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明湖畔的爱与罚04(重温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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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已有 927 次阅读  2014-09-29 0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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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陈可

陈可到了教室的时候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他边往里走,边不住地打量于雷的踪影。

啊!在那儿!陈可似乎松了一口气,过去坐到了于雷的旁边。于雷把自己的书包从陈可的位子上拿下来,放到另一侧的桌面上。陈可也把自己的书包从身上摘下来,放到于雷的书包旁边。

放书包的时候,陈可的耳朵紧贴着于雷擦过去,差点就碰到了他的唇;陈可的右臂摩擦着于雷的胸膛,一股温热的气息从肩膀向心中袭来。陈可又闻到了于雷身上那种淡淡的香味,他隐隐地觉察到了一些异样的感觉。

老师开始讲课了,两个人依然是象上节课一样压着声音在下面嘀嘀咕咕,但于雷好象不是那么自在,好几次说话都吞吞吐吐的。铺垫了好半天,终于,他结结巴巴地问道:\"你平时都在哪儿上自习?\"听得出来,这个声音是经过极力地修饰的,就象一个三流演员在背台词,好好的一句话被念得出奇的不自然——他太想把语调控制地自然而平缓,但心情又无法自拔的紧张,两者交互作用,就生出了这种语言的怪胎。

\"一般都在图书馆,有的时候也去三教或者四教。\"陈可说。

听,这个声音就非常生活。

\"哦……,那你、你……\"于雷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怪里怪气的语调,尽量想要弥补,却反而欲盖弥彰,\"你一个人上自习?\" \"一般都是一个人啊,看书我还是喜欢一个人。\"以陈可的情感商数是根本不可能猜到于雷现在的心思的,他的语气依然一如秋水般的平和。

于雷看来有些失望,象是一个丢了心爱玩具的小孩,不自然地抠着手指,眼神涣散地看着黑板。可过了一会儿,他的脸上突然闪现出狼牙山五壮士慷慨赴死前的神情,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说道:\"下次咱们一块上自习好么?\"要是你听得真切一些,于雷的话音里都带着颤音,实在是可爱极了。

\"好啊,\"陈可很高兴他这么说,其实刚才于雷问他的时候,他就在想象要是和于雷一块去上自习会是什么样,没想到于雷真就这么开口了,\"那我下次上自习的时候去你们屋叫你。\"于雷现在不光是声音,浑身都忍不住地瑟瑟发抖——现在虽然是秋季,但天气还远不至于冷到要发抖的地步。他甚至坐得离陈可稍稍远了一些,因为他怕自己心跳的声音太响,连坐在身旁的人都能听得到。

于雷又深深地呼吸了一次,隔了两秒钟,对陈可说:\"要是我不在就给我呼机上留言好吗?我老是在外面混得收不住心,总想着找个人提醒我去上上自习。\"其实于雷的学习习惯相当良好,他不过是在找个理由解释自己非要和陈可一块上自习的原因。

于雷已经完全忘了还有一个认识的学长坐在前面,一个劲地就是问陈可这几天在读什么书,一般都什么时候出去自习之类的——因为京大晚上也安排上课,所以必须了解清楚对方的课程表,才能凑着一块去上自习。

从教室出来,看见理教外面挂着一条横幅,是中央电视台一个著名编导的讲座通知,题目是:声音——人的第二张脸。

\"真是没水准,到处都是这种驴非驴、马非马的傻广告词,故作聪明!我随口都能编个几十条。\"陈可评论道。

\"比如?\" \"鼻子——给你的眼镜提供一个支点。\"

\"耳朵——因为光有鼻子还是不够的。\" 于雷笑了两声,也想了一个。

\"眼睛——让你的鼻子耳朵派上用场。\"

\"牙齿——撑起牙膏厂的一整片天空。\"

\"嘴巴——天空不能没有大地的陪伴。\"

\"舌头——别让你的嘴巴空如大海\"

\"屁股——大腿忠实的朋友。\"

\"屁眼——为憋屈的灵魂指出一条明路。\"

\"睾丸——一个都少不了!\"

\"鸡巴——女人的那话儿缺一个伴!\"

陈可看了于雷一眼,再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两个人就这么一路说着,笑声盘旋而上,伴随着昏黄的月晕,缀满了天空。

陈可和于雷都有一种黑色的幽默感,随时准备着开一切人和事的玩笑,这是性格中的黑暗面和光明面交合的产物,而这种性格中共同的因素在二人身上产生了极为强烈的共鸣。就象是一曲复调的音乐,虽然两个声部演奏的是不同的旋律,但在任何时点上都显示出其内在的和谐与一致。

陈可真是开心,回到宿舍时嘴角还挂着难以抑制的笑容,这份快乐浸染着他身边的所有人。


\"这是怎么啦?小可帅哥最近心境是相当良好嘛!\"张树笑着说。

\"我看是被徐颖这个老骚货给彻底征服了!怎么样,我说的吧?姜是老的辣,女人还是骚的好!\"海斌也在一边起哄。

\"不是吧!我可是看见小可跟301一帅哥一块回来的呀。\"张树一脸坏笑地说。

\"是嘛!\"海斌装着大惊小怪地答腔,\"爱情是跨越一切界限的!只要真心相爱,身高,体重,年龄,性别都不是问题!啊!小可,我爱你!\"海斌装模做样地要过来抱陈可,被陈可一把推在脸上:\"少跟我扯臊,你们在屋里憋屈的久了就拿我寻开心,很好玩么?再者说了,我看海斌这么频繁地提起颖姐,没准就是看上了!说我爱上帅哥是假,自己爱上帅妞是真,那身高、体重、年龄的三项不是冲着颖姐说的是冲着谁说的?还整天装模做样地说人家这不好那不好!要我说啊,咱们可都别上这个当,顺着他的臭嘴说人家颖姐,到时候他泡上了,反过来我们还得落下一身不是,何苦来得呢!\"陈可在这边一本正经地说,那边海斌早就笑骂着要撕他的嘴,被张树何进一边一个给架住了。陈可说完了,装着悠闲自得的样子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冲着被人架住的海斌摇头晃脑。

