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听学长提到过，那个曾经当过东京都知事和次世代党最高顾问的日本右翼政客石原慎太郎早年还写过小说，并拿过芥川奖。获奖作品叫《太陽の季節》，对应的英文名是Season of the Sun。作为50年代中期描写高校生生活的青春小说，里面到处都是性与暴力。因为题目和Westlife唱出名的一首歌Season in the Sun很像，所以每每听到那首歌时，我脑子里都是破逼学校的阴影。

几年没听那首歌了。最近把Black Box Record的专辑拷到手机里，结果发现她们也唱过Season in the Sun，而且唱得巨悲伤，跟后会无期似的。

听这首歌的时候我正带表哥石头回我初中母校。石头这段时间在北京实习，晚上总跑去找我吃饭。有时候他下班晚，食堂都没什么饭菜了，他就在我的宿舍里啃面包吃饼干，最后把我给犬君准备的热狗也给吃了。我从朋友圈里偶然刷出了我的初中母校要花大力气搞校庆的信息，于是石头便说自己在北京还一所中学都没进去看过呢，非让我到时候带他参观参观。母校无论怎么搞来搞去，也都还是初中生考不上高中、高中生考不上大学的破逼学校。在那里的三年没有什么美好回忆，所以他们搞60周年70周年100周年校庆我都不想回去。

后面几天我都在给石头讲初中母校的痞子校风。打架，群殴，谈恋爱，偷手机，抢钱之类的故事就不用提了。说点儿别的：当时我们班一个男生挨个儿翻全班女生的书包，看都有谁用卫生巾，最后全班女生挨个儿扇那个男生的耳光，老师也不管；当时教我们的一个老师因为体罚学生被别的学校给开除了，过了几天又来我们学校上班，而且照样打学生；当时有一次期末考试，坐我后面的一个哥们儿作弊被抓，结果那哥们儿公然在考场动手打老师；初三快中考了，学校的行政老师挨个儿说服考年级前十名的同学报志愿还报这所学校（好在我当时考年级第15），结果同学不报，学校就给人家停课，最后家长跑校长室静坐并威胁要给媒体打电话……凡此种种，每年都有好几个学生给送工读学校，然后又有新的学生称王称霸。各种《太陽の季節》即视感，都够写一部“犬日の季節”了。

如果现在混得不好，回这样的母校倒是挺怀旧。可惜混得不好的人不是我，回这样的地方简直是收集负能量。

校庆返校的基本都是大叔大妈，一群一群地在校园里咋呼。我进了教学楼，满眼都是违和景象。门厅的橱窗窗明几净，其实那里有块玻璃还是当年我打碎的。楼道拐角的藤椅和靠垫都一尘不染，其实周围的墙上还有大黑脚印抹不掉。卫生间的水池上摆着洗手液，其实要是平时敢这么摆，早被学生给泼得满处都是了。负责接待校友返校的初中小孩儿拿着彩纸让我们给母校写赠言，我没写。或许我该在上面写个报复社会的故事：我要把你们门厅的玻璃再打碎一次！估计教务处的老师又得让我赔钱，少说一百起价，然后我就跟老师吵：我当年打碎玻璃时你们就让我赔了四十，现在赶上校庆了你们就想坐地起价啊？……

出了教学楼居然遇见媒体记者。记者看着比我大不了几岁，估计不会是我初中母校的学姐，倒有可能是我大学同专业的师姐。她问我们是哪年毕业的，还问我们在母校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什么。我立刻回答：我当年把门厅玻璃打碎过，不是有意的，结果老师骂我骂得特别狠，我都不敢还嘴。我现在要是再把玻璃打碎了，看还有谁敢把我怎么着。记者听后敷衍我两句又把话筒指向石头：你们是过去的同学吗？石头说不是，我是他哥。记者感慨：你们哥俩都在这所学校啊，你今后想不想让自己孩子也上这所学校呢？石头回答还是算了吧，这所学校看着也就那样。记者终于掉头走了。

校园里的人渐渐多了。我不想见过去的同学，倒是想见过去的老师有几个想见的，不过教过我的老师也基本都不在了，该退休的退休，该调走的调走，还有回家当全职太太和得了躁郁症在家休养的。于是我就带着石头走了。

那天中午犬君从学校过来和我们汇合，然后一起去吃羊蝎子。羊蝎子我之前只吃过两次。一次是高中毕业时大伯家的姐姐带我去吃的，还有一次是在日人民报实习时某个贱人黑我去吃的。石头见了犬君就说：你好好哄哄你对象吧，他今天在学校各种情绪不对，都把我吓到了。我没怎么给犬君讲过我的初中。我们小学在一个班里。后来升入中学，班里的大部分人都还是同学，可惜不包括我。我那时赶上爸妈离婚，我跟着妈妈搬家到了海淀区，上了那所破逼学校，周围没有认识的同学。小学同学聚会时，犬君他们聊着聊着就聊起后来上中学时的同学了，我完全不认识，也插不上话。犬君也问起过我后来上的学校，不过我又不知道该怎么给他讲，或者我基本上给他讲的都是高中，我和狮兄一起上的高中。

在饭桌上，我给犬君和石头讲石原慎太郎，讲日本二战后出现的太阳族，以及《太陽の季節》，或称“犬日の季節”。犬君立刻勒令我不得再次使用“犬”字。好吧，那就叫“太日の季節”。石头在一旁诚惶诚恐，恐怕是担心我在餐厅再跟别人发起火来，到时候又去砸人家店里的玻璃。

其实那顿午饭是那天最美好的时刻，尽管我不爱吃羊蝎子。于是我就把锅里的肉骨头拣出来摆到犬君的盘子里，还摆到石头的盘子里。亲，你多吃点儿！哥，你也多吃点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