色甲虫。当时我只知道他爸爸是这儿最大的王,说一不二。而他妈妈,是他爸爸的小老婆,最光辉的战绩就是忍辱负重在异邦住了三年,三年之间他爸爸成功瓦解了异邦的武装力量,并领导群众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革命运动,把异邦人赶回了老家去。有好多不识时务的人背地里都说他爸爸不仁不义,靠美色骗取了对方的信任,然后篡了权。

而他妈妈就是在他爸革命成功之后,坐着七匹马拉着的马车偷偷儿的回到了这里,因为当时结婚没给他俩发结婚证,所以算不得是合法夫妻。不巧的是他妈妈回来的时候还抱着他,说是路上捡来的。然后吧,大家全都不相信,包括他爸。有传言说他是他妈妈在番邦的时候跟外族人生的,有的说是他妈妈去番邦之前就和他爸有了他。横竖说什么的也有,他爸爸当机立断,既然存疑,就暂且由工作人员养着吧。算半个公子哥儿吧,等到四五岁的时候,那里头的人张罗着收了我,给他当小厮。不知道给了我家几吊钱,也不知道这些黑了心的吃了多少回扣,反正是把我们家乐的好几天没合眼。

他这个人,谈不上有多坏,要非说有什么优点的话,那就是长得好看吧。见过他妈妈的都说跟他舅舅长的一模一样,好看极了。他舅舅的话他爸爸是见过的,因为他爸爸的老师就是他外公。在那白鹿成群或奔跑或吃草的他外公家,他妈妈,他舅舅,他爸爸,都是很早很早以前就认识的。这话很不幸的没有早早的传到他爸爸的耳朵里,不然的话,他估计不会吃那么多苦,他爸爸要一看跟他舅舅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估计早就锦衣玉食逃脱牢笼了,我也省的受这么多年累。

春风飞度,我们的衣服和鞋子飕飕地变小,而我们在众人的作践和轻视下,不大健康的疯涨到十来岁。他天生的会念书,把学来的那些雕虫小技的抽空就给我辅导辅导,一次流星雨下了一整宿的晚间,他突发奇想跟我讲:啥时候我带你上我姥姥家去吧,就在青州。他们都是文化人,一定会很喜欢你。

我说:你连自己的马和马车都没有,拿什么带我去?几千里地我们不是要走着去吧。你忘了那次小时候你说要去番邦找你契丹爸爸给你回来报仇,我们被逮回来差点儿给打个半死的事儿了?

再说,你姥姥家的人喜欢不喜欢也关系不大啊,又不是我姥姥家,再说了,我爸妈对我都那么着,我就无所谓了,其他人能待我好到哪儿去呀,我早就不指望了。我就盼着有朝一日你们家开恩,把我从这儿放出去,我平安喜乐健康的过一辈子就完了。

他当时纠正道:你这说法我不同意,我们这可是从小建立起来的苟富贵勿相忘的友谊,我怎么能让你走呢?再说,你走了我咋整呀。你忘了,在我孤单无助的时候,你可是老天爷恩赐的救命稻草啊,好比仲尼不出,万古如长夜似的那种意义。

我就发现他,自从念了书,说话都不一样了,起码一样的意思,听起来比儿时舒服多了。我就问他,明早打算吃油条豆腐脑还是豆浆包子,我好早起给他准备。

然后隔着窗户有查夜的叫骂:你俩不睡觉咧咧啥,点灯熬油的不是钱呐!快吹了灯滚去睡觉!

我们相视而笑,熄灯前对他使了个鬼脸。他悄声儿说:看我哪天接了我爸的班儿不削死他们。

我就鼓励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吧。那个夏天的夏季运动会,他居然在一干权贵子弟中得了十项全能的亚军。发了一张奖状,完了让他们骑着高头大马,在全城和内城禁苑就是文官落轿,武将下马的那地界儿结结实实的溜达了一圈儿。全城都轰动了,我虽然是给他牵马的,也感觉到了那种被鲜花掌声淹没了的动容和摇摆。

然后他敬爱的老师找他谈了一次话,几乎是前后脚的他爸爸那儿也找人来喊他过去。他回来之后,就连着几天闷闷不乐。有一日早起,刷牙洗脸的工夫,就响起了丧钟。他爸没了。他爸没了可是大事儿。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跟着担心着自己和这个国家的命运。一遍一遍的捋,现在大权是掌握在谁的手里了。将来是哪一茬儿人要鸡犬升天,哪一茬儿人要万劫不复。还有在这不好的时候,他契丹爸爸的人马会不会趁机杀将过来。