屋子里的哥们都觉得这个时候的陈可很可爱,比平时活泼多了,于是一个个地都倾倒在这个弟弟的脚下,甘愿作牛作马。

周二的时候陈可约着张韩到院里去练琴,张韩说她下午还有点事,六点钟才能到,让他自己先练着。

今天那个怪先生又来了,不过手里的面包换成了两个叠在一起的木制餐盒,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但看起来就不便宜的样子。

陈可就冲他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便自管自地弹了起来。c小调夜曲是以前陈可的一支参赛曲目,但因为好久没练,所以并不是特别熟悉,上次在艺园有好几个音都含含糊糊地带过去了,节奏也把握得不是太好,好在马骏是个外行,没听出来。

弹到快六点的时候,怪先生拿着一个餐盒过来让陈可吃,陈可说了声谢谢便接了过来。怪先生又递上一双一次性筷子,问他要不要喝点水。

\"好啊。\"陈可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餐盒,是一份上等的寿司。

\"真的要给我吃么?你已经吃过了吗?\"陈可很好奇地问先生。

怪先生没说话,挺开心地笑着出去了,过一会儿端了一个茶杯进来。

陈可掀开茶盖一看,茶水混混的,里面浮着很多绒毛一样的东西。

是碧螺春或者是银毫吧。陈可喝了一口,果然是碧螺春。他母亲是品茶的行家,他们家里收着好些名茶,轻易是不拿出来喝的,偶尔泡一小点,陈可便也跟着沾沾光。陈可自己虽不精于此道,但茶的好坏还是能尝出来一些的。

\"这是明前的么?\"陈可问怪先生。

先生显得相当吃惊:\"你还能分得出这个?\" \"这么好的茶何必拿来饮驴呢?\"陈可笑着说。

先生开心地笑了,说:\"驴能尝得出来就让驴喝吧。\"说罢便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和陈可聊些琐碎的事。

过了一会儿张韩进来了。

\"你们院真够大的,我找了半天……\"张韩瞪大了眼睛看着陈可和他旁边的先生。

\"我不打扰你们了,吃完了好好练琴吧。\"先生起身离去。

\"谢谢你的寿司和碧螺春。\"陈可笑着回答。

先生朝张韩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张韩大气也没敢出,等先生走远了才慌慌张张地跑过来问陈可:\"他是你的谁啊?\" \"哦,不认识的,他来听我弹琴。\" \"不会吧!!!\"张韩简直不可置信。

\"怎么了?\"陈可觉得很奇怪。
张韩说那个人是国内很有名的一个学者,经常在报章杂志和电视媒体里露面,现在大概是光华的教授,可能还兼着一些行政职务。

\"你怎么可能不认识他?\"张韩在\"\"上加了重音。

\"对我来说他就是来听我弹琴的,\"陈可淡淡地说,\"不管你是什么人,作为听众就要尊重坐在琴椅上的人。\"这是外婆说过的话。

\"他怎么不尊重你了?\"陈可的话经常被人曲解成各种带有攻击性的意义。

\"他对我很好啊,这些都是他给我的呢。\"陈可举了举手里的餐盒。经过张韩的一番解释,事情就说得通了——先生的办公室在这里,所以才能经常来听他弹钢琴;先生的地位很高,所以才吃得起上等寿司,喝得起明前的碧螺春。

张韩虽然没好意思把话说得太露骨,但她显然是希望能通过这次机会和先生多接近一些,于是闪闪烁烁地向陈可打听他平常都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也不知道啊,有的时候来有的时候不来,这不过是第二次而已。\"陈可说。

张韩觉得自己再说就让人觉得俗了,便住了嘴,取出小提琴练了起来。

第一次合练还是比较顺利的,张韩的演奏技巧相当突出,即使陈可的节奏偶尔有些脱节,她也能巧妙地加以掩饰,就大众的欣赏水平来说是听不出什么区别的。

节目在二审中也顺利地通过了。徐颖不停地在一边说当初自己力排众议把陈可留下来的主张是多么地具有先见之明,马骏也很满意,背着手踱者着方步,嘴里念念有词:\"这曲子真是脍炙人口啊。\"第三周的时候,文艺汇演的所有节目都要走台,但因为钢琴不是那么好搬的,所以陈可和张韩也就用不着去多费这个事了——其实他们的表演也简单:上台,演奏,谢幕,下台,仅此而已。

第三周的周五周六是文艺汇演合排的日子,所有的主持人、演员和工作人员都在百周年纪念讲堂的舞台上走上蹿下。在这极其忙乱的当口,马骏还是挺有一套的,他拿着脚本四处发号施令,倒也把现场打理得井井有条。

陈可到场的时候于雷和张韩都亲热地跑来跟他打招呼。但除了陈可之外谁都能看出来,只要张韩在和陈可说话,于雷就在一旁沉默地呆着;但只要张韩一闭嘴,他就马上拉着陈可这儿、那儿的乱转。

是吃醋么?那是肯定的。但这时的于雷心里却塌实多了:张韩是抢不走陈可的!

因为陈可答应和他外出旅行了。

22、于雷

于雷的日子过得很忙碌。

在京大这样的学校里,作为一个大一的新生,不管他天性再怎么洒脱,也很难把学业完全置诸脑后,于雷还是尽可能地保证每天除了各种活动之外能留出两个小时看书的时间。

新生文艺汇演的草稿在星期二晚上全部完成了。也不知道\"谢霆锋\"是求了哪方神佛,刘梦雨居然撒手不管台词的事了,全权交给其他三个人去商量,因此也就省下了不少看稿子、\"\"稿子的时间。

