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好朋友的婚礼

作者：波生  

凌晨2:53，我刚参加完朋友的婚礼，一个人坐在从龙城到北京的火车上。

距离中午那场婚宴15个小时，距离他送我出门搭车7个小时，距离我给他发短信6个小时，距离我……我也说不清过了多久，但是刚过去的那一天每一个环节都如此清晰，我忘不掉。只是我从来不是一个对时间非常敏感的人，连自己的生日都不一定记得，还好有他，我最好的朋友。如果不是他估算好时间提醒我，可能火车都错过了。

大一的时候我们一个班，很长时间里没有过多的交集。是他主动找我说话，熟识之后，一起上自习，一起吃饭，一起复习，一起玩耍。大二的时候搬到新校区，他跑前跑后把我换到和他一个宿舍，结果我换了专业，计划泡汤。他对我换专业这个事情特不满意，找了各种证据说明我将要去的那个所谓的校企合作的实验班根本不靠谱，我一意孤行，于是就流落到不同的班级。只是亲密的关系一直没断，QQ和电话与他联系最多，三天两头聚一下。他跟我几乎无话不谈，所以我几乎知道他在大学里所有的重大事件，自然也包括他和他老婆的故事。

当时他和我一起参加一个所谓潜力开发的成人培训班的宣讲会，然后没抵制住对方的洗脑，真的报名参加了。在那里，他遇到了他未来的老婆，两个人之间的火花噼里啪啦闪烁不断。培训结束，他直接冲到那个女生的学校去表白，连到校报到都顾不上了。两个人确定关系后如漆似胶，开始时还信誓旦旦地说要毕业结婚后才发生性关系，结果没几个星期，我和他的话题就从婚前是否可以发生性关系变成买哪种避孕套更合适。还没到结婚，两个人去他的毕业旅行时，就直接违规操作了，而且一次命中。

关于孩子的处理，他最终没有听取我的意见打掉孩子。两个小年轻艰难地告诉了两家父母这个消息，竟然说服双方家长同意他们结婚。于是在其他人忙着准备毕业答辩的时候，他除了要应付答辩外，还要忙着筹备自己的婚礼。他终于达成了恋爱伊始的心愿——毕业就结婚，尽管当时他已经放弃了这个想法，但是孩子的出现改变了一切。于是，在他大四毕业，她大三的那个暑假，他们结婚了。

到达龙城的时候是凌晨六点，他说要到车站接我。但是刚好在前一天，他陪老婆去武汉买衣服错过了末班车，只能第二天回来。结果来接我的不是他，是他妈妈。下车之后，我电话还没拨出去，他妈妈已经在马路对面用蹩脚的普通话喊起了我的名字。去往他家的路上，阿姨用蹩脚的普通话告诉我她从来没看过我的照片，但还是一眼认出我来。我都不知道他怎么跟他妈描述我的，只知道他坚持要伯母用普通话跟我聊天，怕我听不习惯方言。

我细细打量这个他成长起来的地方，从凹凸不平的路面到陈旧、低矮的建筑，再配合主路旁乱糟糟的建筑工地，我觉得自己对他的乐观精神太低估了点，脑海中他那句“我家就在龙城市中心”愈发响亮。他家是典型农村进城的代表——父母从农村到城市打拼，多年拼搏终于买下一栋房子，得以安家落户。这样的经历让他和他家人都充满一种质朴的乐观精神，对物质的要求不高，还谈不上品位——当然，只是猜测而已。不过他家住了多年的房子和刚装修的婚房倒是印证了我的猜测。我家虽然在农村，但是姥爷是个教书先生，在他的调教下，我妈知书达理或许说不上，但确实是个懂事理、知礼仪、心灵手巧的人儿，家里总是干干净净，再想想客厅和房间里的十字绣，也是醉了。我看着门口红艳艳的塑料纤维地毯和露出墙头的电线以及惨白的墙壁，仍然诚恳地跟阿姨来了句“真漂亮。”反正这句话不用再跟他说第二遍。

