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表弟谈恋爱(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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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已有 1686 次阅读  2014-08-03 0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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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把我从储藏室里放出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

  那天是元宵,窗外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不断在耳边响起。可是家里却哪里还有一点节日的气氛。

  昨天满满一屋子人的客厅现在显得空空荡荡,乐杨扯过的电话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重新插上了。房间里,妈妈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低烧,嘴里仍在不住地说着“我是造了什么孽……”。

  爸爸用微波炉热了些前一天的剩菜剩饭出来吃,那菜还是昨天早上,乐杨帮着我妈捡的。

  饭桌上,爸爸似乎已经平静了许多。

  他叹了口气,把饭碗递给了我,“乐杨会先住你爷爷奶奶家,你不用担心他。当初让他来上海,是我的错……你就当为了我们这个家,为了你妈妈,忘了那些事……”

  仿佛是一夜间,爸爸苍老了许多,那个在我面前一向威武严苛的男人,那个昨天还暴怒到用衣架一下下抽打我的男人,此刻竟是有些低声下气起来。我心里突然觉得很不是滋味,艰难地咽下碗里的饭,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你妈妈我看是再也不能受什么刺激了,你就当为我们想想,我们也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我们对你一向要求不高,只希望你和普通孩子一样健康长大就满足了,也可能因为这样,才把你惯坏了。”

  爸爸看着我,继续说,“过完年,我会想办法让你去德国。你答应爸爸,安安心心地在那边待几年,忘掉这里的事情。爸爸希望,自己的唯一的儿子,是个正常的男人,是个对父母,对家庭,有责任心的男人。”

  “爸爸……”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宁愿他们像昨天那样对我,我还可以理直气壮地觉得自己只是在追求所谓的爱情。他们打我骂我,我都觉得自己能够承受, 甚至心里有种对抗恶势力的正义感。可是,像现在这样,面对自己两鬓泛白一脸恳求神色的父亲,我心里那些抗拒的情绪竟像失去氧气的火焰,慢慢地就要熄灭。

  乐杨,终究是你比我想得更远更透彻,所以才会那样害怕被发现,那样在乎你妈妈会不会知道吗?

  一想到乐杨我的心里又像被什么揪住,眼前浮现的仍是他不住在地上磕头的样子,一声声,震得我整个人要崩溃。

  “杨杨……爸,杨杨要怎么样?杨杨……”

  “放心吧。”爸爸叹气,“我们不会让他沦落街头的。但是……”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看着我的眼睛,一直看到我的心里,“以后你不要想再在我们家提到他的 名字,我们也不会再告诉你他的下落。你们都是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等过个几年,你再回来,会发现什么都忘了……”

  “爸爸!”我急着要辩驳,但爸爸下面的话马上打断了我。

  “你要记住,这不仅仅是为了你,为了我们这个家,这也是为了乐杨。”

  爸爸的这句话说得一字一顿,像是在开解,但语气中却带着让人无可辩驳的威严,甚至,一点点的威胁。

  我终于明白,从头到尾,我们,根本就没有资格讲什么条件。我们只是在等待着审判和刑罚的降临,罪名是爱情,枷锁是亲情,而惩罚是离别……

  一个月后,爸爸动用了所有的关系,花了一大笔钱,帮我联系了慕尼黑的一所语言学校。签证一被办下来,没有任何拖延地,我被家里送上了去往德国的飞机。

  走的那天,一大家子人都跑来送我,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叔叔婶婶……每个人又是寒暄又是叮嘱着,说着一大堆有用没用的话。除了,对一个名字避而不谈。

  我多希望可以像电视里演的一样,在我入关的最后一个回望里,看见想念的那个身影出现,大声地叫住我……那样的话,我一定会扔了行李,不顾一切地跑过去抱住他……

  只是我们,真的还能再见吗?

