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死亡是别离，是水消失在水里。于我，是她挣扎着说话，我却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19点40分，指针轻轻划过某个点，病床上的人变成一具尸体，穿寿衣，守夜，化妆，葬礼，这样就算是死了。主持人的语气很沉痛，沉痛到有些荒谬，她只是死了，如此而已，你不需要搞得这么夸张，更何况你对她的了解仅限于她的生辰，你不知道她说了一个月想要吃草莓却还是没能吃到，不知道她对三儿子偏心到令人发指，不知道她总是爱用那种小老太太的视角去猜测和评价每一个她关心的人，这让她的女儿我的妈非常反感。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悲切地喊着：“逝者已往，生者坚强。”这很没有说服力。总结她一生的人该是更了解她的，至少知道她喜欢吃草莓的人。而我们却还是要听他的号令，鞠几个躬，握几个手，摘些花瓣洒在她身上，这是她死后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她，这个人不是我的姥姥，只是一个和她长得很像的身体，化着淡妆，穿着她不可能会穿的光鲜衣服，然后这样费尽心思打扮的身体就会被推到里面焚烧，装到一个盒子里，骨灰是不会真的烧成灰的，里面还有很多大块的骨头，所以那个把骨灰当奶粉喝的笑话是假的，我现在才知道。

    之后是赶路，在日落之前回到山东，把她和姥爷葬在一起，一路上急急赶赶，总算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大家说这算喜丧，85了，也没怎么受苦，我想起高中时自杀的那个同学，大家说这孩子死得不值，才18岁就走了。人真是社会性的动物，一个人什么时候怎么死的值不值，也是需要外人来评判的。我妈跪在碑前，说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一切了，我留不住她，她赶着来看你，和你一起过年。但是她哭了，我不理解她为什么哭，如果她真的相信是姥姥赶过来陪他，她该笑，所以我想她也不相信这个解释，只是用来安慰自己罢了。你看，人是很矛盾的，一边畏惧着死亡，一边又为死亡加上美好的愿景，可我们这些在这讨论死亡的人却没有一个真正死过，所以这将会是一个无休止的论题。

    给姥爷换骨灰的时候撒了一些出来，我想跟那个人说，但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你把我姥爷洒出来了？这显得很好笑，我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说。你知道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人的表现是不一样的，我记得跟L说F去世的时候，我直接笑了出来，他以为我在耍他，我忍不住的笑，一边笑一边不停点头重复，他真的自杀了。L问我为什么会笑，我说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单单说出来就已经很好笑了。所以现在我姥爷的骨灰还有一部分是洒在外面的，如果骨灰真的那么重要的话，我想姥爷会很难过。但如果人是可以投胎的，我想他可能已经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了，这样的想法让我减轻了些愧疚，可如果真是这样姥姥就没人陪了，毕竟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事。

    我不想让身边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因为我并没有那么伤心，而身边的人都用同情的眼光和语气问候你是一件很难受的事，如果他们表现得比我更悲伤，我会觉得自己不称职。而如果不对任何人说偷偷把这些存在手机里，未免也很憋屈，国王长了一个驴子的耳朵，说的大抵是同一码事，所以在这里发出来刚好，没有多少人认识我，又有人能看到，就是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