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的兄弟姐妹（1）

老妹单字一个“宇”。我有问过妈当时为什么是这个“宇”字，妈说本来是“雨”，因为八字不合，水多命舛，便改了这个“宇”。

老妹的世界确实一度比我来得宽广，即便是在生活的那个小世界里。她可以踩着脚踏车从街的这一头骑到那一头，吆着小伙伴们三五成群过家家抓虫虫，也不乏偷了阿姨洗发水就着下水管道的水洗头、上个厕所顺便逮了只耗子回来当宠物，诸如此类的惊人举动。

老妹的生活一贯热闹，一度导致家里的朋友经常把我俩的名字记反。来人便说“你家小俊昨天在外面玩的时候又摔跤了”，见到我在家便跟我打招呼“小宇真乖啊，在家看书呢”。刚开始时我还会纠正说我是小俊，后来看到那些把我记错的人来家里或在外碰到时，我便拿出招牌的微笑一笑而过了。有时候老妈听到时，也会帮我纠正，半开玩笑地说：我家这两个生反了，儿子一天到晚在屋里看电视看书待着哪儿都不去，女儿倒是没日没夜在外面爱玩的不得了。

这句话像是一个定论一样，在我们俩身上应验了多年。

老妹的玩性确实有性格里与生俱来的部分，但也跟多年来家里的“动荡局势”脱不了干系。在面对那些生活里洪水猛兽般的剧情时，我成了老妈身边的解压阀，老妹则跑的远远地，用热闹换一份开心，企图覆盖掉很多不愉快的事情。她对家里发生的变化表现出很强烈的抗拒，譬如老妈的再婚；学习上的一潭死水，又造成了与家里矛盾冲突的不断升级。她把心事只告诉自己的朋友和日记，除了三餐一宿，很少跟家里有什么沟通。

小时候，老妹玩的太厉害没谱的时候，便会被老妈教训，说教从来不认错， 把老妈惹急了，鸡毛掸子和塑料衣架都打断了，哪怕眼泪流了一脸她都不吭一声。老妈心里矛盾的厉害，每次打完看着也心疼，就问她“你为什么就不能认个错呢？”到了后来，这样一个女孩子，学习成绩差不说，还老喜欢在外面玩啊疯的，无法管教，沟通无效，老妈心如火燎却又束手无策。

老妈跟我说，对于我们，她一直心有愧疚。因为我是儿子，加上我生性不够顽皮，学习成绩尚好，这种感觉还不是很明显。但对于老妹，这么多年，忙于生计，忙于家庭维系，从小到大没有多少时间陪着她，对她的成长一直是没有精力顾及的。

而我跟老妹，在外人看来因为爱好和性格差异都很大，生活交集基本很少。但其实私底下，我们也有过一起接起皮管打水仗把家里淋个湿漉漉，一起听歌抄歌词本拿起话筒唱卡拉OK自嗨，一起看《午夜凶铃》被吓得神经兮兮连厕所都不敢去，一起陪着在一张床入睡度过没有父母在身边的时候。哪怕她出去读技校了，我们也都还通过信，打电话，给对方打气。因为血缘，在某些时候，她也还是愿意跟我说一说心里话的。

但我也有内疚感，这种感觉伴随着矛盾有时候冲突的厉害。老妹曾经连续两次离家出走，在她消失的那段时间里，全家满世界找她，折腾得心力憔悴。我清楚地记得，08年5月19日“全国哀悼日”那天，当我们发现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人又一次连夜跑了的时候，在防空警报响彻四周时，看着好像老了很多神情恍惚的老妈，我气急败坏地说，“不要找了，她看你这个妈憔悴成这样了都无所谓，你就当没有生过她好了。”但是老妈跟我说，“你不做父母你不懂，无论如何也要找回来。”最后，当我和家里人在火车站把老妹拦截下来时，我没有忍住一个巴掌给她扇了过去，然后拉上她坐着长途客车往家里赶。一路上，我一句话也没说，看着她满脸不开心的样子，想起老妈说过的那句话，心里面那种“差点就真的失去了”的感觉却不断翻涌着。

好像这么些年，老妹跟家来人的矛盾就一直都在那，很难被弥合。而我这个站在中间的人，在新的剧情出现时，就出现在那，不管用处多少，效果如何，就这么出现在那。

现在，老妹已经是人妻，是母亲了。

结婚那天，按照习俗，由我这个哥哥背着她把她送出家门。老妹在我背上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小时候我们玩石头剪子布，输了的人就得背对方一段路。我们这样来回着几个回合，玩的不亦乐乎，等离家里远一点的时候，便会回头，朝着家的方向又来上几个回合。回过神来，我笑着跟她说：怎么还是那么重啊。老妹用手一敲说我胡扯。末了快上车时，我补了一句，以后就是新的开始了，就得自己好好生活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直到现在不时周末放假回家，到了晚上，还是会穿越了地问老妈一句，怎么老妹还没有回来。话一出口，才突然想起这家伙已经有自己的家了。

外甥出生的时候，我正在郑州出差。此后的大半年时间，因为工作各种，我一直也没回家。老妹给我在微信上发来外甥的照片，问我有没有觉得跟我小时候很像。我翻了翻手机上的旧照，发现果然挺像的。老妹的生活开始围绕这个小家伙打转，开始感受作为一位母亲的角色。从前与老妈吵的不可开交动不动就冷战，现在依然会厚着脸皮让老妈陪着坐月子，帮她带孩子。我跟老妈说，也许，再过两年她就能明白你当年的想法了。不过，就目前看来，老妹这家伙也还保留着骨子里的一面，可以任性的带着一岁不到的宝宝出去成都旅游，懒了就跑回家里餐馆蹭饭，被教育时依旧跟老妈顶嘴不爽就闷声不说话。

今年过年，我给兄弟姐妹和长辈晚辈们发红包，给了一圈，只见她凑过来笑嘻嘻地问我那她呢。我说你都当妈了还管我要压岁钱啊。她说，那也是你妹妹的嘛，接你红包都习惯了。

我看着她怀里的外甥，摇头笑笑，说好吧，你这个厚脸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