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明

　　许多年来，在实际工作中，我常常意识到自己力量的极甚微弱和无能，尤其是面对未成年人、男同性爱者的妻子（她们常常比同性爱者处于更弱势的地位）、某些性取向极为少见的人士、因性取向遭遇极为不公正的伤害的人士、有自杀倾向的人士、已感染艾滋的人士等之时。
　　以下是2007年1月间我收到的早慧或说“早熟”少年L的信。为保护L隐私，我隐去了他家乡所在县名和他的实名（此外，我订正了原信中的个别错字、错误的标点与不通顺处）。我只能采用通信方法向L提供心理支持并给他倾诉生活重压的一个机会（我已给L去过4封信）。不知谁有什么合适的建议与方法向L提供更好或更有益于他发展的帮助？请与我联系。我的邮箱是pytx@263.net
　　                                                     张北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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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伯伯：我早就想给你写信了，但每次都只写了一半又放弃了。  
　　我是一名初三学生，家在广西一座小山村里，本该在校学习的我，却在外流浪半年了。
　　06年的8月份，我的同性恋情被班主任发现，他在班上狠狠批评了我，之后将此事告诉我的父母。野蛮的父亲将我暴打一顿，同族人（在村里同姓为一族）视我为灾星；村里人也都躲避我，说我有病；连年迈的爷爷奶奶都戳我脑门扇我耳光。最后父亲说不要我了，叫我走吧。我尝试过回学校，但没人敢跟我同桌，老师也三天两头的叫我去做体检，说得我都烦透了。在这种压力下，母亲塞给我500元，送我坐往广东的火车，在车站，母亲一直流泪。我知道母亲是爱我的，但她很无奈，她无法保护自己的孩子……  
　　广东是个好地方，15岁了，我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的高楼大厦，这么美丽的灯光夜景。我在广州玩了几天，但4元一份的快餐太贵了，没几天我就受到了生存的威胁，我四处奔波找工作，但人家都说我年龄不够，而且没有身份证；我被迫去捡垃圾，才一个星期就被警察抓了，把我带到收容所，几天后警察把我送回家乡，我以为村里人的态度会有所改变，但……父亲依然对我冷漠，依然对我暴打，村里人依然对我躲避；此时的我想到了学校，但老师说我旷课已有半月之久，视我为自动退学把我开除了。张伯伯，那一刻我真想把他们告上法庭啊，但我却不知所措，就算我赢了官司又能怎样呢？别人就会改变对我的态度吗？不会的，永远也不会！连家人都不要我了，我还能乞求外人对我好吗？10月份，我拖着浑身的伤痕，非常不情愿的再次来到广东，在中山市的一工业村里租了间小平房，仍旧是靠捡垃圾为生，晚上一个人，白天一个人，没人跟我讲话，没人睬我。我怕啊！张伯伯！我怕极了！我怕警察问我要身份证；我怕治安队半夜查房；我怕被其他流浪者打；我怕我一天的收入不够交房租，不够我吃饭……我什么都怕！我快要疯了，这个世界太恐怖了。前几天房东对我说：以后租房子要用身份证到派出所登记，还要办暂住证。我没有这些东西！我讨厌这些制度！我找个落脚的地方不容易啊！月底我就要搬出去了，但我不想搬！人海茫茫，我该去哪？我不知道！我不想睡路边！也不想睡天桥底！我睡怕了！我不想被警察抓！张伯伯，我太累了，我不想再走下去了，我也没力气走了，但我不想这么早就离开这个世界，他们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啊……今天我打了电话回去，但父亲只吼了一句“你永远也别回来”。半年了，看来他真的不要我这个儿子了。
　　别逼我这么做！可恶的父亲！可恶的身份证！可恶！可恶极了！！！！！！  
　　张伯伯，我想家，我想回学校，我好害怕，我不想死，我好后悔自己是同性恋啊……
　　好了，信就写到这了，春节快到了，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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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伯伯：去找教育局是否真的有用？他们真的能够帮助我吗？[注：我给这少年复信建议他返校上学。我谈到可给他寄一些资料交教育局和学校，供有关教育工作者学习和改变态度。以上和以下一些话是少年对此的疑惑]如果学校愿意让我回校，但家人不接受我又该怎么办？如果我父亲还是对我施暴，我能否去告他？我还是不敢想象回去的结果。如果我有身份证，如果有哪家工厂愿意要我，我宁愿在外面也不愿回去，我害怕面对别人奇怪的眼神。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很烦。我经常看电视上的流浪人出家当和尚，我能不能去？我脑子里老是浮现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明年5月份我就到16岁了，真希望16岁快点到来，有了身份证就不用怕治安队了，不知道我能不能熬到明年。我几乎每个晚上都梦见自己去阎王那里，连阎王都骂我变态。我很怕死，但有时候希望自己死去。我不敢自杀，我不敢！我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上受这些罪，我觉得我是多余的。人生是什么？我该怎么度过……谢谢您张伯伯，让你担心真是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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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天经济困难，所以没有上网。如果您不用我的真实姓名和地方名，我当然很高兴您这么做啦，毕竟是对社会有益嘛。[注：我曾去邮件询问少年，可否把他的信贴到网上。此处是回复] 既然您认为我回家的情况不是很乐观，那我想不必再回去了，在外面走一步算一步吧。这些天我很认真地想了好多。比我苦命的人多的是，为什么要这么悲观。我也没理由悲观，困难来临的时候，我应该向它发起挑战的进攻，只有这样人生才会变得更加精彩。你放心，我会挺起胸膛面对这一切的。  
　　以后我会经常和你联系的。只有您最了解我的感受，只有您才会聆听我的倾诉。虽然我们未曾谋面，我总觉得您就是我的亲人，所以我要对您说出心里话。倾诉只是我的一种发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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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房东帮我介绍了一份工作，是帮他姐姐卖早餐，包吃包住，也不需要身份证，一个月给我160元。房东真是个好人，以前我经常拖欠房租费，但他从来都没催过我。现在他又帮我介绍工作，我会把这些好人铭记心中。  
　　今天我看了一张DVD，叫《我的美丽乡愁》，说的是在外游子打工的故事。张伯伯，说实在的，虽然我已放弃自己的家，但有时还会想起，特别是这些天，总梦见在家里吃饭。我这么活生生的一个人，父亲怎能说不要就不要我，滑稽呀！不知道他会不会想起我，不知道在年三十吃团圆饭的时候，他会不会感觉到少了一个人而影响年夜饭的气氛。  
　　在我的温饱还没解决之前，我不考虑自学，也没精力和心思。现在我的心情还不是很稳定，自学的事以后再说吧。张伯伯，您放心，我不会沾上什么不良嗜好的，也没网瘾，每次我都是给您写完信就下机，从来都没玩过游戏，以前在学校也没玩过。出来那么久了，我不敢说自己悟透生活，看透世界，但至少知道好坏。好了，信就写到这吧，明天我就要开始上班了。早上4点就要起床，到中午12点收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