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秋冬，我再也见不到你
热6已有 568 次阅读 2017-04-02 15:45
我手捧着一束白玫瑰，跟黑车司机谈好了价钱。清明节假期，小县城的车站爆满，我不想去和他们挤在一起。
车极速行驶起来，我坐在后座，看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景色。春天已然觉醒，暗沉的山坡上，有了点点不同色彩的斑斓。
司机搭讪，这花是送女朋友的吧？
哦？啊，是，呵呵。
你们年轻人就是不懂得过日子，这花得能换多少馒头啊，哈哈。
嗯，也是，我也怕我妈骂我乱花钱。
不再言语，路变得越来越坑坑洼洼，很快，到了村口，我给了司机钱，下车。
村口的杨树吐了芽，这天风不凉，是愈加温暖的天气。
我深吸一口气，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铃声由隐隐约约变得清晰起来，节奏明快而不乱，听起来会让人也会跟着飞奔起来。
伴随着铃声，大黄的身影变得明朗起来。它没有嗅我，没有舔我，而是跳着扑到了我身上，我一个趔趄，差一点被它撞倒，我蹲下身，大黄疯了似的舔着我的脸。
好啦好啦，大黄，我们回家吧，你怎么更胖了呢。
还没到家门口，妈妈已经迎了出来。
我说它怎么突然跑了出去，就猜到我儿子到家了。
妈妈比六年前瘦了些，我给他买的衣服，她穿着，显得有些肥大。这是我照着六年前的记忆买的，给她快递过来的。
大黄不懂事，你也不知深浅，这浑身都是狗毛，多难看。说着，她伸手掸我身上的狗毛。
没事，它这是亲我呢，我爸呢？
他知道你要来，去山上给你摘香椿芽了，都记得你好这口。
大黄蹦跳着在前面带路，我搀着妈妈，慢慢走回了家。
六年了，多少次我午夜梦回，在这个小院里陪他看书，听他唱歌，好像他真的没有离开过一样。当我真的再踏进这个小院，眼前的景象没有多少变化。西墙边的梨树还在，枝头有零零星星的白花。东墙边当年我买的花花草草还在，不知道它们是暂时枯萎了，还是也陪他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只留空空的花盆在这人世间。
没了生命扎根的花盆，就像我的心，没了你，全是死寂的土壤。
我把白玫瑰放下，对妈妈说，妈，我给我弟买的花，你不会怪我吧？
不怪，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真的能看到这花。
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与其说是送给在那个世界里的他的玫瑰花，不如说我是买给自己的。你走了，没有人送我玫瑰花了，我买束玫瑰，就像你把它交到我的手里。
他是六年前离开这个世界的。
我叫的爸爸妈妈是他的爸爸妈妈，他还在的时候，他们认我做了干儿子。虽然是干儿子，他们从来都是直接叫我儿子，没有干，也没有大，仿佛我就是他们的亲儿子，我是他们唯一的儿子，这样叫着，好像他们的独子没有离开过他们一样。我也不叫他们干爸干妈，直接叫爸妈，他未尽完的孝，我尽量替他做好。
六年前，他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段时光，是我，爸妈，还有大黄，在这个农家小院里，陪他走完的。
如今，我记忆里的那段日子，没有病痛的折磨，没有我们的强颜欢笑，我自动屏蔽了这些痛楚的片段，留下的，都是其乐融融，一家人，有说有笑，开开心心，是幸福的同志之家。有父母的爱宠，有狗狗的温顺，有我和他的情到深处。
在这记忆里，他生命的最后关头，他很坦然地向父母出柜，爸妈没有斥责，只是在默默哭了几个小时后，认下了我这个干儿子。其实，我在他家待了几个月，老人家就是再没见过什么世面，也大体猜到了我和他的关系，也默认了我们的爱情。只是，他们不愿挑破那最后的一层纸，他们更乐意把我当做他儿子的好朋友。
他挑破了这层纸，也是践行着他不留遗憾的话。他不要在冰冷的城市离开这个世界，他要在这个他长大的小院，由这个世界上最疼爱他的三个人守护着他，那样，他就不怕了，就可以微笑着离开这个世界了。最终，他也确实实现了这个小小的愿望，我们给他精心营造的家，让他不再恐惧，不再失眠，即使病痛抽走他最后一丝气息的那刻，他都没有任何畏惧。
大黄也是我们回家后才从邻居家抱来的。我想有个猛烈成长的小生命陪他，逗他开心，让他感受生命的气息。在那做陌生的城市，在我和他局促的小屋里，我们不能养狗，回家了，就好了，他想养多少都可以。
本以为性格温和的他养起来的大黄会随他，性情温顺，没有乡村看家护院狗狗的烈性子。没想到，大黄越长大越凶猛。当它三个月大小的时候，已可以看家护院，外人进家门，它必定吼得厉害，脊背的毛竖起来，好像那人要将养他的人带走一样。自此，大黄只认我们家的这四口人，其他人莫说近前抚摸他，就是在墙外走动，也会招惹他叫个不停。
说起大黄的凶，还要说两件事情。
一件是他带大黄出去遛弯，虚弱的他一不小心摔倒了，路人上前扶他，大黄却给人家一口，幸亏没有真咬，只是示威，不然真得鲜血直流。这事发生后，爸爸要打死大黄，我们三个拦着，大黄才保住了一条命。也幸亏他没打死大黄，不然爸爸还不知道原来他是最疼大黄的人。
