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很久,烟也抽得狠了些,凳子下是他散落的烟头。
一个扫地的阿姨远远的看见了,就一副气冲冲地跑过来冲着陈志平说:“你这作死地扔了这么多烟头,我要扫很久呐!”
陈之平想着有些好笑,自己一个劲儿地回忆往事,故作忧愁,这下就跑来了个阿姨大煞风景。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弯身去捡掉落在地上的烟头。
阿姨一见,把扫把往他的方向一拦说:“行了行了,我来扫就可以。脏呢。”
陈之平不知道做什么的样子,尴尬地站在身材不高不大的阿姨旁边,看着她扫,嘴上说:“真的不好意思,一时间没留神就扔地上了。”
阿姨回过头,笑笑说:“年轻人,做什么呢。要吸这么多烟,对身体不好呢。有心事呢?!”
“不年轻了,都快要30 了,”陈之平回道:“我平时也不抽呢,就今天抽了一下”
“感情的事呢?!”阿姨继续说:“我儿子比你大好几年吧,现在都还乐呵呵地装年轻人呢。”
陈之平看着阿姨真诚的样子,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阿姨看了,不以为然的说:“嘿,我还以为多大点事呢,不行就分呗。”
陈之平苦笑着说:“已经分了。”
阿姨笑着说:“那你还愁啥,继续找呗。好姑娘多了去了。”
陈之平想了想,脑子一抽回答:“但是我找的男的。”然后他就看到阿姨楞了楞,没说话,心里骂自己为什么抽风说:“阿姨,不好意思。吓着您了。”
阿姨见陈之平那副着急的样子,哈哈大笑了一下说:“没事没事。我懂的,阿姨也不是没见过世面。”随后,她收起了笑声,拍了拍陈之平肩膀,发现够不着后转为拍他的手臂说:“真没事的。缓缓就好了,别急。最紧要的是记住,别喜欢一个人就作对身体不好的事。谈恋爱嘛,应该是有益身体健康的。”
陈之平听了,也跟着笑说:“谢谢你,阿姨。我这有事,要走了。”
阿姨摆摆手说:“不谢,叫我梁阿姨就好。以后别在这儿睡觉就好,影响市容呢。”
陈之平听了,恍然原来那天梁阿姨就注意到他了,尴尬地说了声‘再见’就溜着走了。
在街上走了很久的陈之平,不知不觉就把一条街,两条街走完。随便吃了点东西后,又从白天走到了黑夜。不知疲倦,不知为何。
然后他就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那家”Don’t cry”, 灯箱已经亮了起来,开始营业。
陈之平走了进去,马上就看到向晨周围走动,工作的样子。走来走去的他有时候会开心地跳一下,像袋鼠。
向晨一见到陈之平穿着蓝色衬衫,有点不修边幅地出现在门口马上就把盘子推给旁边的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乐呵呵地小跑过来。
“陈哥,你来啦?!” 向晨对着他说:“你衣袖扣子没扣呢。”
陈之平一边低头扣着扣子,一边回答说:“没事干就来看看了,你上班吧。不用管我。”
“那你坐坐,等下10点我就下班了。一起回去好不?”向晨说着,指着刚才那个瘦瘦高高的男生说:“那个是我常说的栗子学长,朱律文。”
陈之平“嗯”了一声,看见那个瘦瘦高高的男生朝他微微一笑示意后就找了个地方坐下。
向晨和朱律文都穿着制服来灯光里穿梭,偶尔会被客人搭一两句讪。和上次来一样,大家都专注于自己的眼前。只有陈之平无所事事的看着周围,也没有特别的想法,整个人好像被抽去了灵魂一般,呆呆的坐着。
时间在他身上仿佛流动得特别慢,还能感觉到它如丝如流般的在皮肤上游走。
陈之平记得遇见周志光的时候,是在和合作公司举行的圣诞晚会上,难得没有什么事做的陈之平感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出去草坪抽了根烟。
刚出去的时候,一阵扑面而来的寒风。也没有坐的地方,他就索性蹲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农民工。冬夜里的烟头亮着,有点儿像萤火虫似的在夜色里尤为显眼。
后来他往旁边一看,居然还有另外一人。头发整齐,带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不知是和他一样感觉无聊还是怎么,整个人倚着柱子坐着。陈之平没留意,继续抽着烟。
那就是周志光在他记忆里第一次登场。他那时不知道自己掉了张员工证就出去抽烟了,刚好周志光见到了追出去,见他十分认真地在那里就没好意思说话,旁边找了个地方坐下。等过了许久,他抽完烟,也冷得不行了,准备往里走的时候,才听见后面有人叫他,应该是那个年轻人叫他:“你好,请等等。”清亮的声音。
