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屑记》-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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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有 284 次阅读  2020-07-07 14: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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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以后,直至年底,我一直没见着薛小柏。他到医院后,王布达就直接接手了,天天在那儿,沈擒宁也以薛小柏需要静养和恢复为由,担心再刺激他不利于病情好转,所以不建议我去看他。而且他说:有小表弟照看他你就放心吧,把你的精力全用在下月的面试上头,好好准备那个吧,这边你放心交给小表弟好了。

 

那个年,就这样过的索然无味。年除夕那晚,我、大沈、小表弟在我们家吃饭,我好多次想问问他薛小柏咋样了。他都不愿意同我讲话,只是告诉我:他挺好的,他让你好好你忙你的工作,别挂念他,他挺好的。你好好准备面试吧,别叫他失望。

 

所以,我就尽量把其他的全都丢开,去准备我的面试了,也问过武阳他们,当初他们考公务员时候面试环节的一些问题。他们也帮我模拟着练了几次。

 

然后当我顺利被录用以后,办理了体检那些和若干档案和入职手续之后,开始等通知入职以后,开始慢慢适应了工作节奏以后。薛小柏的手机定位却消失了。有次下班,我去找沈擒宁了,我问他薛小柏在哪?

 

他说:他都好了。你别担心他了,他想回家看看,就把他先送回老家去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

年前。

 

大沈掏出手机找出一张诊断结果的照片给我看,上面写的是鼻骨骨折、创伤后应激障碍导致失忆。“想不起来也好,省些痛苦”大沈说:人在记忆太痛苦无法忍受的时候,大脑自动把相关的记忆封存起来,完全忘记了那段痛苦经历了。这样对你对他都是好事,爱情这东西,找到不容易,你看他,有一次伤一次。要不你丢开手吧,不要彼此辜负,彼此耽误了。

 

我说:他忘掉倒是好了,可是我忘不掉该怎么办?

他问我:你能不能老实告诉我,他这回是怎么招你了?我就实在是不懂,不知道你们是因为什么。

 

我有些羞于启齿,又想着哎,然后就全告诉大沈了。大沈正要说什么,王世延就回来了。我问他:薛小柏怎么样了?送回老家谁管他了?

王世延说:我不想和你说话。你别问我。还有,你别在打他的主意了,放过他吧。让他安安生生的过日子。你说你们,一个个怎么都偏偏在一个人身上祸祸了,换个人成不成?让他多活两天成不成?他怎么你了?你不喜欢也别糟践他呀。

 

王世延丢下我和大沈,自己回屋儿后我问大沈:他能记得你吗?他摇了摇头,说:不光是失忆的问题,他好像脑筋不大灵光了。痴痴呆呆的。我也不知道他记得不记得我。他的事儿,你真的别管了,都交给小表弟吧。他现在每隔半个月到薛小柏老家去看他一次,给他送点钱啊什么的用得着的。要是没缘分就别强求了。

 

还有你说的那个,我感觉不能成为你戕害他的理由,除非你不喜欢他。那以后没几天,他给我快递了一本李银河的书。武阳知道了我和薛小柏这边有了变故,也过来找我,跟我说了些他从魏宝那里得知的类似的隐晦的事情。我不知道该恨谁去。或许已然如此了,现在薛小柏不记事儿了,一切都结束了。那后,我有次晚间下班回来,看到魏宝在我楼下等着,见了我两眼冒火,问我:你把他怎么了?

我说:没怎么。你来做什么?

“你真不是个东西。”他说我。

你还不是一样。我回他:有什么资格说我?

魏宝当天说了最恶毒的话:我对不起他,是我把他害成这样,我把他捆好,然后你给他补了一刀。我只求老天有眼,让你和我都不得好死。

说完就走了,我在原地呆了许久许久,我不是怕自己不得好死,那些都是我该得的。只是每天回到屋子里,那屋子太安静了。安静的让人没法睡觉。我经常呆在一处小心地捕捉他的气息,回想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好多场景。

那次他流了好多血的床单,我收起来,收起来了。一直没洗。那上面有他的血。洗了就啥也没有了。

 

我打算去看他,在一个春日里的周五晚上下班以后直接坐动车去的他们省会,然后住了一宿,第二天坐那种长途中巴,到了他们村儿。

 

村口上,我就看到站着一个人,往远处张望。我过去是他,但是他真的不认识我了,就和沈擒宁说的,脑子也不大灵光了。他笑嘻嘻的,穿着蓝白相间的那种很大的不合身的校服写着太古二中,脏兮兮的,脖子里用一根红麻绳拴着那年我618给他买的手机,破破烂烂的,他一会拿起来看一下,一会放到耳边听一下。有那些放羊的路过的小孩都来逗弄他,笑他,他也跟着笑。很开心的样儿。

 

我问他:你在等我吗?

他说:你找谁了?我在等王世延,北京来的。

这手机是谁给你的?

