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流浪歌手的2015

海笑

    他是歌手。他是自由职业者。你在北京，经过一些地下通道。也许听过他的歌。他的歌你会无比陌生。因为那是他自己写的，没有出版的歌曲。他不唱别人的歌。他自由的唱着自己的歌。他有一个蓝色的音箱。像坐在地上的，没有表链的大手表。这个蓝色手表没有分秒针。时间，就从蓝色的呼吸中，不知不觉地流逝了。

    他是卖唱的。他没有固定工作。他也不是乞丐。他不伸手。目不斜视。他在自己的音乐里。音乐幻化出一个新的世界，有温暖天堂，有伤心眼泪，有遥远故土，有家乡亲人，有梦中的她（他，它），有古代名士，有极乐世界的完美憧憬，有现实和梦境强烈落差的怅惘和叹息。

    他最懂得北京的雾霾，沙尘暴。北京是个风口城市，好像巨龙之口，时常喷云吐雾。当然也吐纳着宝珠玩。这时候，天地祥瑞。蓝天。白云。阳光。干净空气。虽然短暂。短暂的让很多人说，北京没有春天。

    他喜欢爬山。一年四季都是。北京有许多山。知名的，无名的。香山，西山，百望山，灵山……灵山没有佛祖，没有经文。也可能九九八十一难，他没有度完。

    他没有信教。却心性向佛。北京有处佛塔境地，叫：八大处。八大处有佛祖的舍利塔。很多人在塔下，虔诚祈福。他在八大处山脚看到了一些人，无视佛祖，非法贩卖刺猬。刺猬，是国家保护动物，是祖辈老人说的地仙之一。白仙，白老太太。吉祥物。当然野生刺猬并不白。这些来路不明的刺猬，在脏兮兮的蛇皮袋子里，瑟缩成球。刺猬球并没有想象的扎手，这也许是贩子容易捕捉的原因。他想买下一个野贩子的所有。五只。他却没有那么多钱。另一位山上下来的陌生朋友，帮助了他。生命居然也需要讨价还价！他们把刺猬在后山铁丝网栅栏内放生了。小家伙们，也许不相信自己真的恢复了自由，迟迟不愿走。走的时候频频回头，像是感谢。他相信那是万物有灵性的表示。他在想：也许放生的刺猬，不出几年，就会儿孙满堂了吧？

    他在北影门口“蹲过点儿”。北影门口，据说因为演员王宝强的出名，成为几乎所有北漂演员，期待一夜成名的根据地。有女孩在这里，找到了接走她的小轿车。有大妈在这里笑脸如花的舞扇子，一个舞蹈动作，扇子反反复复甩来甩去几个小时，行人才知道，这个看似正常的，热爱舞蹈的阿姨，其实已经疯了。他也坐上过群演的大巴车，去一些所谓影视基地，参与过一些广告，一些电视节目的录制。后来他试图在他参与录制的广告里，节目中，找到自己哪怕一瞬间的镜头。他傻，找不到的。远镜头里，大多数的人，都被荧屏的暗黑光影吞没。或者被剪辑师咔嚓切掉。他应该也是个疯子。因为他也在想，什么时候，他也能在舞台上唱歌，而不再仅仅是个看客……

    北影门前没别的吃的。就一个热干面的地摊。他在北影门前，印象最深的是端午节，有善人，免费请当天所有北影门口的人吃面条。据说是一位老演员，也是北漂，深知其中滋味。提前给面摊付了钱。众人排队，逃荒时代一样，等待领一碗面条。准确的说，每人一方便纸盒的热干面。没有肉卤，没有青菜，甚至没有葱花，蒜苗，香菜的点缀。只有一浇头的热呼呼的酸汤。可供选择的是放辣，或者不放辣椒。他也排在长长的队伍里。大家都或蹲，或站的吃面，默不作声。他吃的很香。他也饿了。汤有些呛鼻，可能，汤里放辣椒了。

