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闷热，不开空调的话会有一种窒息的感觉。他匆匆穿好衣服，说了句，干嘛把空调温度调得这么低？我没有回答他，只是裹紧了盖在身上的被子。被子下好像还有他身体遗留下的温热，我的脸颊被冷风吹过。仿佛只有在这样的温差中我才能感觉到自己此刻正在存活。他挽起白衬衫的袖子，露出小麦色的胳膊，蓝色的短裤是我昨天刚给他买的。不穿短袖衬衫这习惯，是我帮他养成的。总觉得夏天穿蓝色短袖衬衫是上个世纪大叔的穿衣风格。他说，我忘了带剃须刀，就用你的了。我还没有说可以不可以，就听到了卫生间里传来剃须刀的嗡嗡声。我摸着自己的嘴唇，昨晚被他胡茬刺穿的皮肤还有一丝疼痛。他趴在床上，干净的脸上有一个酒窝，依旧在左边。我猛地亲上了他的嘴唇，我揽着他的脑袋，他短而硬的头发扎到了我的手。他作势轻轻挣扎着，喊着，疼，疼，疼……如果你已经将我留在你身上的味道洗净，那么我的胡茬也可以给你留下记号。他不再挣扎，我们的身体又融合在一起，享受这大雨将至前的最后疯狂。

我拉开窗帘，没有阳光穿过，远处的黑云压迫着高耸的楼群。他又将衣服穿好，把我的衣服抛到了我的身上。他说，时间来不及了，你先穿上衣服吧。我默默坐在床上，穿着他昨天买给我的新衣服。他挨坐在我身边，突然捏着我的腮帮子，没有酒窝的左边。他说，不要给我一张苦瓜脸了，我还会再来看你的。我站起身来提短裤，昨天试衣的时候正合身，现在却显得有点大了。我说，又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哪一天。他笑笑，拍了一下我的屁股，说，不管千山万水，我都会跨过。我也笑了，因为他这话已经被多次实践过。不管山水阻隔，火车、汽车抑或是飞机，他总能出现在我的身边。即使风尘仆仆，即使付出的代价看似与获得不成正比。我们曾那么努力地跋涉，穿越大半个中国。他从来不说他在途中遇到过什么艰辛，付出过什么劳累。就像他昨晚抱着我的时候说的那样，只要这样抱着你睡一觉，做什么都值得。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我的心脏随时都要骤停似的。我安静地开着车，他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絮絮叨叨。他说，你不要把空调开得那么低，尤其是睡觉的时候。他说，你一定要吃早餐，只要稍微早起十分钟就可以。他说，你收藏夹里的那几家餐厅是我选好的，虽然总吃外卖对身体不好。我继续默默开着车，眼睛直视前方。他说，你倒是给我一个“嗯”也好啊，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说，我在听呢，你别絮叨了，我要安全驾驶。他笑了，拍了一下我的脑袋，歪头看着我。他说，你这驾驶技术还是没有长进，我都忘了坐你的车要提心吊胆了。我说，我这是谦虚，我现在开车已经能躲过碰瓷的了。他说，你就别在我面前装大人了，我永远觉得你都是一个缺乏自理能力的小男孩。正好是红灯，我歪头给了他一个鬼脸，说，你家的男孩能用胡茬扎得你哇哇叫。他说，我家的男人做起鬼脸来就是一个小男孩的模样啊。我没有理他，心里被他的絮叨充实得满满的。起风了，路边的法桐被吹得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在哭。

暴雨突然间倾泻而下，没有带伞的我们还是没有躲得过。他拉着我的手向候机厅跑去，擦肩而过的路人也行色匆匆。唯有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刻，我们才能如此光明正大的牵手前行。雨水打在脸上竟然是热热的，我们顶着风雨往前奔去。他牢牢握住我的手，我紧紧攥着他的手，风雨越急，我们越加用力。如果风雨不再停，如果这路没有尽头，如果我们的脚步不会停下。我们就能像这样永远在一起，永远在一起。我们在候机厅互相整理着彼此的衣服，互相用纸巾给彼此的身体擦拭着雨水。他说，你别哭啊，我真的还会再来看你的，会尽快的。我辩解说，我没哭，这明明是雨水好不好。他说，你的泪水和雨水我还能分辨出来的，你骗不了我。他突然靠近了我的耳朵，轻声说，要不是这么多人，我会用舌头证明这是泪水的。我撇到了他邪魅的笑容，酒窝处似乎是没有擦干净的雨水折射着光芒。我伸出手臂，将他拥抱，像朋友那样拥抱。没敢抱他太久，就像送别朋友那样重重给彼此一个拥抱，又迅速将身体分离。他拉起行李箱，说，我走了，你等我。我擦了一把脸上剩下的雨水，说，我等你，你走吧。我看着他消失在安检口，我朝着他的背影挥挥手。其实，他也是一个小男孩的。不然，他怎么能在此刻，不敢回头呢。他知道的，他回过头，我就会看到他脸上的泪水的。他也不想让我知道他在流泪呢。我转过身，玻璃窗外的大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了，阳光迫不及待地出来了。你就像一场暴风雨，突然倾盆而下，又戛然将天空留给火辣辣的太阳。仿佛你不曾来过一般，只有在我低下头时，那斑斑痕迹告诉我你真的来过。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