他想不起,说不出,只说“是我的。”

已经没电了,屏幕是黑的,不知道怎么也摔碎了,贴着透明胶。看着让人很难受。

 

我说:我认识王世延。你带我去你家吧。我告诉你他在哪。

他就当真了,磕磕绊绊地在前头走着,口齿不大清楚地告诉我他家门前有个树。有个石头门墩子。

 

路上,他看到墙上写的标语,就断断续续一个字一个字指着的念,因为我们是从东往西走,那标语是从左往右写的所以他念的顺序就都是反着的。有着坐着闲聊的人就笑他。他们村里那段时间正在更换自来水的管道,路上挖的都是那种二尺宽,一米多深的沟,有的里头还渗着水。他就尽量躲开那个,好像是怕掉里头去。有的孩子假装要推他,他就害怕。我就赶走那些小孩。我看他那害怕就是单纯的害怕,也没有眼泪了,他的眼睛好像都干了,蒙上了一层灰土似的,从那往后,我几乎没再见他掉过泪。

 

到了他们家,他指着门上的锁子说:我妈不在。和我弟弟下地去了。

我问他:你饿不饿了?我给你买点吃的。

我看他想吃,但是又不认识我,就说:我有饭了。然后伸手从门下探进去,从里头拿出来一个绿色的碗。有些土脏兮兮的,里面放着馒头也和煮了晾干了的咸菜,他吹了吹馒头,就给我,问我:你吃吧。我不饿。

 

我掰下一小块尝了尝,还有那个咸菜。不是很好吃。我就哭了。

他以为我不爱吃那个,他说:我有面包了,王世延给我买的,还有饼干,方便面,等我妈回来开开大门我给你拿去。

 

我就蹲在他跟前,把头伏在他膝盖上,忍不住开始哭。然后身后有自行车响,有人把自行车靠在那棵树上,过来问我:你找谁了?

我抬头看,那人个子高高的,跟薛小柏有些相似,我猜他应该是薛小柏的弟弟,我说:我找薛小柏,我是他在北京的朋友。

他一听说是北京的朋友,就有些警惕,说:我哥在北京只认识世延哥。

我问他:你是薛小柏的弟弟?

嗯,我叫薛小楷。你叫什么了?我打电话问问世延哥。

沈撄宁。

薛小楷把门开开之后,就让我先进去了。薛小柏就到屋里给我拿出来他面包那些吃的给我吃。然后自己坐在还没有长出来花的都是黄图的小花坛跟前自己玩弄手机。看着他弟弟打电话。

薛小楷说:世延哥说我哥不认识你。让你别来找他了。你回去吧。

我起身要走的时候,薛小柏的妈妈也从地里回来了。看见我就问我,我说我薛小柏的朋友,路过看看他来。

薛小楷喊了他妈说了几句话,还是跟我说:你回去吧。

他妈妈有些抹不开情面,感觉这样不妥,但是薛小楷还是坚持让我走了。

我走的时候,跟薛小柏说:我走了。

他问我:你去哪呀,你是谁呀,你还来不来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他给了我一个面包,站在门口看我,然后薛小楷就把他拉回去了。

 

那以后,我每个周末只要有时间,我就过去找薛小柏,只不过不去他家了,因为他家里人不大喜欢我,我就在村口找他。因为他天天在那里等王世延来。我给他买些吃的那些,他就问我:是世延让你给我的吗,他自己怎么不来了?我说是的,王世延让我把东西给你,他让我问问你,你喜欢什么了?想要什么了?他都给你买。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我们常常一呆就是一天,中午他就回去吃饭了。下午就又来了。那时候正是开始农忙的时候,田地里很多的牛车、马车,也有人家开的那种加油带挂车来来去去。

 

有一个周末,我去了以后,见他没在那里,就顺着路往村里走,走到一半我看他不知道被谁给推到那个更换自来水管道挖的沟里头去了,还是自己掉进去了。他站在水里头,也不敢上来。就那么安静的不知道等待救援还是等待天黑。眼神中的恐惧,因为长久的等待也就看上去被遗忘了。我就拽上他来,问他有事没事了,带他回家换衣服。他家没人。我就去小卖部给他买了一双鞋子。他把裤子脱下来,放在门口石头上晒着。自己穿着大裤衩,穿着新鞋在门口喜滋滋的坐着,呆着发愣、也不同我讲话了。薛小柏每次见到我就和第一次见到我一样,他都要问我:你是谁了?然后每次又都会忘记。

 

然后,有一回我就同王世延遇着了,他也去了,他跟我说:他现在真的挺好的了,没什么烦恼了。也再不会有人惦记他,盘算他,磋磨他,伤害他了。

我说:你能不能跟他家的人讲一声,说我是认识他的,也是他在北京的朋友了?

你放了他吧,真的。

现在这样,对他对你都好。

他既然都这么说了,我就不去求他了,就还打算每周一次过来瞧薛小柏,哪怕是在村口,只要能见着他也是好的。沈擒宁说我:你早知道今天这样,当初干嘛下狠手了?可是,如今说什么都来不及了。我之前设想过好多种带着薛小柏回老家看我叔叔婶婶见我家人、和他一起回他家看他爸爸妈妈、见他家人的场景。却没想到会是和如今这样的方式。

 

 

 

202007071448在东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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