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喧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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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已有 616 次阅读  2017-03-29 1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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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天气晴好,骑着单车,穿过梧桐絮子飞满天的南山路,到了人声鼎沸的苏堤南侧。穿过弯曲小道,循着粉艳烟花的方向,到了太子湾公园。这是杭城春来赏樱,观赏郁金香的热门去处;虽然还没到樱花的盛放期,此时枯黄的草地上已经布满了午餐垫,围坐着老老少少。这样的景象铺满整座公园,爬上公园后面的九耀阁,都还能依稀听见。城市,终究是热闹的,无论白天黑夜;“城市”的声音扩散进每一条逼仄的缝隙,迫不及待地撞击你的耳朵,在那里轰炸起自己的交响曲。

    翻山涉水,街源河畔的山谷里,此时此刻一定是出奇地安静。春风撩过枝头的嫩叶,飘过竹林掀起的竹帘,溪涧里水流撞击礁石跳起的白浪,那一声声随风而动的声响,都像彩排好了的二重奏,在山谷这个大音箱里,回荡奏响。听着这样的和鸣,人会恍惚,会难以适从,因为耳朵会抗议,大脑会抗议;他们还在拼尽全力寻找熟悉的闹哄哄,像青蛙着急找一碗温吞煮着的温水。

    这样幽静的山谷中,何时有国那样的喧嚣啊?

    海回想了一个冬天,都没找到。免为其难,找来一个相似的来凑数,耳朵你可以吗?——且说来听听。

    上一年的7月,一个没有酷暑的夏天。街源的年轻人早已携热闹和干劲奔向城市,留下轻轻喘息,步履颤巍的老小,枕靠岿然大山,静静地生活。马路旁,闲聊的笑声还在,间隔了好久的县城班车呼啸摇摆着压过村庄包围的小路,仔细听,再没有别的声响——如果有,或许是农家猪圈里的猪在打呼吧。从马路小弄走进去五米距离,一间不算空荡的砖石白墙屋里,墙角那张床上的老人,呼吸渐渐式微,很快,她将成为这山里永远安静的一部分了,如山石,如大树,如梯田。

    山里的热闹劲儿,是从这位妇人的离世开始的。

    老人姓曹,名得妹,街源本地下璜生人——她的父母定是为了纪念有儿有女之后再得一个妹妹而给她起了这个名字的吧。生肖龙,卒年88岁。建国时期,嫁街源本地璜田生人胡某,后胡某与兄长妙培有隙,离家出走,加入抗美援朝大军,终牺牲在朝鲜战场;改嫁胡某兄长妙培,生6子2女,其中长子因病早夭。1989年,夫妙培因肝癌离世,守寡至离世。早年一直坚持劳作,自给自足;直到几年前,老人在第五子家中跌落,腿骨骨折,之后一直卧床,由5个儿子轮流赡养,此时已有中度以上老年痴呆,间歇性辨人不清。离世时,正在第三子家中。时2016年7月26日。

    几通电话和微信,老人的子女后辈,纷纷从各地赶回。好在这些后辈们奋斗的地方都集中在江浙沪皖,借着便利的交通,当日、最晚第二日便赶回了街源小镇。邻居街坊,亲眷老友,也都纷纷赶来奔丧,平日静悄悄的徽州房舍一下子沸腾。妇人们赶忙准备着餐饮,煮饭沏茶,男人么负责招待亲眷好友邻里街坊,子女们围坐在老人过世的房内,焚香,守灵,哭泣,准备料理后事……这气氛,掺杂着忧伤,也夹杂着释然。

    在往常,有人离世的时候,海只是个不知事的孩子,背着几升黄豆,两瓶酒去到人家那,然后只是远远看着,坐等吃饭,出殡,回家。这一次却不一样了,离世的老人是海的外婆,一个陪海度过童年,一有好吃的就想着往海家里送的和蔼妇人。海的印象中,除了脾气倔一点,外婆似乎没有缺点;记忆里的外婆,总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和现在躺在床上的枯瘦样子,完全两样……

    外婆离世的前几天,海还在新西兰。表姐通过视频聊天让海见到了外婆,只是外婆的脑子里已经没有了有关海的记忆,只是呵呵地笑,拉着表姐的手说,这是个好小伙儿。上一次见到外婆的时候,也在这个房间,外婆还记得海的名字,不过记忆是错乱的,一会儿焦急地要下床去干活,一会儿泪流满面哭诉几个儿子和媳妇儿的不公正对待……再上一次,在大舅家,在二舅家……工作以后,海回去看望外婆的次数真的少得可怜。和大多数忙碌的年轻人一样,身在城市,总难顾及身后。

    小时候,海的姐姐曾问海,如果外婆过世,你会哭吗?那时回答,会。

    外婆离世的时候,海没有哭,没掉一滴眼泪,但是海的妈妈,海的大姨,哭的撕心裂肺,哭到嗓子枯哑,持续两天。哭是本能,哭是应该;海哭不出来,这不是崩溃的时候,他还有很多事要做;这“仪式”很神圣,他有责任加入忙碌的队伍,传承,记录,体验,因为将来,海还会经历这样的事情,一次,两次,三次……一次比一次心情沉重,一次比一次难以承受。

