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厨房熬了新的绿豆汤，往外头泼泔水的时候吆喝住俩挑着担子卖蒲扇的人，讲定了价钱打趸买了十好几把。我们正和大哥二哥在屋儿里头抄作业，老三抱着皮球笑嘻嘻跑过来喊我们出去喝绿豆汤，老二拿手扒拉了他一把让他边儿呆着去，老三说着眼里挂了豆大的两颗泪滴儿就要撒丫子找妈告状，大哥就怪老二，怎么这么对小弟弟吖，说着拿起来桌上的冰棍儿哄老三，老三说：都化了叫我怎么吃啊。老二撅了撅嘴，问老大：你作业抄完了？昨儿那顿打看你是忘的差不多了哈，还有闲心跟他挨这儿逗咳嗽。然后问老三：你自个儿玩儿一会儿不成吗，你看几个哥哥忙成啥样儿了。老三说：我没朋友嚒，不找你们玩找谁玩。当时的国中，并未开始千年不遇的计划生育，家家户户都是敞开了那么生，不过老三没朋友那是不假，不单老三没朋友，他几个哥哥都没朋友。他爸爸是个教书匠，门生倒是不少，只都是些寡言少语的书呆子，一点趣味没有。外头厨房的人过来挨个儿送扇子的时候，老二说：三弟呀，你现在不没事儿做么，外头那么热，你也别去玩皮球了，就乖乖站在我后头，给二哥扇扇子好不好？老三说不好，闹着去喝绿豆汤去了，还说二哥咋和我们不一样呢，我们全家都爱喝绿豆汤，就你一人儿不爱喝哈。老二也说：对吖，我也纳闷儿，咱家人都长那么好看，怎么就我一人儿长的丑，可是架不住我聪明呀。老大说：要是在青州老家就好啦，咱家屋后一个大池子，满池子荷花，院子里头那个树荫，甭提多凉快了。于是哥儿几个就商量着，咱抽空回去青州避暑吧。

座中有一个人站起来说：那说好了到时你们别自个儿溜啊，记得叫上我一块儿去休。这人穿戴跟我们是大不同的，他虽然挂名儿是他爸爸的学生，但是比别的学生都调皮好动些，都有趣些，本来家住的不远，但是他呢成天就爱在他们家当一个寄宿制学生那么住着。他的课程也往往比别的孩子都要多出一倍去，哥儿几个抄的这作业就是给他抄的。

当天晚些时候，老三就从一等学生这里得到了要回青州避暑的消息，乐的当时就要收拾衣服，优等生说：你忙什么，这事儿得问过老师，老师肯定得问我爸妈，他们同意了才准去呢。老三说：那咱说好，带上我啊，别跟我二哥似的，上哪儿都不带我玩儿。老大和老二为这事儿也商量，俩人为到底由谁去和他爸说推来推去没个结论。老二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最先打算到这儿的时候你就横扒拉竖挡着，死活要留在青州看家，不爱来这儿。不就是舍不得您内老相好儿吗，如今你也大了，不如跟爸爸挑明了，大大方方儿的到人家家里提个亲不完了，打小知根知底儿的……而且，咱以回去避暑的说法实在是说不通啊，你想啊，让爸一寻思，哦，你们图凉快撒丫子回去青州去了，这太阳哪儿就热死人了。再说路那么远，小弟弟肯定是要跟咱去的呀，还有一等学生，他俩要是半道儿上中了暑咱俩可是没法儿交代哈。老大听他这么一说，就后起头儿不该提议大家一起去，反倒不如自己去省去这么些麻烦，干脆先撂一边儿不去想他了，大不了给青州老家写一封信算毬。

架不住一等学生给老三出了个主意，天天缠着他妈闹腾着要他带自己回老家，他妈被闹不过，又告给他爸，他爸想来想去：得，只好让老大辛苦一趟，老二趁机也说大哥一人儿路上照应不过来，我也去搭把手。本来说到回青州原本就有老二的份儿，当时老二幼年的时候，让一位姓魏的老先生套着车千八百里地没日没夜的送到他们家的，那以后魏先生就把自己交待在青州了，青州当地的老百姓为了纪念魏先生的高风亮节专门开辟了纪念馆以兹纪念。详情虽然没让老二知道，但是他爸爸骨子里最愿意老二多去那儿看看魏先生。

优等生对他老师说：先生，我也想和哥哥兄弟们一块儿去青州，让我也跟了去吧。您要是实在不放心，我今儿告假回去跟我爹妈说，大不了让卫迟和小福子跟着我去就行，保准没事儿，而且他们都打小跟着我最是老成可靠的人，路上把小弟弟交给我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

