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不该有雨的季节，外面突然响起雷声，接着，下起雨来。

 

我还呆在鸡米的家里，就坐在他床边的沙发上，我们之间的距离大概不到一米，只要我站起来，不用一秒，就可以走到他面前，给他一个耳光。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就只是静静的，甚至还有些恍惚。

 

你养过鱼吗？鸡米突然问。

 

摇头，不解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我很喜欢养鱼，并不是因为鱼多漂亮，而是喜欢把不同的鱼，放在同一个缸里，看它们谁能活到最后。有的鱼，不能适应我房间的温度，有的鱼，不能适应我新换的水质，有的鱼，不能适应同别的鱼生活在一起，它们的结局，就只有死。

 

挺残酷的吧，可生活其实就是这么残酷，只是太多人喜欢欺骗自己罢了。

 

张哲，我骗了你，第一次约你在中八楼吃饭，跟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我瞎编的。

 

当时，我就是想试探一下，看你到底有多好对付。如果张先生出现时，你并没有气愤地跑开，而是淡定坐下来，与我们聊天，我想，我会把你当作一个很好的对手。

 

可惜，你太不堪一击了。你这样的人，就好像鱼缸里不能适应环境的鱼，一定会比别的鱼先死。

 

真的，张哲，反正我马上就要离开了，也没必要在你面前使用什么手段。

 

也许，在别人看来，你是善良的，是弱者，我是邪恶的，是掠夺者，但那又怎样？哪个人不想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些最后得到的人，就是胜利者，那些最后什么都没有得到的，就只会用善良来安慰自己。

 

其实我没你说的那么善良，我就只是输了而已。我笑，竟也不觉得愤怒，事到如今，鸡米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并不在意，他童年遭遇了多少阴暗，我也毫不同情。

 

我只是感慨自己，醒悟的太晚，在这场所谓感情的战争中，我输的很惨，心服口服。

 

你爱过张先生吗？我问。

 

鸡米犹豫了一下，从床上拿过枕头，抱在怀里，宛如一个羞涩的少女，他这个样子，不知为何，让我有些恶心。

 

张南是我见过最好的男人，这世界上，再没哪个男人比他更好了。跟他一起生活这半年，我心里清楚，他并不爱我，可他仍然对我足够照顾，比我这辈子遇到过的任何一个男人对我都好。

 

我也问过自己，我爱他吗？奇怪，答案是否定的。

 

也许，是因为我已经没有办法爱上任何人了吧，我想要的，就只是夺取的快感，还有，在我出国前，有一个人陪伴。

 

还记得那段视频吗？张南从你家离开时，我拍的那一段。

 

其实，当时我挺难过的，看着他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拿出来，叠好，那么舍不得，我差一点儿就心软了，这男人，是有多留恋过去的生活呀，要不是他有把柄在我手里，他一定不会选择放弃。

 

把柄……鸡米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我的心颤了一下，难道，张先生真是为了所谓把柄才离开我的吗？到底是什么样的把柄，让他不得不做出这么艰难的选择？

 

张先生一直很缺钱，你不知道？

 

我第一次从账目上发现他挪用货款，大概是一年多前的事儿，他挺精明的，要不是遇到比他还精明的我，一定相安无事。

 

我们两个出差，酒店房间里，我与他摊牌，出示证据，他先是慌乱，后来问我，开什么条件才能帮他隐瞒。

 

我说，我是同性恋，我知道你也是，你跟我睡，这事儿谁都不会知道。

 

那时候，我已经知道你的存在，从江超的口中，得知你们相爱十年的故事，还知道你的名字叫张哲。多好的机会，我怎么可能错过。

 

张先生拒绝了我，非常严肃，说，其他什么都可以，只有这个不行，大不了，揭发他，宁愿坐牢。

 

你看，张先生多爱你啊，他为了不背叛你，坐牢都不怕。

 

我才不舍得他去坐牢，只跟他说，男人之间的爱情，其实特别脆弱，你不出轨，对方也会出轨，不信，我们打赌。

 

后来，我找了一个MB勾搭你，你很快就上钩，你和MB第一次做爱，张先生特别伤心，就站在宾馆楼下，一句话也没说，偷偷地，哭了。

 

那天晚上，我跟张先生，就在那家宾馆同一个房间做爱了，那房间里面，还有你和MB留下的精液的味道。

 

从那以后，我与张先生之间便有了一笔交易，我帮他继续挪用货款，他要离开你，与我在一起，直到我出国的那一天。

 

我有些坐不住，全身上下像被火烧了一样烫，窗外的雨声很大，听起来竟有些恐怖。脑子里，是张先生与鸡米第一次做爱的画面，那一刻，他是失望的？伤心的？愤怒的？已经无从追溯。那一刻，他是要报复我吧。

 

难为他，从没在我面前流露出任何不满，即便我做了那么不堪的事，即便最后一次被他捉奸在床，他都要编造一个理由，让我不至于太过丢脸。

 

张先生，是终于失望才离开我的吧，我与李天的每一次碰面，每一次做爱细节，鸡米都会一字不漏的分享给他，那么多次的心灵折磨，再强大的男人，也会受不了吧。

 

这样说起来，在十周年派对上，他离我而去，我又有什么资格指责？

 

张哲，你想过跟张先生过一辈子吗？扪心自问，你真的想过吗？

 

被鸡米问住，这问题，其实并不敢面对。

 

我与张先生，学生时在一起，不知不觉就过了那么多年，一直以来，都是张先生在畅想未来，而我只是附和，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心里越来越觉得两个男人在一起的生活早晚会终结，张先生口中那些畅想，我也就只是听听，好像也都没有当真。

 

一辈子，就只是梦吧，哪个人会把梦当真呢？

 

特别是生活在中国的同性恋们，有多少，真的有勇气去爱一辈子？即便是那些嘴上说要爱一辈子的，心里也不会真的相信吧。

 

我逃避鸡米的眼神，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鸡米突然笑了起来，说，张哲，我觉得你不该恨我，甚至该跟我说一句谢谢，其实你心里已经认定，跟张南早晚会分手，有没有我，你们都会分手。而我，刚好帮助了你，让你提前实现愿望。

 

不能认同，却又找不到言语反驳，就只能愣在那儿，愣了很久。

 

直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掏出来，是张先生的短信。

 

还在讨论剧本？下雨了，要不要我去给你送伞？

 

几小时前，我跟张先生说，我要与老师继续讨论剧本，没办法跟你去吃烤鱼，你先回家吧。张先生走后，我便打车，来赴鸡米的约。

 

没有回短信，把手机重新放回口袋，抬起头，看着鸡米，说，我该走了，今天谢谢你跟我说这么多，祝你出国后，一切顺利，我相信，你永远都会有本事，得到自己想要的。

 

鸡米起身，从厨房取出一把伞，递给我，说，带上吧，就当我送你的礼物。这次之后，咱俩肯定再也见不着了，你和我都叫张哲，却拥有完全不同的人生，好自为之吧。

 

我接过伞，出门，等电梯。

 

电梯到来前，鸡米突然打开门，冲我喊了一句：你知道张南为什么那么需要钱吗？他说他想在北京买一套大房子，跟你一起过到老。

 

电梯来了，我走进去，关门，空荡荡的电梯里，好像有一个人在我耳边狞笑着，不断重复一句，他要跟你一起过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