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屑记》-21(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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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已有 457 次阅读  2020-07-07 1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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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我的日子就以周为单位似的那么过了。日子一周一周地到了那年6月,我作为“京津冀晋”纪检监察系统联动的那种结对子活动的新入职选调人员被派遣到薛小柏老家省会的纪检监察机关进行为期3个月的基层锻炼。712日去清源县检查党风廉政工作之后。我找了个理由没和大家一块儿回去,而是独自去了薛小柏他们村儿,没见着他,估计是那会儿天气开始热了,他们家也不肯让他没早没晚的在太阳地里站着等人了。我就坐了当地县乡的那种中巴车往省城去,大概下午4点来钟,车行至208国道小店区西草寨路段的时候,路上一辆集装箱货车为了躲避一辆微型面包车,向左越过公路中心双黄线与我乘坐的中巴车发生了剧烈碰撞,当时中巴车司机直接就被甩出车外了,然后车在震荡下180度大掉头,又撞上另一辆小轿车,顺着来路冲出100多米。因为当时我们都没系安全带,很短时间内一系列连环震荡,人在车里就和皮球一样,滚来滚去,撞来撞去,甚至有人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失去了生命。事后通过报道得知车上有2人当场丧生,14人受伤。我就是那14人其中之一。

 

事后,并没觉得害怕,也不觉得疼痛。在医院救治的时候,也任由他们如何。当时急救车来了是就近送到了当地的小店区医院,急诊室那边乱哄哄闹嚷嚷的一片,后来一切安稳了,单位给办了转院,去了省城。

 

当天晚上七点多,我北京的单位接到选调单位通知马上告诉了我爸爸,我爸爸急的不行,武阳、大沈和小沈都来看我,以为不得了了。过后,他们都说是万幸。他们知道我是因为完成工作没跟单位的人一起回来,自己偷偷去了薛小柏他们村儿自己坐车回来才出的事故。或许他们觉得假如我跟单位的人一起回来了就不会出事了。但是他们都没说我什么。只问我,疼不疼了?好些没了?

 

我就跟大沈说:你和小表弟说说情,让他跟薛小柏家里说一说,把薛小柏接到北京来吧。我会好好对他的,再也不犯浑了。如果再犯浑,就和魏宝说的那样,让我不得好死。

 

沈擒宁说:你别乱说话。然后叹了口气说,你好好养着吧。这个事情,我给你办。你自己快好起来。

 

果然,第二天,他们就把薛小柏带来医院看我了。他不知道我怎么了。还是那样和每次见了我不认识似的问我:你是谁呀?他看我脚上打着石膏就问我:你怎么了?他手里拿着一根他们给买的雪糕,说:我有雪糕,给你吃吧。

 

我就哭,跟他说对不起。虽然他也不知道对不起是什么。他就说:雪糕给你吃嚒,你别哭了。然后还问王世延:他哭了。王世延哄他道:他不敢吃雪糕,你自己乖乖的吃吧。

 

他们走了以后,我就拉着他的手让他喊我的名字。一个字一个字的教他,他就喊:沈擒宁。他只要一说话,我就感觉暖暖的。我就感觉他还是和以前那么好。我自言自语道:你怎么这么好了,软软的,好好的。我就不想让他离我远去,我就越想靠近,让他温暖我,整个触碰到他的温软。我不知道他怎么这么软,软软的,很贴心,很贴身,很舒服。原来爱一个人是软软的吧。我就轻轻地用手按了一下他的胳膊,然后又弹起来。如是反反复复。

 

那天下午他们把薛小柏送回家了,我问他:你还会来看我吗?

他说:我不知道嚒,世延接我来的。

后来,我就回去北京医院了。费了很大一通折腾。因为行动不方便,脚也很疼。当时是沈擒宁和王世延、武阳把我接回去的。我感觉要是薛小柏也在,或许我就感觉不到疼了,感觉他就是我的药。能治疗一切创伤、弥补一切失望、救赎一切沉沦的灵药。

我就想起当初打算善待他时候的那样:人天长夜,宇宙黮暗,愿启以光明。三界火宅,众苦煎迫,愿济以安宁。如今,我迫切觉得,他便是我宇宙黮暗中的光明,三界火宅内的安宁。

 

我好利落了之后,是三个月之后,天气又凉了的那会儿。沈擒宁见我快好了,特别嘱咐我不要往薛小柏老家跑了,有一次周五下班,沈擒宁喊我到他住处吃小龙虾。我就想起那次吃小龙虾的时候天气还是在冬天,当时薛小柏也在来着,还喝醉了。我说我不想去,有些累了,要早些回去休息。

 

他说:你要不来,那薛小柏的事儿我就不管了。

我马上说: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我觉得沈擒宁要出手帮我了,当我去了他们家的时候,我发现,薛小柏在沙发上坐着看王世延给他剥小龙虾。放到碟子里,他就一个一个地数。然后王世延给他蘸了醋让他吃。他被酸到了似的就露出来那种小孩一样的笑。我就站着看他们,看着笑他们,笑着笑着眼睛就模糊了。

 

王世延看到我,对薛小柏说:你看谁来了?

薛小柏还是问我:你是谁呀?我知道你,你来找我来过。你是谁呀?

我说:我是沈擒宁。

他说:沈擒宁?你认识我吗?

