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初夏，我打算从亲戚家搬出来，第一次尝试在外租房。

朋友都告诉我找房子比登天还难，我还不以为然。

直到在网上接触了第100个找合租的男生之后，我才彻底体会到了找房子的艰辛。

01

找了一个月，我依然没找到合适的房子/室友。

看的房子越多，我给自己设置的“门槛”就越多。

离地铁站的距离、房子价格、厨房是否干净、卫生间是否干湿分离、有无正规客厅，这些都是我考虑的因素。另外，我对室友的要求也有点多——

第一个房东，很帅，性格也不错，但他的东西特别多，客厅让我快无从下脚，鞋盒快堆到房顶。于是作罢。

第二个人，养了两只猫。虽然他收拾得很干净，但是我怕宠物的打扰。再次作罢。

第三个人、第四个人、第五个人、第六个人……找了好多，似乎都不是很合适。

就在这个时候，我认识了一位拉拉。

她和女友整租了一个两居，希望把次卧租出去。

某个周五的晚上，我去看房，其中的T接待了我。

我对于房子不是特别满意，三五分钟看完房子准备离开，结果她叫住了我。

“着急么？不急的话坐着聊一会儿？”

她翘着二郎腿坐在老爷椅上，率性的样子像个大老爷们。

“好啊。”出于礼貌，我答应了，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她笑了：“挺好，无论租不租，多交个朋友也挺好。”

她的笑声跟说话声一样爷们。

“介意我抽烟吗？”她问。

“不，你抽吧。”我违心地回答道，毕竟这是人家的房子。

她掏出一个我不认识的烟盒，问：“你来一根？”

我摆摆手：“我不抽烟。”

说完我有点后悔，赶紧收回手上的小动作，突然觉得自己在她眼里可能很娘……？

不过说实话，我承认没有这位T爷们。

她剪着中性的短碎发，干瘦干瘦的，T恤牛仔裤运动鞋，第二性征不明显，真的看不出她是个女的。

我们聊了些跟房子有关的事情，仅一根烟的功夫，我再次就提出要走。

她掐灭了烟头，问我往哪边走。

我说了个地方。

她看了看手表，然后说：“正好，我开车送你去吧。我恰好要去那边接我女朋友下班。”

我连忙摆手，说不用了，借口说说这个点坐地铁可能反而更快。其实想的是不想欠她的人情，毕竟房子我没看上，如果再麻烦她就不合适了。

她就像是有读心术似的，“噗”地笑了：“房子没看上不要紧，我捎你过去吧！”

一时间，我紧张得有些结巴：“房子的事情我还在考虑，没有说没看上……”

她没所谓地笑了：“我知道你不是很满意。没事，房子慢慢考虑，不耽误交朋友。”

我尴尬地笑笑，我还以为自己表现得没有那么明显！谁知道竟然被她看出来了。

说完，她不由分说地把我带到楼下。

盛情难却，我就这样坐上了第一次认识的拉拉的车。

“你家在哪里？如果来得及，直接送你回家得了。”她刚启动车子，就问道。

我怎么好意思让一个女孩送我回家？

“送我到你女朋友单位楼下就行，三元桥地铁站去我家很方便。”

她哈哈一笑，答应把我送到三元桥。

02

从她家到三元桥大概要近半个小时。

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开始聊天。

同为“玫瑰少年”的我们，自然免不了会聊LGBT的话题——

她调低了电台的音量，说：“我同志朋友不多，但是我对同志印象还挺好的。”

我：“我拉拉朋友也很少，只有一个，我大学同学。”

她并不意外：“这两个圈子就是很奇怪，明明都是性少数群体，但是不会有什么交集。”

我点头：“对啊，只有在形婚的时候会想到彼此。”

她：“你身边有人形婚吗？”

我：“有，年纪到了，身边形婚的基友越来越多。”

但——下场都不太好。

后半句话我没说出口，因为我听到的形婚失败案例大都把过错扔给了拉拉。

她：“我身边也有不少人形婚了，有一对还要了孩子。”

我：“那还挺好的。”

她：“毕竟我们也都到了这个岁数了。这个年纪，你们男的还好，我们女的压力比较大。”

“那你和对象谈了多久了？”

她：“三年多吧。说起来还是你老乡。”

