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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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有 402 次阅读  2013-11-30 1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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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

                                   文/一枚海螺的念想

 

                        (一)叶梁篇

 

他不曾料想,自己会有回来的那一天。回到家,却发现这样不堪落目的画面。原以为,那些碎在风尘年少的事,会如尘埃一般,隐匿在人世间,只要不触及,便不会被人知晓,仿佛手臂上淡淡的咬痕,没了疼痛的知觉,却记录了岁月的痕迹,每每在夜深人静或是清晨微蒙的时候,看到,心,总是隐隐地疼。可这么些年,到底是习惯了,习惯了朝九晚五的日子,自然也习惯了商场应酬的杯酒相碰。

  就在他以为自己已经放下的时候,不料,该出现的,始终会出现,该来到的,还是会不延误的到来。“哥,妈住院了,癌症晚期。”电话的另一端,他听到妹妹假装镇定的声音中带着一笔即将奔溃的情感,“我马上回来。”他如是回复,却迟迟不动,如何,才算回来。是收拾几件衣物,是去买那熟悉的城市的机票,或许,还是要辞退工作,打包回家。而这些念头,匆匆闪过脑海。“回家,回家?回家……”

  终于,他还是踏上了飞机,登机前的那一刻,他回首,望着这熟悉却打心底还是陌生的城市,最后一目。他呈交假条,没有与同事道别,甚至没有和房东言明何日归来,就那样突兀的走了,也许他心底还存在着,会回来的一个小小愿望,至始至终没有来得及说,就一个人回去了。他不知道,这一别,和这城市的道别,也会惹起心中的尘埃,满目刺痛。正如他当初来到这一般,一晃,五年。

  飞机起飞,乘务员空姐空少都格外热情,他不苟言笑,安静的望着窗外,仅有巴掌大小的窗口,飘渺着的云雾,身子被限制在狭小的位置上。突然就很想伸出手,触摸一下那虚无却又确实存在的东西,又或者,想尝试那些古装电视剧中,腾云驾雾的感觉,竟徒然萌生这些怪念头。

  到达家里,夜幕已至。门口,一如离去时候的样子,家里空空荡荡,钥匙始终没变,他望着门锁,发愣。心想,她始终,还是疼爱自己。只怪当初自己太过执拗,面对不接受自己性取向的母亲,也无在这家待下去的心,于是,离家出走,自力更生。他脾气倔强如她一般,不懂低头,也不曾低头过。只要是心中执着善念的事,便从一而终去做。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方能仅凭借这实习生的名头,攀爬到部门主管的位置。她可能也知道,他的脾气像极了自己,却仍然不了解,若是自己,依然,如此。人,总是这般,往往容易忽略自身的缺点,总习惯将眼光投向他人寻找可刺破的点。

  于是,他丢下了行李,直奔医院。坐在出租车上,心还是仍不住在颤抖。这些年来,他忍住了回家的念头,即便是他一个刚实习的大学生找不到工作住那廉价的十元房,也不曾低头回家。想家了,便给妹妹打电话。从妹妹口中得知家里的一些情况。他知道她一人养家不易,当年就凭她一人活生生撑起这个家,他对她,有的是尊敬。可站在理想和冲动面前,他也同她一般,心中有一股无法扭动的韧劲,不肯屈服,直敢于追逐。

  到达医院,询问病房,迅速走去。看到妹妹的时候,眼前一亮,她越发靓丽,双眼饱含了激动,他看她,她也盯着他。兄妹相见,不由得心中欣慰。但瞬间便被病房中的情形而冲破。他轻声地前往门上的小窗口,企图能窥见里面的动静。只听见妹妹拉住他的手,轻声地说:“妈睡着了,让她休息吧。”

