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阿龙告诉我他要动身离京的时候,我正忙得千头万绪,应付性地道了声:“注意身体”,就又埋头于一堆稿件中。直到傍晚,重新想起再次查看了下聊天记录,看到他给我戏谑地写下的留言:“在京多保重,我要继续回武汉NB了,祝我们都有更好的明天!”陡然间才意识到,老跟我嬉笑打闹,爱调侃爱抱怨,但又讲义气重感情的那个家伙,这次是真的要离开了。
我永远记得遇到阿龙的那个下午。大学刚开学,北京下过一场绵绵秋雨,几位新入校的室友在宿舍忙碌不停。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后,我听到不太标准的南方普通话:“请问,这是219室吗?”随后,我就看到一个拉着行李箱,个子不高,戴着近视眼镜的小伙子站在我面前,精神的短发还挂着雨滴,身上的衬衣也被雨水浸透。“我叫阿龙。”他冲我一笑,咧开一口整齐的白牙。“你好,我叫岑飞。”我拎过他的行李。
很久,我常常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我想,如果不是我为他开门,不是我帮他收拾行李,不是我热情打听他来自南方哪座城市,我们会不会有大学里的那些频发接触,会不会有以后七年沉淀出的那些说不清的、模模糊糊的感情。
刚到北京,阿龙和我一样,对这座城市有期待和想象,也有抗拒和不安。我们定好闹钟,每天一同上课,一起为听讲座拿书占位。当然,也有为打发周末的共同发愁,为节假日如何度过绞尽脑汁。还有偶尔抽风去图书馆为准备考试的临阵磨枪,为打场球赛协商空出彼此的时间。很长的一段时间,这样的默契只存在阿龙与我之间。
二
我一直觉得阿龙是性格粗糙的人,他喜欢看凯鲁亚克、塞林格的书,喜欢听许巍、左小祖咒的歌曲,我还陪他在深夜的路边小摊喝得酩酊大醉,陪他在考试后不顾春意料峭在玉渊潭的湖边抽掉一根根寂寞烟。不过,我也见识了他在大学中暗恋某女生到撕心裂肺,知道他给家里省钱每次总是让家里先拨电话过来又打过去的细致贴心,还有就是我动手术的时候,他陪护我床边的温情体贴。
那个下午,下身全麻的我躺在病床上头脑昏沉,朦胧中睁开眼睛,看到阿龙背对着我坐在旁边的病床上。旁边的小桌上,是他买好的稀粥,有他拎来的水果,还放了两本我落在学校正看的小说。我惊讶于他的细心,有点晕乎乎的陶醉。他看到我醒来,淡淡地说:“你还不舒服吧,再睡一会儿吧。”这时护士推门进来,检查我输液器里的药水,调侃:“你同学待你真好,从上手术台到现在,跟亲兄弟似的。”阿龙借故去趟洗手间,我看见出门的一刹那,他的脸微微有点泛红。
很长时间,我会怀念卧床住院的那段日子,会贪婪地想起那段时间中收到的问候和祝福,尤其是卧床静养的那段的闲暇,阿龙受我的支使楼上楼下的忙碌。阿龙总笑我手术后小心谨慎走路的样子,饭桌上他总会调侃我不怕死还敢吃辣菜,边说给自己添点口福,把辣菜往自己的身边端。他会在乘车抢到座位的时候,赶紧招呼我坐下,自己站在一旁,又粗鲁地把书包直往我怀里塞。
考研的时候,阿龙和我报考同样的院校,我堂而皇之地让他帮我占座,他也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辗转帮我借来的各种学习资料。自习室中,我总坐在他的对面,我看着他看书的样子,时而蹙眉,时而微笑,当他突然抬头碰见我的目光时,我又慌忙地张望屋外那颗高大的洋槐树。
那段时间,阿龙疯狂地迷恋王小波的小说,也翻看红楼梦看凯鲁亚克《在路上》,还听万晓利的各种歌曲,他说他向往自由的生活,想突破现实生活的桎梏,甚至他幻想有红拂女和陈清扬,有林妹妹和宝姑娘,可惜几年过去,他没有拥有自己的“黄金时代”,也没遇到他的“金玉良缘”。
