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的儿子结婚，提前一个晚上在家宴城请同事们喝酒。我没有喝，最近有个考核挺重要的，而且，我还开着车，一会儿要送他们几个。

席间，我出来透口气。家宴城位于一个曾经辉煌如今早已倒闭的国营工厂内。隔壁就是大量的破旧楼房，现在用来出租给最低层的务工人员。周围的高楼灯火通明，愈发映衬出这一片的破落。

我从家宴城走出来，一直走到隔壁的出租楼旁。突然意识到，我来过这个地方，而且和这个楼内的某个人，有过密切的交往，时间过得好快，转眼就过去十几年了 ，没错，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当时我刚大学毕业，在另外一家国营工厂工作。虽然我也二十出头了，但我丝毫不知道自己是同志。同车间的人大都平庸，尤其是一个小混混更是让我讨厌。他叫秦川，比我大一岁，父母都是厂里的老职工。刚一进车间，我就听说他的外号叫做“运动员”。我虽然好奇，但不喜欢直接问原因。一直到有一天，一个年长的同事说到秦川那孩子，从小就手脚不干净，上小学、初中时，就擅长翻墙到家属院邻居家偷东西，身手灵活，被偷的邻居找上门来，他父母却一味的袒护。同事之间，经常见面，不好撕破脸，就只好背地里叫他“运动员”，学习不好，又小偷小摸，没人看得起他。混到中专毕业，趁着当时国营企业照顾子弟的政策，安排到厂里工作了。

秦川人品不好，说话又粗俗不堪，不过，他特别注意形象，衣着讲究，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我一直很讨厌他，觉得再干净也是白搭，内在是个草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厌恶一点点转变。也许是在企业里工作，自己的自尊心在别人的冷淡中一点点消失；也许是在平庸的人群中，孤傲更让自己被别人疏远；也许是骨子里的惰性让自己一点点羡慕他的玩世不恭；也许是慢慢发现他的花言巧语竟然那么动听；也许是慢慢才意识到，原来他的相貌那样迷人，很像日本漫画中男主角，身材挺拔，一头卷发，五官精致而又分明，我渐渐迷失在他的虚伪的笑容里。或许，那笑容在七分虚伪中也带着三分真诚。

我们竟然成了好朋友，在一次次下班后，他骑摩托车载我回家之后；在一次次他旷工去买小吃还给我带后一些后；在一个个夏夜的晚上我们一起喝酒聊天后；在他一再的说到和妻子关系不好不想回家只想和我说话之后。我全然忘记了曾经对他的厌恶，他有真诚的一面，会让我忘了他的虚伪，即使他还有着一个让我最不能接受的缺点-狐臭。他经常买很多外用的或者内用的药物，天天都把自己收拾的香喷喷的。但企业工作的性质，在高温环境下，我们经常汗流浃背的维护设备，再香的药物也挡不住那种味道，不过，慢慢的，我不再介意这些，开始喜欢这个人了。

    他是一个没有道德的人，一切唯利是图；而他又是个狡猾的人，特别善于和所有人搞好关系，能屈能伸，一会儿打击别人，一会儿嘲讽自己。渐渐的，他就成了我上班的寄托，我一点儿也不想在那边工作，只有看到他，才有安心的时刻。

我的很多第一次，都给了他。第一次喝醉，我不记得如何喝醉，但我记得他送我回家时，一起坐在三轮车里，我枕着他的大腿看着满天的星星，一种忘乎所以的快意充满了我的全身。第一次骑摩托，我从小就是个不喜欢和别人多交往的人，一直很想骑摩托车，我不喜欢求别人什么事，所以亲戚们即使有摩托车，我也不去借。而他却把钥匙朝我一丢说，骑去！第一次用BB机，他在又一次闹离婚的过程中，妻子给他新买了一个BB机后，把原来的那个给了我，他会传呼我说“想你了”，我就第一时间激动的给他回电话。后来我才意识到说这句话时竟然可以不带任何感情的，我现在经常波澜不惊得给那些熟悉的或者陌生的朋友发一句“想你了”就是从他那儿学来的。甚至还有一二次和他一起和别人打牌赌博！更多的时间，即使只是和他斗嘴，也觉得快乐。

二年后，车间里来了个年轻的女孩，才十七八岁，我们三个很快就成了朋友，那个女孩像我一样，经历了从讨厌到喜欢他的过程，一年左右吧，她也喜欢上了秦川，但我不知道，秦川早已经爱上了这个女孩，他开始在家寻死觅活的离婚，尽管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孩子，秦川的父母还是纵容他，他的妻子也是个粗俗的人，接班后在一个垄断部门工作，收入很高，每次他闹离婚，她都用金钱收买他，给他买东西，给他钱，秦川每次都能被金钱收买。就这样爱着，吵着，闹着，乱着，就这样，我和秦川在这个不景气的国有小厂里工作了三四年时间。

秦川还是和那个女孩铁了心的在一起，他开始离开家庭了，在外面租了个房间。因为他收入有限，又大手大脚，很多时间都会向我借钱，所以他也租不到条件好的地方。找来找去，就找到十五年后我又来到的这个破旧的出租房了。

我清楚的记得那段时间我是多么的难受，因为感受到他对那个女孩的爱意和对我的疏远。我清楚的记得他在那个地方租方的一二个月内，我几乎每个夜晚都骑辆自行车到他的楼下，他在二楼。我悄悄的走上去，很多次都看到那个女孩也在那里，透过门板上的缝隙，隐约看到里面的情况，有时候是在给他洗衣服，有时候是俩人在嘻笑，有时候是没有灯光，没有声息。我悄悄的走下去，推着自行车，悄悄的离去。

有天夜里，大概十一点多了，他喝醉了给我打电话聊天，我问那个女孩在吗，他说不在。我心里一阵狂跳，二话没说，我就骑自行车到了那里。我进了房间，他说你来做什么，当时我不知道自己是同志，我也不知道我来做什么。我只是想看着他，和他聊天，甚至抱着他，和他一起睡觉。我说我陪你说话。他衣服没脱就躺在背窝里，我也挨着他躺在边上。他口齿不清的说你什么也别做啊，不然立马滚蛋。我什么也没做，但一会儿就忍不住了，我抱了他，我忍不住去抚摸他，我忍不住想脱了他的衣服。他虽然醉了，还是用动作和声响表达着自己的不满，直到我想用手摸他下面时，他突然吼了一声“嗯--嗯--嗯”，我到现在都清楚的记得他那一声都多么的排斥和反感，我一下子愣住了，心里冰冷了，尊严恢复了。我安慰他说，我不动你了，你好好休息吧。我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头发，抱了抱他，亲了亲他脸颊，我起身离开了。

下楼才发现，外套还在他床上，而车钥匙还在外套口袋里。我上楼再去敲门，他再无应声。我走着回家了，回家的路上，开始自责，开始难过，开始从心里和他分离。

我们开始真正的疏远了。再过一年，小厂因国有企业改革被私人收购，我们都离开了那里，各自走向了新的生活。起初还有一些联系，从别人口中知道他离婚了，和那个女孩结婚了，生了三个小孩，做个小生意，日子过得也不错。

后来的十年间，我们见过有三四次，每次他笑的都和十五年前我们关系最好时一样灿烂、一样迷人，但我对他，已经毫无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