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简若非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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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已有 386 次阅读  2014-04-24 2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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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叫简森。   
  我喜欢男人。当我从那间老屋里走出的那一刻,我以为,这一生,我再不会爱上女人。可是,苏言,是我爱过的第一个人。她是个倾城的女子。
   
  母亲的后事简单而凄凉。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她瘦小的身体仿佛还存有温热,摸过去,就像初生的婴孩一般。我俯下身,亲吻着这个可怜的女人。她的身体白皙凉净,她的面容仍旧温婉慈祥善良。母亲说,孩子,母亲累了。她叮嘱我,若是你的内心空荡而无法确定,请不要让一个女人转向第二个我的宿命。然后手臂缓缓垂下。我知道,这女子一生背负的太多,终于倦于内心那无止境的苦难与恐慌。久睡深眠。
   
  那一年,我十五岁。
   
  母亲让我寻找一个男人。他在这个城市的一个我不曾知晓的角落。或者贫困潦倒,或者奢靡挥霍。一个和我面目一样却内心荒芜空洞而悲凉的男人。他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苏堇生。
   
   
  D城。烟色缭绕,声色拼凑。模仿,平庸,复制,雷同。人人各自无关,各自安好。不问路途与景致,只是目不转睛看着脚趾的移动。仿佛,这世界里只能行尸走肉的存活。领带,裙摆,都是城市节奏升降的道具。毫无意义。城市,在无休无止的吸食剧毒。天色上写着:生人勿近。
   
  找到那个将成为我高中的学校。办理了一些繁复的手续。走出教务处的时候,天色阴霾。望上去,这空气里满是尘埃。若是有光线照过,一定看得出尘埃的动作。然后背着我的包,在街上走。不带目的,亦无方向。我不知道我会遇见什么。什么都没有什么。我笑笑。
   
  一个路口,两个地下道。然后走上天桥。
   
  我蜷缩在一个角,闭上眼。我乐于幻想。想像一个冰清儒雅的男子放下手心里的她,走到我的面前,对我说,跟我回家。天都是散去阴霾蓝净通透的。只是突然有一瞬,一道光刺进了我的眼。是她在拍照。周身已经黑漆,已经是夜里。
   
  当她向我讲述那件叫做"爱情"的故事的时候,我以为我真的遇到了什么。是什么。当是让我背负一生的重量。她的眼神那么虔诚,如我仰望苍穹般的清澈。人物,她和我。地点,D城唯一的天桥。时间,无花的季节里某个温凉的夜。她在拍照,我成了她的景致。我说,你好。她说,打扰。她看着我的眼睛,我们心神淡定。天那么暗,风那么柔软。要知道,沉沦是瞬间的事情。我说,我们应该坐下聊聊。
   
  皮肤干净,眼神笃定,身段婀娜,表情甚少。她的一身纯白,深深扎进我的眼睛,无法拔除。我想像着我在看着天。我们爱着爱尔兰,我们读着村上和杜拉斯。我们只喝拿铁。我加糖,她不喝甜。她问我耳朵里听的是什么。我说,enya  damien rice。她的笑那么好看,让我想起什么。哦,是那张八十年代初的照片。黑白的底色,我的母亲,像个女神。清冽洁净,只可远观,无力靠近。
   
  我望着她。说,你真美好。女子。女子,她是女子。可是,我记住了她。要知道,我的记性是多么的不好。我们一起笑。简约而安静。
   
  数月未见。
   
   
  再见时,良人咖啡店。
   
  HiHi。是你。是你。拿铁?拿铁。这里位置很偏,但是挺喜欢。尤其是那落地窗。望出去,正好是十字路口。红绿灯,离散人。店主真是厉害,选择了这样的一个位置。坐在这样的方位,仿佛自己成了生活之外的人。可以神情淡漠,冷眼旁观。
   
  收回放出去的光,望着她的时候,她正拿出一张粉色的便笺,写着什么,像是一串数字。我的生日和电话号码。我叫苏言。我是简森。我觉得你很神奇。你更神秘。那就一起解剖。比比身手。
   
  春暖花开。下个月将有盛放的木棉。我在日历上圈上了那一天。我在想,想你此刻会在做什么。是拉开窗帘望天,还是播着enya的唱片。我望望钟,零点十五分。你在做什么。看天听音乐。开着窗帘,enya 的唱片。你是算命先生。你的专属魔法师。我把信息设置保存。拉开路灯,院子里,不经意望见,木棉花悄悄绽放。
   