  他陪她静静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手握住她。像小时候那般,呵护。她也习惯了这样直接给予的温暖,心里又燃起了熄灭多年的火苗。她知道,他依然疼爱自己,正如她时常看见母亲夜里坐在她身后盯着她房间里的合照一般。那种心情,不可言语。有时她想不通,为何明明是那么思念,却还能隐忍,强制,徒将思念从脑海中掠去。她不解。每当她想点破这极为容易看透的隐藏,又担忧母亲不高兴的样子。逐渐,任由母亲的念想。有时,也会故意透露些从哥哥口中得知的消息,譬如他从实习生转正了,他终于接到第一笔订单了,一年后荣升到业务主管了……她能读出母亲欣慰的表情,亦能理解她。

  静坐良久,他带她出去吃饭,点的菜,不外乎彼此最喜欢的。席间,仍然频繁夹菜给她。唯恐她吃不饱,饭后,又对妹妹自嘲,说自己已好久没有这么“女人”了。走在路上,并没有往家的方向。她按捺不住心底的疑问,轻轻握住他的手,“哥,你爱他吗?”他不假思索回答,爱。那么直接,干脆。“那你爱家吗?”他迟疑一下,“爱。”“可五年来,你只回来两次。若不是我中考,高考,你真的就不回来了么?”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潇,哥对不起你。”她又何尝不知,他的辛苦。这些话,不过,是她心中的郁结。她知道他还爱这个家,就好。她生怕,他不再顾这个孤单的家。“哥,对不起。”叶潇抬头注视着他,眼角里,泪花在打转。他伸出手,温柔地抚干她脸颊上的泪水。“傻瓜,别哭了,走吧。”按捺着心。

  华灯初上,车水马龙。只有两个忧心忡忡的身影,走失在夜间。

  慢慢走回医院,过道冷冷清清,他才知道,天气开始转凉,十一月的夜,月光冷冷打照进来。只见身旁的妹妹手臂上都起了鸡皮疙瘩。他起身,缓缓打开关闭的门,室内一片安静。一股属于医院特有的药水味,瞬间扑面而来。他踩着细微的脚步,走到窗边,将被月光铺满银辉的帘子,卷起。光线刹那间就将房间里照的明亮。门,虚掩着,叶潇站在门边,看着哥哥,发愣。

  叶梁,走到床铺边,坐下。望着床上安静的人,一脸自责。他轻声说着,“妈,对不起。”然后,傻傻望着。就这样注视了一阵子,眼角有液体想溢出,心,仿佛要被撕裂。闭上双眼的那一刻,泪水直接滴落在冷冷的地板上,月光照耀这晶莹的水滴,散发出异样的光芒。

  “哥。”然后一声不发,如夜色般安谧。他拉起她冰冷的手,转身,一并离去。

  方才饭后走在路上,没有此时冷清。他始终无法想透,医院为何要开在这么冷清的地段。晚上八点多而已,路上的行人身影依稀可见。路灯的光晕,慢慢泛开,沉醉在空气中,只惹得行路人,过客落寞。

  回到家,接近九点。妹妹看到客厅里摆放的行李,心里一暖。她提起包,往房里走去。叶梁,跟在后面。看到家里亦不曾多大改变,尤其是客厅墙上,还挂有他得的奖杯,荣誉证书,点点滴滴又涌上心头。走近房间,里面陈设如旧。只是床,换了张一米八的。床单,一如他喜欢的白色。书桌上,摆放着的那些书,一尘不染。台灯,默默低着头。他抚摸着这里他熟知的一切,像是鉴赏名家一般手里把精美的瓷器细细琢磨。眼神,变得空洞,回忆,轻易席卷而来。

  叶潇注意到哥哥的变化,轻声走出房间,随手关了灯,她懂,有些事,需要时间来消融,有些事,更需要时间来沉淀。

  他,扑倒在床上。心里,又突然将他浮现。即使,如今早已物是人非。他知道,没有得到父母祝福的爱情,是多么的艰难。自己是如此,他,更是如此。他想,若当初不是他,是否,现在的一切都会有不同的过程,和不同的结局。若然如此,王渊也不会被家里逼迫去海外留学。他,更不会一人吞食苦果,对过往不再贪恋。他明白,自己不过是单亲家庭里的勤勉学生而已,要考大学,要找工作,要养家。然后,王渊不同,他有殷实的家底,他要让家人知道他的能力不是那个花瓶,他更要让所有人闭嘴对他俩之间的流言蜚语。