  四年后,从慕尼黑飞往上海的LH726航班,平稳地降落在了浦东机场的跑道上。

  机舱的大门一打开,八月上海熟悉的闷热空气扑面而来。

  ——我终于,回来了……

  在德国读了一年的语言学校,凭借大一在T大600学时的德语基础,我很顺利地通过了DSH考试,然后申请到慕尼黑工业大学的建筑系入学资格。

  接下来的日子,是没日没夜的学习,原本九个学期才能修满的学分,被我压到了七个学期,终于在上个月,顺利拿到了慕尼黑工大的学士学位。本来,家里打算继续让我读完硕士,可是,我却一刻也没停留地回了国。

  因为乐杨。

  现在想来,当初大人们以为离开就能斩断那段感情的想法终究是错了。四年来,我几乎无时不刻不在想他。我得不到一点关于他的消息,家里不可能告诉我,网上也找不到一点线索,打电话到姑姑家,却发现那个原本存在手机里的号码已经变成了空号……

  整整四年半,乐杨像消失在了我的世界里。

  于是,除了读书,我只能读书。用学习来填补想念乐杨的每一分钟,用书本来麻痹自己濒临崩溃的每一次煎熬。更重要的是,我渐渐明白,无论我怎样挣扎,只要身在国外,只要我还靠着父母的钱生活,即使找到乐杨我也是同样的无能为力。

  我讨厌无能为力。想到和乐杨那次分开的情景,我的脑海里就只有无能为力四个字。被爸爸拉扯着从乐杨身边拖开,那是身体上的无能为力;看着乐杨想要伸手抓住我,却终于还是两腿麻木地跪在地上无法动弹,那是整个意志上的无能为力……

  也许那一幕的触动太深,以至刚到慕尼黑的每一晚,我都被这个噩梦纠缠。醒过来的时候,眼前看到的是异国学生公寓的水泥天花板,而记忆中耳边乐杨轻轻的鼾声已经恍如隔世。

  每当这样的时候,我爬起来就无法再入睡,只能拼命地抓起一本德语字典开始狂念。我不知道别人说的顿悟是什么概念,但真的,仿佛就是在双手紧紧抓住书本的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也许,我的路只有一条。

  那就是,赶快毕业,不再依赖谁,用自己的双手来捍卫自己的爱情。如果它是不被这个社会允许的,也至少,应该让自己拥有掩藏它的能力。

  靠着这个信念的支撑,我在德国一待就是四年多。期间因为父母的坚持,我从未回过一次国。但我想,等我再回来的时候,一切都会不一样。那天,乐杨跪在客厅里,流着眼泪,对我点头,在我对他大叫等我回来让我找得到他的时候。

  我相信,那是我们之间的承诺……

  从机场回到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我妈照旧做了一桌子饭菜等在那里,像以前每次我隔一周从学校回到家一样。

  这次,隔了四年。

  当看到他们微微泛白的鬓角时,我知道,关于乐杨,我什么都不能提……

  终于吃完了饭,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爸爸妈妈果然是费了一番心思。房间里,原本我和乐杨一起睡的那张上下铺的床又换回了之前我一个人睡的大床。当初为了怕我打游戏影响乐杨而被分开放置的书桌和电脑桌,又被放回了原来并排的位置。书架上原本全部挤在第一层的我的专业书,也被整齐地放在了第二层、第三层……

  这房间的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样子。好象,乐杨从来都没有来过一样。

  但如果记忆那么容易被抹去,那爱情也太不值得一提。即使被重新摆放了家具,即使拿走了乐杨所有的东西,但这间房间里,也到处充满了乐杨的影子。

  在这间房间里,乐杨总是安静地坐在书桌旁看书,他看书时真的很全神贯注。我总是躺在下铺的床上边翻杂志边偷偷地看他,有时忍不住找些话来逗他分神。他总会侧过头看着我笑笑,然后继续埋头写字,实在被我吵得不行,他会丢过一块橡皮来“警告”我住嘴。

  在这里,乐杨曾和我一起坐在地上,一页页地翻看我从图书馆借来的那些硕大一本的建筑图书,我趴在地上临摹上面的设计图样,他会托着腮摒住呼吸在一旁认真观看,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影响我,等到我把细钢笔提起来时,他才忍不住惊呼一句,“哥,你画得好快啊!

  在这间房间的窗台边,乐杨抱着膝盖一脸的苦恼,“哥,你的石膏还要多久才能拆?”

  电脑旁,乐杨探过脑袋,一只红肿的手在屏幕前晃个不停,“哥,吃饭了!休息休息眼睛吧,再打就变阿丙了。”

  我努力地甩了甩头,房间里随处可见的身影依然挥之不去。

  乐杨,我回来了。你呢,现在在哪里?

