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来的GAY事儿(3)死亡的存在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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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已有 945 次阅读  2016-06-18 1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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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哥的母亲去世了。

自杀的。

躲过了风雨交加,电闪雷鸣,老天放过了我们,终究,却还是自己放不过自己。

三天前的那晚,爸爸突然打来电话,第一句话是问我,你那里的窗户破了吗。此时,我这里电闪雷鸣,雨下得密实,没有风,我开着窗户透气。可是,家乡的天气不是如此。狂风暴雨,夹杂着冰雹,我家的窗玻璃被冰雹砸碎,风雨过后,停水停电。我告诉爸爸我这里一切都好,不用担心我。好在爸妈的都没有受伤,那损坏的东西坏了就坏了吧,人没事就好。我继续安慰爸爸时,手机突然挂断,再拨过去,无法接通。

第二天,QQ空间、朋友圈都是家乡同学亲友的灾情播报,已成材的大树拦腰截断,躺在路上,阻隔了交通,这家被砸,那家伤心。虽不是满目疮痍的景象,但看着那些相片就令人着急。

也就是在那天,峰哥发来消息,告诉我他母亲去世了。峰哥还没有来得及庆幸他一家老小在天灾中平安无事,他母亲就选择了自我了断。

老人家三年前查出了胃癌,后来病情不断恶化着。早些年带着母亲在大西北打拼的峰哥在她确诊胃癌后选择了回到家乡,回家后不久就相亲娶了嫂子,今年春节前他们的儿子出生,老人家的心愿算是了了。

峰哥自幼丧父,他母亲没有改嫁,一个人将他拉扯大。虽然峰哥没有太大的出息,但能养活自己与母亲后就一直带着母亲外出打拼。如果不是老人家查出了胃癌,他不会草草回家,也不会最终向现实低头,选择结婚生子。用他的话讲,他以前还觉得自己可以稍微自私一下,他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让母亲感受到不同于结婚生子的幸福,后来他才知道,现实不会继续留给他时间自私下去了。让病重的母亲抱上孙子,就是他尽的最大的孝。

 

尽管隔天我又联系上了爸爸,一再确认家里一切都好后,我还是决定尽快回家看望一下父母。于是,今天一早,我踏上了回家的行程。

三十多度的高温,路边的树同车里的人一样打不起精神来。车窗外,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人们的生活还像往常一样按部就班着。唯一的不同就是路边断了枝条或者斜躺着的树像未愈合的伤疤,提醒着我确实遭受过灾害。

中途我去了一趟峰哥家,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是劝他不要太难过,老婆孩子还需要他的照顾。

峰哥告诉我,他原以为母亲抱了孙子后精气神会更足,没想到却适得其反。临终前的那些日子里,她时常喃喃自语,对得起他爸爸了,儿子有后人了,她可以有脸去下面见他爸爸了。小生命的到来如果不是给了她更大的生的希望,那他宁愿选择不结婚,不要孩子,她心里的心愿未了,可能会继续撑下去,而不是自我了断。

可是,他也理解母亲的痛苦。那种他无法体验的痛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她,他无法替她分担,也无法有效减轻她的病痛。看着她一天天枯萎下去,慢慢消耗着生命的气力,她痛苦万分,他无能为力。儿子结婚,孙子降生,既不能治愈她的疾病,也不是有效的麻醉剂,于她而言,却像最后的一丝力气,完全推开了通往死亡的大门。

我看着他怀里的儿子,一个不会走路不会说话的小生命,此刻不知道这些人生的疾苦,他只是兀自地成长着,不管他未来的生命里是更多的痛苦还是幸福。我劝他,你别倒下,孩子这不是还好好的么。

