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薛上和卫迟私下里自从听闻两家父亲原是前朝忠义之士，也就心里头觉得亲近几分。芝士心照不宣谁都没挑明。卫迟见小福子在，那话说的也就十分小心，只说：我近来风闻青州府有间香火很盛的祠堂，破败的很。这是我攒下的些许闲钱儿，也没地方使。就劳烦您给捐了吧，权当给我皇祈万寿万福也好。薛上听此说，明白大半，随即满口应承，只说：卫统领但管宽心，包在小弟身上。道声保重，急忙忙和小福去了慈舆署等待出宫。太后宫中掌案的大太监崔Director领着一群人捧着热气腾腾的上百碗饺子来，往高处一站清了清那花腔女高音的嗓子，开始奉旨训话：静一静，静一静。静一静。内谁，小桃红，去给我拿我的电动小喇叭来。小桃红是太后的贴身丫鬟，仗着太后喜欢她妈，眼里也爱搭不理这个崔Director，她妈妈太后那次下江南从廖府带回京来的缪素筠，诗书画堪称三绝，凡是老佛爷赐给臣子的一些画儿啊，书法啊多半是她代笔，在她老人家悉心指点下，老佛爷的书画方面的道行也是勇猛精进，为此老佛爷欢喜的不得了，数十年留在宫中，大把的银子俸例给着，还赏了个四品的女闲衔儿，大家都叫她缪姑太，这个小桃红便是她闺女，是个遗腹子，那年一并上京的，老佛爷就瞧上她这点，年纪轻轻肯为丈夫守寡。带回来多为说说话儿，写写字儿什么的。小桃红也跟着他妈伺候主子，年岁又轻，人呢难免争抢好胜，要说也是跟崔Director没啥利害冲突，可能是属相不合吧，平素里私下鸡吵鹅斗，这Director呢偏爱在人多时候仗着进宫的年份长，倚老卖老的压她一头，她碍着太后面子只能忍了，过后在踅摸机会回敬他。扩音器来了之后Director打开开关，里头便开始放“世上只有额娘好，感到幸福你就啪啪手”的电子音乐。Director一听就恼了，嗔怪道：这是怎么回事儿，谁大胆挑的这曲儿，这么好的日子，太后好佛爷丰丰富富的恩典，整的这曲儿倒像是外头头条胡同里挑脚卖茉莉青的野郎中了。小桃红呢就在一旁偷着乐，实在佩服自己的机智当日仇当日报，伸手给他关上换到喊话的频道。崔Director故意把音量调到最大，扯着嗓子对着喇叭试音道：喂，喂~喂~ ~。各位社员。抬头问了下下头人，这下好了吧。见下头人忍着笑点头，四平八稳的叉着腰正色讲道：列位同工，Za家今儿呢，是奉了太后老佛爷的懿旨，来给各位送饺子来啦。说着大手一招，上来十数个人挨排儿站了一溜儿，把大盖碗儿掀开，他依次给介绍着：这个呢是萝卜海米馅儿的，这个呢是韭菜猪肉馅儿的……御膳房的老王头儿昨儿跟我叫了一宿的苦恼，我管他，Za家只管太后她老人家高兴不高兴。你们这可真是想不到的福气，本来呢太后主子的意思是先去庙里孝敬了祝融老爷跟灶王爷再说，但是老佛爷讲话：跟着去的宫女儿太监子儿们这大冷天儿的也怪不容易的，得了，有不是我一人担着，先让奴才们吃饱了完了。到时候精精神神的跟Za家一起随扈跟咱主子上北郊去。说了一大套话，那饺子都凉了。他还说。“这老小子，没玩了啊”小福子悄声说着，给小桃红招手，小桃红过来问：死鬼！怎么了你丫。小福子说：我饿了，那饺子，都凉了他还说。小桃红抿嘴一笑说瞧把你馋嘴猫儿似的，没吃过东西啊。说罢悄悄从兜儿里掏出来一块紫薯绿豆糕给他，见薛上也在，也忙给递了一块儿。小桃红说，这老崔头儿，自从总理衙门挂了牌子和洋人打起交道来，老佛爷说咱们也得学学洋人强的地方，他呢非把名儿给改了叫什么德阮克特儿崔，太后老佛爷笑的差点呢没把一口的假佛牙给掉出来，还是叫他小崔子。下来呢，他还是让底下人叫他德阮克特儿崔。然后小桃红起身上前给崔Director道了个万福，指着墙上的石英钟提醒道：启禀Director崔，现在这时分也不早了，老佛爷许是那边儿的御膳也用的差不多了。崔Director这才收了尾讲：咱们主子爷也有旨意，下面欢迎咱们小福子御前总管给大家讲两句话，大家走掌欢迎！