  高中。情窦初开的年纪,他不知从何时起,每个回家的路上,都能将他相遇。有意,无意。相视,也不过是淡淡一瞬。他见他眼中含有言辞,但又不好轻易搭讪,如是而已,错过,又相遇,然后继续错过。

  任是他早已对方音容相熟,却没有任何多想。直到,有次在公交车上,两人相邻而坐。他有意无意的触碰到自己,躬曲着的双腿,随着车速不时触到。他忘记了是如何开口,转头,相顾一笑。才知,对方盯着自己良久。脸颊一红,没开口,却见他眼神往下一撇,方知,是自己的钥匙掉在两座椅间。他说了句谢谢,他笑着说没事。随后便径自开始自我介绍。

  这是相识的初幕。日后,却莫名的走到了一起。回家的路上,甚至,在学校里遇到,也会谈上一阵子。他不以为然。直到后来才知,他刻意的安排,让这么多的邂逅,促成了彼此之间感情的缘,却也埋下了彼此之间不解的孽。

  叶梁,躺在棉被上,深深陷入回忆漩涡中,无法自拔。每次想念他的时候,心都会隐隐作痛。呼吸着棉被里的气味,脑中逐渐清醒。他不知,如今的他,在异国过得如何。慢慢起身,走出阳台,有风萧萧吹来,月色格外清寂,他的心情,仿佛叶片一般在风中摇摇欲坠。影子斑驳,说不尽的落寞。突然,轻哂一声。抬头,不语。月光就这样静静洒在他肩上,落寞阵阵铺开。

  他回身,到房里。从包中拿出根烟来,扑哧一声,空气中多了一条火焰,而后只剩一个红光,和袅袅声起的轻烟。他自语道,我对你的思念若如手中的烟,多好,这般,便可将你深深吸进肺里,融进呼吸里。倚靠在门边,影子拉长在房间里。烟起,声落。

  而很多画面依然不住浮现开来。那时,他们虽然没有确立关系,却彼此明白,心里将对方载的满满。漫步在学校里,每个午后的黄昏,一路相谈,即使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王渊也能绘声绘色的大肆渲染一番,然后两个人笑声中把夕阳渡过。回家的路,相伴左右。他知道,王渊的家在城里最繁华的小区,到站,每当他起身前,两人的手会不由自主的十指交错。他喜欢他干净挺拔的样子,喜欢他说来逗自己的胡编故事,更喜欢他清澈的双眸盯着自己的样子……想到这些,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他明知道这些都已经过去,心里怎么又放不下,明知道他有了她,感情线怎么又纠缠着心,明知道他不可能归来,每每从机场出来怎么又环顾四周期待他能突然出现的身影。

  他不懂,为何自己会这般。他更不懂,为何他将他带入这泥潭,怎么又撒手人去,牵着别人的手,从自己面前从容走过,一丝不苟。他看到王渊牵着她的手出入在步行街,然后那天夜里,收到他的短信,梁,我不能再爱你了。对不起。

  是委屈吗?是不甘心吗?还是,他们才是真正的情侣。爱化成碎片,散在心里,疼痛蔓延全身。浑浑噩噩渡过一夜,直到天光从窗里照耀进来,打在满脸泪痕的脸庞,他才从阳光中苏醒而来。才知,当初夜晚的情形,不也正似此时吗。这样趴着,这样将回忆浮现着,心也那般痛着。

  就这样,沉沉睡去。梦里起伏的画面,如旧。这些年来,始终反复上演。并没有脱掉衣物,甚至鞋袜。夜晚冷意侵袭,随手将被子拥裹住,一夜,悄然在梦里过去。

  清晨,叶潇敲了门,看到此景,怎么也笑不出来,若是往年,定嬉笑他睡觉的囧样。可如今,涌起心扉的,只有心疼。她疼爱他的坚强,心疼他的境遇。一时无语,呆呆站立在房门口。