于雷把手写稿拿到三角地的一家复印社,让他们把稿子打出来,费用记在文体部的帐上。

一般的学生对三角地的这家复印社是没有什么好印象的——机子慢得要命,服务态度又极差,他们哪里知道这家店门庭若市的奥秘!这个占据了黄金地段的复印社是团委的一个女老师开的,所有团委和学生会的文件都拿到这里来打印复印,费用统一记在帐上,最后从团委拨就是了——换而言之,这个女老师是找了一个很好的途径,把自己抽屉里的钱取出来,装进自己的兜里。于雷在复印社和团委见过她好几回,要形容她只能用\"极其恶毒\"这四个字。她身上集中了周扒皮,黄世仁,以及胡长清赖昌星之流的一切优秀品质,是新时代劳动妇女的反面典型。

周三,于雷把稿子交给了马骏。

马骏毕竟也是在\"文艺口主持了几年工作\"的人,台词之类的东西对他来说是不在话下。他粗粗地翻了一下,拿起笔飕飕地画了几个圈,让于雷拿去改。

于雷知道这种人的德行,哪怕是完美的东西,他不给你找几个碴出来好象就显得他没本事一样。于雷简单地换了两个词,有几个地方甚至都没有动过——反正他也不记得自己画过几个圈,又去复印室打了一遍,便重新交了回去。

马骏摆出一副领导脸(他自己觉得,其实和驴子差不了多少),反复地审视了一下,说道:\"你看,这样不是好多了吗?你们还是锻炼太少,等你们混到我这个份上,就能一次写出这么好的稿子了。\"

你这个份上?那我岂不是越混越回去了吗?于雷偷笑。

好不容易把这边的事弄完了,又到了开部长例会的时间。这次因为不是全体会议,所以只有部长去了。晚上臧玉给于雷打电话,说新部员面试的时间定下来了,地点都安排在校会办公室,周六上午十点到下午两点是体育部的时间,全部报名表有一百六十张,准备从里面选出三十个人组成新一届的体育部。

于雷觉得他只是大一的新生,去面试别人不太好。但臧玉却说要是面试的时候他不在以后会更加服不了众,还是去为好,只要别太摆架子就行。

搁下电话,于雷有些飘飘然。面试者对于被面试者而言是一种无上的权威,于雷曾经参加过无数面试,他深刻地知道这种面对面试者的感受。但是,自己来面试别人?这还是第一次。

不知为什么,于雷突然很担心陈可会知道这件事。如果他知道了……会拉开我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吗?因为在于雷眼里,陈可是一个倾心于晨钟暮鼓、青灯黄卷的人,他绝不会爱上一个专务于世俗的凡人的,更不会喜欢自己现在的这种为了能面试别人而兴奋的心情。

想到这儿,于雷的心情有些沉重了。他好几次拿起电话想推掉这门差使,甚至都不想继续在学生会做下去,但他从小就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只要别人信赖他,他就会尽一切努力不使别人失望——这是他一直以来作为一个军人儿子的自觉。

好在陈可的一封留言让于雷打起了精神。

周四晚上六点半,于雷刚吃完饭,正和体育部的几个干部在办公室商量面试的细节,并且一一打电话通知报名者面试的时间地点。

就在这时,于雷的寻呼机振了起来。他取下一看:陈先生:我先去农园吃饭,待会儿到人文馆看书。

于雷觉得心跳猛得加速,他胡诌了个理由把工作托付给臧玉和其他两个副部,便撒腿飞奔向农园。从校会办公室到农园大概也就是不到一百米的距离,于雷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腿都直发软。

农园是全校最大的餐厅,上下两层可以同时容纳一千多人用餐。尽管于雷两只眼睛都在520以上,可满屋的人还是看得他眼花缭乱。他先在一楼转了一圈,没有陈可的影子;于是又上了二层,连饭厅带厕所的地毯式搜索依然以失败而告终。可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当于雷垂头丧气地回到一楼时,却看见陈可摇摇摆摆地进来了。

于雷忽然明白了摇摇摆摆这个词的妙处。在《红楼梦》里,曹雪芹就用这个词描写过林黛玉,于雷当时很不理解为什么这么形容那样一个国色天香的奇女子。摇摇摆摆难道不是形容胖女人的词么?

现在他明白了,摇摇摆摆这四个字是最是恰到好处地勾画出了那种天然去雕饰的可爱的美,就象他眼前的这个男孩子。他走得那么自在和悠闲,每一步都任性而为,不受任何人眼光的拘束,那份稚气和雅趣,使他跳脱出了这个庸俗化了的世界,蒸腾在理想的半空中。

于雷再次感到寸步难行,喉咙发紧。这时他脑海中浮现了董存瑞炸碉堡,黄继光堵枪眼,邱少云焚烈火等等英雄人物的光辉形象。

我和你们的差距有多远啊!你们面对凶残的敌人尚且勇往直前,可我只是看到了个小男孩就彻底地交枪投降了。于雷感到一阵悲哀。

似乎是见贤思齐的思想鼓舞了他,于雷挺起了胸膛,朝陈可走去。

陈可的余光瞥见了他,微笑着朝他招手:\"你也还没吃饭呢?\"

\"没……没有。\" 于雷撒了个小谎。

\"那就一块吃吧,刚才在宿舍没见到你,还以为你已经去吃饭了呢。\"

\"我在学生会……哦……在学生会帮着他们……\" 于雷突然想起了他昨天的担心,但这时话已出口,该怎么办?!

陈可依然微笑着看着他,于雷害怕看到它淡去。

他咽了口唾沫,决定还是把事实和盘托出。

我要对他诚实,才能在最大程度上得到谅解!于雷心想。

于是,一边吃饭的时候,他便一边把如何在桌球房巧遇陈言,她们如何热情地邀请自己加入学生会,自己又如何盛情难却成了校会一员的情况告诉了陈可。而陈可的反应却很出乎他的意外。

\"太好了,以后有什么好玩的比赛可别忘了叫上我。\"陈可依然微笑着。

真正想说\"太好了\"的是于雷,他见陈可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讨厌他的迹象,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里涌出了一种莫名的感动。这个情形就象是在小学里,小男孩的数学成绩开了红灯,正等着老师来狠狠地教训他一顿,可老师不但没有骂他,还温柔地鼓励了他,于是他便热泪盈眶,永远地记住了老师的好——这种反预期效应在三国时代曾经屡次为各方枭雄熟练运用。

\"你怎么今天就吃这么点?\"陈可很奇怪地看着于雷碗里剩下的米饭。

\"我已经吃过了,就是为了陪陪你。\" 于雷正在感动的当口,一心只想着对陈可诚实,对他好,哪怕为他付出所有!