8-

    掌声响起，小桃红带头鼓的最起劲。薛上瞅他俩内情形，多半是私下里好上了。小福子也没想到老崔头儿这个东西这么滑这么刁钻，都这点儿马上老佛爷要出门子了，还让自己耽误工夫，也怪小桃红闲的本心是想让自己露脸儿，倒是犯了众人厌也不觉，到底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关键嗓子窝里现在还垫着绿豆糕呢，那玩意儿没水就着的话可呷人了，咽都咽不下去。薛上忙忙给递上去半瓶的农妇山泉，小福子如见救命的稻草，对付了一口。给崔Director打着千儿就上去了。说道：万岁爷孝治天下，今儿特地命奴才奉老佛爷慈驾上北郊皇庙给咱太上皇祈福上表。老佛爷体恤奴才们奴才先谢过天恩了。此外也没话，崔Director没吩咐的话，咱们就先吃吧。别辜负了老佛爷的恩典，也别耽误了吉时。说罢，再次打千儿，恭恭敬敬地退下了。崔Director见这么着，只好命速速摆上，碟子里多放芝麻酱，山西的老陈醋和小磨香油来。赶紧吃了上坤宁宫门口列队集合去。那顿饺子剩了有大半儿没吃完，时间太赶了，大家呢也敢怒不敢言。不吃吧说是抗旨，吃吧又工夫不够。只好悄悄儿给了自己相好的，让她们带回去各自住处晚上拿色拉油在电磁炉上扑上点儿蒜腾了吃去了。因为老佛爷忌讳说是去庙里对佛爷不敬，所以都没让在调和里头放葱蒜。香油要多放，香喷喷的，寻思天上的佛爷喜欢。队伍浩浩荡荡的就出午门了，小福子捧着今上的上表走在最前。薛上低头混在人群里紧随其后。一路上鸣锣开道，老佛爷呢十七人肩舆抬着。沿途两头溜溜跪着好些老百姓山呼万岁，山呼太上皇寿与天齐，山呼老佛爷吉祥，恭祝老佛爷白里透红，与众不同，想黑我不可以什么的特色口号。老佛爷呢，喜的开了花儿，路上没见过露面儿只听不听嘴的喊：赏！然后小太监们拿着到银行现破开的1块钱，5毛钱，1毛钱的钢镚儿满世界乱撒。途径霞飞路和点卯胡同的交叉口，薛上远远儿的瞧了他们家门口一眼，还是干干净净，冷冷清清。他父亲那年殁了之后，圣上恩准他大哥袭了他父亲的缺，仍旧在礼部管事儿。他二哥呢，平素也不怎么大出门子，因他父亲怕暴露身份招惹事端，好多次准备悄悄送回青州老家去，又怕太上皇起疑心。其实说起太上皇的退位来，和几个皇子当年争夺宝位不无关系。今上先是伙同他二哥和几个哥哥一起把显皇后的大皇子送到了漠北来的那匹做了手脚的雪狮子上头去木兰围场假装打猎，后来堕马而死。又销毁了证据伙同他八哥告发他二哥，太上皇盛怒之下，赐死了他二哥。三哥，五哥，六哥都是二哥一党，都给发配到宁古塔去了。路上据说八哥派人都给做掉了。他四哥呢，劝他不住也无法阻止，索性也就开始念佛作了个在家的佛弟子。七哥是八哥党羽，碍着经国公和万贵妃的势力无法动弹，七哥他自己呢也不成器。八哥呢，假意赞成他继承大统，私下里却在青州地界招兵买马，据说那次太上皇东南巡守，把数以万计的宝藏和关系本朝兴衰的一个猫公鼎埋在了青州的乱山丛中。他八哥也就奔着那事儿去了。他趁他八哥不在，让小福子放出话去，许是小桃红在里头也有参与，跳过太后告到太上皇那里去了。准备待八哥一回京就软禁起来。不知怎么的，他父皇竟然直接封了八皇子当个梁王。据小福子讲是八皇子微服回宫到老佛爷那里说了一番话，意思是说：小皇子和薛上将来能给您和我父皇生皇嗣吗？然后把前前后后的事儿都告给母后老佛爷，好多不是他干的事儿也推到了他身上，八皇子把自己摘了个干净，还说小皇子要害他。