新装修的婚房里东西不多，也不是我喜欢的风格，对于我的意义却比漂亮更加重要。

电脑桌上摆着“黑色大便”，是我大一时随手送给他的礼物，其实是工厂车间里的边角余料。因为样子很特别，被我留了下来，取了个恶心的名字，然后又随手送给了他。他怎么还留着呢？

旁边就是书架，书不多，一眼就看到小皇的《微光世界》，还有《地铁2034》，《乌合之众》，是我离校前借给他的。他本来不是一个爱看书的人，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转性了，偶尔看些成功学的“经典名作”，还时不时要求我推荐。于是我给了他的我最喜欢的画册，一本是我当时刚看完的小说，还有一本社会学的经典。应该是没看吧，不然肯定会跟我汇报的，就像我推荐给他的那些歌，他会说哪些好听。

书架最上层是四个形态各异的小兵马俑，也是和“黑色大便”一个时期的东西。是我去锦溪旅游时买的，景区里的东西，杀杀价还是挺便宜的，我一共买了八个，送了他四个。我自己那几个，送人的送人，摔的摔，一个不剩，他倒是一个不差。

电脑桌上还有个充话费送的本子，我随手翻看起来。不是日记，他还没那么矫情，应该是类似备忘录的东西。其中一页是一连串的名字，有些人我还认识。应该是婚礼邀请的嘉宾名单吧，他小子还算有良心，把我写在第一个，不枉我把他当做最要好的朋友。

下午他回来，在房间里试穿他结婚要穿的西服和衬衣，全然没把我当外人，脱得只剩内裤。对那一身特别定制的衣服没多大感觉，只觉得显得他格外英挺，连那么二的发型都压不住。晚上吃饭的时候，他很自然地问他妈妈我们可不可以睡他房间，我突然尴尬起来，他妈妈却很爽快地说没问题。那天晚上他睡得很早，呼噜声一阵阵的，我规规矩矩地躺着，想要打飞机，忍了。

第二天，我们去“市中心”的商业街，他要我帮他选两双鞋子，一条皮带。我跟着他从商业街的这头走到那头，店铺逛了一家又一家，期间我得各种打击他选店和选东西的品位，最终任务得以圆满完成，还给他妈买了一双新皮鞋。回到家听他妈妈夸鞋子漂亮舒服，终于松了口气——还好没让他花冤枉钱。

婚礼前一天，我和他还有他弟三人去选给宾客住的酒店，他走在最前面，我其次，他弟最后。过马路的时候，他很自然牵着我往前走，我忽然就慌神了，也不敢回头看他弟的脸色，匆忙甩开，心跳还是加快了，应该不会脸红吧？

一家人吃饭，他肆无忌惮地说我和他的种种：我给他选的鞋子、腰带，我让他买的乐视电视，我送给伯父、伯母的痒痒挠和小锤子，送给他们新婚的茶具和瓷器摆件……他还说过年要去北京找我，我让他在新疆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安心工作。气氛似乎轻松如常，我极力克制着翻白眼的冲动。

有天晚饭之后，看见他妈拿着我送的小锤子捶肩，于是主动要求帮他妈妈捏肩放松。由于我妈颈椎不好，我在家时一天至少给她捏两次，手法说不上专业但是试过的人都说好，阿姨也很享受。捏完后我有点尴尬了：哪有哥们去人家住还帮他妈捏肩膀的？！

他结婚那天人很多。想想也是应该的：他有时候看起来很憨厚，有时候又特别精明，待人总是真诚热情，朋友自然不少。小学、初中、高中到大学的同学，还有兼职、练车甚至打羽毛球认识的小伙伴，人多得有点出乎我预料。但是我应该是最特别的那一个吧。

迎亲前，他在房间里换上帅气的西服，穿衬衣时，他伸出手，自然而然地要我帮他系袖口的扣子，从了；然后又是脖子上的扣子，还是从了；还要我帮忙系领带，我终于忍不住推脱说不会。周围亲戚早就围了一圈了，怎么想都觉得尴尬。