    宾客散去,留下一帮子女,孙侄继续准备第二天的出殡仪式。海和几个舅舅,表弟轮流守灵。安静的夜色显然不适应那一晚的灯火通明,一个个身影懒散地被持续哄吵,带着困倦延续到第二日的清晨。早餐过后,村里的丧葬队开始忙活起来,堂前摆上了棺木,里面垫入了石灰,崭新的被絮,棺木朝内的一头点上了冥香;原本滴答着的摆钟被关停,背过面去朝着墙壁;老人过世的房间内,裹尸人正在包裹她的身体,在老人的手掌心,嘴里放入包着硬币的红纸包;老人的寿衣一一在儿子们,孙子们,长孙子们身上穿一遍后,才穿在她身上。

    子女孙侄,亲眷老友,纷纷穿上孝服,准备迎接后面的仪式。风水师看过吉时,由儿子们抬着老人的身体,放入棺木;而后由大儿子带头,儿女孙侄外甥外甥女重孙侄等轮流,焚香跪拜;继而把黄纸从身上滚过,卷成一团放入棺木;接着,继续由大儿子带头,后辈们跟上,绕棺木一圈,看老人最后一眼。盖上被子,盖上棺盖,准备出殡。

    吉时已到。炮竹声响起,锣鼓队敲起,丧葬队的人员抬起棺木走出家门,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子孙女儿外甥们,举着花圈,花朵,紧接着亲眷朋友,浩浩荡荡穿过村中马路,走过璜川桥,进入山谷,那个老人生前生活,耕作的地方。炮竹声,锣鼓声在山谷里回响;声音越大,老人的福报越大。那一刻,海仿佛听到了一座城市的车水马龙,听到了新年里络绎不绝的炮竹声,听到了巨大的烟花集中在西湖边绽放的轰鸣……

    顶着烈日进入茶园狭小的山路,除了丧葬队员的喘息声,女儿,媳妇的哭喊声,炮竹和锣鼓声,山野仍旧是一片寂静,即便在那样的晴日。到了事先准备好的坟茔,紧挨着老人丈夫坟墓旁边的洞穴已经打开,一阵炮竹声和风水师的一通言语后,老人的棺木被送入洞穴。风水师让子女孙侄再次来到坟前,焚香跪拜,翻土除草,而后封上坟茔的洞穴,众人散去,子女们回到出发的地方,继续准备第二天的事情。

    终于,海有时间好好洗个澡,睡个觉,坐在自家门前的平台上,纳凉休息。

    海的母亲终于缓过神来,带着沙哑的声音,和海和姐姐说道点什么。无非是几个哥哥弟弟的矛盾和关系,希望大家能在老人后事这件事上放下矛盾,达成一致——显然,现实未能如愿。这样的烦心事还值得一提吗?看看头上,被夕阳染红的晚霞,如丝带飘扬在西天;晚霞下面,是葱葱郁郁的丛林,蝉声不间断从那传来;丛林下的溪涧,流水冲过巨石的刷刷声,忽远忽近地飘进耳朵。经过了两天的热闹忙碌,那一刻山里的安静,格外让人心静。不是城里的无聊,那一刻真的让人心静。

    心静里,分明是带着忧伤的。曾经最疼爱自己的那个人,曾经只要一嘴馋就能吃到的东西,一忙碌就能出现在身旁,毫无怨言地帮忙的那个人,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了。20多年的酸甜苦辣,终于没有了诉说的人,真的只剩下独自回忆了。

    凌晨4点,海和爸妈一起早起了,今天要去外婆的坟头做“回香”。继续穿上孝服,带着香烛,拿着各种食物,米饭,插上筷子,和舅舅舅妈,表姐表弟们一起前往外婆的坟头,焚香跪拜。据说这是能看见外婆的最后机会,等天一亮,从此以后,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但无论哪个方向,海都没能看见外婆在那,只记得有一轮弯月挂在天空。

    返回的时候,大家聚在大舅家平台,作最后的告别。今日,大家都要继续告别这静谧的山乡,重新回到工作的地方。越不想崩溃,越濒临崩溃;舅舅们开始互相指责对方推卸责任,有人哭泣,有人愤怒,有人安抚;那一刻,海哭了,趁着夜色昏暗,悄悄擦拭泪水。海为大家的小心眼不退让感到失望,海为家族中人心不齐而遗憾,海为某些人只顾私心而无奈;海帮不上忙。

    争吵过后是安静,一如刚返乡时候的安静。太阳从东方缓缓升起,悄无声息;该起床的起床,该劳作的劳作,一切如常。海和姐姐踏上回城的路,城市的喧闹一点点扩大,庸碌繁忙的节奏再一次袭来。来不及修复最后的伤口,海又坐上飞机,新的工作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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