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隔着大老远，他跟我说这个喜讯，让我同他一同欢喜，我却很尴尬的跟他讲：这如何能让人欢喜起来呢。

说话的这人，养了一大群鸽子，没地儿搁，他贤惠的媳妇儿就满世界给他找鸽子窝，天可怜见，果真让她找到，就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除了野猫和流浪汉不会有人惊扰。他本人爱鸽子如命，虽然鸽子跟着他无依无靠，也不为图他的富贵安稳，他自己的初衷是断不能让这些爱物儿住到那种游丝吊命，朝不保夕的地方去的。就嗔怪他媳妇儿糊涂。

他媳妇儿跟他一路走来，本来希望有个一儿半女的，也就回家安生去了。他自己非爱上了这边呼吸惯了的空气和折磨人的气候，以及摘不开斩不断的往事前尘。为这个，差点儿毁了俩人的好姻缘。是他的母亲当年急中生智对女方的人说出了他不为人知的好处，才这么稳住的局面。

喜酒过后，展眼他们开始了一段异常壮烈的行程，这征途不可谓不壮怀激烈。从他的描述中，我隐约觉得他像是荆轲那样勇敢，又像是秦舞阳那样掉链子，也像嵇康那般神仙似的人物，让他的媳妇儿穿越大半个中国，死忠粉似的追随他千里万里，不离不弃。

我头次见他在风里头的天桥上坐着拉二胡，穿戴的那么体面，面容那么宁静安详，不远处有个卖花的女人，恬静美好，那正是他的媳妇儿。我不以为他在卖艺，因为他实在没那种气质。只当他是个艺术家。我当时脑子一抽抽，不知怎么就当他是个卖艺的，笨拙的跟他讲：抱歉我没带钱，我这有一小罐酸奶，您要不要喝了呀。他说谢谢。并让我把酸奶和吸管儿都给那个卖花的。过后，才知道他属实是个卖艺的。逐渐熟络起来之后，我就跟他讲，人家卖艺的，尤其像你们这种拉二胡的，一般都是把自己打造成那种特落魄的民间艺术家，那样生意会好些。他看我笑了笑，没言语，只问我：你这房子多钱租的？我说你要租房的话，我给你推荐一下，他们服务费可以打五折。

我搞不清楚，为什么他安心让自己的妻子和自己在风尘中吃苦，他说：你不懂。她并不觉得苦，我也不觉的那是吃苦。我们有自己的乐子。他们共同的爱好就是养鸽子，希望自己的鸽子都能飞的远远的，高高的，每天早起出去，傍晚回来。我不解：在老家也可以养鸽子呀。他说他们养的格子都是流浪鸽，跟他们一样。而且坚信，有的人天生就爱流浪，并乐此不疲的践行着。他还说，像你这类岁数的，既习惯了一人儿，倒不如去隐居起来。

我说那该叫修道吧。我们顺路聊着终南山的隐士，聊着极高之处的修道院。他说他在人间责任居多，爱情偏少。我说有个孩子就好了，他说如果人间是好的，那就生一个。如果人间不好，就让他安心在天上呆着吧。这种新奇的思路我此生头次听说。我问不清楚他在这里多少年头。只是觉得他们俩，虽然如他所说，也胜过他所说，终归两个人是好过一个人的。

他说自己气血不足，手偏爱冷，跟死了似的。他偶到我住处来闲聊，我就建议他用热水泡泡手，然后弄点油茶给他，他说一下子感觉睡着了血都被激活了，全身也就暖和起来。我说着很简单的，在自己家也可以办到。

我这人自己还孤家寡人的，偏爱开导别人，觉得普世都是苦人，他却也觉得我满苦。说自己不苦，有人爱他。我听了也说，我自己也不苦，不仅仅有人爱我。

然后就是那次匆忙起来赶去上班的时候，临出门看到他在那边笑模笑样的过来找我，我说我急着上班儿呐，他说不急，就几句话，说完就走，洒脱的跟是看破凡尘，了脱生死的高士一样，让你真担心这是此生此世他最末一次跟你讲最后一句话了。生怕不用心听就要留下永久的遗憾，我说那你说吧，什么事儿了。他眼里放光的告诉我，他要离开这里了，我说：你要回家了吗？你媳妇儿真要熬出来了。他说不是的，他要带她去南方，见他一直想见的人去，让我同他一同欢喜。我说你真行，对一个爱你的人如此忍心。他说她也喜欢见。我隐约明白了一大半，就追问：那鸽子呢？

他说鸽子也会和我们一起向南，我们走，他们飞，我们到哪里，他们就到哪里。我让他平安顺遂，自己珍重。约了一天要吃顿饭。他说：不吃了罢，今天就走了。我说：你不早说啊！

说着掏出念珠给他。说：我给你念一段经文祈祷吧。他接过念珠去，慢吞吞说道：你常念的，我都会念了。

我好羡慕他和他养活了的那些野鸽子。

这事发生在念珠掏出来瞬间也就凉了的大冬天的时候。

和大

201811242127在红居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