终于出发了，我拿着数码单反和他一起坐在第一辆车里，兜里是他的手机。他和司机聊了会天，然后就睡着了，我一会看窗外的风景，一会看他，车子经过我家的县城时，有一瞬间的恍惚。

我为什么去他家呢？我是临时婚礼摄影师。他知道，这是我喜欢做也可以做好的事情。

在学校时我总拿着卡片机拍来拍去，后来他老婆在他的资助下买了个数码单反，他自己拿来玩，也开始学习各种摄影理论，拍这拍那，然后跟我分享心得。其实我焦距和光圈从来没弄清楚过，基本上是凭感觉罢了，但是他欣赏我，于是我理所应当地“教育”他。

我给他家亲戚拍照，开始是抓拍，后来放开了，一个个主动要求合照；我用相机记录下出门到迎回新娘的整个过程，有不少生动有趣的场面；跟新娘子拍照的人一波又一波，我一次又一次按下快门，没有露出一点不耐烦的神色；在酒店举办婚宴时，我匆匆吃了几口就开始工作，抓拍、偷拍、跟拍等手段用尽，不想错过任何精彩的时刻；最值得骄傲的是：我把新娘子拍得很漂亮，让她美美地出现所有的照片里。

临走前我找他送给我的本子，是在学校时他在我很喜欢的咖啡馆里买的，黑色黑色硬壳，粗超厚实的内页，他很喜欢。本子已经用过了，不过就几张而已，是他刚开始恋爱的时候写的日记，细心记录了他和他老婆的点点滴滴。他老婆看到那个本子，有点意外，于是说“就这样送人了啊，至少把前面几页撕掉吧”，他说没必要，我默不作声。

以前有一次聊天的时候，他跟我说，他老婆问他我们两个是不是搞基，我反问他为什么她会产生这种奇怪的念头，又不是就我和他关系很好。难道因为我比较温柔就歧视我么？他说，她知道我们两个都看AV，傻毕（我们共同的铁哥们）纯洁着呢。我怎么会承认呢？接着嘲讽这个想法有多么可笑。不管是谁怀疑我们搞基，我都这么做。

她老婆跟我抱怨他现在不听她的话，开玩笑说直接让我们在一起，让我替她管教他。不是第一次了，我每次都当面调侃回去，然后跟他唠叨：要对老婆好点，多听孕妇说话。还有，快点给她买孕妇用的洗发露和清洁用品，品牌我都挑好了，德国施巴。

我走的时候，他的电脑还开着，桌面是他、我还有傻毕的照片。以前看照片的时候，我们三个约定以后都要用这张照片当电脑桌面，我从没这么做，好傻，但是他依然憨厚。他空间里是另外一张照片，还是我们三个人，在那家我最喜欢的咖啡馆。

我知道他并不真的懂我。即使他跟我说他喜欢我推荐的那几首歌，他看我推荐的电影，甚至收集那些我想看但是没看的电影，和我讨论摄影、书籍，教我下象棋。但是，他真的不懂我，就像他从那个激情四射的毕业旅行带给我的咖啡，在我看来只是咖啡味奶茶，而我已经习惯黑咖啡咖啡的苦涩和纯粹。

我不怪他，因为我不像他，总是告诉别人所有的想法——我有很多秘密不会跟他讲。他只能傻傻地记住我告诉他的一切，保留我送而给他的所有小玩意，实现他跟我说过的每一个承诺，然后尽一切努力让我安全、舒服地呆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但已经有了一切。不是因为他不管我们之间有多大差异，依然努力了解我的一切——看我喜欢的电影，听我喜欢的歌，去我喜欢的地方。也不是因为他总是记住我的喜好，满足我的要求，忍受我的毒舌，任我无理取闹。而是因为：只有他，一直傻傻地支持我，让我知道被珍惜、有所依靠是什么感觉。

我们之间能有的最好关系就是：他不知道我内心那片海曾掀起怎样的波澜，只要和他的妻子、孩子乖乖地幸福下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