我说:认识。

他问我:我认识你吗?

我说:我不知道。

他问我:你怎么哭了?

我记得特清楚,第一次他问我你怎么哭了当时他在医院,我守着他。第二次他问我:你怎么哭了,当时他在从金州赶回来的夜里火车上,我等着他。这一次,他又问我“你怎么哭了”,我就愧对他。愧对他对我所有的好,就和一个获罪于天的人,就和一个做尽坏事的人,希望他能宽恕了我,希望他真的救救我。

我说:我没哭。

他说:明明就哭了还哄人。然后就拿着他的袖口子给我认真地擦眼泪。

 

王世延跟我说:这可是最后一次了。因为薛小柏的事情,他们家人在乡下已然饱受议论,之前好好的一个人,出去打工,结果就蹲监狱了,结果回去就傻了。你好好的待他吧,这次我和大哥哥花了好多力气才说服他家人同意他来北京由我们照料。再有什么差错,他家就要一辈子被人议论了。

 

他弟弟是在家务农吗?不是,你见到的那几次是他周末回来跟大人下地农忙,他自己有工作,在他们县里头信访办。我本来觉得要是他弟弟愿意,或者不放心他哥哥,就一起到北京来找个事情,也能时常见到他,既然有稳定的工作我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吃饭的时候,就大沈一个人喝了一点酒,王世延只是照顾薛小柏吃小龙虾,我记得他原本不大爱吃这个,如今不知道怎么也开始吃肉了。我问他:你不是爱吃素的吗?

他懵懵的看着我说:世延给我剥的。

王世延说:让他多吃点肉吧,你看他打从我认识他那会儿就营养不良似的。而且,人都是会变的。对不对。

他说这个,我就感觉他是在说我一样,我也问我的心意,为什么在这个人身上,发生了那么多次的翻覆。我为什么那么容易改变。

 

饭后,王世延说:小柏,你跟小沈到他家去住好不好。

薛小柏又开始怯生生的不说话,王世延哄他说:我和大哥哥要去出远门,你在小沈住几天,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薛小柏问他:和你一样好吗?

嗯,和我一样好,比我还要好。

走的时候,薛小柏跟王世延说:你快点回来啊。你多会就回来了?

王世延说:下周一,下周一小沈就把你送过来了。

那以后,为了照顾薛小柏方便,每天我早起开车把他送到沈擒宁家,白天王世延照顾他,晚上我下班再去接他。

 

沈擒宁问我:每天跑能吃得消吗?

我说没事,他挺乖的,很好照顾,也不闹。就是,不怎么说话。

我记得那晚吃完小龙虾,第一次接他回家的时候,他在车上睡着了,脖子里还挂着那个坏了的手机。两只手抱着。

回去家里,他就各个屋里走进去看看,发呆想想,然后又到另一间屋子。他很喜欢放在次卧的那些武阳他们摆地摊时候的小视频和手机壳,有时候就自己在沙发上玩那个。我多半的时间就是在家陪他,带他出去吃好吃的。买他喜欢的东西。我从宠物店给他弄了一只白色的小奶猫,就如他之前想好的那样,叫沈拍拍。他很喜欢。能在我上班的时候,也一直在他跟前陪着他解闷儿,让他看着一个小生命在他的陪伴下如冉冉希望那般茁壮成长。

 

沈擒宁打算带他看医生,想办法给弄一弄,我又怕万一他想起来以前的事儿,我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后来他慢慢的跟我就熟络起来了。我上班前送他到王世延那里的时候,他也会跟我讲:你快点回来接我啊。我在这里等你。

我说:好的。

 

医生说:这种失忆只是暂时性的失忆,不过要完全唤醒丢失的那部分记忆,需要家人多多温柔地关爱他,跟他一起去回忆之前的一些事情。慢慢的还是有希望会康复的,只是谁也不敢给打包票,什么时候能好。

 

我就想,我和他的记忆,我加在他身上的,多半都是痛苦大过欢愉的。这些让我如何同他回忆,帮他记起呢。我相信,人总是会改变的,比如我,情况也总会改变,比如之前和现在,中间和波折,相信他的病情也会改变,我既盼望又害怕那一天的到来。之前,把王世延介绍给武阳的时候,王世延曾和我论及薛小柏,我当时说“假如那样,我权当养了一个孩子”,不料言犹在耳,事到如今就真的一语成谶了,我如今真的就和养了一个孩子一样。我就相信他也会改变,就盼望他有一天出现转机,就害怕他有一天想起来全部,就一直在等他对我起心动念的那会儿,等他病情好起来,给他认错,求他宽恕,等他救赎——就当僧侣修行,无论多远多久,一如光明永悬,金屑满地。

 

【全文完】

 

和大/202007071628在东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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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4 个评论) 发表评论

  • 骆北 2020-07-08 09:34
    开始没注意,以为是沉香屑。
    羡慕会写作的人。
  • 薛旬 2020-07-08 10:48
    骆北: 开始没注意,以为是沉香屑。
    羡慕会写作的人。
    额。多谢友邻鼓励!
  • himan 2020-07-11 20:11
    这创作速度也太快了,一礼拜好几万字呢
  • 薛旬 2020-07-11 21:19
    himan: 这创作速度也太快了,一礼拜好几万字呢
    嗯!谢谢友邻鼓励。即颂近安。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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