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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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已有 630 次阅读  2016-03-10 0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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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的家乡在山环水绕的皖南山区。

    环的山,是白际山脉。按照地理学介绍,那是一座著名的山脉,多座山峰海拔超过1000米;登上山顶,可以向北远眺黄山山脉。它是安徽省和浙江省,江西省的界山,自东北向西南走向,最北端在东北方向的皖浙交界处,与天目山脉的西南端相连,距离不远,便是天目山脉的主峰——清凉峰;最南端在西南方向的皖浙赣交界处,与怀玉山脉相连,距离不远,便是世界自然遗产——三清山。主峰搁船尖,海拔1481米,位于安徽省歙县金川乡境内。山脉的北面,是徽州盆地,里面有座建制于秦始皇时期的千年府城——徽州古城,是徽文化和徽商的发源地;山脉的南边,蜿蜒的新安江一路向东,留下风景秀丽、水质清冽的千岛湖,和黄公望笔下风景秀美的“富春山居图”,以及被称为人间天堂的国际大都会—杭州。

    都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海的故乡,却有一重又一重的山峦,故乡人最大的梦想,便是走出大山,而这梦想,却没有被多少人实现;于是后来人的梦想,便比以前,更为厚重,需要走到山穷水尽,一马平川。其实故乡人知道,山并非翻不尽,只需越过“长陔岭”,便不再有山外山。但长陔岭巍峨耸立,屹立坚毅,得有温柔的水,缠绵萦绕,婀娜解围。

    这萦绕的水,便是街源河。这是新安江从安徽省流入浙江省前接纳的最后一条支流,它很小,小到在地图上如果不放大,便很难找到,地理学上对这条河流几乎不涉及。可是它在海的故乡人心目中,却十分重要,是哺育生命的母亲河。街源河发源于白际山脉长陔岭,蜿蜒向东流经长陔乡,璜田乡,街口镇,于街口镇汇入新安江,全长50公里左右。流域内全是山区,仅有的几块平地,养育了仅有的几个千年古村落;1962年9月,街源河上的第一座水电站(街源水电站)在璜田乡建成发电,街源河畔开始有了电;2004年,街源河上的第二座水电站(蔚田水电站)在璜田乡建成发电,街源人开始家家户户通上电,并且不用再为停电而烦恼;2011年,街源河上的第三座水电站(南源水电站)在长陔乡建成发电,街源河上开始有了湖泊,开始有了新鲜肥美的湖鲜。

    这山水往复的组合,不知和谐了多少年。而这样的和谐,定然吸引着人类的到来,在此生息,在此养育,在此建立家园。曾经的山水和谐,在千百年的冷兵器战争年代里,是绝佳的宝地。山民们利用黄土垒起墙壁,破以木窗,搭上木条,覆以瓦片,建立房屋,在山谷里树起一栋,又一栋土墙屋,冬暖夏凉,山人和谐。而到了现代,物质交换愈加频繁,曾经浩瀚无边的精神世界已然乏味枯竭,山里人都想要到外面去看看,寻找新的精神文明,于是交通显得尤为重要,这样的山环水复已成为阻碍。生活在街源河畔的百姓们,向西有700多米的高山阻挡,进入徽州城需要重重跋涉,一旦冰雪降临,几无可能;向东有宽阔湍急的新安江,唯小舟做渡,摇摆穿梭,十分不便;而向南北,均是一重又一重的高山,翻不尽,走不完。但街源人要离开大山,总还是要走的。海,便是其中一个。

    2002年的五一长假结束了,海回到街源河畔的家乡,替父母劳作解忧,又该回到学校,开始学习生活了。这是一所省重点高中,坐落于徽州古城问政山下,距离“海”的家乡,有2.5小时的车程,期间需要花上40分钟,沿着盘山公路,翻越海拔700多米的长陔岭山脉。而那40多分钟,是多少街源人的噩梦;因为大山的阻挡,许多山里人一辈子都没能翻过,他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一马平川,他们永远羡慕着稻秧水田的生活。

    那是一个雨天。阿海背着双肩包,提着一个手提包,从村口的璜川桥头上了进城的班车。班车破旧,位置拥挤,座位不超过20个,汗味霉味早就挤满了车厢内的每个角落。班车是从新安江畔的街口发出的,经过璜田时,车子差不多满员了;售票员拿出座位底下的小板凳,给新上车的乘客,但很快,又坐满了。也许是因为放假结束,进城的人多了些吧,换作平时,车辆一半以上的座位都是空的。幸运的是,海有了自己的位置,左边往后第三排靠窗的地方。他把手提包塞进座位下面,把双肩包放在两条伸不直的大腿上;眼睛望着窗外,缓缓地沿着街源河旁的狭窄公路,向西前行。窗外,清澈的街源河隐约出现在房屋之间的空隙里,或急或缓;时而笔直,时而蜿蜒,时而峡谷纵深,时而宽阔平坦。而窗面,因为潮湿的空气,很快结起水雾,用手擦拭一遍,很快覆盖上第二层,第三层。水雾之内,是嘈杂的车厢,各路乡音在此交汇;山里人,一直不懂得如何轻声说话,他们更不懂,这是需要照顾他人感受的公共场合。好在这一切,海,并不在意,因为他已经习惯,他知道当下这一切,他无能为力,无法改变;倘若他呵斥一声,最后被当做怪物看待,被人觉得莫名其妙的,一定是他自己。十年之后,他依然这么认为;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盘山公路开始了,窗外下起了雨,公路两旁开始不断有雾气蒸腾,时不时将渺小的车辆包裹其中;车内响起了音乐。其实音乐早就响起,只不过,乡音太多,遮盖了那份“不和谐”的旋律;到了盘山公路,晕车的人会越来越多,尤其是这么拥挤的车厢,这么闷热潮湿的天气,于是闭嘴休息的人越来越多,从噪音里释放出来的音乐才登上舞台当了主角。“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我们还是一样,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十年》,陈奕迅的《十年》,海听出来了,这首歌曾在学校的广播里放过,曾经被一个男生点歌,送给某个女生。现在,这首歌,就这样不经意地和眼前不堪的环境捆绑在了一起。盘山公路带来的眩晕很快让“海”也招架不住,赶忙问售票员要了垃圾袋,一阵一阵的,哇哇哇地呕吐。眼里还噙着泪,脑袋还昏沉沉,《十年》的高潮旋律再次响起,于是,音乐里的那份忧伤,继续加重,并且和“海”那一刻的痛苦,紧紧结合在一起。那场景,太难忘;所以,无论过了多少年,每当《十年》的音乐响起,“海”的内心都会变得安静,而后慢慢忧伤;而当忧伤的时候,就会听一听这首《十年》,变得安静,互相慰藉。

