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太闲，看室友沉溺于斗地主，我还是回忆人生好。不善年终总结，只不过医院里两件事深记于心。其实还有一事，手术室几位外科医生臻于完美，老病妇耐受不了长达七个钟折腾，心脏骤停两次给我们看。我旁观自觉也有技术欠佳之故，因为细节记忆可能不实，加上原因复杂，我选择遗忘。另外两件事可以码码字。

   （一）

  在顺德，刚进脑病科报道，一女医师就麻烦我送一位老先生回家。听说他曾是院内科主任，现偏瘫不语，不大认人。出院狠巧子女不在身边，除了老伴，最好有人护送，师姐便指派我。头回出车，还挺乐意这趟跑腿。窗外几点秋雨，老街流转，干瞧彼此太尴尬，我傻傻问主任是否还熟悉这些巷道，他只是定定看我，不知能否回想起他实习时跟车模样。到了小区，出乎意料，是极其普通住宅区，电梯竟然没有，司机、护工阿叔和我只得用车上护垫把主任抬上五楼。主任不高不胖，却那么重，我瞬间感受到血栓的分量。双溪舴艋舟，也载不动许多病吧。我很瘦弱，他俩让我在前头，真是特别担心会失手。他家真的小，没让我们直接放妥在床，却在沙发。种种不解。老太太招呼我们喝水，回房临时包红包，硬塞给各人。他们喘气得厉害，看不出脸色。平时也不见得有这收入，没有假作态，我也很自然收下。回来更觉奇怪，她怎么送两个，各20元。我后来曾打算买盒伦教糕慰劳一下同学，实习辛苦劳而无酬，但这事没做成，耿耿于怀。现在回想，因为他们是同行，深知底层医护人员的辛酸，况且子女没及时来出这份力，所以做事这样周道体面，钱轻谢重。

 这40元对我触动极大。我身边底层医疗后备军怨声载道，实习生、研究生、规培生等劳力，精神物质上都没被妥善满足，政府社会医院认为是学习培训期间分内之事，殊不知被剥削久了，这群饿虎怨狼工作之后必将胃口大开欲望反弹，这是人之常情，制度常逼人做坏事。我见过一些和善的人，很受感动。查房时做跟屁虫时也被指着喊过：“你们是不是想死？”，见此医患裂痕，无可奈何。

    （二）

 返附院后在康复护理病区，有一回外头寒湿，查房时却被九十八岁老先生暖到。他很精神，自称臭知识分子，曾随周总理接见外宾，现住广州某大学校区。文革时流落粤北挑大粪，也曾在沙滩上挑石块。回望今生，告诫我们最珍贵不过时光，应做喜欢的事、助人的事。他感谢并教育在场年轻医生不计工资为病人服务，也怒斥未开化伤医犯。我知道他是爱上党课，宣扬一种崇高的价值观。说话温柔入耳，我愿意下夜班还给他量血压。隔天再查房时，却转现百岁光景。才知隔床是他老妻，气温陡降加上长期卧床，肺部感染难以控制。夜听咳声，心中懊侬辗转反侧，睡不好便一身病态，他的伴侣骨折，思睡，可惜不能陪他去晒太阳。康复科满眼高龄，有人亲口对我说不思年夜饭，有多位老戏骨主任大查房便哭泣引重视，见惯孤独，便极轻易被打动。躲在白大衣口罩后的人，很多时候并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