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睡觉，是给现实拉下厚厚的幕布，不论有多少悲欢离别，落幕后，都是漆黑的宁静。

长眠，是久久不能上演的戏剧，只要幕布仍在垂落，黑暗背后即将上演或者正在上演的冲突，都可以被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即使是刺目阳光照射的白天，依旧宁静地漆黑。

2

爸爸的电话打来的时候，我还在梦里，依旧是挥之不去的噩梦。

那时我好似在奔跑，追逐我的是监考老师，他高举高考数学试卷，试图将我抓回考场。

我才不要让他得逞，我把脚下的铁链咬碎了才逃出考场，就算我跳下眼前的悬崖，我也不要去做那永远也做不完的数学题。

在我即将跳下去的那一刻，我睁开了眼，摸起电话，用力发音，装作不是迷迷糊糊的样子。

这正是上班的点儿，说话就该有工作时的忙碌语气。

爸爸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去住院。

什么？为什么去住院？我被他这话吓得有点激动，不自觉提高了声调，吼了起来，就像我的客户飞了，我要炸毛一般。

他说，我难受得不行了，我要去住院，你什么时候回来，你回来后怎么办？

你管我什么时候回去？你给我大姐夫打电话了吗？你自己去住院？我已经彻底炸毛，我坐起身，继续吼他，自己去住院，还管我回家怎么办。

爸爸叹了一口气，说，我不想给他这混蛋打电话。

不给他打你给谁打？这时候你不用他，什么时候用他？现在就给他打电话，让他陪你去医院！再吼下去，我的心脏就要炸裂了，我兀自挂了电话，深呼吸，太阳穴的位置胀得疼。即使他再看我大姐夫不顺眼，但现在是需要用人的时候，就他最方便，不用他，用你这还躺在床上的儿子？

这一天是农历的腊月二十七，年关将至。

3

没有阳光穿过窗帘，灰蒙蒙的色调配合着室温，愈发让人觉得冷气从从四面八方侵入身体。

我再次在心里咒骂一遍这座楼上的邻居，你们一个个不交取暖费，热力公司不给供暖，害的我天天用电暖气，我又为了省钱，睡觉的时候关了电暖气，醒来后都是满屋子冷风。

我打开床头灯，屋子里有了一丝光亮，除了这盏灯，我家里还有卫生间的灯可以亮，其他的灯，在过去的一年多里陆续坏了。

反正我不喜欢煞白的光照亮屋子，一个人空荡荡的感觉，反正它们都好好的时候我也喜欢只开床头灯，坏了就坏了，我换不了它们，也懒得换。

一个连灯泡都换不了的人，活在这世界上的意义是什么？浪费空气水资源吗？还不如把省下的粮食去救济非洲友人。

我爬下床，拉开窗帘，眼前的城市笼罩在白茫茫之下，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雪了，很大的一场雪，安静地铺满了这座城市。隆冬配大雪，朋友圈里肯定一堆晒雪的照片，可能还会有人说，瑞雪兆丰年。

4

我扒拉了两口昨晚剩下的外卖，胃不再酸痛，屋里温度高不到哪里去，和冰箱里差不多，我懒得将剩饭放进冰箱，就扔在茶几上任它变凉变难吃。

剩饭旁边是红色的请帖，这玩意儿我竟然还留着它，就像脚下的垃圾已经在屋里待了五天还是十天，反正我也记不清有多久了似的，我不是喜欢它，而是忘了扔掉它。

这是我堂哥二儿子满月酒的喜帖。

他都生了两个儿子了，我女朋友都从来没有领回家过，堂哥只大我两岁，在结婚生子、传宗接代这件事上，堂哥很好的完成了长孙该尽的责任，也起到了非常好的表率作用。

而我这个长子家的儿子，就完全是一个负面典型，骄纵任性，不听长辈的话，不服管教，敢顶撞长辈，更让人气恨的是，我结婚生子这事愈加显得没有了希望。

曾经那个在长辈眼里不学无术的坏小子因为结婚，因为做了丈夫父亲，仿佛一夜间脱胎换骨一般，规规矩矩起来，整日安安稳稳赚钱养老婆养儿子，忙里偷闲中还继续着造人的伟大计划，给这个大家庭又添上一员男丁。

坏小子成了大男人。

坏小子成了大功臣。

5

这人怎么说倒下就倒下了呢？

那天喝满月酒的时候，爸爸还如往常一样同叔叔们抽烟喝酒，又是每人喝下一斤多的白酒，大鱼大肉也吃得很香，完全没有生病的征兆。

二叔酒劲上来后还是一副眼睛与嘴都仿佛照了哈哈镜一般，扭曲而显得被撕裂一般，他一只手搭在爸爸肩头，说，大哥，涛儿今年还不领女朋友回家？

爸爸看了我一眼，立即回避了我的目光，他说，这是他的事情啊，我管不了啊。

你的儿子你管不了？我看你就是把他惯坏了，你要是管不了，我替你管管。二叔不仅是喝高了，他还高兴地忘乎所以了，就算我小时候怕他凶巴巴的样子，他也管不了我。

我把酒杯往桌子上一蹲，刺耳的声音好像是我爆发的前奏，我身旁的四婶跟我说，涛儿你别生气啊，你二叔喝多了，今天是好日子，你也长大了，别任性啊。

二叔旁边的三叔见此情景也赶紧打圆场，拉着二叔扯其他事情了。二叔喝多了，脑子不灵光了，三句两句就忘了刚才他要管教我的事情了。

这事就像酒桌上那些东拉西扯的酒话一般，大家很快翻篇儿，没有人再去计较。

结婚生子变成了一个家族的事情，每个人都要为这事去发力，去促成，去帮忙，即使，这是对我来说是个人的事情，即使，我从来不需要他们这样的好心。

6

我不知道维持这个冷漠大家庭的貌合神离有什么意义，他们兄弟妯娌之间明明有多年的仇怨，吵过，闹过，打过，上午还可以为吃饭喝酒聚在一起，中午就能在吃饭喝酒的时候乱作一团，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不知多少次了，而他们还急着扩大这个随时都能乱糟糟的团伙，我不知道他们为的是什么。

我身上流着与他们相关的血液，我就要传承这个家族的血脉，这不是我的责任，而是我的义务，我生来就要为这个团伙要尽的义务。如果我尽不了这义务，那我就是十恶不赦的坏小子。

小时候不学无术，长大后结婚生子过安生日子，坏小子就可以洗白成大男人。从小是乖孩子，长大后安稳工作，不结婚生子，连坏小子都不是。

是彻头彻尾的逆子。

你们以为我想成为你们团伙的一份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