  不久,爸爸通过关系帮我介绍了一份设计院的工作。对方因为我的毕业的学校,二话不说就接收了我,工资待遇都不错。

  因为设计院在浦东,每次上班要转好几趟车非常的不方便,所以我直接跟家里提出搬出去租房子住。开始,妈妈非常的不愿意,但看我实在赶车辛苦,最终也只得答应了下来。

  第一天搬进那套租下来的公寓时,我心里竟有种酸楚的感觉。如果当初不是我卤莽冲动,和乐杨的事情没有被大人们发现,那现在,我们一起出来住也不是全没可能……难道一切真是命运的安排,这样的爱情注定没有存在的余地?

  强迫自己不去理会时不时来突袭我的道德感和宿命论,拥有自己的空间后,我开始疯狂地寻找乐杨。

  我先去了乐杨以前的高中,就是那个我曾为了给他送伞跑遍了整个教学楼的中学。结果,乐杨当时的班主任告诉我,他在那年的第二个学期就办了转学,至于转到哪家学校,他们也不是很清楚。

  我心里稍微塌实了一点。至少,乐杨没有休学,那他应该还是参加了高考……于是,我又找了那一年,全市所有大学医学院的录取名单,因为乐杨说过,他要学医。

  其实,还在德国的时候,我就托过大毛,让他帮我查乐杨高考那年,T大医学院的新生名单里有没有他的名字。但是,当时大毛告诉我没有。

  而现在,那些什么F大,上医大,二医大,上大……所有的有医科专业的院校,甚至大专中专,我都没有找到乐杨的名字。

  我又猜乐杨可能是回了黑龙江,于是专门向单位请了几天假,骗家里说是出差,跑到齐齐哈尔姑姑以前工作的医院,想找到姑姑。结果,医院的人却告诉我,她在三年前就已经办了内退手续。

  一时间我发现,所有我能找到乐杨的线索都断了。无论是上海还是齐齐哈尔,乐杨像蒸发了一样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我开始后悔,狠狠地后悔。

  是我低估了大人们的能力吧,爸爸那时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以后你不要想再在我们家提到他的名字,我们也不会再告诉你他的下落。”还是我不该太相信乐杨,在我们分开的那一刹那,他对我的点头,并不代表承诺,而只是为了安抚我情绪的一种欺骗?

  我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刚去德国前的状态,迷茫,失落,慌张,懊丧……只是现在,似乎还多了一样东西,那就是隐隐的绝望。

  乐杨……乐杨!你到底在哪里……

  整整两个月,我都陷在这种恶劣的情绪中。我没有回家,害怕爸爸妈妈又看出些什么。每天,我昏昏沉沉的上班,然后浑浑噩噩地回到住处。路上遇到的每个穿 高中生校服的男孩都让我心惊肉跳,每次我都不由自主地追上去想叫住人家,但很快,就又自我解嘲地笑自己,乐杨,现在已经不会再穿高中校服了吧。

  就像,我也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了。这种感觉在参加了当初大学同学的聚会后,更加的明显。

  十一过后的那个周末,以前T大建筑系的同学一起邀着,到学校附近的湘菜馆聚会,庆祝毕业一周年。顺带,他们也拉上了我,说是毕竟同学过一年。我当时真怕自己再不和人群接触精神会出问题,于是想也没想就直接去了。

  中午我到的时候,大家已经满满地坐了一大桌。当时班上五十来个同学,留在上海又有空出现的大概来了十八九个。

  除了几个继续读研的看上去还有点学生味,其他人都已经社会气息十足。以前瘦不啦叽的大毛,肚子已经撑着皮带暴了出来,一见我就大声吆喝,“二毛!!你小子终于是回来了!当初连个招呼都没打就一个人跑德国去了,你躲谁呢你!今天非让你喝趴下不可!”