但陈可却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去默默地扒饭,于雷分明在他白里透红的脸上看到了尴尬!

天那!我在做什么!于雷的神经质再度控制了他的全部思想,他觉得刚才的这一番表白已经猛烈到足以毁灭一段友情的地步。他刚刚平静的心海在转瞬间又掀起了狂澜,无情地拍打着他脆弱的胸腔,要把他打倒!撕碎!彻底地毁灭!

于雷的天空下起了雷阵雨,而陈可的世界却依然遍布阳光。

\"走吧,咱们先散散步再去上自习吧。\"陈可的脸上依然挂着一如既往的微笑。

按照上述的\"反预期\"理论,陈可这一句话的冲击力不亚于冷战期间美苏核力量的加总,在于雷心灵的荒漠上升起了情感的蘑菇云。于雷感到自己的眼泪充盈了狭小的空间,正欲决堤而出。他撒谎说自己的睫毛倒插进去了,伸手去揉眼睛,泪水就这么不争气地流下来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哭的。

陈可放下手里的盘子,凑到于雷的身旁,\"别揉,我帮你吹吹。\"

于雷不知所措地放下手,睁开了眼睛。因为离得太近,他已经看不清陈可的脸了,只感到一股甜甜的风吹进了心灵的窗户。

\"没看到什么,估计是已经掉了,\"陈可笑着说,\"你看看你,至于流眼泪流成这样么。\"

于雷接过了陈可递来的餐巾纸,把脸上的泪擦了。他注意到四周有很多双眼睛正盯着这边,反射出不同的眼神,而陈可依然笑笑地看着他。于雷的心底涌上来了一股无比的骄傲和巨大的勇气,他想当着所有人的面亲吻陈可——如果他同意的话。

于雷收拾掉了托盘,跟着陈可走出了农园。直到他们走下了台阶,里面还有人直直地盯着他们两个,于雷恶狠狠地转过头去,给所有不识趣的人一个冷酷的眼神。

陈可和于雷从理教前面的路穿了过去,径直走向了博雅塔下的未名湖。

九月的天,才刚过七点就全暗了下来。晚风吹过路灯暖暖的光圈,温柔地扫在少年的脸上。于雷不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他已经习惯了人们围在他身边,他一直觉得所谓享受孤独无非是失败者的托词,但现在,他是这么渴望就这样无言地走下去。只要他在身边,就胜过纷纷扰扰的千言万语,多么平静的幸福……

陈可也没有说话。只有裤子和书包摩擦发出来的声音,一下一下,\"\"\"\"\"\",很好听。于雷不愿意再去琢磨陈可不说话的心思和用意——今天已经够他受的了。

\"还想再走么?\"陈可在一个小小的路口问,从这里可以斜插到一教后面的正路上,离图书馆也就不远了。

\"想。\" 于雷不想看书,只想牵着陈可的手在夜色里走,走,走,走到东方发白,走到雄鸡破晓,走到他们都在疲倦中睡去,为止。

\"让我看看你的手。\" 于雷温柔地说。

陈可把手伸给他。

于雷用左手抓着他的手腕,把手指放在自己的右手手心。

\"果然是弹钢琴的人,你的手指真漂亮。\"

\"漂亮什么呀,你看我的小拇指。\"

于雷往他的小拇指看去,果然似乎和一般人不太一样。

\"从小练琴的人就是这样,按钢琴键要用很大的力气,久而久之小拇指就变形了,有点往外飘。\"陈可并没有把手抽回来的意思,只是淡淡地说着话。

于雷把自己的手与陈可的手合在一起,比了比,自己的短了好一截。他的手真的漂亮极了,就和他的人一样,于雷真想和他十指交错地牵在一起,但他不敢,只能放手。

就这么走啊走。绕着湖走。绕着湖心岛走。一圈一圈,就象时针绕着钟盘。他会觉得厌倦么?于雷隐隐地担心。

陈可开口了:\"我们坐一会儿好吗?打了一下午篮球,有点腿软。\"

他打篮球么?和谁?于雷迫切地想知道。他心里有股柠檬的味道,酸酸涩涩的,但在他人品起来却是那样清香透鼻,那正是一个男孩子第一次爱上一个人的味道。

\"下次一起去打吧,虽然没你打得好。\" 于雷一边在长椅上坐下,一边小心翼翼地提议。

\"你又在狡猾了,老狐狸。\"陈可笑着在于雷的耳朵上揪了一下,\"你又没见过我打篮球。\"

\"没人打得比你好,小松鼠。\" 于雷说着把手搭到了陈可肩上。

\"我才不跟你吵呢,你们学法律的个个都是人精,捞个尸首都那么多废话。\"陈可笑着说,他对肩上的手依然没有反应。为什么他对于雷这么宽容呢?这决不仅仅是为了珍惜一段友情,就象他对张树做的那样。

\"你和张韩的琴练得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有的时候她太认真,每次都拖着我练好久,我都不好意思说想先走……我也不想拖累人家……\"

那个婊子!于雷对这种伎俩看得一清二楚。陈可!你千万要顶住啊!

\"演出完就是十一了吧,想去什么地方玩吗?\" 于雷问。

\"想啊,我一定要出去玩!\"

\"去哪儿玩呢?\"

\"晚上。\"

\"晚上?\"

\"晚上。\"

\"就象现在一样的晚上?\"

\"就象现在一样的晚上。\"

\"我糊涂了。\"

\"我要去一个即使白天也象晚上一样的地方。\"

\"山里么?森林?\"

\"啊!好主意。我就随便找个山洞往里一钻,好好地体验体验什么叫\'采菊东篱下,幽然见南山。\'\"

\"那我也要跟你一块去,负责给你拾拾柴火。\"

\"哈哈,好啊,我们就去当一个星期山顶洞人。\"

\"我是说真的!我也要跟你一块去晚上玩。\"

\"好啊。\"

\"我是说真的!!十一的时候,我想和你一块出去玩!!\"

\"好啊!你耳朵有问题啊。\"

于雷呆住了。这真是出乎他想象能力的飞跃式发展!谁能想象,他在两个小时前还为自己陪他吃饭的事感到尴尬,现在居然答应了要和自己出去旅行??!!

