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的眼泪

我爸属狗，58年的狗。农村人，朴实、真诚、有责任，有担当。

我爸除了会农村男人应该会的所有活之外，还会用木材做柜子、桌子什么的，算得上个木匠。

我爸有一段时间在远处的一个村委会做文书一职，每周末才回家。那段时间很长，从我上学起就到我师范毕业。这期间也有升职，好像做到了主任。后来回家务农，还打过工，最后买了辆农用车跑运输。

我从小到大不敢跟我爸多说话，感觉他不苟言笑，很严肃。但我很佩服他，家里有什么事，只要我爸在，我妈和我们就可以安稳睡觉，安心吃饭。

我见过我妈几次流泪，有时候是因为和奶奶的关系，有时候是因为二姨的遭遇，还有外公外婆的相继离世。

初中的时候，爷爷患肺癌，查处的时候已经是晚期。在医院熬了一个多月，爸爸一直伺候在身旁。爷爷离世，我没看见爸爸的眼泪，只看见他红红的眼圈。

一年后，奶奶脑溢血离世，我同样没看见爸爸的眼泪，只看见他红红的眼圈。

爸爸应该是在暗夜里哭过的，他忍住悲伤，不给我们看见。

几年后，我妈脑梗，中风，换了几家医院，几进几出，花光了家里的积蓄。有一次我妈病情很严重，在重症监护室里呆了一周，还需要做手术。医生说放弃治疗吧，免得人财两空。医生的话我并没有听到，那个时候我在学校带着六年级的学生到镇上考试。我爸打电话给我，让我去签字。

我爸哽咽着说：“你妈要做手术，上来签字。”没有几个字，但我第一次听到他带着哭腔的声音。我知道事情并不简单，立马直奔医院。

在医院见到爸，他心情平复了一些。他眼眶红红的说：“你妈需要做手术，但成功率不高，我想坚持做，你们怎么想？”我和妹妹点点头：“手术一定要做。”

现在，我妈健在，尽管腿脚不灵便。但爸在，妈在，家就在。

第二次看见我爸的眼泪，是因为我的同志身份。

跟爸妈出柜，我是满满的愧疚，都不知道跟他们怎么聊这个话题。出柜的那个夜晚，打雷下雨，停电，暗夜里，谁都看不见谁的表情。

几天后我问他：“爸，我不结婚，你怎么看？”

我爸没有正视我，我也不敢看他。他说：“你开心就好。就怕你妈有想法。”

我知道，他不是没想法，只是他爱我，在乎我的感受和快乐，把所有的事情都闷在心里。

去年春节的时候，去妹妹家过年。我爸开着车，我坐在后排。车子行驶到半路，我爸问：“张大爷给你介绍对象，你怎么回他的？”

我答：“我跟他说有女朋友了。”

沉默。很长的沉默后，我说：“爸，我一直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这个话题。总是觉得愧对你们。亲朋好友跟你提我的终身大事，你都很难接话。爸，对不起！”

“嗯，他们都很关心你！”

“我找机会跟姑姑们说。”

“他们都知道了，你妹也知道了。我们是担心你一个人以后怎么过？”

沉默——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从后视镜里，我看见了我爸的眼泪。

伤得最深的，往往是我最亲的人。不知道怎样，无能的儿子才能让我爸不流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