  到了医院病房,看到母亲已经清醒。四目相触,多少辛酸与感情一并消融。“妈。”他轻声唤出,深沉的声线。

  她没有出声,默默盯着他,这个愈发俊朗的青年。一会儿,眼角便涌出了泪。脸上的鱼尾纹皱成一团,泪水汹涌而出。叶梁,不知所措的走到床边,用手拭干母亲的泪。“妈。”然后紧紧抱着她,眼泪不知何时便流淌而出。

  尚且徘徊在门口的叶潇不知何故,看到最亲的两人这样的情形,眼睛不由一红。聚到一起,哭啼不已。惹得护士一脸漠然。

  他们把泪水擦干。安静坐在床边,他握着她无力的手,不知如何开口。他怕一开口,又触动她的情绪,于病情不好。相顾无言。直到护士来换药,他才起身。

  “阿潇,你该回学校上课了,如今你哥回来了。他会照顾我的,你好回去安心上课。”声音生涩,却有力,像是不可反驳的命令。

  他转身,对她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然后,她便走了。瞬时,房间又安静了下来。缓缓,她开口:“阿梁,你怪妈吗?”

  他不答,只是手又把她的手握紧。她慢慢说着:“阿梁,妈不怪你,只怪自己。让你受了这么多苦。妈心里疼啊。”一字,一句,落到叶梁的心坎。

  “妈,我不怪你。我从来没有怪过你。都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没脸回家见你。我怕你伤心,难过。”

   良久。她缓缓开口:“你和他还好吗?”

   他又不语,只是沉默。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更不知道要怎么向她解释,如今的情况。五年来,他只找过他一次。甚至,更多联系。连接的,只是空泛的想念。

  而这些,他怎么去说。当初那么信誓旦旦的话,现在已经变得那么不堪一击。说好的永远在一起,也不过就是一时受情欲支配的甜言蜜语而已。只有傻瓜才会相信。他,不就是那个相信了的傻瓜吗?

  “你改天,带他来见我。”语气依旧,容不得拒绝。

  他漠然,甚至不知如何收场。当年她百般阻挠,现在,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况。他不懂,眼下,唯有再找他帮忙。心里却没有底。

  午后,他算了下时间。王渊应该空闲休息中。拨通电话,一会儿,对方接了起来。

“最近好吗?”

“老样子,你呢?

“我?还好,就是我妈住院了。”

“怎么?”

“有点不妙,但她想见你。”

“好。”

然后挂了。

  他不明白为何他可以回答的那么干脆。没有任何犹豫,做作。原先在心里打好的腹稿,就那么无力的消散。如今的他,早已经不懂王渊的作想,甚至无法理解他的心,哪怕是一瞬间。他有一股莫名的感伤,侵袭而来。那,而今的自己,他又能理解几层?索求不到答案,留给时间。

  夜里回家,叶潇已经回到学校了,大一的学生,虽然多了许多自由,但像她那样缺课回家,毕竟不是老师和家人所希望的。

  空荡荡的家里,安静都没有任何声息。这些年,他却已然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只是环境回到了以前,竟然有些不适。依旧,站在阳台,心里起伏的,不是雷同昨夜的感触。午后,和王渊的简短对白,一直徘徊在心里。想着,有点期盼。一直沉在过往里的夜,今夜,可否有些质变。还是拨通那个午后的号码,响了五声之后,没有回复,便挂了。这是他特有的习惯,不知从何时起。手机屏幕渐渐暗下去,不一会儿,一片漆黑。今夜没有月,显得有些萧条。十一月了,靠近了冬天。

  傻想,发呆,眼角始终不离屏幕。终于,手机震动,显示他对熟知的号码,却没有加备注。待它响了五声,接听。

  他还未来得及说话,对方,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口解释。“刚在洗澡,没听到铃声。”

  “嗯,没事。明天几点来?”他一贯的冷静。

  “大概下午一点左右,早上有个会议。”

  “好。我等你。”

  “嗯。”

  然后沉默,彼此都没有开口,愣在夜里。保持通话。

  “我想你。”他终于开口。

  “呵呵。”并没有接话。

  “挂了。”