  “你不会,是为了躲我们林大小姐吧!”一旁,不知谁嚷了一句。大概是因为离开学校一年,特怀念在学校的感觉,不用像在社会上一样戴着面具,所以大家说起话来也没了轻重。也是因为这句话,我才注意到,原来今天林小蕾也来了,就坐在离我隔了两个位子的地方。

  以前的长头发剪短了,倒也显得挺干练,其实她本来就是女强人那型的。见我看她,倒也不闪躲,直接拿了酒杯就站了起来,“李众酩,干一杯吧,为了我们过去那四年交情。”

  我拿起酒杯一口喝了个干净。这女的,我到现在还是觉得挺对不起她。而且,一看到她,我又忍不住想起了乐杨。我们分手那晚,她哭着在我身后说的那句话,此刻又被回想了起来,她说,你们都是男人,你们是兄弟。

  “乐杨他……”林小蕾坐下后,想要再说什么,被我举起的酒杯顶了回去。

  “小蕾,那时候,是我对不起你!现在,什么也别说!我喝三杯,你能原谅我的话,也干一杯!”说着,我拿起酒杯,猛地灌了自己三杯。

  林小蕾笑了笑,“我早就原谅你了。你们,也挺不容易……元旦我就准备结婚了,到时候有空的话,来喝杯喜酒。”说着,她也一口喝掉了杯子里的酒。

  大家又开始四处起哄,说着谁又和谁在了一起,谁马上也要成家……只有我,突然觉得很失落。大家,都有了各自的归宿吧,有了事业,慢慢成家。可是我,却连乐杨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

  不想在介入别人的喧闹,酒席散场,大家嚷着要去玩第二扒的时候,我找了借口溜了出来,一个人鬼使神差地跑进T大的校园,也算故地重游。

  学校里的变化挺大,从密云路上的后门进去,一个新的食堂不知道什么时候建了起来。食堂对面的玻璃房子里,我过去一直去锻炼的健身房还在。

  沿路一直往前走,以前的“黑松岭”不知什么时候树了个孔子像,这学校越来越有创意了。然后走到了西南一楼,我以前住过的地方,在楼下,我和乐杨还被“音速小子”拉去踢足球。这次聚会音速小子没来,听说当公务员了,估计现在已经不那么音速了吧。

  第五街的奶茶铺还在,音乐广场前的野猫越发多了。

  操场上,正在上足球课的男生们集合了,估计马上要下课。他们站的那块场地,就是那次我为了乐杨打群架的地方。不知道学校现在让不让外校的学生进来踢球了……

  我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医学院楼前。

  “杨杨,以后不如考我们学校的医学院吧!”

  “我怕自己考不上,你们学校的分数挺高的。”

  “别谦虚了,你都前十了还怕什么,好好努力!”……

  那次,和乐杨在这里的对话又浮现在了脑海中。不知为什么,只要是和乐杨有关的记忆,一切都那么清晰,像发生在昨天一样。那天,阳光和今天一样灿烂,他仰起脸看着眼前这幢楼的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为什么,不遵守当初的约定呢……

  站在楼门口,我有些失神。直到几个学生说笑着从我身边擦过,才有些恢复过来。然后发现,越来越多的学生从大楼里走出来,他们似乎是下了什么课。

  听见有学生抱怨,“解剖老师果然变态,周末也没个停。”

  我心里暗暗笑了笑,学生们的烦恼,不过如此吧……

  正转身想离开,突然,一个身影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几乎是看到那身影的一瞬间,我呆了。

  那是一个刚刚从楼里走出来的男生,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衫,袖口的扣子一丝不苟地扣着,手里拿了两本厚厚的书,和一旁的同学说笑着慢慢走下台阶。男生很 瘦,衬衫被塞进了牛仔裤里,皮带系出纤细的腰围。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精致的五官下表情却很柔和,专注地听着身旁同学的话,一走进阳光里,头发便被照出浅 浅的褐色光泽,微风吹过,露出漂亮的前额。

  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说,我已经出现了幻觉?

  这时,他的身边跑过另一个男生,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了声,

  “这次解剖报告就靠你了,乐杨!”

  我站在那里几乎不能动弹。

  眼前的男生笑着回应了那个拍他的同学,转过头正要朝这边走来,也是一瞬间,他看见了我。

  我们俩像定格在了人群中,四周的学生纷纷从身边走过,彼此间的距离大概只有四五米,而我们却丝毫迈不开脚步。

  很久,很久。我看见他的眼眶红了,口中慢慢叫了一声,

  “哥……”

  那声在梦里脑海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轻唤一响起,我便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猛地向他冲过去,一把把他抱在了怀里。

  “杨杨!”

