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爸爸打来电话，告诉我他已经到了姐姐家。爸爸上次到姐姐家，还是我大学开学的时候，他把我安顿好后，就顺路去姐姐家坐了坐。那时姐姐住进新房，爸爸算是去给她贺喜。后来，妈妈病重，爸爸在家照顾妈妈，整日离不开家。今年爸爸算是恢复了自由身，终于有空再次去姐姐家暂住几日，也算是享一享女儿的福。

我最近一次回家，还是国庆节的时候，正好赶上妈妈的百日坟。离家后的这两个多月，我就没有再回去过。打电话，爸爸说他一切都好，不用我像以前一个月左右就跑回家一趟看望妈妈那样看望他。我也觉得他身体还算硬朗，就没回去看他。这正巧，他来到了家门口，我不去看看他也不像话。

今中午，我去了姐姐家。是姐姐的公公给我开的门，一进门，爸爸躺在沙发上，有些疲惫的样子。我问他是不是身体不是舒服，他说是闲得没事，身上乏，就这样躺着了。我看到爸爸穿的袜子不仅打了补丁，还破了洞。我说，你怎么穿双破袜子就过来了。他说这袜子虽然破，但是最合脚，这补丁还是我妈妈身体好的时候补的，而这双袜子，是我上高中的时候穿的。

姐姐姐夫都在外忙，来不及回家吃午饭。姐姐的婆婆知道我今天要过来，早就忙着包饺子了。于是，午饭是我与三位老人吃的。当然，我的小外甥也在，吃饭的时候，每个人的怀里他都去过，一家人的宠溺都在他的身上。

想到爸爸从来没有来过我的住处，这难得来一次，我就把他接到了我的住处，也住不长时间，明天我就把他送回姐姐家。这次，爸爸是与姐姐的公公结伴一起去的姐姐家。两位老人都是闲不住的人，再住几天，他们也该回老家忙活了。

一路上，爸爸看着车窗外，沿途的风物对他来说是陌生的。行至人民医院门口时，我告诉他，这到了人民医院了，你还记得吗。爸爸说，早忘记是什么模样了。多少年以前，爸爸带我来这里看病，我跟着他，生怕走丢了。而现在，我得陪着爸爸，怕他走丢了。

到了我的住处，爸爸感叹楼层的高以及周围的高楼林立。屋里屋外，他都来来回回地看了个遍，甚至家里的各种橱子他都打开仔细端详。我问他，我这里是不是比姐姐家还干净整洁。爸爸点头表示肯定。爸爸过来，又不是别人，我没有特意收拾，房间的状态就是我平时一个人住的样子。不乱不脏的模样，会让爸爸觉得我一个人生活的挺好，我能把自己照顾好，这样他会放心不少。

爷俩聊天，爸爸说他这次来，将他手头的积蓄都带来交给姐姐了。以前，姐姐怕他一个人在家遇到骗子，特意嘱咐我回家把他手里的钱要出来给存起来。这样的事情出嫁的女儿确实不适合做，就由我这个儿子出面了。但是，爸爸拒绝了我。没想到爸爸突然主动把钱交了出来，这倒是令我很好奇。我问他为什么变了主意。

爸爸说他是怕自己突然离开，我们到时候找也找不到。听他这么一说，我差一点当着他的面流泪。我说，怎么会呢，你身体这么好，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的。爸爸神情黯然地对我说，自从妈妈过了百日坟后，他就睡不踏实，半夜总是觉得有人在拍他的脑袋，或者听到奇怪的声音，有咳嗽声，有走路声，好几次都惊醒了。为了睡踏实，他让狗狗陪着他一起睡觉，但是无济于事。

照顾妈妈的那些年里，爸爸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晚上每个几个小时他就被妈妈叫醒，各种被折腾。原以为妈妈走后，爸爸能得到解脱，可以好好休息了。没想到却是这样，比妈妈在时他睡得还不好。起码妈妈在的时候，有人陪着他，他从来没有害怕过。想到这些，我愈加难受，只得劝慰爸爸不要胡思乱想，还告诉他，我小时候那么胆小，从来不敢一个人睡觉，现在一个人睡觉从来不害怕呢。我竟然像安慰小孩一样安抚他，就像小时候爸爸告诉我他有多勇敢一样。时光真的改变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不想聊太多这样的事情，眼看着到了饭点，问爸爸想吃什么，我带他出去吃。爸爸先是推脱，不想我花钱，后来被我说服，说想吃点带汤水的。我知道，即使再高档的酒店，如果东西不合他胃口，他不仅吃不开心，还会更心疼钱。最好就是吃的既让他开心，还不会花我太多钱。

想到了同事曾经带我吃过一次的牛肉汤，正好也在附近，就带着爸爸去喝牛肉汤。店面不大，和我上次来时一样，依旧爆满。与爸爸坐定，一人一碗牛肉汤，他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我今天正巧肠胃不舒服，没有多大胃口，一碗汤喝了没有一半，很自然地倒进了爸爸的碗里。自己儿子喝剩的，他怎么会嫌弃，继续喝了起来，边喝他还边提醒我，让我把我碗里的肉吃干净。很简单的一顿晚饭，爸爸胃口不错，也知道没有花我多少钱，他很开心。

回家的路上，还是我在前，他在后，等红灯或者过马路，爸爸都听我的。我时不时回头找他，怕他走丢了。记忆中爸爸的身高和我差不多的，可是今天爷俩走在街头，我发现他是比我矮的。爸爸不再高大，衰老的痕迹是那么明显，他能感受到，我也能感受到，这使他很自然地跟着我，也使我怕离开了我的爸爸出什么意外。

回到家，无事可做，我找到京剧，把iPad交给爸爸，让他消磨时间。小时候，我最讨厌爸爸在家看戏曲频道，总是夺过遥控器就换台。给爸爸放好洗脚水，我试了，稍热但是不烫手，这是他喜欢的温度，让他去洗脚。爸爸洗脚的时候，我看到他脱下来的破袜子，就找了双自己穿旧的袜子给他。我说，你穿这双袜子，不是新的，是我穿旧的，你那双破袜子我给你扔了。这次，爸爸没有表现出不舍得。

现在，我只想力所能及地对他好点。以前，我以为爸爸是我的仇人，我也曾对待爸爸像仇人一般。如今，我终于主动与他和解。我知道我一直是不孝的，但我努力去改变自己。

我这辈子是不能结婚了，爸爸也够呛抱上自己的孙子了。如今的我，每每想到这些，除去满心的无奈，更是对爸爸的愧疚。普通人的幸福都不能给爸爸，说破天去，也有我的责任。

爸爸，对不起。

爸爸，还是愿你的身体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