\"哪里有晚上呢?\"陈可傻乎乎地看着于雷问。

\"西南吧,咱们去西南玩,四川,或者云南,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老狐狸要回家了,呵呵,那个地方也产狐狸么?\"
\"什么叫\'\'狐狸,你以为我们都是从树上长出来的么?还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反正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啦!\"陈可撇过头去不看于雷,可忍不到一会儿就又回过头来问他:\"那里有有什么好玩的?\"

\"交给我好吗?你就等着我给你一个浪漫的,安静的,乌漆抹黑的晚上吧。\"

\"你要杀人还是放火?后面那个词是多余的。\"

\"多余么?我看挺好的。人是没有,松鼠倒有一头。\"

\"松鼠是一头一头论的么!你真傻。\"陈可常常用这三个字称呼于雷,于雷也总是甘之如饴。

陈可所不知道的是,这个傻瓜的脑袋里正在酝酿一个庞大的出行计划,很快就要付诸实现。

23 画外音·表演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表演,有些是你看到的,有些是你没看到的,有些是你看到,但没有意识到的。

我在京大待的这几年,说穿了,就是在看戏罢了。上场锣,下场锣,天天忙,人人忙。偶尔,自己也会被卷入其中,冲上风口浪尖,体验一回什么叫搏击的快乐。但终究还是觉得自己不适合干这些事,于是甘心地退了下来,当一名看客,品头论足,却也是自得其乐。

我遇见过很多人。同学、同志、牛人、浪人、牛同学、牛同志……不一而足。很少有人是不愿意表演的。我一个相熟的同学说,人天生就是有表现欲的,我说不对,应该说人天生就有被人偷窥的欲望。如果不这么说的话,就很难解释为什么日记这样一种属于绝对隐私范畴的东西会被千千万万人自愿地于网上传播,一日千里。

当然,尽管大家都有表演的心,却不一定都有捧场的人。

有些人生下来就是为了被人喝彩的。从小到大,所有的人都羡慕他,喜欢他,崇拜他,嫉妒他,只要他一出现在聚光灯下,台下就是一片掌声。不要看不顺眼这样的人,他们的表演总是高雅的,自然的,因为他们身上有贵族的气质。还有一些人,相对来说乏人问津一些,但他们不甘于这样的现实,又因为自己的某些身份而产生强烈的骄傲感,所以他们就更加卖力的演出,处处表现得与众不同,这就使得他们的表演带上了某种暴发户的色彩。可以想象的是,他们的表演是鲜有成功的——他想演一出正剧,到头来却变成了他人眼中的黑色幽默。

在我认识的人中,他们两个堪称是最佳的表演者。
那一年,我社团里的一个混得很出息的朋友给了我两张新生文艺汇演的票,我知道京大里这些玩意很不好搞。我说一张就够了,另一张我也不知道能带谁去——我的朋友大多对这种演出不感兴趣。

我坐在讲堂里,从头看到尾,确实很精彩。京大不愧是中国文化重镇,连新生的演出都一样的不同凡响。

我在上海的一个学弟是晚会的主持人之一。他那天穿着黑色的西装,和一个穿着改良式旗袍的女孩子一起出现,把台下的人都震得目瞪口呆。说实话,我真得为他感到自豪,那天以后有很多人来问我要他的联系方式,我没有给他们,因为,我说,人家已经有主了。

但那天晚上最大的亮点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的。

一般的学生晚会,如果有亮点一般也都是在语言类节目和歌舞类节目,但这次却是被一个纯艺术类的乐器节目拔了头筹。最受观众喜爱和评委会的两个大奖都给了它。

节目被安排在一个著名演员为晚会开奖之后。台上的灯光暗了下去,聚光灯从二楼打下,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生从台后走了出来,不得不承认,其实那时大家的视线主要都集中在他的身材上。他穿着一条黑色的西裤,衬衫的领口稍稍畅着,向观众微微地鞠了一躬,坐在了琴椅上。那一刻是静止的,他端坐在椅上,台下鸦雀无声,乌黑的头发在强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光芒。几秒钟之后,他把手伸向琴键,旋律像水银泻地般地涌出,溢满了礼堂的每一寸空间,弹的是肖邦升c小调夜曲。

独奏结束之后,前面出场过的女主持人换了一件较为简约清凉的晚装,拿着小提琴上台,与钢琴合奏了两支曲子——舒伯特小夜曲和巴赫G弦上的咏叹调,后者一般是弦乐协奏,但钢琴和小提琴的组合同样令人感到惬意。

你真的应该看看当时台上的情景。钢琴,男孩,小提琴,女孩,组合成了一副完美的画面,这张照片被大大地刊印出来,长期展出在三角地的橱窗里,宣示着京大超凡脱俗的艺术水平。

演奏结束了以后,男生优雅地站起来,牵起女生的手,深深地鞠躬谢幕。全场掌声雷动,如果这不是综合性晚会,观众一定会热烈地要求他们二人返场。后面的节目一一上演,大家却仍然沉浸在刚才的宁静当中,尤其是当一个胖子上来演小品的时候,更是让人觉得俗不可耐,台下笑声难闻,掌声稀松。

散场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在谈论弹钢琴的男孩和拉提琴的女孩,我听见有人说:\"不知道他们两个是不是一对?\"另一个人说:\"我倒想是,不过那个男生too cute to be straight 大概是gay吧。\"

我想也是。

24 于雷

于雷这几天心情特别特别好。

那个梦幻般的星期四之后就是愉快的周五。于雷在课堂、学生会和百讲之间穿梭了一整天,精力却好象用不完似的,手里的活是越干越顺。马骏很满意于雷的工作态度,甚至表达出了希望他加入团w的愿望。