  我幻想,若是我拥有一场爱情,应该必然出现这样的景致。牵手拥抱亲吻,天台路灯大海,吹风静默微笑。以为,誓言,恒久。苏言打给我电话,说她租来了很多碟。请陪我听海看碟。我答应得爽快。
   
  苏言的家里十分富裕,住在海边。于是,我们先去了海边。我们拍下了很多照片。蓝净的背景里,女孩光着脚丫,在白色的沙上留下排排足迹。裙裾飞扬,笔直蔓延。男子左手有只篮,摆放着新鲜的百合,折射出太阳落进海里的光。女孩长发肆意飞扬,像只干净的精灵。男子的手臂很长,臂膀很宽,张开手的时候,错觉他欲拥抱整片夕阳。回程的路上,路灯很久,斑驳的白漆零落生出锈的杆。灯光还是温暖。应该与数年前的芒无所差别。我们站在路灯下的时候,恬淡安然。
   
  苏言的屋子不多人可以进。于是,我满心神奇。苏言,为什么带我进来。因为你英俊,因为你安静,因为你是我的魔法师。这样的语言让我非常欢喜。
   
  苏言的屋子里摆设简单。单人房,双人床。一张书桌整齐地放着CD和小说。一架钢琴不染尘埃。一台古老的留声机放着陈旧的唱片,旋转出不再清楚的旋律。苏言引以为豪。我也觉得很好。苏言拿出那些DVD
,大多都是王家卫或者岩井俊二的作品,一些纪录片以及舒淇的电影。苏言说,她喜欢舒淇这个女子。巾帼不问出处。路途坎坷,不过她仍旧坦荡走过。她隐忍寂静也妖冶张狂,演技精湛。她是稀有金属。我喜欢看着她哭,含着眼泪不流出来的那种。然后,不作声。听了一夜的小野丽莎。
 她依偎在我的右边肩膀。我们从没有说过任何与感情相关的语言。各自觉得这样很好。不知道是时机未到还是注定需要给自己保留一块空间,觉得对方不该去惊扰。什么时候,我们就这样坐着睡着。被人惊醒之后,苏言说,不要担心,那是她的父亲。她说,你可知道,你们长得有多么相像,我也曾想像你是我的兄长。只是,那样不好。因为如果是那样,那么很多事情,我们便再也做不了。我点头。   
  爸爸,这是简森。来自北城的一角。你们开心就好。他的父亲连头都没有回便径直向一个房间走去。苏言说,那是他父亲的书房。任何人都不可以靠近,包括她自己。这个背影身形高大的男子许像我的母亲一般藏着年深的故事吧。苏,你的母亲呢?她出走很久,在我出生之后。我越发动容,这样一个女子,天生与我灵魂靠近。
   
  然后。
   
  要是他没有递过来那杯茶。要是我没有答应苏言留下听小野丽莎。要是我没有陪她看王家卫和舒淇。要是我们没有去海边踩沙。要是我没有再遇见她。要是我们不曾说话。可是,我接过了那杯茶。孩子,喝点茶吧,我习惯清早喝茶。谢谢。他伸出右手,递过来那杯清茶。然后,时间停下。注定什么都不能再往下。
   
  我看见了他的胎记。一个男人的标志。母亲说过,苏堇生的右手有一块胎记,隐约苏字的形状,浅浅的在皮肤上烙下。如今,就在我的眼目之下。我抬起头望着他。他惊诧地洒了一地的茶。
   
  有些人在茫茫人海中注定可以一眼相认把彼此在心房刻下。
   
  我和苏言。我和苏堇生。都是这样。
   
  他把我领进书房。我问他要做什么。他拿出那张黑白照片。母亲有同样的一张,只是被她剪去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里只有他那只长着诡异胎记的手搭在母亲的肩膀上。他问我,她还好不好。我说,你怎么知道我就认识她。我为什么一定要认识她。你以为你是谁,什么都可以猜到吗?我失态了。可是我什么也无法再细致清晰地考虑。
   
  这男子。这男子就是我的母亲耗费半生去等待与守候的铁树。永远不会开花。千年一次,谁有本事等到。他不再说话,重新为我泡了一杯茶。我竟然不可思议不可预料地淌出了眼泪。眼泪,对我来说,是多么陌生而珍贵的东西。母亲离开的时候我没有,见到他却淌了出来。
   
  当你望见我手臂上的胎记停顿下所有的动作时,我就知道,你来了。该来的总会来的。什么都是注定的,无可逃遁。我从没有想过离开。我本就该补偿,以填补我灵魂空洞的那一片,愈合我心房漏血的缝隙。否则,此生,我只能在决绝的落寞与内疚中度过。被尘埃包裹太久,透不过气来。
   