考研结果公布时,我不敢和阿龙说话。我不知道他是否接受我考上他落榜的事实,只是我突然想到,我和他即将开始不同的生活。但是他显得淡定了许多,他在网上跟我说他要开始投简历、找工作,没多说一句话。那个晚上,我看他在电脑前很晚才睡,他把我给他在考研时用过的书、资料找出来,一本一本地码齐,放在了地上摊开的皮箱深处。
三
转眼是手忙搅乱的毕业季,有全民动员的盛世奥运,见到阿龙已经是我在新的学校几个月以后。我给他打电话,来x大那么久了,你也不过来看我一下。他说新换的工作,事务忙碌一直抽不开身。只是有一次我无意中提到,手头有点紧张,他突然打电话跟我说,他下午路过学校,在食堂的餐桌上,他塞给我500元钱。
毕业后的同学聚餐上,碰到过阿龙几次。一群女生兴高采烈地讨论研究生生活的新鲜奇特,尽情八卦校园师生的糗事乐事,阿龙坐在饭桌的角落一言不发。饭后,他在那里赌气,告诫我这样的饭局尽可以不让他知道。我也怒了:“你有毛病啊,他们真没什么恶意。”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几乎没联系。几月后,我在网上问他,到底又忙什么?他告诉我,他忙着爬山,刚学会台球,又在周末安排了麻将。
我原以为他是彻底地与校园生活挥别,因为他拒绝来x大找我。可是,他总是让我去原来的学校和他吃饭,陪他在校园后面的市场买些零碎的东西。我说:“你不能总是逃避,别他妈我们过得有多好,以后出来工作照样不好找。”阿龙埋头吃饭,不理我。后来和我在校园中散步,他突然回头说:“能安静在学校里读几年书,多好!最快乐的就是这里留下的回忆了!”这个时候,我看到他不大的眼镜,闪现出点点亮光,随后又陷入了常有的深邃和沉默。
我见过阿龙喜欢的女孩,高挑漂亮,率性活泼。他认识了女孩,总向我炫耀一番,过几日又在电话一头抱怨不停,说是搞不定。我鼓励他,你努力去追啊。他带喜欢的女生参加我们同学的聚会,大多时候他坐在我的旁边吃饭或者就是在包房的角落,吼歌吼得歇斯底里,我看到乖巧的女生安静地坐在角落,可惜眼光注视的不是他。
我不知道是他的张狂个性吓退了不少姑娘,还是因为他和我们几人厮混耽误了恋情,只是隔三差五听到他的恋情总无疾而终,也会为此惋惜和遗憾,可是安慰几句后,电话两头的我们都是长久的沉默。
四
十月初,他告诉我他还是想回到武汉,我不以为意,我理解在北京呆太久,漂泊的孤独感。但是我料想,他如此坚强,也许会舍不得某些东西。临近中旬,我邀请了几位同窗为我俩一起庆祝生日。阿龙喝得高兴,挨着一位位敬酒,无所顾忌地表达对我们奋斗北京的艳羡。走到我跟前,他把我已经端起的酒杯往下压了压,轻轻地提了句:“你胃不好,少喝点,以后自己要好好的。”
早上,收到他给我的短信:“上车了,带不走的始终带不走,以后来北京吃住你包了!”我知道他仍是在无理的调侃,因为自从他比我早工作,我们出去,他再没让我掏过钱包。
忽然眼角有点模糊,我眼前浮现起当初面前的那个虎头虎脑的眼镜男孩,想起七年多的生活中的点滴,还有反复回味咀嚼的各种暧昧、温馨和温暖。
我打开电脑,硬盘中竟然从未保存与阿龙留下的任何合照,身边也没有他单独送我的一件礼物,留下的任何一张纸片…我想,到最后他也许都不知道我曾经喜欢他,甚至憧憬过掰弯他,推倒他林林重重。我想跟他说声珍重,只是疾驰的火车前行,他已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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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么喜欢这样娓娓道来的文字和字里行间平静的浓烈
多么喜欢这样娓娓道来的文字和字里行间平静的浓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