\"在团w锻炼锻炼是很有好处的,我们是真正在做工作,不象你们学生会的,象玩一样。等你做了两年,和学校里的方方面面都熟悉了,也有了和我差不多的资历,你就牛了。\"和你差不多的资历?于雷觉得马骏的思维方式纯属不正常。

\"可惜我已经答应院里和校会要去帮他们的忙,再在这边兼职只怕就是什么都做不好了。\" 于雷笑着说。他的笑容非常灿烂,一点都没有应付公事的做作和不自然。

马骏对竟然有人拒绝自己的好意感到非常气恼和失落,于是摇着脑袋背过身去,说:\"你以后就知道后悔了。\"如果不是于雷心情好的话,可能需要后悔的就是马骏——而且不用等到以后。

晚上在讲堂最后排练了一遍,前期工作就算告一段落了。马骏在后台向所有的演员和工作人员训话,要求大家一定要以最饱满的精神迎接明天的晚会。其气势就好象即将举行的不是新生文艺汇演,而是中国共产d的第某次全国大会。

于雷不停地和周围的人嘀嘀咕咕,开马骏的玩笑,\"傻样\"\"兰花指再翘得高一些啊\"\"刚才那个屁肯定是他放的,你没见他两条小细腿儿都夹成啥样了!\"旁边的人都憋着气偷笑——他在心情好的时候绝对是个人见人爱的活宝。

陈可的节目用不着参加排练,所以并没有在后台见到他。不过于雷现在是底气十足,他有一个长长的假期可以很有质量地与陈可共度,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甚至连张韩都不那么惹人讨厌了,在于雷现在看来,她只是一个在争夺陈可的战斗中败下阵来的可怜女孩罢了。

于雷兴趣所至,所有的亲朋好友都跟着沾光。他想起来给李明的承诺,于是跟刘梦雨大大地美言了一番他们屋里的超帅体特生,\"我?我和他比?那简直就是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他那个肌肉,那个性感,那个万人迷的小样!保证你不后悔!\" \"怎么说着说着好象你对他特感兴趣一样?\"刘梦雨笑着说。

\"哎呀!小明的吸引力是不分男女老幼的!虽然我是没戏了,但我得给他找一个最好的归宿啊,不能把这么一个尤物随随便便地就跟别人了不是!\"刘梦雨被他逗得直乐,于是答应下来和李明改天一块吃饭。

十点回到寝室,因为今天不熄灯,所以哥们几个都安安心心地在电脑前头聊天打游戏。

于雷踢开门,做了一个舞蹈动作跳进屋里,转了个圈,抱住李明的肩膀在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

\"干什么干什么这是!当着这么多人~\"李明佯怒,转过头来抓住于雷的手。

\"告诉你一特大喜讯!\" \"什么?你要委身于我么?\" \"屁!\" 于雷在他头上凿了一下,\"我把那个小荡妇给你搞·定·了。\"林闻和张勇都在一旁闹了起来,倒是李明却没有于雷想象中的高兴,反而是楞了一下,不过最后还是一如既往地兴奋了起来:\"行啊!吃完这顿饭,你的历史使命就圆满完成了!剩下的就看老子!要是不在一个月内把她拿下,我把李字倒过来写!\" \"什么?一个月?一个月我都拿下了!\"林闻在一边激他。

\"你小样的能行?\"李明很是不屑,\"我说要拿下,就是要真得拿下!不象你们这些人酸了吧唧的牵手看电影啥的!\"李明在说\"拿下\"的时候做了个猥亵的手势。

\"就你这样还拿别人呢,要我说那小姐姐荡归荡,可这基本的审美观还是有的,总不能随便看着个什么禽兽模样的人都要了吧……\"林闻话还没说问,李明就扑了上去。

李明对林闻就是一味的折腾折腾,从来没有过象对于雷那样的越线之举。

于雷跟着闹了一会儿,便取出自己的IP卡,到楼下去打电话了,有的事还是不要让屋里的人听见。

\"爸,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儿子就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于雷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什么?\"他爸在那边云里雾里。

于雷于是把他策划着要去西南旅行的事跟他说了,\"和我一块去的人将直接影响到你儿子毕生的幸福和全家今后几十年的繁荣稳定!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他爸听出了其中的究竟,便逼着于雷交代那个人的姓名、性别、民族、籍贯、父母双亲、家庭背景、教育程度、长相人品……

\"那个人叫陈可,男,汉族,山东青岛人,家世不明,估计是小资产阶级家庭,现读京大光华管理学院金融系,长相万中无一,人品超群脱俗。\"他爸对这么一个人居然能看上于雷表示怀疑。

\"就是这样才要你帮忙啊!能不能成全看这次了!\"他爸要他放心,自己去打几个电话,一会儿再给他打过来。于雷说这是公用电话,还是自己过半个小时打过去好了。

\"一个小时。\"他爸说。

于雷跑回宿舍,和其他三个人一块看一部美国大片,其实什么都没看进去,只是紧张地不停看表。

总算是过了五十分钟,于雷想就是打给江泽民也差不多了,于是迫不及待地冲到楼下,往家里拨了个电话。021-********.占线。

死老爸!于雷只好在电话旁边一圈一圈地晃,心里等得发慌。要是自己没能兑现那个\"浪漫、安静、乌漆抹黑\"的诺言,那就是好事变坏事,彻底地砸锅了。

再拨,总算是通了!他爸提起听筒,装作听不懂人话的样子逗着于雷玩。

\"你要是再不说……再不说……我就再也不跟你说话了!\" 于雷在这边生气了。

\"拉倒吧你,你不跟我说话我还清净一点儿呢。\"他爸说归说,但没再接着逗他,把刚才的电话内容向于雷通报了一遍。于雷听罢狂喜,大概不会再有更好的结果了吧!

