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国庆节，在牛马粪的气味里，我回到村庄
热14已有 778 次阅读 2016-10-08 15:32
国庆节，青枣红了，落了一地。我想起了《平凡的世界》里，“全村几乎所有的人家都锁上了门，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提着筐篮，扛着棍杆”，去过欢乐热闹的“打枣节”。
外婆生了七个儿女，到了我这一辈，人头又翻了一番（这个家庭提早二十多年落实了“二胎”政策），所以，在我的少年时期，寒暑假最好的打开方式就是一堆年龄段分层的同辈孩子相聚在距离小县城三十多公里的冯家岔村。
村子很小，小到没有个挂牌的小卖部，小到我外婆家里上午来了几个人，下午全村人就都晓得。晌午过后，我就能陆续看到好几个不知道叫舅舅还是姨姨的亲戚，从地里回来后，走进外婆家的院子，把锄头放在门口，走进窑洞：“该是才在地里听说，保民家回来了。”
然后接着会把几个熊孩子挨着识别一遍：“这是XX家的二小子，这是XX家的大汝子……”
包括外公，也是在地里听人说家里回来人了，才颠儿颠儿地走回来。
河
小县城虽然扣着国家贫困县的帽子，可环境污染的速度却比经济发展快了好几十年，南川河早就“臭”名远扬了。所以，吃过饭后，我们几个熊孩子“密谋”着要下沟，去河边，看那清清溪水。之所以叫密谋，是因为长辈们虽然不会完全阻止，但一定会阻挠和告诫。恩，大概每个村子里都有一两起未成年人溺水案例吧。
真不明白那连养金鱼都费劲的小河有什么可担心的，很多地方小孩子都能一迈步跨过去，顶多再踩一脚石头。
在两边山峦叠嶂的沟渠里，人声远去，知了和蟋蟀声近前，细细的水流声以及树叶和树叶的摩擦声变明朗，喊一嗓子，声音又弹了回来。这种安静，会让每次身处其中的我特别紧张，分泌的胃酸马上变多。
夏天一定要抓青蛙咯！河水既浅又窄，小蝌蚪不常见，滑溜溜的也不好抓，但青蛙抓起来就很容易。抓个四五只放在带盖儿的罐头瓶里，在盖儿上扎几个孔。那会儿最想有个鱼缸了，放一些石头和水草在里头，养几只青蛙，生一堆小蝌蚪，就是一幅《小蝌蚪找妈妈》的3D版彩色水墨画。
但，长辈是不会让你把它们带回城里的，因为听说这种青蛙最后会长成癞蛤蟆。如果是癞蛤蟆的话，呼，《小蝌蚪找癞蛤蟆》，细思恐极。
放罐头瓶里看会儿就腻了，又不能带回家，所以就可劲儿造。记得那会儿看见表妹在炕上玩儿，大人们都在其他几眼窑洞里，就手里抓着几只在炕上吓唬她，那炕前前后后也没多大，没个可藏身的地方，表哥在地下拿几只守着，这样一来，表妹下炕下不了，躲又没地儿躲，只能在那里不停地转圈，哭天喊地。
表妹的哭声惊动了她妈，于是我和我表哥被我姨赶到了炕上，我姨拿着那种长长的鸡毛掸子，走前走后地追着炕上的我们打，这回换做炕上的我俩哭得稀里哗啦了。
鸡
鸡是家家户户有的。
外婆家在村庄的东边，院门口有几棵桃树和枣树，进了院子有五眼窑洞，院子里中间有片庄稼地，西边的角落里有个很大的鸡舍。鸡舍主要由三部分组成：最下面是石头垒成的方形鸡卧室；卧室外面右侧垒着三层见方的下蛋室；鸡卧室上面放着盛鸡食的盆，但鸡们并不常在这里吃饭，再往上还搭着一根长棍，是公鸡喜欢待的地方。这些又都被最外面一层镂网的围栏围着，整个鸡舍像个简易loft。