老先生对这学生提出的要求几乎不打折扣，只是这次觉得事情非比寻常，到底要跟家长打个招呼，次日起大早就带着优等生上他们家找家长征求意见去了。他很少出门，以至于脑子里除了学问，连路都快分不清了，不由得感慨社会发展的迅速和基建水平的提高。回忆既往，老二还小的时候，那个时代的当家人，又是一种方法，大家也安居乐业，天下也安稳太平。所以，他似乎觉得社会发展也未必就是非得走一样的道路，用一样的方法，条条大道通罗马嘛。

他们前脚家访，后脚回来的时候，果然卫迟和小福子都跟着优等生喜气洋洋的回来了，带了好些藿香正气水，绿箭口香糖，充电蚊香和花露水儿。老三巴不得即刻出发，终究被众人劝了下来晚上好歹吃了些东西似睡不睡的熬到第二天大家要走的时候他偏偏睡的昏迷不醒，脸也没洗就让老大抱着睡梦中上了回去青州的马车。他爸嘱咐他们，别太张扬，不要惹事。

一路上总算不用讨论学问，不用发愁交作业，老二跟脱了缰绳的马一样，说：你说怪不怪，我总觉得这条路我什么时候走过似的，你看那座突兀兀的山，我多次在梦里头都见的真真儿的。老大说：这谁说的准，也许你真的见过吧，虽然你除了青州和幽州哪儿都没去过。

老三跟优等生混在一起让优等生给他讲小哥哥小姐姐摘棉花的故事。半中间会时不时提出来叫人啼笑皆非的问题。他问优等生，你家在哪儿呀，我一次都没去过。你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吗。他们怎么都不来看你呀。你啥时候带我上你家吃马蹄糕呀。

优等生说，他家兄弟那真是多了去了，他还有八个哥哥。八个哥哥都是老师的学生，如今都学完学问回家去啦。

你最喜欢你哪个哥哥呀，老三问他。他说，我四哥对我最好。

你四哥去过青州吗。老三问。他说不清楚，这个得问问你大哥，我四哥和你大哥是好朋友，他俩玩的来，我小时候在我家见过你大哥好几次。

老三说他往后也想上他们家好好住上几天，就跟他在他们家住着一样。他嘴上说好啊，心里头却不愿意老三去，因为大家庭里头的那事儿更是说不清楚，但是老三真就当了真，从小就许下了这愿一样似的东西。也没成想，优等生学成毕业之后，老三也长大了，真就去了他们家，而且一住住了好些年。

小福子真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员工，一路上照顾各位一日三餐的吃饭吃药，卫迟则跟怀春的少年那般，在想他们家里头的事儿。优等生一瞧他就知道他又想谁了，于是问他，你这次出远门，家里头知道么。卫迟点头，优等生诧异：那我那个小姐姐没要跟着你一块儿来？要来了，卫迟说：他爷爷不让。

那她怎么肯放你出来？优等生说。

不放有啥办法，那是私情，这是公事儿，不一样么。最后还是我答应了上青州给他买最好吃的平安果和水晶樱桃她才勉强同意的。优等生说，等你俩结婚就好啦，回头我让我爸爸帮着你俩说和，没有不成的。卫迟听罢，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怕是我配不上你小姐姐吧。优等生说没有的事儿，你现在文武双全，这么好的差事，我爸一说没有不成的事儿，放心吧。

小福子掐指一算，还有大概十昼夜行程就到青州，说话间恰起了凉风，老三听到他们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事儿就开心的起哄，让优等生也帮他说个媳妇儿。优等生摩挲着他的肩膀说：那你得快快长大啊，长大到和卫迟一样大。完了他们就笑。前头老大和老二的那辆马车里传来声儿，问他们笑啥呢。小福子用特有的腔调儿说：您家小少爷恨嫁呐。

一行人感慨这沿途的风景比幽州的还要好，老大说，越往东行，就越靠海边儿了，说着也就要凉快了，一行人除了最小的小弟弟大概齐十五六岁年纪，当时老大意中的人，最后不知道和优等生有了瓜葛。卫迟心上的小姐姐，嫁到了优等生家。老二多年之后每每回想起来自己的身世和无辜送命的魏先生就巴不得把优等生他们家人赶到火星上才解恨。小弟弟也不会知道，这次将是他最后一次和最快乐的一次远行。岁月的车轮滚滚向前又往往跑偏，好久之后人生落定的时候他们才回过味儿来。

女巫魂兮，灵游林兮；守我家兮，老祖尸兮。

万年睡兮，帝俊生兮；子炅鸷兮，祖羲和兮。

行人安兮，神赐福兮；约涉江兮，采芙蓉兮。

和大.在红居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