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故乡滚出来，就别想滚回去【文：分寸】
热42已有 2024 次阅读 2015-09-26 22:50
在去上海南站的巴士里面，我留心到一位抱着小孩的妇人打电话，妇人靠着车窗玻璃，说着说着就流了眼泪，听不清电话另一头是谁，我猜是她母亲。“我有点不习惯这里，想回来。”妇人尽可能地把讲话声音压低，把啜泣声憋忍住，生怕旁人和怀里沉睡的孩子偷听了去。看穿着扮相，她大概刚来上海打工，不过眉梢倒是没有半根皱纹，应该还三十不到。
和所有初入上海的人一样，她会学会习惯这里的，直到不再想家、回老家都不觉得那是自己的老家为止。
我习惯观察公交、地铁里来来往往、上上下下的人们，这些人大都是来上海找生存的他乡客，经常看到臂弯拎着一个Prada包的女士，在人肉与人肉都快相嵌起来的车厢里，保护着自己的包，像那位哭泣的妇人紧紧怀抱着亲生骨肉。就算在上海生存得再艰难，回到家乡，都会有一种优越感，同时也会有一种疏离，好像自己不属于任何一块土地。这便是外来者在城市化过程中，必须付出的代价。
在上海土生土长的年轻人求学、找工作，似乎都不愿意离开这里，一线城市自然有其巨大的磁力。而在三四线，甚至五六七八线小城市里的青年人，他们梦想着离开自己的家乡，去大地方看一眼，或者盼望能去大地方挣笔大钱。
去理发店里剃头，总会碰到很洋气的师傅，“叫我Eric”，他们通常会给自己起一个外文名字。想想，到现在，都有十几个Eric为我剪了青丝。这些Eric们大都面黄肌瘦，衬衫开得很低，以至于我稍微一转眼就能看到他们的乳头和平坦的胸部。他们会在洗头的时候，强行跟我聊天，所以我知道，他们多是小镇青年，喜欢wifi，喜欢玩消消乐和斗地主，喜欢看武媚娘和花千骨，喜欢靠网络来实现休闲娱乐，可当他们一旦回老家，反而不适应，因为家里没有wifi了。
喜欢看《小时代》的人里面，有很多是来上海寻生计或者留在家乡的青年人，他们向往着过上片中那种纸醉金迷的生活。一位外地打工青年小王信誓旦旦地告诉我，自己相信梦想，相信总有一天会成功、会出人头地。我好奇问他，你想通过什么方式成功呢？他一脸稚气说，每个月省下1000块钱，一年就能省出12000块钱。这位兄台比我年长3岁，高中一毕业就来上海的工厂里做活，他最喜欢读的书，是放在床头翻了又翻的一本叫做《如何才能走向成功》的书。“你什么时候回家一次啊？”我问。“从来上海以后就没回去过，根本不适应老家的生活。”他找了个夹子，去阳台把没装玻璃的窗户边儿上的塑料纸夹紧。
我不可以质询他：你根本不属于这块土地，既然生活得那么累，干嘛死死守在这里呢？因为他觉得住在10平方米的小隔间里挺好，他觉得一个月可以省1000块挺好，他觉得这样活着挺满足。
可他也觉得孤独阿。
他聊着聊着就眼眶绯红，开始跟我讲他的亲人、他的童年经历、他为什么辍学、他为什么要从安徽逃到上海来。儿时父母便抛他远走，去外地打工，爷爷养他长大，14岁那年爷爷去世，父母依旧在外地做体力活，他决定不再念书，执意离开老家，只身一人来上海打拼，父母对他不算特别关心，半个月才打来一个电话。他的孤独我能感同身受：浩浩荡荡的都市，密密麻麻的人群，稀稀疏疏的人情。
我和他是在网络上认识的，而我只是他687个QQ好友中的其中一个。我没办法解开他的孤独，好在他对我也没有这样的期待。那些一个个跳动闪跃的头像似乎也在告诉他，他并不是一个人。
上海、北京、深圳、香港、广州······我相信那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里会有成千上万个小王。他们竭尽全力把繁华的城市当作故乡，然而回到家乡了，却发现自己竟无家可归。
我的微信通讯录里有一位网友，他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跟我说：“我在老家待一天就会冒火，待两天就会过敏，待三天就会发疯。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城里人，还是农村人，因为在城里我很土，在村儿里我又太洋气了。”这话听得我一肚子心疼，但又忍俊不禁：“正因为这座城市里有太多半土半洋气的暂住居民，《最炫民族风》才得以风靡夜上海呀！”
《汉书·元帝纪》里写：“安土重迁，黎民之性；骨肉相附，人情所愿也。”中国人自古以来便有“但有生路，谁愿背井离乡”之说法，这意味着人离开原本赖以生存的土地以后，会不适应他乡的气候、水土、生活环境。
不过时至今日，格局陡变。但凡是城市，区域规划搁哪儿都一样，没差。但凡是人住的地方，哪里都是污染。哪儿还有什么水土不服之谈啊，不空气中毒已是万幸。故乡的概念，也早就在城市进化历程中，悄然淡化。
方才一个朋友给我传简讯，问候我“中秋快乐”，我想了想，应该是“双休快乐”吧。我瞅着河岸那摊白花花的月光，脑子里竟没浮现半点故乡。
【分寸简介】
分寸是常让人三观尽毁的奇葩：能弯能直，能雄能雌；总为寂寞，作曲作词；嘴舌刁贱，面善心慈；四海为家，浮云游子；愿得一日，挣笔巨资。如果你想了解更多关于我的文章和音乐，欢迎关注我的个人微信公众号“记者火然”，和我取得联系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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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中的故乡，早已不是故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