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我还很年轻,
周末午后坐在Coffee Bene翻译东西。
“你的嘴唇真美”邻桌英俊白人男子探过身
不等我回答便端着他的杯子慢慢地移到我的对面。我曾经在英国乡下度过几年寂寞的时光,他一开口我就猜出他的家乡,只是惊讶他为何搭讪自己。威廉是这辈子第一个主动和我说话的英国男人。
威廉后来告诉我,从看到我的第一眼他便爱上了我,并且将一直爱我到永远。威廉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待了七年的北京,此时这座城市里的Coffee Bene早已悉数倒闭,总店的老板在韩国烧炭自杀,新闻轰动一时。我们都不再年轻。在冬季冷冽的风中,我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银色的机翼破空而去,带着微笑的威廉绝尘而去的画面。那个笑容像极第一次见面的时寂寞的他。
威廉是三十岁的时候放弃了体面的工作、花园洋房和跑车,带着对亚洲男人的痴爱,从极寒之地北爱尔兰跨海而来。从他搭讪的那一刻,我们生命的曲线便交汇在一起。
那时我在翻译一本英文诗集,晦涩难懂的古英语耗尽了我的心智,草稿上记满了各式的脚注。那是我最后一次做翻译,那之后不再碰任何外文,从此只在母语的海洋里遨游。威廉寥寥数语便解了我翻译的惑,另外还附赠了诗集背后的香艳野史,让我受益颇多。他有剑桥的英文博士学位,本科论文就是关于那本诗集的。我一直想知道,是我的嘴唇还是那本诗集吸引了他,来搭讪我。
我的人生像小说中那棵无花果树,
枝繁叶茂。
我看见自己坐在这棵无花果树上,
饥肠辘辘,
只因我下不了决心究竟摘取哪一枚
我哪枚都想要,
但得到一枚就意味着失去所有
—西尔维亚·普拉斯
每次见面后分开时,威廉都紧紧地贴着脸抱着我,柔软的胡渣擦着我的脸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极小时候贴着塞满茶叶的棉布枕头,混着古龙水、干枯银杏叶和烟草的味道。这种独特的味道日久弥新,回忆起总能缓解困扰我的失眠。
我从未去过他家,因为威廉家有一只吸血鬼。从他疲惫的眼神里,我早已猜出端倪并计划救他于水火。吸血鬼是他前任,他的初恋,他的初夜,他深爱过又深深伤害他的人。无法想象而立之年的白人男子,在失去了他的童贞后,能和不爱的人在同一屋檐下生活长达四年。都市传说中多见的是白人负心汉亚裔痴情女,人设反过来难免让人觉得过于魔幻。是什么支撑他仍供养着一个背叛自己的人呢?我不知道。好在那只吸血鬼只要钱,不要命。
威廉是个神奇的人,他完全不会中文,却可以在去警局更新外国人登记手续的时候,找到低于市价的彩印店。去超市买菜,也能让大妈单独为他开一个收银台。喝咖啡,总把我的抹茶点成摩卡。好几年间他穿梭在各种各样的社区,物色着他的新家。他在冬天里飞往南亚的海岛游泳,无聊的周末会突然去国贸最贵的酒店开个套房约炮。他在西班牙的别墅因为买的很早,现在已经涨了十几倍。他收养了一条流浪狗,白天开门让狗出去,晚上开门让狗回家,直到最后把狗送人。问他为什么要送走那只可爱的母狗,他说艾利克斯,我没有办法带它走,我需要去旅行,我需要随时都可以说走就走的旅行。
他跟我谈到他的家庭,慈爱的母亲,同父异母的兄弟,杀人犯的父亲和在英伦漫长而寂寞的岁月。他天生就爱男人,并且只爱亚洲男人,在度过漫长而压抑的几十年后,终于放下一切来到了中国。遇到了前任,遇到了后来无数个各式各样的亚洲男人,也遇到了我。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仍然和前任住在一起,为那个吸血鬼支付着账单,房租和生活费。看吸血鬼带着不同的人回家颠鸾倒凤,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发出动物一样的呻吟。他还爱着吸血鬼吗?我不知道。
几个月前,我生了病。他从城市的另一边来看我,气色非常好。此时他终于摆脱了吸血鬼,搬到了城市的另一边,开始了新的生活。他坚决不让我付钱,他说艾利克斯,你病了让我照顾你。他眼睛明亮,比之前胖了一些也老了一些,但是快乐了很多倍。他说他在节食,他让我陪他去买国产的香烟,在隐秘的地下建筑的角落的商店。等车的时候,他给我看他给妈妈准备的生日礼物,香奈儿的平底鞋,飞往毛里求斯的度假机票。妈妈打开鞋盒的时候会看到机票,会顺着他信中的指示飞到目的地,那里已经有一帮朋友等着她,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妈妈只需要享受。
那次见面,他告诉我他决定离开中国。他说太累了艾利克斯,他已经在这里待了七年,他想换一个地方,可能是日本可能是西班牙,他花了太多时间在中国,还是单身一个人,他决定离开了。
我苍白地安慰他无论在哪里,他都会遇到很多亚洲的男子,幸福可能来的迟,但是不会缺席。他说没时间了,他已经老了,他被太多人拒绝了,他没有力量再去爱谁。对于他的疑问,我无法回答。我也老了,我同样疲惫,我被牢牢绑定在这个城市,我哪里都去不了。我多想躲进他的行李箱,陪他去流浪。在离别的短信里我告诉他我的一部分灵魂会跟他一起离开,陪着他去看世界。希望他能代替不自由的我,自由的去飞翔。从他身上,我深深的感觉到生活的残酷和无力,我的故乡是他的远方,而我的远方在一个永远去不了的遥不可及的地方。
他曾问我,是否可以吻我。
我说对不起,我不爱他,我的肉体和灵魂都是属于中国人的。没想到一语成箴,后来的工作牢牢的绑定了我。年少时走天涯的梦终究是一场空。这一生到现在,也终究没有亲过任何外国人。许下的诺言,说出口的话,像是一支回旋镖,无论飞多远,最后还是回到宿命的手中。只不过这一次用了七年时间。
他已远去,可每次我闭上眼,都能看到当初那个迷恋亚洲男子的英俊男人,搭讪在咖啡店翻译诗集的亚洲少年。他夸了少年的美,解了少年的惑,他们便成了朋友,少年发誓要救他于水火,赐他安康。然而终究都落空。直到很久之后的今天,少年老了,终于把他写进书里,用威廉永远看不懂的文字,放在他永远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地怀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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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有编辑好的
btw 高产似母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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