9-

    自从魏宝一到宫里，小皇子便更有了主意似的。魏宝脑子灵活的要死，给小皇子出了不少好计谋。先是告诉小皇子，他身边有内鬼要好好往出揪。再者让小皇子先行一步去投靠经国公白经南，就是焉和皇后的爷爷，许诺善待万贵妃母子，要七哥成器就将举一国文武推七哥登基。让白公自己拿主意。总之就是去逼宫，让他父皇退位。白经南几经权衡料定自己的外甥七皇子是扶不起的阿斗，不如保住小皇子和这一门尊荣儿孙富贵。此后就开始称病不上朝。而后差遣魏宝上南边戍守扼虎关，密调长子绥靖侯爷提兵回京，使了个一箭双雕的好计策。魏宝在扼虎关给焉和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只当她变了心，等魏宝再回来才知道，她在家中行动受祖父限制，婚嫁一事更是丝毫做不得主，青梅竹马的白焉和已然是新皇皇后。此后呢，今上就更觉魏宝好似第二个薛上须臾离开不得。薛上那里恩宠眷顾如昔。只倒是把从小跟着服侍长大小福子扔了一射地远，小福子自从有了小桃红也凡事得失都不计较，乐的照旧当差。八皇子呢，见大势已去，知道今上登基必然没有他好果子吃，自己率着梁王府的一些人逃到青州埋宝藏那里，招兵买马占山为王准备有朝一日杀回京都抢回皇位去了。魏宝也早就料到这般，建议今上逼宫当日一定要派人里外三层围死梁王府，断粮断水饿死他们也算。谁知道梁王府里竟有条密道直通京西哈德门外。等派人沿途掩杀，梁王虽如丧家之犬，但到底手下有一干子不要命的死士，青州旧部又有八百里派来接应的党徒，竟然让他逃去青州了。因此两下里，太上皇和老佛爷都是看今上不顺眼的，今上呢，又担心着他在青州干的那一票好事儿被他八哥发觉，害了孩子。薛上是豁出命去要给今上办成这件事的，不管别的，单说从小到大的情分，虽然今上在青州对不住他，但那到底是今上的骨肉，他也当一起善待珍惜。他家的府第一过他就觉得此去九死一生，不知道能不能够再回来了。他断定这么大的事儿魏宝定然没少给今上出谋划策，他知道魏宝是记恨自己的，自己此行多半凶多吉少。就算找到孩子，孩子安然回来没问题。他怕是要永远的死在青州老家了。刚出德胜门天儿就起了风，关厢一里地内早就被内务府的差人头几日就用黄色的幔子把两边的民房给隔了起来，就为图路上太后老佛爷瞧着喜欢，还临时搭起了两座彩棚牌坊。出关厢五里地有个北禅别院，是宁王修行的所在。太后老佛爷会在那里停歇一刻钟会见宁王，太后所出的只有宁王和今上二人，宁王从小就敦厚老实，对政事也不大留心，今上呢也是开始天真无邪的，后来不知怎么着就起了争嫡的野心，这事儿让太后一直想不透。自太上皇退位，今上登基，凡初一十五宁王都会进宫去瞧瞧他母亲，今上那里偶尔也去，哥儿俩对坐无言，总是淡淡的，虽然今上对宁王还是敬爱有加，善待有加。他们都觉得，时过境迁，都回不去小时候了。所以一听说宁王府派来魏宝和尚尘入宫侍奉，今上想都没想就照单全收了。其实他们一行是三人，还有个秦昊被宁王自己留下了。就在这个北禅别院里头跟着宁王修行。据说他自己是凉州人士，千里迢迢来京投亲，路过青州时候遇到的魏宝和尚尘哥儿俩，就一道来了。路上也是几经风险，这个秦昊差点没死。亏了卫迟在魏家胡同开药铺子的亲弟弟和那个蒙古小鞑子从城东百丈观偷来的一粒进上的温阳赤明丹才活了命。这些人呢，薛上都和他们见过几次，瞅着是各有各的好。如今觉得要离京了，还能在此最后打个照面儿，也是想不到的缘法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