     那一趟车程,司机的音乐放了很多,也许有些在当时很流行,也许有些从未听过,但没有一首被“海”记住,只有那首深深镌刻在脑海里的《十年》。若干年后,当海遇到令他怦然心动的森后,发现他也非常喜爱这首歌,因此对森的爱恋,又多了一分,只是不知道森,有没有海这般无意触及的莫名忧伤。而当两人分手后,海,也曾多次把对森的思念,和失去森的忧伤,埋进了这首《十年》里,在KTV里一次次,静静地吟唱,默默地流泪,而从不告诉其他人。

     翻过长陔岭,街源河也被抛在了车后。前面是一片新的天地,不再山高谷深,河流湍急,眼下宽阔规整的水田接替了山野的绿树红花,老黄牛庞大的身躯在烟雨水雾中缓缓挪动,脚下的路变得平坦笔直,朝着北方,用力拖拽着满是污泥,内里挤满山民的客车,直到把他们送到终点站。终于走出大山;终于告别了长陔岭,终于遗忘了街源河!

    下了车,和班车里的拥挤告别,和形形色色、大包小包进城打工的山民告别,和艰难翻越,痛苦不已的长陔岭告别,和儿时嬉戏快乐不断的街源河告别……海,背着双肩包,拎着手提包,开始涌向小县城里的车水马龙。他走上架在练江上的水泥大桥,穿过绿色字体写就的“徽州古城”的城门,经过八脚牌坊,沿着步行街缓缓上行,走向他的终点站:学校。他知道,这一路艰难。父亲为了让他进入这所高中,曾经付出多少辛劳,和金钱;他知道,他必须努力。这里是理想的起点,更是全家人希望的寄托;他知道,要报答父母。为了不辜负父母的期望,他省吃俭用,绝不浪费每一分不值得花出去的钱;可以走路的地方,他不会坐车;可以获取的知识,他不愿放过;因为这里,是XX中学。

     学校创建于1943年,已有70多年历史,教学质量极高;倘若细究起学校的历史,可是已经存在了近800年了。学校的东侧坐落着创于南宋时期(1250年)的“明伦堂”,在明朝时期,曾是学宫(孔庙)的所在地,内藏多块康熙皇帝,乾隆皇帝手书的匾额和碑记。学校的西侧曾是徽州府歙县县衙,后经变革,成为紫阳书院,至今残留“古紫阳书院”石坊;而学校的大门口,竖立着乾隆年间的“三元坊”。在中考之前,这所高中,就是大山孩子们的最高理想,而它,也在“海”的生命里承托起一份厚重的理想。

    十年之前,海不认识森,森不属于海,他们还是一样,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走过渐渐熟悉的街道。

    十年之后,他们是朋友。海带着森,爬过黄山,带他参观了曾经的母校。

    7月的古城,蓝天白云,河岸边的狗尾巴花吐着翠绿,阳光照耀大地,却并不炎热。海带着森,一边沿着十年前走过的路,一边给他介绍他脑海中记住的浅显历史,它们一起走过大桥,进古城,穿越牌坊,来到晴天里的三元坊。只不过,十年前,是拖着行李的一个人,阴雨天,心情有些阴郁而忧伤;而十年后,是背着背包的两个人,晴好的夏天,心情愉悦,沉浸在幸福里。海告诉森,学校门口的三元坊可是有着不一般的来历,它一面写着“状元 榜眼 探花”,一面写着“进士 解士 传胪”,为的是嘉奖历史上某一位杰出的知识分子;也因此,激励着这所学校的学子们,要向前辈看齐,孜孜不倦地努力学习。三元坊旁边,依旧是那块破裂的,没有被修复的无名牌坊。像这样的牌坊,在古城内到处可见,每一块牌坊的背后,都是一段或悲或喜的人生故事。这样的故事,在文革时期,却毫不受欢迎,最终,故事都躲到了牌坊上的一道道裂痕里。

    那是海和森的最后一个夏天。很快,森出国留学,两个人的恋情终止,而后,再没有什么精彩难忘的故事,一切都需要回到《十年》里,慢慢酝酿,肚子享受。海的记忆中,已经没有太多关于那次游历母校的画面了;他试图回想,坐在大樟树下歇脚的那一刻,揉捏着爬山过后酸痛的小腿,海是幸福的?亦或是焦虑的?他也想知道,他们一起走下教学楼的阶梯时,心里可曾闪过要扶着对方一起慢慢走的念头?自认为幸福的他们,那时候,可有为几个月后的分离担忧过?但,海不愿去想;既然已经分开了,那就好好的走,不必眷恋执着,那样受伤的还是自己,何不学学家乡的大山大河,不动声色,看着来来往往的山人,悠悠度过千年。

    但那之后,海再也没回过母校;也许,他在等待,下一个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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