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帝

阿智曾经喜欢过一个男生，这个男生是他在参加前一个团契组织时相识的。阿智向我形容见到他的第一面：穿着拖鞋短裤，几天没刮的络腮胡浓密，很邋遢很猥琐的样儿，迟到后朝着已经开始唱圣歌的兄弟姊妹吐吐舌头。这是阿智来到新城市参加团契的第一次，那年大一，他暗恋上了这个男生。

我问阿智这算不算初恋，阿智的回答模棱两可。他说高中的时候就心动过，在洗澡时看到男生裸体的时候心动过，在围观男生跑步的时候心动过，甚至只是上课时无意瞥见某个人的模样也会心动过，但那时爱情么，大概是性冲动吧！

阿智从小在一个笃信上帝的家庭里长大，父母皆是基督徒，自然而然便在很小的年纪受洗，只不过和父母相比，阿智对于上帝的信仰更像是一种生活方式，而非是发自内心的真诚。“这么多年跟随兄弟姊妹成长，不信基督总觉得生活里缺点什么。”正如阿智所说。

阿智在这个团契跟随了一年多，两年前他“被迫“选择离开团契，导火索源于阿智暗恋的直男喜欢上了同一团契的女生。在某次团契上，直男公开了恋爱关系，教会的兄弟姊妹们献上了祝福和八卦。而后不知哪位姊妹随便多了一句嘴：”阿智，快点，什么时候告诉大家你的女朋友！“

“我，喜欢男生。“阿智小声且尴尬说了出来，出了柜。那位姊妹紧紧拥抱了他，在他耳边说到：”没关系，没关系，上帝与你同在。“阿智当时不知道，这句话并不是一句安慰，而是怜悯和救赎的开始。

次周的团契上阿智便感受到兄弟姊妹异样的举止，每个人施与他拥抱，微笑，包括他一直暗恋的直男，每个人都在不断的鼓励着阿智，没关系，你会变好的，似乎殷切希望着阿智能幡然悔悟，洗去同性恋的罪名，重新回到信仰上帝的轨道上来。没有教友指责他，没有人指着圣经里的条目宣判他的罪孽，但兄弟姊妹的行动证明了两件事：所有人知道阿志是同性恋，并希望挽救他于苦难之中。“我明明活的好好的，但所有人看我都是病人，你应该懂吧！”阿智自己说。

从此以后，阿志渐渐疏远了组织，去团契的次数越来越少，后来怕兄弟姊妹联系，换了电话，校园里若是遇到，就避而远之。有一段时间阿智过得很混沌，凌晨三四点躺在床上睡不着，连他自己也在怀疑，同性恋是病么。直到一个晚上按照惯例打开blued，一个拿圣经做头像的人距离自己0.01km的时候，阿智很好奇地跟他发了“hi，好近”，随即那头很快回复了一个微笑表情，阿智便接着问他：你是基督徒么？那边地回答却很幽默：不，我是上帝。

阿智将自己地苦闷和盘托出。他说自己从来不用app不约炮，但挺喜欢匿名社交环境下带来的自由，爽快表达自己，几乎无须担心泄露隐私。但这次阿智几乎还带有一丝侥幸，他希望和这位距离0.01km的“上帝”能碰面，因为他大概就在自己楼上楼下的某间宿舍里。或许他能遇到一位同为基督徒的同性恋，甚至能遇到一段爱情。

“hi,上帝，我们能见见么？“

“上帝”发给他一个地址，一个电话号码，告诉阿智联系这个电话号码，你可以去参加彩虹团契。

“我能见到你么？”

“一定会的。”

第二天早晨阿智点开blued,很兴奋地向“上帝”说了声早安，没有回复，几天后，圣经头像消失，“上帝”再也没有登录过。不过阿智按照联系方式，去了同性恋彩虹团契。

我急冲冲地问阿智后来有没有见到“上帝”真人，阿智摇了摇头。“或许他真的是上帝。“我安慰道。

“不，我觉得他依然在彩虹团契里，只不过我不是他喜欢的类型。阿智说，这种事情他看得很坦然。

二、皈依

一年半以前，恰好认识了服务成都LGBT群体的社工朋友，加上自己那时对于宗教和边缘人群的生存状态颇感兴趣，便说出了想“参与调查”不同宗教同性恋人群的想法，最雄心的计划是能写出一份调研报告。跟朋友讨论得出的结果是，在佛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三大宗教中，佛教徒因为定义的宽泛、穆斯林因为难以接近和样本数过少，似乎在短时间估计都难以有成果，或许只有基督教较为适合。

不过后来我发现，我低估了自己的懒惰能力，这份雄心壮志果然被时间打发道烟消云散，但朋友还是想方设法联系到了彩虹团契的繁星老师，他是当时彩虹团契的负责人。在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后，繁星老师邀请我参与周日早上的团契活动。

在成都，尽管官方的教会活动每周都会在为数不多的几座教堂举行，但依然满足不了与日俱增的基督徒的需求，衍生中大量的小型团契组织，大多数都隐藏在较为私密的居民社区里，通常租赁一套面积适合的普通房屋，教徒之家相互称呼兄弟姊妹，家的概念在这里超脱了血缘上的意义，延伸为上帝关照下全体基督教徒的认同。

服务性少数人群的彩虹团契的理念也大致如此，活动地点挤在城市一环边老社区的破旧居民楼里，周围晨练的孃孃和大爷，一字铺开的各色店铺，成都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团契所在单元楼门口贴着一面小彩虹旗，在这样的传统老社区里或许没有知晓这面旗帜的涵义。