  “嗯。”

他有一种虚脱的感觉,油然而生。心中沉浮起的气囊,压迫,压迫。梦里,依旧如是。想念一个人,念叨着一个人,心都隐隐作痛。回屋,心情得到了平复。终于还是开口,即使可以同往年一样忽略那些所谓的沉默。坐在书桌前,提笔在白纸上,写下:愿君为星我为月,夜夜星光相皎洁。

又写,我已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仿佛两个不同的境界,至今,他仍然在找寻,第三境界。勘破这红尘俗世,不为情事所扰。可,谁能来引领呢?

傻想之余,冲了杯咖啡,整理思绪,却不知在咖啡因的效果,愈加昏睡。除去衣物,到浴室里,简单冲了个热水澡。在热水还未完全达到舒适的温度,便冲刷到身上,瞬间,清醒。沉淀的往事,赤裸裸展现在眼前,蓬头下喷出的水帘,遮蔽不住过往。闭上眼,水直接从脸庞冲洗而下,刘海难免被水打湿,贴在额头,脸上,和身上被热水冲洗的发红,细小的血管在皮肤里若隐若现。

身上未擦干,看着被水汽朦胧的镜子,拿了张纸巾拭擦,然后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有一些熟悉,也有一点陌生,还有一点朦胧,看不穿眼神里暗藏的深邃,如此时未曾被擦过的镜子。

很多事都藏在了眼角,很多事都被时间和心覆盖,很多人都被遗忘在了当初,很多人都被当初的人遗忘,我们都在成长,我们都在遗忘。

第二天他还尚在家,便接到了王渊的电话。由于堵车,可能到的时间会晚些。挂了电话,心情有些变化,像是当初大学时期,假期在学校里等他来看望自己一般,有点急切,还有些欣喜。

而今天不同,各自的心情不同,彼此的关系也和当初不同,他已经不是那个安静的翩翩少年。他,也不再是自己可以依告慰心声的人了。

那些彼此之间联系的事,仅仅作为记忆存档在脑海,也足够知足,足够回味了。他索求的已经不多,若真能得到他的人他的心,也许,如今的自己,可能便不是这般了。他不知,他也不懂。傻傻想着,然后继续等待着。

见到他来,已经是午后两点。一身正式的装扮,俊朗的面庞和带着笑容的姿态,他都是那么的熟悉。每一个动作,都能勾起当初的回忆。他望着他走来的步伐,竟然呆住了。直到他走到面前,才回神。

“怎么,被我迷倒了?”还是那么调侃的话语。一直未变。

脸颊一红。“没有。”又盯着他。

“走吧。”

“嗯。”

他又被他反客为主,却也习惯了他这样的架势。这么多年来,他还是这样的性格,都自己说了算,凡事喜欢发表个人见解,真心待人,却要求甚高。细细想来,可能自己的心被他拐走的原因,竟就是这些琐碎的点滴。无处不想念,又无处不铭记。

驱车,去了医院病房。还是那刺鼻的药水味的走廊,他走的格外漫长。无法预知他如何面对母亲的样子和作答的话语,方才坐立不安的在车上,便隐隐有了调方向盘回去的念头。眼见前方就要到门口了,突然停下脚步。转身,虔诚的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疑问,稍一会儿,变得正常。嘴角微张,气息低沉,谢谢,他如是说,一脸诚恳。

王渊愣了一下,随后张开双手,顺势把他拉过来,久违的拥抱,他又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高中时便习惯的味道,而今却增添了更沉稳的气质。

进入病房,一扫刚才的心情,看到房间里只有母亲一个人倚靠在床上。看到人来了,苍白的脸庞上舒展笑容。王渊很大方的自我介绍,然后坐到床边,问长问短。叶梁看到王渊如此配合,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