我们都提心吊胆的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生死的那阵子里,在懊恼不能给国家建功立业的时候,政权平稳过度到他一个兄弟手里。百官除了内阁的头儿都各升一级,反正也没他什么事儿。他跟我说,要不我们参军去吧。到遥远的边疆去建功立业去。我本来是无所谓的,看他特真诚的看着我,就答应了,因为我觉得他留在这里,早晚也是个麻烦事儿,不如趁机跑的远远儿的。离开这个生死场,是非窝。

只是我们认认真真填写好的表格被原封不动的打回来了,上头用红笔打着叉叉,就是不合格的意思。

据他老师讲,现在城里的人不让出去,外头的人也不让进来,隐隐约约说是在换防。当晚传说中的宫里就着了一场大火,所幸无人伤亡。接下来一个月里,传说要展开一场轰轰烈烈的二次革命,因为他弟弟跟前出了佞臣,就是大兵压境吧。

那晚,一个白胡子老爷爷送来了一件衣裳给他,让他穿上。我们没看错的话那是龙袍吧。他说这衣裳我怎么能穿呢。老人家说国家危难当头,主子爷得出去背背风头,您好歹是他兄弟,穿上这衣裳往城楼哪儿一站,料想那些乱臣贼子也不敢胡来。他说:您这不是让我送死吗。

我当时是打定主意要等这老头儿一走,我就跟他开溜的。老头说你俩别想着跑啊,这儿我让人把着门儿呢。别怕,只是主子爷走了,明儿还有我跟你俩在一块儿。我说:您七老八十也活够了,我们还没正经开始活,干嘛要殉葬啊。

我俩大眼瞪小眼一宿没睡,他也不知道是愁还是怕,一言不发。只是笑。

我问他你笑什么呢,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了,我们忙忙乱乱的过,都没怎么正经认真说过几句话。他说现在不知道我妈妈怎么样了。

明天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看到后天的太阳,你说我那弟弟能逃出去吗。

我说应该可以的吧,只是我们逃不出去。衣裳就一套,要不你好好活着吧,你还有妈妈有外公舅舅,等风波过去了,你可以去找他们疼你爱你。这衣服要不给我穿吧,这么些年我还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反正我俩个头身量都差不多,谁穿也一样。他说:什么好事儿,这也要争。

次日早起,我威严的像个主子,带着人走开,让他从小门儿上溜了。晓不得他为啥哭,我们跟生别离那般,约好如果还活着,下月端阳一定赶在青州见,如果半年没信儿,就各安天命,自求多福吧。

……

终于,内城没怎么开打就被攻破了,我战战兢兢的跟那个白胡子老头儿,守在石阶上头一次面对着对面的千军万马。为首的那个也是他爸家亲戚,有什么好说的呢。见了我问:你谁呀。

我说要杀便杀,有人认出来我是当小厮的小民家的孩子,领头的先是褒奖了白胡子老头一通,完了说我:这龙袍也是你能穿的,来呀,扒下来把他给我赶出宫去。

我被他骂了,却第一次觉得这么不舒服,虽然我从小到大长被人骂。

我捡了条命,却也觉得开心不起来,不知道他现在是还在城里藏着,还是已然往青州逃奔的路上呢。

我也一路往东,路上想着,我和他都是失败的。虽然我们年少,他就算去了青州,但是没能带着他妈妈一起去。算一个失误,见了外公家的人该怎么说呢。而我,名不正言不顺的跟过去,感觉除了找到他,当下的人生似乎已经毫无了目的。相逢的时候,我们该乐呢,还是该庆幸大难不死呢。不过觉得能见识一下成群的白鹿和那种可以未卜先知的银色甲虫也是好的,起码可以知晓我们所不知道而想知道的事。想到这里,我就加快脚步,感觉在路上没准儿能赶上他。

 

 

和大.在金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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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2 个评论) 发表评论

  • lovevmc 2019-04-22 11:17
    孩给我说他遥远的外公和舅舅家-纠正
  • 薛旬 2019-04-22 16:55
    lovevmc: 孩给我说他遥远的外公和舅舅家-纠正
    多谢多谢,已经改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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