很少有人知道,于雷也算是高干子弟。他父母两族加起来出过三个将军,一个地方大员,光是他爷爷和外公的门生部旧就遍布各省,他的父亲、大伯父、二舅舅也都是前呼后拥,四处有人奉承拍马的人物。

但别以为高干子弟是容易当的。那些和第一代结下梁子的人大多是不敢把仇报在他本人身上的,但只要这个人失势了,或者死了,而那些人又正好当权,这个人的儿女子孙就难免要遭了秧。这种恶事于雷在他父亲那里听过不止一起。好在于雷直、外两家现在都还旺着,上一代也没留下什么大的嫌隙,所以日子就也还安稳。

他父亲联系的这个人算是于雷外公的部下,于雷管他叫蒋伯伯,现在西南的一个军区担任领导职务。当年在清算某政治集团的时候这个人受到了莫大的牵连——其实他倒也不算无辜,但于雷的外公爱他的才华,在有可能发配边区的关头涉险把他挽救了下来,调往外省军区了事。此人于是一直对于雷全家厚待有加,于雷和他父母住在外公家里的时候(军级干部的住房是极大的,住两家绰绰有余)他常提着大包小包到他们家来,后来老人去了,也仍然是有求必应,每年年关临近都会发两大箱地方特产过来,算是拜年。

军队里的人情网络是很有意思的。于雷的母亲就管这个人叫叔叔,因为这个辈分从着她父亲;但到了于雷这一代还是叫他伯伯,也是从着他的父亲(在军队里只论战友和上下级,辈分和年龄没有直接关系),所以这个关系最终导致的结果便是——于雷父亲是于雷母亲的父辈,而于雷和他母亲则是同辈。

于雷的父亲本是不愿为了自己儿子的旅行麻烦这样的人物——那边的许多单位也不是没人愿意揽这样的人情。但考虑到蒋一直把自己引为亲人,若是不把自己儿子打发到他那儿去,被他知道了反倒要怪自己见外,便还是给他打了电话。

 

蒋听到这个消息有些喜出望外,他也是多年没有见到于雷了,于雷小的时候是很讨人喜欢的。于是他很快作出了安排——先飞来成都,他亲自安排在这边的饮食起居;然后安排一辆车送他们进九寨,沿途在一个山里的单位住一夜;九寨玩完了以后就经都江堰返回成都,再安排到广汉的三星堆和其它附近的地方游览。

\"怎么样?老爸对你够意思么?\"他爸在那边得意洋洋地问。

\"知道老爸最有能耐了!我回去一定好好孝敬您。\" 现在让于雷说什么好话他都愿意。

\"那小孩的条件听着不错,要是定下来的话就带回来看看。\"他爸并没打算放弃中国父母对儿女感情世界的干涉权,哪怕对方是个男孩。

\"要怎么定下来啊!好了好了好了,你叫人给我们定票吧,二十九号晚上走,八号回。\" 于雷对陈可的课表烂熟于心,知道他周五的晚上没有课。

\"怎么放那么多天?可不准逃课啊!\"他爸很奇怪。

京大的制度一向是这样。一般单位都在黄金周前面的一个周末安排工作,但京大却干脆把这个周末也放了,因此就变成了九天连休。若是周四周五没有课,甚至都可以歇上十天半个月。

搁下电话,于雷高兴地跳在空中,舞了舞拳头。除了能和陈可出去旅行之外,这件事情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让他如此雀跃:以往,于雷的吃喝用度都有别人来替他安排、替他操心,但这次,他是在为另一个人忙活,是在为一个他心爱的人忙活——这一路上陈可都要由他来照顾的想法让他觉得无比兴奋。

他冲上楼去,敲开了陈可的房门,把陈可拉出来,躲到一个角落里将行程的安排告诉了他。

\"真的?我觉得那个地方肯定特别\'晚上\',而且三星堆我早就想去了。\"陈可高兴地说。

他很开心!于雷看到自己的努力化做了陈可脸上的笑容,心里甜甜的。

\"咱们下个礼拜五就走,没问题吧?\" \"没有啊,我要收拾些什么东西呢?\" \"就把一般的洗漱用品带上,然后带些换洗衣服就行了。\" \"好。\"陈可开心地说,声音短促而上扬,就象他微微扬起的嘴角一样。

25、陈可

陈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那天于雷让他自习的时候叫上自己,因为他说自己在外面总是混得收不住心。这让陈可觉得有点小小的失落——当然他本人绝对不会用这个词来形容——他只是感到小小的\"难过\",因为陈可很难把各种感情清楚地区分开来。

自习、看书,这对于于雷而言只是闲来无事的消遣罢了,可对陈可来说,那几乎就是生活的主要内容。他极为有限的消遣方式也无非就是打打球、弹弹琴、散散步、逛逛街而已。

于雷的生活是那样丰富,陈可羡慕他,同时,他也因此而不住地担心,于雷会有一天厌倦自己无趣的生活。

从小到大,从父亲到同学,都对他的生活有过这种评价,\"你就不能找些有趣的事做做吗?干吗老捧着本书!\"可这就是有趣的事情啊!陈可觉得很委屈,但周围的人似乎总是把喜欢看书和无聊的人生联系在一起。虽然没有人会叫陈可书呆子,可他总觉得人们是这么想的。

周四的晚上,陈可从澡堂出来,洗掉了一下午打篮球出的臭汗。他准备晚上去图书馆找本书看,顺便预习预习经济学原理的内容。

陈可回到宿舍,收拾好书包,突然想起了于雷的嘱咐。于是他背起书包往于雷宿舍走去,手心里有点出汗。到了301,他敲了敲门,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出现在门后——于雷不在。

他又回到寝室,往于雷的传呼机上留了话,便一个人出去吃饭了。

巧的是,陈可刚走进农园就看见了于雷,他正站在楼梯上看着自己。

\"你也还没吃饭呢?\"陈可跟他打招呼。

\"没有。\"于雷说。

好在是陈可,若是其他人一定会察觉到一个没吃饭的人从餐厅二楼走下来的不合理性。

陈可于是邀请他和自己一块吃饭,吃饭的时候于雷说了自己在学生会的事。这是可以预料到的。对于陈可来说,于雷就是那样一个生活极为丰富的人,各种社团都少不了他——和自己平淡的日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太好了,以后有什么好玩的比赛可别忘了叫上我。\"陈可想尽量把两个人的生活拉近一些,他真的不想让于雷觉得自己是个乏味的人。