    他对流浪动物有莫名的亲近感。他和小区一只流浪的中华田园犬（俗名土狗），从陌生到熟悉，建立了深厚如邦交的友谊。狗狗起初见他就叫，甚至咬。好狗不咬喂吃的。熟悉了他的狗狗，时常回报以疯狂的热乎劲儿，扑，蹭。热哄哄的舌头使劲舔手心，丝毫不介意大多时候他手里并没有肉。一个红烧狮子头就可以让狗狗快乐。他开心又伤心。因为后来，狗狗消失了。不知是好心人收留了，还是不知所踪。他只记得，他给狗狗在草地上，放了抱枕和垫子后，狗狗像个婴儿宝宝，酣然入睡，睡的很香。头顶是蓝色月光，依稀的星辰。他叹息着起身。夜微冷。四周夜深，蟋蟀的提琴声格外忧伤。

    他安身立命的地下室，收养了两只流浪猫。虽然地下室规定不允许养动物。从偷偷的养，到地下室房东大姐的无可奈何，让两个流浪猫，生命偷渡一样，从此和他一起地穴里不见天光的度过。查房时，就躲起来。没有危险了，才乐颠颠的跑出来，吃一口猫粮。两只流浪猫，一小一老，和他一起，大多时候吃素。小的，是刚出生，就从楼上，被扔到雨地里的。脏，病，丑。丑的让有些嫌弃的他，给小猫起名“妖怪”。小名难听的孩子容易养活。“妖怪”病了三天，三天里丝毫不进食，靠他针筒嘴里呲水，奇迹活了下来。还珠格格一样的性格。野性十足，古灵精怪。替他破坏茶杯，玻璃杯。小猫也许懂岁岁平安，懂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大猫老，法相庄严，他起名“大神”。“大神”，从来安安静静，一如参悟透了这喧嚣世界，静默岁月。从此，人，神与妖同在。生活在鬼才应该住的地下。这里偏偏是人间。

    他还“收留”了一个没人要的小浣熊。小浣熊是个毛茸茸的玩具。也许脏了旧了，没人疼了，被人丢弃了。前主人算有良心，没丢垃圾桶，摆放在了一个公共窗台上。墙皮斑驳，小浣熊一动不动，显得格外孤单。他流浪多年了，也是孑身一人。他给小浣熊洗了澡。也算是有了玩具。每天夜里，小浣熊在枕边，给做梦的他讲童话故事呢。

    他在中秋节的晚上依然卖唱。中秋节的晚上，北京。天色很不好。起初阴天，后来竟下起了一阵月亮雨。稀稀的行人。人们都在匆匆赶路，充耳不闻。很少有人注意有流浪歌手，这还天上月圆，人间团聚的晚上，莫名其妙的唱歌。他依然坚定，投入的歌唱。这也许可以让他多年以后，回忆北漂流浪时的节日，让人间冷暖更加刻骨铭心。他只收获了两块钱。一个人是看到他唱歌赱心时的眼泪。一个是外国友人，打了个睡觉的姿势，提示他该回家睡觉了。那已经是深夜十一二点了。两块钱，他给了一个孩子。孩子是个北京的孩子。孩子外地打工回来，没赚够路费。孩子父母离婚了，孩子的爸爸是个酒疯子老打他，孩子的妈妈没有离婚却不知去往何处，孩子也不知道。孩子不认识字。孩子才17岁偏偏没到能打工的年龄。孩子给他一个笑脸说，他能找救助中心，他能找到“家”。孩子知道的比他多。孩子说钱应该放在贴身的兜里这样不会偷不会抢。孩子并不知道他其实并不担心偷，因为他兜里平时没钱。

    他并非没有工作过。比如他在电影院打过工。可是一星期之后就不干了。因为电影院规定他只能卖票，不能进场看电影。他看到的电影镜头，永远是起始，或是剧终。听到的，永远是散场时的电铃声，连片尾曲都不完整。因为要为换下一场次电影，清场做准备。他想起了一首印象很深的法国歌曲，《魔力大道》。《魔力大道》也在讲述一个电影院里的故事——