  顾不得旁边的人群,我紧紧地抱住了乐杨,四年不见的,我深爱着的乐杨。

  实实在在的触感通过胸腔和双臂传遍了全身,不再是深夜醒来时的空虚,不再是每次幻想后的失落,乐杨熟悉的气息在午后温热的阳光下那样真实的包围着我。

  眼底有热流在涌动,我知道自己哭了。我怎么能不哭。我觉得自己脑中完全是空白的,我不想思考,不想说话,不想去管外界的任何异动。就这样就好了,就这样吧,我抱着自己爱的人,永远只是这么抱着,不被打扰……

  终于,乐杨还是挣扎着推开了我,他呼吸有点急促,我想是我抱得太紧了。

  “哥……”他抬起头,不住地眨着眼睛,但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他很艰难地笑了笑,“哥,你回来了。”

  “杨杨……”看着他,我竟说不出话来。

  “你过得还好吗?”他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半天才开口问到。

  我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走吧,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两个人傻站在大楼门前迎风一直这么洒泪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一把搂住他,像过去一样,推着他往校外走去。

  我真的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

  四平路上的一家咖啡店。

  选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两个人竟又是一阵沉默。我们,真的是分开太久了。

  乐杨有些不自在,眼睛看向窗外,不时端起桌上的柠檬水喝。我这才更清楚地看到了他的脸,和四年前少年的脸庞不同,乐杨的五官更深刻了,过去略显稚嫩柔和的线条变得英气了许多,只是,还是一样的瘦,而且似乎更加苍白了。

  忍不住,拿出手机,对着对面的乐杨拍下了一张照片。“那时竟没留下一张照片,我真的快忘记你的脸了。”想来想去,只想到了这么一句开场白。

  乐杨似乎有些局促,笑了笑,又喝了一口柠檬水。

  “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吗?原来,你没忘记我们那时说的话。原来你真的考了T大。”我握住他正拿着杯子的手。

  “第一年……我没考上。所以今年,刚刚大四。”乐杨放下茶杯,手轻轻地从我的掌心中抽了出来。

  怪不得我找遍所有的医科类院校都没有找到乐杨的名字,我以为凭他的成绩,直接考上绝没有问题。还好我今天来参见同学聚会,还好我没有错过乐杨,还好。

  “后来,你过得还好吗?爷爷奶奶……我爸爸妈妈……他们有没有再为难你?”我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些。对面的乐杨显然也不平静,那杯柠檬水已经被他喝得快见了底。

  “没有。他们很好……后来,我就住校了……”乐杨抿了抿嘴,他还是习惯一紧张就抿嘴。

  “姑姑他们还好吗?”我努力让想问的话一样样听来有条理些。该死的,我竟也有些紧张。这是怎么回事。

  乐杨低下了头,“爷爷奶奶……前两年去世了。爷爷先走的,没过多久,奶奶也不行了……”

  我心里一惊,“那姑姑呢?她来上海了吗?”

  “没有,妈妈还在……齐齐哈尔,我准备等毕业了,再把她接来上海和我一起住。”乐杨继续喝着手上那杯只剩了一点点的柠檬水,透过杯底,他的眼睛一片晶莹。

这几年,乐杨一定过得很苦吧。我心里暗暗自责,如果自己一直陪在他身边。

  “哥,你呢?过得怎么样?我听说,后来你去了德国。”乐杨已经换了种语气,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问我。

  “嗯,在慕尼黑待了四年半,读完了建筑系的本科。杨杨……”

  忽然间,我觉得我们之间这种谈话的氛围让我有些胸闷。我和乐杨,我们之间不应该是这样说话的。现在这样的感觉,像是很久没见的朋友,可是我们,我们算哪门子朋友。

  不对,我们之间不该这样。

  终于,我一把抓住了乐杨的手,顾不得什么逻辑语序,直接让脑子里的话脱口而出,“杨杨,这四年多来我每天都在想你,我从没忘记我们过去的事情,杨杨, 我现在搬出家住了,我还有一份待遇很不错的工作,我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没办法保护你的小孩了!杨杨,我们再在一起吧!这段日子我找你找得快疯了!我真的不 能再没有你了!”