我笑：“湘妹子啊？那脾气应该挺火爆的。”

她：“对啊，她脾气比我大。我都让着她。”

一个T让着P？好吧，这幅画面在我的想象中，有些有趣。

我：“那你们以后怎么打算的？要结婚吗？”

她三十出头了，女友比她就小了两三岁，这方面的压力应该不会小。

她专注地看了几眼交通灯，然后说：“暂时没考虑呢。不跟家人在一起，压力也小一点。你呢？”

我：“我还好，家里还没催得那么紧。”

她点了一根烟，然后突然问道：“你什么星座？”

我：“摩羯。”

她“噗”地笑了：“跟我想的一样，我女朋友也是摩羯座。”

我有些意外：“我和你女朋友性格很像？”

她看了我一眼，笑道：“摩羯座就是你们这样。对人客客气气的。其实很难接近。看你今天晚上就够局促的了。”

我不好意思地哈哈大笑，坦诚地说：“确实，刚才要不是你叫我留下来抽烟我早就跑了。”

她笑着点头：“我早看出来了。叫你坐车你也不好意思。看你刚才那紧张的样子，我真担心你会尴尬得半路跳车。”

我哈哈大笑，她的热情和直爽让我放下了心中的不安和戒备。

后来，我们又聊了许多话题，包括她和女朋友怎么认识的，以及我们自我认同的过程是怎么样的，当然也自己吐槽了一下眼下的舆论环境。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没看上房子啊？”我还是忍不住地问道。

她爽快地说：“因为我看你连厕所都没有走进去看。应该是不太满意吧。”

我心生佩服，没想到她外表那么粗狂心思还挺细腻的。

说话的功夫，三元桥快到了，我准备下车。结果，她意外接到了女朋友的电话。她女朋友说自己一时还下不了班，让她先去买什么菜。

挂了电话，她就把车头向西打了个方向，说：“她让我先去买菜。我要去一趟回龙观的家乐福，所以我载你到回龙观吧，那里应该离你家更近。”

看着她那副热情、自然的样子，我不忍再拒绝，爽快地答应了下来，说：“行吧，那就麻烦你带我到回龙观了。”

她无所谓地点点头，眼睛都没眨。

03

旅程被意外地拉长，刚才准备好的ending话题突然用不了了。

“你们周末经常做饭吗？”我顺着买菜的事情问了句。

“是啊。周末没什么事我都会做饭。”

“是你做饭？”我吃了一惊。

她笑：“对啊，我女朋友不会做饭，都是我做饭。”

我为了自己的刻板印象而“反省”——为什么做家务的一定要是P或者0，对不对？

我又问：“跟摩羯座生活会不会比较辛苦？”

她：“还好，习惯了。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固定下来就好了。虽然也难免有矛盾，但是少了很多。”

我羡慕地说：“不错啊，感情稳定。”

她突然话题一转：“算是吧。别一直说我了。聊聊你吧。”

我有些局促：“我？我没什么可聊的啊，没什么故事。”

“怎么会？每个人都有故事啊。”

她脱口而出的回答正中我的下怀，作为一个爱写故事的人，我一直觉得每个人身上都有值得写出来的故事。关键在于有无倾诉的欲望。

“那你问我答吧。我不知道说什么。”我只能这样回答。

“好……你单身吗？”

“嗯，单身。”

“多久了？”

“很久了。”

“很久是多久？”她笑着追问。

“很久很久。”怕真实答案吓到她，我还是没正面回答。

“为什么不找一个？北京这么多。”

“没碰到合适的。”

这个借口，我屡试不爽。可她并不买账——

“你骗人。”

“真的啊。没有合适的。”

她顿了顿，问道：“什么叫做合适？其实很少有人一开始就那么相互适合。”

我：“那至少要互相喜欢？”

她没有回答，反问道：“如果给你机会，你会选个你喜欢的，还是选择喜欢你的？”

我想了想：“都不要吧。虐人虐己。”

她笑了，像是找到了想要的答案一般，不再说话。

沉思了一会儿，她又开口道：“你知道吗？跟这个女朋友在一起之前，我没有一段感情超过一年。她觉得我不靠谱，开始也不愿意跟我处。”

“后来呢？”