《魔力大道》

她看这些电影

看上数百遍

同样的罪恶

同样的场景

她独自工作

她将人们

领到最后一个座位

或是第一排

爱的话语

在银幕上

黑夜和白昼

象风掠过

她这样度日

看别人的爱情

可有的时候

一个映像会跳过

她在黑暗中过着古怪的生活

她总是掩饰她的绝望

在 电影院台阶上

她不打扰

那些恋人们

他们看电影

却闭着眼睛

她卖冷冻饮料

连同她的梦想

在她唇边

流露一丝微笑

这位小姐

拿着袖珍电筒

想要美丽

以疯狂一次

有些时候

影院空荡荡

有一次

她成为英格丽褒曼

她看着他们走过

认识的人

冰冷的人

他们都不再说话

从来没有人

牵她的手

随着“剧终”出现

她流下眼泪

    他在北京并非没有快乐。秋天时的他比谁都更爱去爬山。秋天的山上，有银杏树。树叶片片如黄金。他也常去后山。后山的秋天，风景大好。前山的枫叶，早被游人采摘。后山的枫叶，伸手可得。后山有生活如神仙一般悠然自得的护山人，后山有散养的咩咩叫的大白羊。他在后山，遇见过三只羊。像是一家三口。他为一家三口的羊儿，摘了野生的红山果儿。他好奇试着嚼了一颗，酸的要命！他佩服羊儿吃的津津有味很是香甜的样子。后山的野花遍地都是。少有人走的山路野道旁，有静静不为取悦谁而开放的，红色的，蓝色的，甚至透明的牵牛花。明晃晃的，黄灿灿的野菊花。碎石子的小路，脚直打滑。他走得踉踉跄跄，像是逃避猴脸高翠兰衣服的二师兄。他相信有花神的存在。因为他多次迷路，却峰回路转，有缩地法护身一般，突然就走出了迷宫山谷。他早已习惯夜路。好在北京夜班公交车越来越多了。没有夜班车的时候，他经常一走就是一夜。他没钱打车。没钱住宿。他宁愿走回住处，也不愿在24小时快餐店里坐睡一晚。北京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几十里地，是长呢是短呢？他走在夜里，走在风中。夜，是孤独者，时常诵读的经文。

    2015年的他前所未有的煎熬。因为他从来不知道钱的重要性。他流浪漂泊已经十个年头了。一直以来身体强健安好的妈妈，瘫痪在床，让他手足无措，百般无助。因为家里并没什么积蓄。他知道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有老同学给他车票钱，于是他回家过两次。但都被他的妈妈“赶”了出来。他在经行的火车上，透过车窗看着山西，河北，北京，提前在11月就下起的雪。他为曾经的爸爸和他一样的43码的脚，如今和妈妈一样41码的“妈大脚”而难过。他并不为他的妈妈赶他出门而意外。他的妈妈要强，不愿让他在家看着病号遭罪的样子，活在他成功的憧憬里。他却一个冬天过去了，筹借不到为妈妈看病的医疗费。这个冬天，在昏黄的城市光影里，在金台夕照，这个北京新坐标的楼群下，他写下了一首歌曲叫《金台夕照》。他在除夕的末尾，在烟花即将漫天的的黑暗中，写下了这篇文字。他是否会成功？什么是成功？什么时候成功？也许如歌：“得意失意天意，天公知道”。也许，是在猴年马月吧？

猴年了。马月呢？

金台夕照

紫金城紫霞仙子 微风拂微笑

夜光杯香槟流动 琉璃瓦光照

有人独处 有人热闹

有人自在 有人拥抱

玫瑰色天空云朵 油画有颜料

水晶灯流水时光 谁又能打扰

留恋也好 憧憬也好

温暖眼泪 自己知道

金台上 地仰天高

想什么 其实不重要

风吹花落 雪下月梢

华灯初上 车马 人流如潮

金台上 地仰天高

忘掉的 全都不重要

风轻云淡 往事烟消

一场大梦 米酒香飘

坐地行走天马几万里

彗星飞驰自己的轨迹

沧海一粟 烟花一簇

年年岁岁 暮暮朝朝

金台上 地仰天高

忘掉的 全都不重要

红尘 沙尘 聚散 无料

得意 失意 天意 天公知道

风吹云散 思绪远飘

万家灯火 倦鸟归巢

倦鸟归巢

作者：海笑。男。流浪歌手。问世有2008年抗震歌曲《回音》。动保公益歌曲《流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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