  乐杨开始慢慢摇头,被我抓住的手拼命地想往外抽,却被我抓得更紧。

  顾不得他的反应,我继续没头没脑地说着,“杨杨,我们不要再分开了!我现在有能力保护我们的感情。我不会再让爸爸妈妈拆散我们!这些日子我找不到你,我觉得连活着的意义都没了。再找不到你,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杨杨,我们……”

  这时,突然有手机的声音响了起来。

  乐杨终于抽出了手,像找到救星似地,“哥,我手机响了。”

  我不得不松开手,看着乐杨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乐杨也配手机了,想到过去他还是高中生的时候,总是被我逼着用我的手机给他妈妈打电话。

  “我没事……我很好……嗯……会晚点……”乐杨压低着声音,有些匆忙地挂了电话。抬头看了看我,说了声,“我同学。”

  “杨杨,”我不去管那电话,只想着把刚刚要说的话说完,“我真的很后悔当初丢下你。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真的害怕自己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突然,又有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是我的。

  我不去管它,看着乐杨的眼睛不让它逃开,“杨杨,我不会再让你像过去一样了,你相信我……”

  电话铃声还是响个不停。

  “哥,你快接电话吧。”乐杨看着桌上我的手机说。无奈,我接起电话。电话那头,我妈的声音传来。

  我低声叫了句,“妈——”。几乎这个字我刚一说出口,乐杨就忙转过头又看向窗外。

  “小酩,你一个多月没回家吃饭了。妈妈好想你,今天正好你爸也在家,回来和我们一起吃个饭吧。我准备了很多你喜欢的菜。”妈妈在电话那头,几乎是央求着说。

  “妈,我知道了。现在有点事,晚些再给你打。”我忙挂了电话。

  乐杨已经转过头来,表情比刚才平静了许多。“哥,其实,一切都没有变。”他看着我说。

  我一时抓不住他这句话的意思。

  “我们,其实还是和以前一样,舅舅舅妈,爷爷奶奶,我妈妈,这个世界,还是和过去一样。”乐杨慢慢地说。

  “什么和过去一样!当然不一样,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我了!我现在可以保护你了!你为什么一直都不相信我!”我急得大吼。

  “哥,你也一点都没变。”乐杨看着我,眼睛里的内容,突然让我觉得有些陌生。

  他当底在想些什么东西?四年前,我就没有把握,现在,我更加捉摸不透。

  那天后来,我妈又陆续打了好几个电话催我回家吃饭。而乐杨也借故学院里有讲座,在我接电话时,逃跑似地离开了。

  我们分开四年后的第一次见面,就这样尴尬收场。

  我心里无比的烦躁,从来没有想过,再见面竟会是这样的局面。不是应该互相倾诉四年来的思念和煎熬,不是应该紧紧抱着对方再不能忍受一分钟的失去吗?我 以为,我们可以再像过去一样,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把这四年丢失的时间恨不得用一个晚上来填满,我以为失而复得的后来会是更加珍惜。

  可是,为什么我和乐杨变得这么生疏。

  还是当初爷爷太明智?深知四年的离别会让一切失去原来的样子。可我心里对乐杨的感情却根本有增无减。

  在医学院楼前,我明明感觉到他抱着我时剧烈的心跳,我明明看到他眼里流下的眼泪。我相信他见到我时最初的反应就是他的心情,可为什么到后来,气氛越来越奇怪。

  那么是因为我妈的电话?乐杨说,什么都没变。我接电话的表情让他又在担心什么吗?还是他心里其实在责怪我四年前丢下他一个人去了德国?他是在生我的气吗?……

  整晚,我被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折磨得完全无法入睡。没有找到乐杨前,是疯狂的想念和对失去的恐惧。现在,我终于找到了乐杨,却发现心情竟比之前更加的沉重。

  这就是所谓的爱情吗?不给人一点喘息的余地。

  第二天,我没有去上班,请了假,早上直接赶到了T大医学院。我想,我必须再跟乐杨谈谈。也许,“谈谈”这个词本身就是错误的。也许我真正该做的,是找回我和乐杨之间过去的那种感觉。也许,真的是四年太长,我们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

