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来到南方的这所大学。校园里塞满破破烂烂的房子，放眼望去是数不清的白大褂，化学试剂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但仍比食堂里的味道好一些。这就是学校给我的最初印象。这是一座无所作为的大学，风气陈腐就像末日的满清，人们忙于奔走和算计。这里没有艺术，没有美，他们把化学试剂注射到悲惨的小动物身上。

只有在夜晚，当黑暗遮掩一切，一盏盏孤独的路灯睁开了眼睛，微弱的灯光聚拢下来，就形成一座座孤岛，放佛与世隔绝。这个时候，我就会在寝室里点亮一盏台灯，独自躺下来，躲在暗处窥视窗外穿梭的人流。

如果有人沦落到荒岛上，没有土壤，没有飞鸟光顾，四周是没有尽头的大海，那是什么光景呢？一无所有，大概就是这样，连希望都没有。

其实这座校园在初建的时候是美丽的，这一点可以从陈旧的照片上观察到。只不过在后来的改造中，它被毁坏了，这群人哪里知道审美是什么。学校所在的城市在历史上曾是第一等风流的地方，如今只是个土俗的大城市，到处是乌糟糟的建筑和难听的方言。这里的空气让我作呕。

大一的生活很无聊，我只能在校园里打转。在不经意的漫步中，我却有了新的发现。学校建在小山坡上，地势高高低低的，有时候一转弯竟是个意想不到的世界，那是一些无人踏足的隐秘地带。尘封多年的老房屋，阴森的半地下室，幽闭的天井，废弃的植物园。难以想象，它们就藏在这个嘈杂匆忙的校园里。就这样，我的生活有了些许的乐趣，我试着寻找它们，就像孩子用布袋收集萤火虫。在植物园，我曾见过一只哀伤的流浪狗，又脏又长的白毛垂在地上。在这里当然是没有食物可以找到的。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它。

转眼到了大二。在一个夏日，太阳落山之前，我爬上学校最高的楼层。在西边的露台上，我惊奇地发现从学校可以望见长江二桥。那是我永远不能忘记的剪影，在落日的余晖中，破败的校舍，土里土气的民居，横亘在江边的丘陵，还有卧在江面上的斜拉桥，它们居然都有了情绪，好像和我一样，都被这样的黄昏给感动了。我想起了安徒生，他也曾经在落日下登上高塔，眺望古老的广场，贫苦的孩子从广场上走过。

我惊喜地把我看到的画面告诉室友们，他们只是不屑。他们都很忙碌，所为的当然不是这些。我仍过着自己的生活。

大三那一年，在荒废的植物园里徘徊的时候，我曾捡过一只玻璃瓶子。我打开瓶口，一位美丽的女巫从里面跑了出来。她承诺，在我困难的时候，她会为我指引方向。她还对我说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在你很小还不记事的年头，美神阿佛洛狄忒曾经送给你礼物，那是艺术和美的种子。她把种子埋藏在你的灵魂深处，就算生长不出来，也不会死亡。好像古代的圣果，埋藏千年也能存活。”

后来，我果然看到种子发芽，生长了出来。我毕业了，离开了我的大学，去了另一个地方，我以为我会找到美丽的新世界。斗转星移，新的困惑不断产生，可女巫没有再出现为我指点迷津，但我相信她一直都在暗中保护我。也许在某个不经意的夜晚，我会梦到她。

后来，学校搬迁了。那块土地还在，但已经是变了容颜。在漆黑的夜色中，校园的幽灵仍会走出来，望着面目全非的四周，想到永远消逝的过去，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