于雷楞了一下,笑了笑,有些腼腆地说他其实已经吃过了,这次只不过是想陪陪他而已。

陈可被这突如其来地感动哽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难道我应该说\"谢谢\"么,别土了!于雷愿意这么友好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可我连回应的本事都没有!不知是出于高兴还是羞愧,他觉得自己脸上热乎乎的。

唉,又在他面前犯傻了。陈可无奈地想着,低下头去扒饭。

于雷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他的眼睛被睫毛扎着了,忙拿手去揉眼睛。

陈可帮他过去吹了吹,没看见什么睫毛,却看见了一双清澈迷人的眼睛。陈可的手放在于雷的脸上,他喜欢这样的碰触,因为它把于雷从飘渺的、自己只能遥望的地方拉到了身边。

吃完饭,陈可建议两个人散散步再去自习,这是以前外婆在的时候留给他的习惯。没想到,这一走就走了两个小时,陈可好几次想停下来休息休息——因为这一下午的球打得实在太累——但看到身边的于雷仍然兴致盎然,也只好打起精神陪着他继续走了下去。

于雷能陪我吃饭,我就不能陪他走路么?

又走了半个小时,陈可实在累得浑身发软了,而下午洗的那个澡又使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他只好央求于雷在湖边坐下。

于雷把手环绕在陈可的肩上,让陈可觉得那么舒服,连呼吸都变得轻快了起来。

他们随意地聊着,他比任何人都更愿意和于雷说话,和他说话让陈可感觉自在而愉快。

于雷问到了十一的计划,并再三地说想和自己一起出去玩。其实在他第一次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陈可就一口答应了,可于雷还是一遍一遍地问。

难道是我说得不清楚?还是又说了什么让别人产生误解的话?一直回答了三遍,陈可才放心地在于雷脸上看到了愉快的笑容。

周六的汇演非常成功,当陈可从琴椅上站起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在为他鼓掌。一个女孩从台下冲上来,递给他一束花:\"这本来是给我们院的同学准备的,但我觉得它更适合你。\"陈可捧着花往后台走去,于雷在前面,看着他。陈可没有回避他的眼神,他们直直地盯着彼此。

走过去,走过去,陈可一直朝于雷走过去。于雷平缓了一下脸上抑制不住的笑容,张开双臂,把陈可拥在怀里。

陈可感觉到于雷缓缓地摇晃着自己,好温暖,好塌实,观众热情的欢呼显得那么远,那么飘渺,那么无足轻重……

\"好听么?\" \"好听。\" \"多好听?\" \"没人比你弹得好听。\" \"我外婆……\" \"我想你弹给我听。\" \"以后。\" \"我会的。\" \"你必须要。\"陈可抬起头,抽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因为那里酸酸的于雷要上台了。

\"在后台等我。\"于雷说。陈可点了点头。

所有的演员,主持人,工作人员都来热情地祝贺陈可成功的演出。

那个演小品的胖子走到他身边,说:\"要不你也打我一拳吧,我真的特内疚。\"陈可笑了,他不记别人的仇。

演出结束了。

说完了最后一句台词,于雷迫不及待地回到后台,寻找陈可的身影。

\"抱歉,要你等这么久。\"陈可摇了摇头,笑着说:\"别人想进来还不行呢。\" \"我们去吃点东西好么?\"于雷话音方落,便听见了马骏刺耳的声音,虽然这是自从于雷认识他以来最接近人类语言的话。

\"辛苦大家了,大家把妆卸了,换身衣服,咱们出去喝一杯。\" \"我不去,咱们俩自己找地方喝去。\"于雷冲着陈可挤了挤眼。

这时马骏看见了陈可,说道:\"那个谁……谁,跟我们一块来,大家都想认识认识你呢!\" \"啊……我……哦……\"陈可想跟于雷走,却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陈可朝于雷无奈的笑笑,于雷冲着马骏的背影做了个魔鬼的手势:\"去死吧你。\"没辙,陈可还是跟着大部队一起走了。不过对他来说这并没有太大区别,反正于雷无时不刻地跟在自己身边,就象是国王身边的武士,威风凛凛地拒绝一切不相干人士的靠近。

马骏前后思量,还是认为不应该把喝酒作为庆功的主题,于是他决定所有人到钱柜去唱歌。那天的运气也好,当他们到了首体对面的钱柜时居然正好有一个大包厢空着,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地挤了进去。

陈可很少听流行乐,至少是不会主动地去听。但因为中文流行乐绝大多数都是简单的二段体或者三段体,他只要听过一遍,没有唱不下来的。

Your Song屏幕上显示着。

\"啊……我知道这首歌,我以前给人伴奏过,很好听。\" \"真的?是我点的。\" 于雷暗暗吃惊,因为只要是听Elton John的人都知道这首歌的意义,\"一起唱好吗?\"陈可拿起麦克风。

It\'s a little bit funny
this feeling inside
I\'m not one of those
who can easily hide
I don\'t have much money
but boy
if I did
I\'d buy a big house
where we both could live
……
I hope you don\'t mind
I hope you don\'t mind
that I put down in words
How wonderful life is
while you\'re in the world
……
I know it\'s not much
but it\'s the best I can do
My gift is my song
and this one\'s for you

两个人配合得很有默契,不需要任何眼神和手势,他们总是知道该在哪里把下一句接下去……

歌声悠悠,琴声悠悠。

艺术的世界不需要思考,只允许美好——

只要你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就是这样充满了奇迹。

不需要附加任何条件,不需要获取任何回报,只要我知道你在那里。

因为你的存在,就是我最大的安慰。

这可能吗?

这不可能吗?

只有人生的经历会渐渐地告诉这些年轻的孩子关于爱情的真相。

而现在他们要做的,只是等待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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