忽然,听到母亲说,阿梁,你去买点水果回来。他应声而走,临走前,看了王渊一眼。心领神会。

门,轻声合上。

王渊说道,伯母,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吧,我言无不尽。

她听到眼前的青年说这样的话的时候,眼神透出了一股欣慰。双手在床单上用力一托,手掌陷入垫被里,身子顺势又重新靠了靠,似乎感觉是舒服了些。然后,她目光又落在不远处的窗子上。陈旧的窗架,木头被重新粉刷过,泛有岁月的味道。

目光终于又落回王渊身上,看着他,挺拔的身型,俊朗的外表,和叶梁不相上下,嬉笑的表情下,刻有一股沉稳的姿态。接着,他听着她,缓缓开口:

“孩子,从你进来,到现在。我的心里有种不知道的感慨,可能,是无奈,无奈叶梁会喜欢男人,也可能,可能是欣慰,欣慰的是他能喜欢你这样优秀的人。我知道自己这身体,已经熬不住多久了。所牵挂的,便是叶梁这孩子。你或许比我更了解他,他的性格,和他的想法。你是他同学,并在一起谈了这么多年的恋爱,当初我很不理解,为什么两个男人会相爱,这五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这个问题,终于,时间给了我答案,那就是顺从。每个人都有权力抉择自己喜欢的事物,顺从宿命里的安排。我只想从你口中知道一个答案。你也爱叶梁吗?”

“爱。”眼神里泛着光。他也不知道为何回答的那么干脆。也许是这些年来,对感情有了另一种认识,尽管和她在一起,能让人感受到更加“正常”,可心中装载着的他,分量太重。以至于总是无法轻易放下。假装要冷漠对待,比爱着他更累,心要承担更多。

“那,我就放心了。”说罢,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显得那么轻松。她不知,这一个爱字,在他心里蛰伏了多少年,多少天,多少个不眠的夜,只因为他明确知道,自己这辈子,是无法将叶梁放下了。

沉默。在房间里。各自发呆。没有人再开口说话,直到叶梁回来。他放下手中的一袋水果,也靠着王渊,坐在床边。安静里的气氛开始有些缓和。然后他起身,伸手从袋子里拿出两根香蕉,剥开,递给母亲后,又把另一根也剥开,拿给王渊。他知道,王渊最爱吃香蕉。以前经常经过油渣摊位时,他很难想象,一位富家子弟,竟然会如此喜欢吃这么脏的油炸摊位上的垃圾食品。面粉蘸满香蕉,然后放在油锅里炸。捞出来,再洒一些调料,便直接吃了。

他接过香蕉,三两口就没了。然后很自然的把香蕉皮递给叶梁。他愣了一刻,随后接了过去,起身,丢到垃圾桶。此刻,他发出欣慰的笑。她都看在眼里,并不说话,这也是她第一次正式和王渊见面,若不是如今早已经豁然的思想,和如今疲乏无力的身体状况。也许,不可能会见到他们,这对难以被世俗理解的恋人。

她看到叶梁有些羞涩的表情,不经意笑了出来,为人父母,最希望看到的,便是子女幸福。虽然眼前的幸福,在世俗里显得如此卑微,可她看着叶梁,心底有说不出的话。也许是祝福,也许,只是一声叹气。整理下精神,看着王渊,把未入口的香蕉,递了过去。他接了过去,然后又递给叶梁。一脸傻笑。

她也笑了。很欣慰的笑。伸手,从枕头下,拿出一块玉。玉很小,质地晶莹剔透,上面还有金边镶着,仔细一看是块小观音,她说,“王渊,伯母没什么可以给你的,这块玉,是叶梁他爸当年送给我的定情信物,如今我转交给你。你收下吧。”

王渊很郑重地接下,说道,“伯母,我明白你的意思。”

她的眼角泛着泪光,似乎完成了一个伟大的交接仪式。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能在离开前,看到儿子回来,已经是莫大的感激,现在又见识了王渊的气质。她在那喃喃自语,老头子,你是不是也看到了,你是不是也会感到开心。慢慢,身子往床下缩。然后躺在床上。叶梁和王渊很自觉的起身,轻轻地往外病房外走。