“后来我就死缠烂打啊，然后她勉强答应试试。然后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和她也都挺惊喜的。”

像是怕我没听懂言外之意似的，她补充说道：“许多感情，可能最初都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在一起，然后后期磨合。可是如果不去尝试，就永远没有开始。”

我一下子沉默了，忽然觉得她说得有些道理。

她扔掉手中的烟头，吐了最后一个烟圈：“打个比方吧，就跟你找房子一样，你看了那么多房子，为什么都没有看上？……不是那些房子和室友有多差。而是你一直在找一个不用改造、不用磨合就达到了100分的房子和室友。可是世上哪有这样的事啊，就连自己的牙齿都还能咬到舌头呢。”

她一语中的——

坦白来说，我找不到房子的原因其实就是我太“事儿”，总把房子的缺点放大，放大到令自己无法接受的程度。实际上，80、90分房子有很多，但是我非要逼着自己找一个100分的。

我十分惊讶，她竟然用那么短的时间就看穿了我。

我问：“那你跟女朋友互相磨合的地方多吗？”

她笑：“我觉得我们都约等于重生再造。”

我哈哈大笑：“那你们还是最初爱上的彼此吗？”

她无所谓：“那有什么关系。我们是现在可以爱上的彼此，这不更重要么？”

得，我再一次被问得哑口无言。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想给我“牵线”。

“我们单位有个小哥人挺好的。虽然我们没有互相出柜，但彼此心照不宣了。我每次有事他都偷偷帮我优先处理。他人还挺可爱的。这样吧，下周一起来我家吃饭？介绍你们认识！我做的剁椒鱼头很好吃。”

我连忙拒绝了她“做媒”的好意，表示还没有想要谈恋爱的意思。但对于去她家吃饭的事情答应了下来。

04

我挺喜欢她的，下车前主动提议：“我要不帮你问问我唯一的那个拉拉朋友吧？看她有没有朋友最近要找房子。”

她连忙拒绝：“不了不了，我不太想租给拉拉。有点麻烦。”

“怎么会？”我有点吃惊。

她迟疑了几秒，说：“我们前一个室友也是个拉拉，后来她跟我女朋友有一些感情纠葛，我女朋友为了她差点跟我分手。被我发现之后，大家都挺尴尬的。所以我现在只想找男性室友。”

“啊？”我惊讶极了，我有点不敢相信她是在告诉我她曾经被绿了的故事？！通过她刚才的描述，我还以为她跟女友相当稳定呢。

她并不像我那样大惊小怪，反而异常平静地说：“其实我看得很淡，感情难免会出问题，能解决就好。解决了就可以继续在一起。”

她的语气十分轻巧，可是我能捕捉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

那是伤口久未愈合的眼神，那个眼神我很熟悉。

粉饰太平是不对的，但揪着不放也似乎不对吧？

我不清楚这问题的答案，因为毕竟我不是当事人。

她静静地又点了根烟，聊天到此结束。

很快，回龙观地铁站就快到了。这一次，我是真的要结束此次奇妙的旅程了。

在路边停好车，她换上了开心的笑容，说道：“好了，把你安全送达了！路上小心！”

我连忙点头答应：“你开车慢点！谢谢了！”

“下次约！”“好的！”

我下车、关门，转身离开，听见她汽车启动的声音。

我回过头，突然想再看一眼她。可她开着车已经远走。她的车融入这夜色之中，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我清楚地知道，我和这位T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在她说了最后的故事之后，她的剁椒鱼头我是吃不上了。我怕见到她，更怕见到她的女朋友。

城市的霓虹灯牵连着稀疏的几颗远星，夜晚的城市在光照下变得“千疮百孔”。

谈恋爱就像开车，一旦出过毛病补过胎，有人会一直想着轮胎上的伤口着急下车，但有人却可以继续安心上路。我是前者，而她是后者。

我看着眼前的景象，有点失神——

因为无论是像我这样因为黑暗而放弃整片星空，亦或是她那样在星空下松弛地负伤前行， 似乎，谁都不会比对方受的伤少一些。

就像篇首《lost stars》那首歌唱的一样——

We are all lost stars trying to light up the dark.

But we are just a spec of dust within the galaxy.

我们自以为是迷途远星，试图照亮黑夜，

可我们只是灿烂银河中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