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临睡前,义工群里蹦出来个消息,菜头走了,晚上七点多发病,送去医院,抢救无效。
认识菜头,是我第一次去寺院闭关打七的时候。菜头很年轻,90年左右的样子。我打七,他护七,负责做饭和统筹,供应一众师兄的饮食。
刚到寺院,是菜头帮我安顿好住宿,然后带我在寺院转了一圈。一边转,他一边询问我的修行情况,多少座啦?之前有没有打过七啊?我一一如实告知。得知他很早就修完千座,内心是佩服他的。
从岩上的佛堂出来,我看到几棵橙子树,菜头知道我是北方人,就说:没见过吧?等熟了摘给你吃啊。
我没吭声,心想,不用你摘,我自己动手。
菜头做菜是很好吃的,只是,我在打七的时候,经历了非常煎熬的阶段,食不甘味,甚至压根顾不上吃东西,只是按部就班地跟着大家一块去饭堂转一圈而已。
有一次,我在饭堂盯着眼前的那碗粥发呆,菜头过来,在我的碗旁边放了个橙子,说:师兄啊,你得吃点东西啊!
我愣愣地回过头看他,发现他居然裹着军大衣,就问:你不热么?
然后看了看周围,发现大家都裹得挺严实,只有我穿了一身珊瑚绒的居家服,套了件薄羽绒服。
菜头笑了,说:你也要多穿点啊师兄!
去年冬天,我去寺里做义工,负责凌晨那顿饭,冻得我恨不得裹着被子。这才知道,菜头裹的军大衣,其实也并不是很暖和。
后来,煎熬的阶段过了,我抽空就看看那几棵橙子树,嘴馋,实在等不及,就直接踹上几脚,成熟的橙子自己就掉下来了,我便蹲在树根下狼吞虎咽。
有一次,被菜头撞见,他笑着说:师兄,你很调皮啊!见你过来偷好几回了,哈哈!
我才知道,菜头就住在岩上佛堂旁的小屋子。
即使像我这样的厚脸皮,被当场捉赃,也是会不好意思的,很酸爽,像那橙子的味道。
禅堂外有一个小黑板,可以随便涂鸦。我写了首怼人的打油诗,但又不想被人知道是我写的,于是拉了个老实巴交的师兄,找个没人注意的时候,我念,让他写,并威逼他答应不会泄密。
结果,第二天,我去饭堂的时候,菜头凑过来笑嘻嘻问我,那首诗是你写的吧?
我转过脸看他,又去看那个老实巴交的师兄,老实巴交的师兄一脸无辜。
菜头继续说,嘿嘿,没人告诉我,我就知道是你。
我能怎么办?惊呼一声:菜头有神通!
印象中,菜头是个很爱笑、很开朗、很健谈的人,没事做的时候,他总是端着一碗饭,蹲在大雄宝殿前面的台阶上,晒着太阳,自顾自吃着。每次看他吃饭,我都觉得饿,即使我是刚吃过饭。
闭关结束,第二天一早我就离开寺院了。
临行前,菜头跟我说:淡泊师兄,你走啊!
我说:是啊,回家!
菜头说:那就,后会有期。
我说:后会有期。
双手合十,就此别过。
那时候,闭关结束,要回家了,除了放松,脑袋里空荡荡的,尤其是,师兄之间,链接在一起的,是信仰,而不是人情,剩下的,就是缘分,所以,那时候,我压根没想过要和菜头加个微信什么的,菜头也没有想过吧。
后来的两次闭关,我都是自己一个人闭的关,没有去寺里。直到去年冬天,我不再打坐,不再需要闭关,就去寺里做了一段时间义工。我以为菜头会在,还想着跟他学几道素菜回来改善一下自己的生活。结果,菜头不在,听说,之后的那两年,他也都没有去寺里。
再次听到菜头的消息,就是昨晚了。
听一个跟菜头一起做过许多年义工的师兄说,菜头无父无母,广西人,姓曾,没怎么上过学,最理想的工作是在火葬场做事,是个内向寡言、性情淡泊的人,这几年都在东莞打工,日常也就跟东莞的几个师兄来往较多罢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和我印象中的菜头完全对不上号,我在群里反复确认,我们说的是同一个菜头么?我其实很希望,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菜头走了,尽管,除了菜头这个外号,我对菜头一无所知。
然而,在我们这个圈子里,被称为菜头的,只有菜头一个人,菜头是独一无二的菜头。
一周前,菜头跟一个师兄说,如果他走了,请寺里的师父帮他超度,骨灰撒到海里就行。
听师兄们说,菜头也有自己的烦恼,也有自己的忧伤,也有自己的理想。
但没有一个师兄知道,菜头的烦恼、忧伤和理想,到底是什么。
菜头就像浮萍一样,活得轻飘飘,死得也轻飘飘。
今天,东莞的师兄已经在张罗菜头的身后事了,我远在长安城,什么都为菜头做不了。
哦对了,菜头总嫌弃我们这波师兄太狂。或许,菜头跟我加了微信,联系过密,我大概也会是被菜头嫌弃的其中一个吧!
我很少有后悔的情绪,但昨天到今天,我都很后悔,那天从寺院离开的时候,我没有主动加菜头微信。
如果加了菜头微信,即使大概率会被他嫌弃太狂,我也可以默默关注他,就像我日常默默关注那些正在千座内、喜欢跟我汇报修行状况的师兄,还有我那些又傻又可爱的学生一样,看到他们的困顿,便假装不经意的,发个绵里藏针的问候,再假装不经意的,说困了困了别打扰别打扰。
一切都晚了。
菜头,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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