两人走得速度并不快,没人开口,就这样慢慢走着,似乎很有默契。像一对老友,散步在医院的小公园里,公园长椅上坐着三三两两的人。阳光温热,时间安好。很恬静的地方,适合病人居住。

忽然,沉默中的叶梁开口了,“渊,很感谢你做的这一切。感谢你肯来帮我,来见我妈,让她把沉积在心里这么多年的话都说出来,看到她欣慰的笑,我好开心,我知道我们不可能会回到当初,可我真的好感谢你,感谢你这么多年来给我的爱,我会用永远记得你。我……”

他没有让叶梁再说下去,直接拉过他的手,紧紧抱住,周围安静如斯,他们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在春末夏初的午后,风中还带着浅浅的草香,这样熟悉的味道,叶梁忘了在心里酝酿好的言词,沉醉在他的气息了。闭上眼睛,不作任何思绪。只想这一刻,能化为永久。

松手,侧过脸颊,亲了叶梁一口,并未说什么,行动足够说明一切。叶梁愣住了,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现在得到了,为何心却那么平静,好平淡,翻不起心底的波浪。这可以算作成熟了吗?还是,已经经不起他这样的折腾了。奇怪的念头,刹那闪过灵台。

佛说,这辈子的相遇,是为了结束前世还欠的缘。他不知道前世的自己,欠了王渊多少的情债,要这辈子如何还清。感情,剪不断,理还乱。他的一个亲吻,又将在心底埋下怎样的种子。不知。

他拉起王渊的手,往停车场方向走去。上了王渊的车,叶梁从嘴里蹦出两个字,我家。也不等王渊说话,闭上眼,头往后靠。显然是在思考。

王渊没说什么话,默默开车。不一会儿,就到了。车刚停止下来,并未熄火。叶梁又轻轻说了一个词,走。

熄火,带上公文包,下车。进入这个熟悉的院子,铺在草坪中间的鹅卵石,在阳光下泛着一些光亮,踩上去,脚特别舒服。前行,还是那个房子,多年未来,有一点时光飞逝,物是人非的感觉,幸好,叶梁还站在眼前,只要一伸手,就能触摸得到。也幸好,这么些年,他都默默站在“背后”,一个回头,就能把他从人海中找寻出来。

开门,脱鞋,露出白色的袜子,他记得叶梁特别钟爱白色,清一色的白色板鞋,还有就是白袜子,从未见过他穿别的颜色,不知觉中也养成了喜欢白色,喜欢干净的习惯,然后,换上叶梁的白色拖鞋,直接坐到沙发上。他看到叶梁径自往房间里走,有些奇怪,也跟着上去了。他家,在高中时候就来过,不过那时也只是进来拿个东西,或者,就只是在他家楼下等待而已。对于他房间,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些陌生。

推开门,叶梁坐在床上。眼神有些不对劲。王渊停在门边,思索要不要进去。然后心一横。也靠着叶梁坐在他的床上。手很自然的搭在他肩膀上,然后把头故意靠在他肩膀。只听见叶梁一声叹息。转过头来,反手将他压到在床上。

“救命啊,谋杀亲夫啊。”叶梁没料想到王渊会这么喊。愣住了。王渊没有了方才的慑人气势,仿佛回到学生时代调皮捣蛋的模样。这也是叶梁最最熟知的样子。如今看来,感慨良多。王渊还在那傻笑,“小梁子,舍不得谋杀亲夫了啊。”然后是那样大大咧咧的笑。叶梁也没说话,只是让身体慢慢躺在他身上。双手紧紧抱住他,在他耳朵边呼气。

“渊,我在想,我是不是在做梦,这样的画面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里,每每半夜从梦里醒来,我的边上永远都是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床上,只有我一个瑟瑟发抖,我蜷缩在被窝里,努力裹紧被子,可还是那样的冷,身子不住颤抖。如今,我抱住了真实的你,忽然就冷静了下来。看见你笑,看见你微微上扬的嘴角,看见你走路时双手甩动的样子,看见你说话时的气宇轩昂,我在问自己,这就是我日夜思念的你吗?可我一想到,你有了女朋友,你能过上幸福的生活,我一个人活在痛苦中,又有什么关系,可时间越久,沉溺在感情的心却越被时间的手掌拍醒。这几年,我就这样为了生活而生活,为了摆脱你的身影而生活。可我真的好累,好累。我发觉自己的生活中不能没有你,对不起,我爱你。即使,我们永远也不会再生活在一起,今天我想说的,就是这些话。”