  早上八点,我等在了医学院门口。隐隐后悔昨天没有问清楚乐杨的手机号或寝室地址,我甚至连他是医学院什么专业的都不知道。所以,只得赶在他们上课前,希望能在门口遇到他。

  结果,上课铃响了以后,我也没遇到一个大四的学生。甩了甩头,决定放弃这个笨办法,跑到医学院的教务处要来了他们整个学院的课程表,查了一下乐杨的学号,才知道原来他学的是临床。

  好在课表上,十点的第三四节课有他们专业的课程,顾不得自己一大把年纪,索性坐到了他们教室的最后一排,等。

  学生们一个个陆续走进了教室,聊天谈笑,一张张飞扬的脸上写满让我久违的校园气质。忽然间觉得有点沧桑,过去那个事不挂心的自己,似乎已经是很久远的过往了。

  进来的学生偶尔有几个细心的,目光会在我身上停留几秒,然后自顾自地找位子坐下。而我,则紧紧盯着教室的入口,等待着乐杨的出现。

  一想到乐杨,思绪又飘忽得厉害。刚见到他的时候,他才十七岁,还是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小孩。现在已经是还有一年就医科毕业的大学生了。将来,也要像所有 的医生一样,穿着白大褂戴着听诊器吧。白色,挺适合乐杨的。他走路习惯低着头,长得那么好看,个性却一点也不张扬。他比以前似乎又长高了不少,昨天和他抱 在一起的时候,他已经到我眼睛那么高了,过去,他才在我鼻子下面……

  胡思乱想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然后铃声响了。

  然后一个戴着眼睛的教授模样的人进来了。

  然后,教室的门关上了。

  乐杨没来。

  出于礼貌,我在那教室里傻傻地坐了四十五分钟。下课后,找了个男生打听乐杨的手机号,打了无数通,没有接听。又问那人乐杨的寝室号,得到的答案是,乐杨不住校。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等在医学院。

  可是,乐杨还是没来上课。

  我觉得自己的耐性正慢慢被磨光,原本期待的目光渐渐变得焦灼。乐杨不住校,他住在哪里?我的手机号还是四年前那个他一定认识,他的手机没关机,却一直不接听。

  他在躲我?还是他出了什么事情?

  任何一种可能我发现自己都不能接受。我完全没办法上班,再次请假的时候,单位领导的语气已经不太高兴。可是,我管不了那么多。如果乐杨再不出现,我想我可能会不顾一切地冲到爷爷奶奶家去问个究竟。

  终于,在我崩溃前,乐杨出现了,在他消失一个星期之后。

  几乎是他踏进教室的一刹那,我冲了过去,拉了他的手就直接往外拽。他看到我吓了一跳,完全由不得自己控制地几乎是被我拖出了医学院。

  一直被拖到楼下大门口,他才终于使出了点力气想要让我停住。不知道是被我吓得,还是刚刚下楼太快,他苍白着脸不住地喘着气,一只手在被我抓住的手腕上拼命想要扒开我的手。

  可是,终于守到他的我哪里这么容易就会放开他,这么多天来的等待让我气血上涌,只觉心里那股无名的怒火终于找到宣泄口。

  我猛地停住,为了不让他挣扎,一把把他的手狠狠地往外折,他跟着吃疼地“啊——”了一声,皱着眉却不敢看我。

  “你这次想消失多久!?”我对着他大吼。

  “哥,你先放开我。”他努力调匀呼吸,眼睛还是看着被我握着的手腕。

  “你又想逃到哪里去!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为什么不来上课!为什么又让我这样满世界找你!你一点不管我会担心吗?你一点都不在乎我会发疯,是不是?是不是!”

  “哥,对不起,我……”乐杨终于看向我,但满眼却是更令我不快的歉意。我不要你的歉意!我从来要的就不是这个!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如果我不来找你,你是不是准备一辈子这么躲着我!你见不到我真的就那么无所谓吗!我对你来说,就真的这么不重要!”

  “哥,你先放开我……”

  “我不会放了你的。我已经放开你四年了。我才刚刚找到你!我不会让你又像以前一样逃开!你跟我走!”

  更紧地拽住乐杨,我正准备转身继续把他往门口拖,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

  “放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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