推开门，来时尚早，屋内一人，中式立领的衬衫，扎脚裤，传统布鞋，四十余岁相仿的年纪，样子倒不像基督徒，更像是皈依佛门之人。向他再三确认这里时彩虹团契后，我才敢客客气气就坐。房间里贴着红色十字架，十几把简易折叠椅凌乱地摆在一旁，一只猫懒洋洋地从客厅穿过，窜到客厅后的一间卧室里。

繁星老师从一间寝室出来，见到我点头致意，毕竟作为这里的负责人，在团契开始前要做些准备工作。没多久房间的人增多，十五人左右，四位女同，其余是男同。

如同所有团契活动一样，大家祷告，唱圣歌，分享彼此最近的喜乐，最后聚在一起做饭和分享食物，只是所有的这些环节都被简化：唱圣歌的音乐没办法像其它团契一样现场演奏，只能用电脑播放；《圣经》的数量也不是很多，对于大家是否携带经文没有强制规定，甚至一部分兄弟姊妹就用手机app的《圣经》来念读。

“我们没办法跟其它团契一样获得经费。”繁星老师一脸无奈。“或许圣经里的经文认为同性恋有十万分的罪孽，但谁知道呢，世界总在变化，总有些东西会过时的。”

因为下一周欧阳牧师的到来，大家忙着排练合唱圣歌，并计划让繁星老师带欧阳牧师去东门大桥一带的酒吧，所有人都差不多全情投入，音乐是能让忘忧的安慰剂，此刻，或许没有人探究他们与上帝的关系了。

“主啊我神，我每逢举目观看，你手所造一切奇妙大工；

看见星宿，又听见隆隆雷声，你的大工，遍满了宇宙中。

我灵歌唱，赞美救主我神，你真伟大，何等伟大！

我灵歌唱，赞美救主我神，你真伟大，何等伟大！”

三、众生

阿龙决定把心交给上帝，皈依受洗。

常规活动结束后，阿龙接受了彩虹团契所有兄弟姊妹的祝福，所有人都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甚至还有人献上轻轻一吻，然后面对所有在场的所有人，爱龙紧张而忐忑。繁星老师将一碗清水从阿龙的头上浇落，完成后，来自兄弟姊妹的掌声让阿龙异常兴奋。

仪式完成后气氛便活跃起来，大家准备中午的餐食，一边开起了阿龙的玩笑。小峰说：阿龙，你是想找男朋友所以才来到这里的吧！

“没有，你看我现在还单身。“阿龙很腼腆。”要不我也跟他们一样，早走了。“

阿龙说的他们，指的是近半年来仅仅出现过两三次的人。他们通过社交网络的群组联系到这里，参加一两次活动，然后又莫名其妙消失了。繁星老师说这些人是把彩虹团契当作以前同性恋的“渔场“，或者和同志浴室一样，能在这里决解他们的性压抑和苦闷，但来了便后悔了。“这种人，大概也就是来一次吧，物色一下有没有喜欢的，加一下所有人的微信，然后就走了。”

尽管LGBT群体对于性和婚姻的态度不一样，但通常而言，基督徒的行少数群体可能没有大多人想象的那么开放，稳定的伴侣关系是很多人所希望持之以恒的，但能找到自己心仪的对象，或许不仅仅取决于外貌，价值、学历甚至是否结婚等问题，都可以行少数群体进入下一步所要考虑的，”门当户对“依然存在。

从这一点来说，阿飞和大壮大概是彩虹团契里令人羡慕一对，他们同为基督徒，且都是成都两所不同高校的大学老师，”夫夫“关系已有四年。唱圣歌的时候手牵着手，相邻而坐在一起，如同那些异性情侣一样。听他们说起日常的小日子很是舒心，但这种小确幸也也有隐忧：两个人都没给家里人出柜，三十而立的年纪对于他们远方的家人来说，就像永远解不开的数学谜题，他们总是猜测自己看似正常的儿子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甚至让人啼笑皆非，例如去年春节回家的时候，阿壮父母悄悄塞给他一盒壮阳药，让他回去吃吃，试试看有没有效果。

“我还是想坚持，不管家里人怎么想，现在给家里人说这辈子不打算结婚了。”阿壮无奈地说。

阿壮看起来是五大三粗的大汉，不过钟情的东西却很小巧精致，比如将饺子捏成一只萌萌哒的兔子，正因此被阿牛常打趣认为阿壮回到家里肯定在性生活中做受。

阿牛很符合大众对于男同性恋者的认知：阴柔、瘦小，言谈举止很中性化，或者更通俗的说话是“娘炮”，他坦然接受，甚至对于娘炮的身份有点“骄傲”。他很会社交，主动热情，开玩笑虽然肆无忌惮，但正如LGBT群体对小S的喜爱一样，阿牛似乎跟每一个人都很熟悉。不过对于爱情，阿牛得到的是一张张好人卡，“你不错，但是不是我喜欢的类型。”阿牛已经对于这句话厌烦了。

“我虽然也是基督徒，到这里来其实就是想找男友的，虽然我知道即便是男同也不喜欢娘炮。”

小峰是阿牛新近喜欢的男生，毫无疑问的，小峰拒绝了阿牛的私下表白，理由显而易见。

那天和小峰同路去往某地，小峰悄悄告诉我他已经有了男友，不过暂时不打算让教会里的兄弟姐妹知道，甚至在自己的社交网络上，自己的个人信息里依然填着单身。小峰说他享受这种状态，那种暧昧不明且刺激感觉，即便小峰从来没有利用社交网络来约炮，但这种暧昧刺激更多时候带给他安全感。

“有的时候，你会怀疑，是不是世界上就自己一个人是同性恋，是不是就自己是别人眼中的妖怪，每个人看起来都做着循规蹈矩千篇一律的生活，你知道么，当看到旁边有人和你一样，使用同一种软件的时候，或许世界就不再那么孤单，甚至有一丝感动。想想看，上帝与你同在也是一个道理吧！”小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