这事是电话里妈妈告诉我的。他离世后，村里有不是东西的人欺负两位老人家。脾性那样刚烈的爸爸，怎么会咽得下这口气，他去人家家门口和人家理论。那家小伙见他老人，占不到理，就要动手打人。他拳还没挥出去，大黄就跳上前去下口咬住了他。要不是爸爸呵斥，这小伙就不是被咬几口，流血，打狂犬疫苗这么简单了。
自此，爸爸从不疼不爱大黄的人变成了最爱它的那个人，有什么好吃的，总少不了大黄的一口。这样养着，大黄竟比他在世的时候还胖了。
老人家有了大黄的加持，在村里逢人便说，我儿子虽然没了，可他留下了我家大黄，大黄可比我儿子脾气不好，谁要是欺负我们老两口，大黄一口下去就让他哭爹喊娘。有他这话，还有那天那小伙传来的惨叫，村里人都说大黄通人性，也就没有再敢欺负二老的人了。
冥冥中，上天自由安排。老天虽然残忍，带走了他们最爱的儿子，但也心怀不忍，派大黄来到了他们身边。在他离去的那些日子里，在我不能陪伴二老的日子里，有大黄无所畏惧地保护着这两位日渐苍老的老人。
我也愿意相信，他的肉体离开了这个世界，而他的灵魂，依附在了大黄的身上。借由大黄，他陪伴着爸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花开花落，护他们平安康健。
与妈妈聊着，问她身体状况，很快，爸爸回家了。
我叫了声爸，接过他手机的篮子，香椿芽的香味迎面扑来，甚是诱人。
爸爸抽着烟，我给他倒着茶，妈妈在一旁择菜。六年了，不是我不想回家陪你们聊聊天，而是我没勇气回家。这次下决心回家，是因为最近半个月我要么失眠，要么梦里都是他，我觉得是他想我了，是叫我回来看看他的。
妈妈问我，这些年找没找对象？
没有，妈，你这是催我啊？
妈不是催你，是觉得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该找个人过日子了。听妈的，有不错的小伙，就处处。你放心，他不会怪你的。看着你过得好，他和我们老两口都高兴。
我正想回话，爸爸抢先呛了一句，找什么小伙？别再作孽了，找个姑娘结婚才是正事。
我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是妈妈替我解了围，你老东西不懂孩子的事情，乱出什么主意，怎么是作孽了？他们两个在一起就不是作孽，我找不到像眼前这儿子这么好的媳妇。
吃午饭的时候，我提出下午自己去看看他，然后我就赶回去。
妈妈责怪我，六年不回来一趟，这回家板凳没坐热就急着走，不像话，西屋一收拾就妥当了，住两天再走。
爸妈，不是我不想住下，而是，那屋，我一进去就想到他。
爸爸叹了口气，说，也是，我有时候自己在那屋还会觉得他就躺在床上，爸妈不勉强你，以后记得常来看看我们就行。
妈妈接话道，这话不假，你和我们老两口是待一天少一天了。
我憋住泪水，不想让午饭都吃不下，说，爸妈，以前是我没过去心里那道坎，是我不对，以后我肯定常回家。
吃完饭，妈妈忙着和面剁馅，韭菜鸡蛋的水饺，是他的最爱。这里的风俗，上坟是要摆上碗饺子的。自己家地里的新鲜韭菜，自己家小麦磨得面粉，这水饺我帮忙包起来，也觉得亲切。
去他坟头的路，我记得，二老没有陪我，我捧着白玫瑰，提着饺子和纸钱，大黄在前面带路。兴许是它兴奋劲过去了，兴许是它也老了，或者是它也感受到了我内心的悲伤，大黄不再撒欢，而是垂着头，陪我走这漫漫山路。
当初选坟地的时候，看风水的说坟地在东面的山头对活着的人好，在西面的山头他下辈子会顺畅。我是想选东面的，虽然我不信这个，但是祈愿二老身体健康，是我真挚的愿望。
最终，是爸爸拍板决定用西面的山头，他说，我儿子这辈子受了太多苦，我们两个没用，没让他活顺妥，那就让他下辈子投胎个好人家，不求大富大贵，只要别再坎坎坷坷就好。
山花灿烂了起来，山顶有蓝天，蓝天上飘着白云，春风吹动着他坟上的枯草。在这山野之间，他独自沉睡了六年。寒来暑往，冬去春来，这花开了又谢，这草枯了又绿，有这青山陪你，亲爱的，你不孤单吧？
大黄蹲在旁边，我把白玫瑰放下，摆好饺子，也蹲下身，点燃了纸钱，一只手抚摸着大黄的脖子，毛茸茸，暖暖的，像极了当年抚摸他的感觉。
春夏秋冬失去了你，我怎么过一年四季。
亲爱的，本来，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然而，当我面对着这堆黄土时，我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亲爱的，我离开了我们曾经在一起奋斗的城市。
亲爱的，你离开我之后，我一直一个人。
亲爱的，你不仅带走了我的爱情，还带走了我活下去的勇气。
亲爱的，你看这手腕上的疤痕，是我想去和你团聚的印证。
亲爱的，我永远失去了你，在每一个春夏秋冬的轮回里。
亲爱的，我再也见不到你，即使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
漫无目的地胡言乱语，让我独白出谁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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