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小说，这是真实平淡到不能被称为“故事”的故事。

    在怀着我妹的时候，继母的亡夫生了重病，小脑萎缩，瘫痪在床。当时他们刚刚从医院里辞职，开的诊所生意刚刚开始红火。遇到这样的打击，肚子里又有孩子，面对着医生所说的“几乎不能治愈”的断言，她也是一狠心坚持了下来。

    我还记得小时候，我问她的时候，她告诉我：“那些年啊，也是亏了年轻，今天顶着大肚子开一天门，挣钱了，明天马上去医院照顾他，还好有她（我妹）外婆，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很少提到男方家里人，也几乎没有来往，听她的描述，应该是当时被对方家里抛弃了吧。她算是嫁到现在这个小镇上来的，娘家在另一个县，很远。

    我也有问过“王叔叔”长怎么样，她当时没有看我，眼睛盯着前方的空气，说：“有些高，有些瘦……”我也有问过为什么不留照片，要是我妹想看的话，该怎么办。她当时什么话都没说。

    她讲得最多的，倒不是当时有多么苦，而是亡夫去世的那天。她说：“那天屋里的灯在闪，而他也反常地说他饿，想吃东西，这些都是天老爷给的预兆啊。明明上午还是好好的，一转眼就没气了。”

或许，她还提到过很多片段，但是我已经记不清楚，这些毕竟只是少年的我，跟她一起在诊所前的小院里晒太阳时的谈资而已。

    不过，我总是觉得这些遭遇对她很有影响。

    继母是个好胜的人，事业心强，容不得别人违背她的意愿。确实，她真的是非常吃苦能干，每年加上过年和生日几乎只休息5天。诊所生意非常好，从早忙到晚，忙起来了几乎连吃口饭的时间都没有。不过也许正是因为太忙了，在家的脾气不是特别好，而且是标准的急性子，手脚麻利，还好我爸算是一个很能忍的人，这些年，磕磕绊绊也算过来了。

    而且她为了工作也是几乎不打扮。护肤品做多就是那瓶大宝，从来不化妆，衣服也不时髦，几乎不逛街买衣服：因为工作很忙，生意很好。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把工作看得这么重要，或许是因为亡夫的遭遇，让她失去了依靠，我爸给她的，始终不是爱情。

    去年5月发生了一件事，却让我看到另外一面。

    她当时先给了我一个短信，内容是我爸有外遇了。当时我也是六神无主，跟好朋友电话稍微商讨了一下，故作镇定地回了电话。当时她一开始还是笑着的，但是说的时候一下就哭了起来。听着她在电话另一头哭得声嘶力竭，我才突然意识到，这个女强人心里原来一直藏着无助和害怕，原来她在遇到问题的时候还是会想要有个依靠，原来她早已经把我当成了最亲近，能够当做依靠的亲人。

    也许，越是那些坚硬的外表，才能守护得住那颗柔软的心。

    事情最后大圆满结局，误会而已，皆大欢喜。

    不过，正如时候我跟家里人和朋友总结的那样：经过这件事，我突然意识到原来我一直有个家，我一直牵挂着这个家，原来这个家里有我不曾看到的方方面面。

    真正让我想写一篇关于继母文字的，是1个月前发生的事。

    她趁着中午时间，骑自行车回家给我妹做饭，就在路边上，后面一辆摩托车速过快，撞了上来，据说撞了大概有10米远。

                   不过足够幸运的是，除了面部大面积擦伤，继母真是一点问题没有，就连一点软组织受伤都没有。当时我正在备战考研，她下令说不准告诉我一点。我是走出最后一门考试教室大门之后才知道的。当时也是百感交集。反倒是她一直在电话那头安慰我，说没事，就皮外伤，都出院了。

    倒是我爸担心地不得了，要我天天打电话问候她。

    回到家，诊所已经重新开门了，还是如同以前那样的辛苦，都说遇到大灾难之后会看开很多，不过我想，她或许已经习惯了吧，经常闹着退休，但是还是闲不住。

    接她下班回家，走在街上，乡里乡亲们都跟她嘘寒问暖，经常有有七八十的老奶奶叫着“覃大姐”或者“覃妹妹”，痛心疾首状，，两人握着手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然后狠狠骂了肇事者一翻，然后最后都是以病人说：“还是你平时积德多，天老爷长眼啊，什么事都没有”为终结。

    看到这样的情景，我不禁一笑，或许，继母的工作热情，不仅仅是挣钱或者习惯那么简单吧。

    她的诊所，也算是小天地了，看病的人聚在一起，聊王家妹子或者李家少爷，也有男人在聊实事。少年时代的我，也算是听着这些病人们的谈天说地长大的。

    直到现在，我都还没有叫过她一声“妈”。这真的很难。

    她对我好，我心里一直有数。

    但是也许确实是隔了一层吧，加上她脾气不好，少年时代的我，几乎算是一个人孤独过来的，没处说心里话，也经常生闷气。所以一直想着逃离，想着独立。

    只是，过去的2011，那些变化，我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这里确实是我家，我也一直当这里是我家。

    现在我手机的草稿箱里还存着给各个人的短信，想着有一天如果遭遇到什么事故了，趁着最后一口气把这些没说出去的话给发出去。留给她的是：

    覃姨，原谅我一直没有叫过你一生妈。其实在我心里一直把你当成了妈。真的，我爱你。不要为我难过，我这一辈子没什么遗憾了，人各有天命。

                                                                                                                                                      记于2012年某日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