峰哥说处理完丧事后他就带着老婆孩子外出工作。家乡的房子没有被风雨冰雹摧毁,但这里已没有了他继续留下去的理由。不管家乡有和风细雨时的好,还是有狂风骤雨的坏,都不会再让他留恋。曾经,母亲在哪里,哪里就是家;以后,他们一家三口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告别了峰哥,我继续往自家赶。路上遇到一排迎亲的车队,清一色的红色轿车,驶过峰哥门前。哀乐不曾停下,车队也没有绕行,这家的悲伤,那家的喜庆,是两个平行空间里同时发生的事情,互不影响,只是在那一刻有了毫无关联的路过。

 

我家门前的梧桐山没有了一片完整的叶子。上个月我回家时,它还郁郁苍苍,在门前留下了一大片荫凉。爸爸说它死了。我却不这样认为,它没有被风吹倒,只是叶子暂时没了而已,很快就会重新生出新叶子的,就像春天时被春风一吹,被春雨淋湿,它就渐次枝繁叶茂起来。

躺在病床上的妈妈伸出唯一能动的右手,握了握我的手,微微点点头。我懂她的意思,那是“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就像我小时候放学回家后,她带着微笑取下我背上的书包一样。

妈妈的手背上有淤青。爸爸说那是她自己拔下输液的针头后留下的痕迹。不知道为什么,妈妈突然又拒绝治疗了。以往病情加重,她都接受治疗。而这回,她又变得固执起来,不听劝告,还反抗起来。不仅如此,她最近也不怎么吃饭了,即使吃点东西,很快就会吐出来。

要不是我回家,爸爸是不会主动在电话里告诉我这些的。告诉了能如何,我跑回家来看望一下,又能如何。爸爸是这样想的,我也懂他的想法。

我吼妈妈,声色俱厉,就像多年前我顶撞她时那样,咆哮着,肆无忌惮着,还是那么任性着。只是此刻的妈妈,已不能像曾经那样,面对我的冲撞狠狠地打我,或者骂我没良心,她不仅没有了力气,也不能说一句话了。

我用任性的怒吼表达我心中的不满,你怎么可以这么任性,怎么可以这么任性,怎么可以这么任性。我用声嘶力竭命令她听我的话,接受治疗,不要再拒绝输液。唯有她心疼的儿子才可以用这种方式来劝她,这就像,我小时候用这样的表现来要挟她,达到我某一任性的目的。唯有他的儿子,可以在她面前毫无顾忌地任性,在她能揍得我哇哇哭的时候我可以任性,在她再也不能骂我一句时,我还可以在她的病床前任性着。

我吼得嗓子疼,却没敢留下一滴眼泪。我怕妈妈看到我哭,她也会跟着哭。真正长大后的我才知道,我可以在黑夜里一个人哭,我可以看着妈妈如此痛苦时心如刀绞,但我就是不能当着她的面哭,甚至最好连一丝悲伤都不要表现出来。我宁愿让她看到的是我还是小时候那个任性又不听话的我,而不愿让她因为我的眼泪而跟着哭泣。

妈妈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平静地看着我发作完后惺惺地坐在一边气得瞪着她。接受治疗,会减轻病痛的,我知道治疗不会让你完全康复下去,但那至少,我会好受一点。起码,我知道你不是那么痛苦。

爸爸说,昨天晚上妈妈没有频繁地小便,他从晚上九点半,一觉睡到凌晨两点多。四五年来,这是爸爸睡得最囫囵的一觉。为了照顾妈妈,爸爸这些年来的夜都是半个小时或者一个小时醒来一次。不仅是妈妈在遭受着痛苦,爸爸也日夜操劳着。他们的痛苦相辅相成,谁也没法替谁承担。

得知我回家,姐姐中午赶了过来吃午饭。她肚子里的宝宝已经六个多月了。我给姐姐带回来的裙子,因为她身材变胖,穿不进去。再过三个月,一个新的小生命就会降临到这个家庭。

一个屋子里,这边有干枯着的母亲,那边有即将出生的小生命,我不知道我心里是悲伤多一些,还是欣喜多一些。

未来,是值得期待,还是值得恐惧?

生命,是值得庆幸,还是值得哀叹?

死亡藏在生存里,生存又包括着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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