围栏的门比较大，方便人进出。傍晚的时候，外婆会把鸡都从外面赶进围栏，数够了只数后，就把围栏的门关上。不一会儿，鸡们知道该睡觉了，就都自觉地钻进了鸡卧室，外婆看他们都进去了，就把鸡卧室拿石头盖上。因为外面那层围栏有不严实的地方，怕黄鼠狼钻了空子，所以鸡卧室的石头得盖得紧紧的。
那会儿特别想爬进鸡卧室看看里头是啥样子。我总是在想，鸡们好可怜，那么多只鸡挤在鸡窝里，会不会不舒服？窝里黑黑的，也没有灯，会不会害怕？睡觉的时候，大家都会有“咕咕咕”的声音，会不会很吵？
清晨五点钟，鸡窝里的公鸡就开始叫了（唉，吵得母鸡们都睡不了懒觉啦），外公外婆他们起来后就把围栏打开，把石头挪开，鸡们就陆陆续续出来了。
除了鸡舍里的下蛋室，每眼窑洞外的窗台上都放着一个用纸盒子包的下蛋室，里面铺着干草。母鸡坐进去的时候，就是要下蛋了。一开始我们不懂，老是把老母鸡赶跑，让酝酿蛋的老母鸡受惊。
后来，我总喜欢等着下蛋的母鸡。母鸡完事儿出来后，就会咕咕咕叫个不停，大部分时候里面是一个蛋，偶尔也有两个蛋，有时候也会没有蛋，那会儿最喜欢做的家务活儿，就是把热乎乎的鸡蛋拿出来给外婆。
中午到了饭点，家家户户院门外像开会一样，有的坐在门口的石头上，有的搬着小板凳，有的蹲着，有的站着，大家手里都端着一碗饭，觉着太烫的人会拿块抹布或把头巾扯下来垫在手里。邻居家也会往一块儿凑一凑，互相问问碗里吃什么。
这个时候，鸡们也来蹭饭了。大人小孩都会扔些吃食到地上，引来一阵哄啄。边上没外人时，外婆会告诉我们：哪只不是咱家的鸡，不要喂；不要给小鸡喂面条，会把它噎死。
落窝鸡和跟着它的小鸡是这鸡群里的一股清流。
在院子的东边，有处小鸡舍，是落窝鸡和小鸡们生活的地方。众母鸡们下蛋后，外婆会拿着鸡蛋在太阳底下看，有黑点的会挑出来。在鸡群里，有一种鸡厌食，不下蛋，精神萎靡，这种鸡便被赋予了孵蛋的使命。外婆把它放在一堆挑出来的鸡蛋上，它在上面坐半个月，小鸡们就出世了。小鸡孵出后，落窝鸡仍会抚养他们一段时间，这个时候落窝鸡很刁悍，所以最好不要去欺负小鸡。
冬
冬天的村庄万籁俱寂，没啥事可做。我们十来个同辈，白天的时候去河上滑冰，晚上的时候，自导自演地编排五六个节目，晚上吃完饭后，外公外婆姨姨舅舅们坐在炕前的沙发上，看一帮孙子辈的一本正经地胡乱表演。
屋子里炭火正旺，炕上热气腾腾，连窗玻璃都其乐融融。夜里，人挨着人挤在长长的炕上，炭火的余热从脚底传来。
从前的汽车慢、四季慢、日子都很慢，钱少、人小、亲戚间的关系还很好。
我才反应过来，这些都是十几年前的样子了。
青枣红了的时候，再回村庄。早晨依旧清净凉爽，傍晚依旧微风习习，坐在炕上就能看见远处山尖，看见云淡天空，看见日头正当午……
但是，院门口的石头看不见了，端着碗吃饭的人看不见了，索食的母鸡看不见了，挂牌的小卖部看不见了，把锄头放门口的亲戚看不见了，枣落了一地，打枣的人也看不见了，清早公鸡的打鸣听不见了，空气里的牛粪和马粪味也闻不见了。
我曾数度在清早的炊烟和公鸡的打鸣声里，在牛粪和马粪的气味里恍惚回到村庄。
我一个人偷偷跑到原先河水流过的地方，沟里的河流看不见了，听着树叶和树叶的摩擦声，胃里又一阵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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