叶梁一口气说完这么多,然后翻过身来。大声喘气。王渊沉默着,眼角溢出了泪水。叶梁没有发觉,眼睛望着天花板,发呆。眼神变浊,没有焦距。王渊默不作声,转身,一只手抱着叶梁的胸膛。头埋在他的手臂肌肉下。不动。叶梁把左手和放在他身上的手十指相扣。两只手就那样紧紧握着。

“但愿我这样做没错,当初我已经失去你一次,现在,我不愿你再从我身边离开。感情,没有过错,只有错过。”说着,手越抓越牢。

王渊无力地说,梁,你想把我的手捏成泡椒凤爪啊。

他才发觉自己想的太投入了。不知觉就加紧了力度。然后松了手,身子又压在王渊上,这次很直接就吻在了一起,湿热的嘴唇,透着成熟男性荷尔蒙的味道,体内躁动的情欲,瞬间被点燃,两具身体,在床上肆意扭动。

门,虚掩着,被单凌乱盖在两具赤裸的躯体之上,房间里,衣物散落一地。安静地只有丝丝呼吸的声音。急促的来电铃声,惊醒了梦中他们。叶梁迅速清醒,伸出手,拿起放在床边柜上的手机,一看是医院的号码,心里泛起不好的预感。手机在柜子上,兀自震动,泛着亮光。接通电话,未来得及回答,就听到护士的通知。啪的一声,手机直接掉到地上,摔分成三块。眼泪刷眶而出。

王渊看到叶梁这样,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他穿好衣服,往医院里赶。叶梁木讷的穿好衣服,眼泪还是止不住往外涌。原来失去最亲的人,是这样的悲伤,失去了,就真的失去了,生命中再也不会出现。

来到医院,接近午夜十二点。叶梁打起精神,振作。病房里,白色的床单,覆盖住了母亲的躯体。他缓慢的脚步,踩的每一步,都格外沉重。午夜,有清冷月光,斜照尘世。肃静的空间,伤痛难以诉说。

掀开床单的瞬间,空气似乎凝结住了。这张苍白的脸,在冷冷的灯光下,没有任何血色。肃穆而安详,生命不可强求,闭上眼的那一刻,红尘里的万千俗事,都已经散落在人后。听说人死后,体重会轻掉二十一克,所谓的灵魂的重量。可若人的灵魂真的能在死后继续感知这个曾经的世界,哀悼都是最触目惊心的事。

他没有说任何话,言语已经无法传递心声,逝者已然,悲伤显得这样无力,心也疲乏。轻轻把白色床单覆盖好,不作任何杂想。脑子浑沌,出现短暂空白。王渊从身后把手放在他的肩膀,瞬间,有了力量。

叶萧回来,已经是第二天,显然,她比较平静,没有表现的出那种极端的举止。只是偶尔看起来又点木讷,不曾开口说话,一直沉默。

丧礼格外冷清,除了本家的亲戚,少有人来。很简单的仪式,为死者践行,天堂的路,伴着祝福。

这几天,王渊一直陪着他,并未回去。他知道,此时叶梁是最需要他的时候,自己如何能一走了之,虽然公司里繁多的事物等着要处理,可要忍痛放下这叶梁这一边,回去处理事物定然也没有心思。索性,都交给了部门打理。

难得有此决定,唯一没安抚的是她。那个看似门当户对的她,未来得及向她解释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一切,而这一切,她真的能被自己蒙蔽过去吗。事到如今,是不是要向她坦白,是不是真的要向她打开心扉,即使诉说的是她最不能接受的分手。

既然爱,请深爱。可深爱的他,又怎么交代更不能再次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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