  我准备转身出去。他挡在我的面前,闭上眼。请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他的语音在颤抖,他抬起头的时候仍然没有压制住眼泪。眼角涌出大片,无法遏制。要知道,男人流出眼泪需要多大的勇气,内心需要多么强烈的暗涌。我终于败落。动容。
   
  长久没有说话,彼此沉默。再见苏堇生,母亲一生的愿望。母亲都那么明朗与自足,我又何必执着。我母亲去世几个月了。她不恨你,但我恨。说出来我心里舒服很多。听到母亲离开的消息,他刹那坍圮,再也控制不住,像个孩子一样缩到墙角,放声哭了出来。这男子,母亲说他是良善之人。我曾那么决绝地说母亲愚笨。看来,也许,我真的错了。
   
  门被推开。苏言走了进来。剧本再一次被上帝篡改。她歇斯底里。你们都是骗子!骗子!苏言木然地嘶吼,然后转身离开。我们不是骗子。不是这样的,我们都只是上帝身边失宠的孩子。骗我们的是上帝。是上帝。
   
  终究,什么都不再一样。
   
  我的心房开始抽搐,剧烈的疼痛。那些光景,都只能在幻境里存活。一旦睁开眼,能望见的只是彼岸急速腾空的烟花。瞬间散尽,落下一地冰冷的尘埃。
   
  苏堇生开始拼命地给我寄钱。于是,我生活得很宽裕。我没有抵抗什么,我还没有能力,而事实也是。我确实需要生活,需要他给予的物质帮助。我没有能拒绝。只是我不会再喊他爸爸,因为习惯一旦成型便难以改变。我的舌头只能做出母亲的发音。再不能改变。
   
  我和苏言没有再见。彼此的内心都深刻的明白。我从没有说苏我爱上了你,她也没有说森我已经开始需要你。这就像一个预兆,我们像是宿命的棋子,意义只在于棋子落进棋盘的瞬间。那一年,我十六岁。
   
  锦时不再。
   
  后来,我在学校见过苏言,我会佯装潇洒。路过便是路过,没有语言更没有表情。我们是那般默契,知晓疏离。三木曾反复问我,为何如此注意这个女子。为何每次她身处困境我都会义无反顾。事后又仿若陌路。我如何能向三木讲述那一段无法言说的暧昧。
   
  我一直是个充满矛盾的人,只是不曾外露。看见三木的时候,我什么也无法说出。我从来不清楚我内心深处藏着怎样磅礴的情怀。我无法得知,因为没有事件去佐证。而对苏言,我却仍旧念念不忘。我深知,这将是一场长久的清醒与自决。   
   
  花开二度,温暖时令。
   
  三木和我说起苏言。他跟我提及苏言很多次。他说,这女孩就像一只仙人掌,生命力旺盛,叶肉饱满,冷寂疏离,却总让人错觉她会长出骨朵巨大汁液浓稠的花。我看得出他似乎用心记住了她。他说,他们恋爱了。仿佛一记沉重的耳光,打得我嘴角鲜血淋漓。我甚至没有分出我的忧伤和难过是源自三木还是因为苏言。
   
  傍晚,我独自回往住处。十字街头,我望见了苏言身旁站着一个身材伟岸气质温婉的男子,有着英俊的侧脸。那是三木的脸。我的心脏又一次开始剧烈的疼痛。母亲说过,孩子,心脏不好,定要心平气和。可是情愫浓烈之处,不能自已。那一刻,我方才知道,我的红豆种在了哪块土里。
   
  我走上前,拉起苏言的手。然后转身就走。我不想回头望,我怕望见他为苏言而心痛的脸。我会死掉。立刻死掉。苏言回头说,三木,他是我的哥哥。她是在讽刺我抑或讽刺曾经的温情脉脉。都已不再重要。我把苏言带到我的住处。轻轻按着她的肩胛。我说,苏,从你转身的那一刻,我便知道,我命中注定要不起女子。我们遇见之前,这已经同我属于生命一起生效。而三木,请不要把他从我身边带走。如今,我一无所有,唯有他。我和他即使不得善终,但那也依旧是上苍赐予我仅有的恩惠和仁慈。
   
  你爱着男人。我点头。原来,我一直只是你一个美丽的意外,原来你们也都只能成为我美丽的意外。原来,原来,我是最大的傻子。苏言苦笑。撒手退场。我不能再说什么。我理屈词穷。
   
  结束。这场意外。
   
  
   
  苏。终究,我逃不过宿命里的珍爱。
   
  苏。终究,我们,锦时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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