陈之平这才回过头去看见了周志光的正面,青涩懵懂,刚入职场的模样。那年,陈之平26岁,周志光22岁。
“怎么了。”陈之平疑惑地说。
周志光递过来他的员工证说:“你员工证掉了,刚才见你抽着烟没好意思说。”
陈之平这才摸摸身上,大叫不好地接过了员工证,并且说:“谢谢,你是Y公司的人吧,没见过。”
周志光粲然一笑,说:“没事。对的。”
接下来的晚会有对一部分对他们两个公司合作项目作了不少贡献的员工表彰,陈之平坐在台下忽然发现年轻的周志光站在台上有些尴尬又有些不可掩饰的愉悦。
周志光曾经对他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是看你在门口抽烟,觉得你这个人跟别的人不一样,有些孤寂的样子,心里想要去抱抱。大概就是这样的你才会让我喜欢的吧。“
陈之平想,是这样平凡的我让你喜欢着,也是这样平凡的我留不住越来越出色的你。
在一起之后,陈之平教会了周志光很多职场上别人不知道的东西,应该说是类似潜规则的东西,本来就聪明出色的周志光也开始深喑此道,不到几年光景,他的工资就比陈之平要多了。和很多故事主角的经历一样,陈之平感觉自己没变,倒是周志光变得越来越多,开始势利,骄傲,甚至有时候会用公司里那副样子来跟陈之平说话。他后悔过把这样的事情教给他,但是想一下,自己不做,总有一日周志光也会明白。这样一下,分离仿佛是必然的事情。
还是说,是陈之平自己不够努力维系这段感情呢?他不知道,像拔河,太用力,对面的人一撒手,自己也会摔得够惨。
他看着熟悉又有点变了样的酒吧,渐渐坐成了一个活体雕像。连向晨在他面前叫他也听不到。
“陈哥,陈哥“向晨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
他从思绪之中回来,见到的是换好了便装的向晨,带着看房子那天的鸭舌帽。
“哦,发了会儿呆。“陈之平站起来说,发现坐久了腿有点儿麻。
向晨向他指了指表说:“几个小时的呆,你打坐呢?来,回家了。“
陈之平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人对他说“回家“这个字眼了,心里有些不一样的感觉,自己像个孩子一样就跟着向晨下楼。
陈之平觉得今天都莫名其妙的,没有理由的就做了很多事:不知道怎么的就出了街,然后买了包烟,逛了很多以前去过的地方,书店啦,餐厅啦,搭几个月前常搭的地铁,就来到了这里。自己心里没想着做这些事情的,但身体像有记忆似的就自动行走了。
“你看,那是我的自行车。“向晨指着一辆停在路灯下的自行车对陈之平说:“我知道有条捷径可以回家。”
陈之平质疑地说:“你是说你载我?不可能吧,就你那小身板。”
向晨屁股往后座上一放,用孩子似的口吻说:“当然不可能啦,我是说,你载我。”
陈之平用手指着自己说:“我?!”
“还能是谁呀,快点儿。”向晨催促着,不忘加点儿刺激:“别告诉我,你不会骑自行车。”
陈之平慢吞吞地扶着单车说:“以前大学时候骑过,现在不知道能不能行。”话罢就跨上了自行车要踩,还没反应过来就快要跌下去。
“小心小心。”向晨脚往地上一放稳住了自行车,没有控制住的抱住了陈之平:“我说你行就行。我告诉你路怎么走。”
陈之平看着向晨抱着自己的腰,脸有些热热的,已经很久没有和人有过接触的他说:“我试试,不过你,你手放好。”
向晨听了,手松开说:“哈哈,你觉得我是在吃你豆腐啊。别担心,要吃,那天你喝醉早就吃了。“
“什么?!“陈之平小心翼翼地在少人的街上踩着,差点又摔了下来。
“你就这么害怕被人吃豆腐呢。“向晨在后面自由自在的说:“我觉得你现在的样子,有点儿像狗熊踩气球。”
“你这么说,我可要把你扔下去了。”陈之平愤愤地说。
“好好,我不说就是了。这不踩得挺好的嘛。”向晨在后面说:“介不介意听我唱首歌。”
“唱吧,其实你挺有当驻唱潜质的。”陈之平专心地踩着说。
“那可不是嘛,可是老板不给我涨工资。”向晨顿了顿声音说:“那我唱咯。”
街道是僻静的,偶尔有些路人经过。不知道是哪里的小巷子,陈之平没有来过。偶尔见到有米兰花从古旧的墙壁里冒出来,芳香冲出来。灯光也把底面渲染成金黄,看不见的地方却不让人害怕。头顶的夏夜天空散落着几颗罕见的星,在都市污染严重的今天,十分幸运地见到明净的月亮。
向晨的歌声就这么在巷子里,犹如秋叶掉落于湖景上,泛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添满了巷子。
唱的是“我知道你很难过”。
他轻轻地哼着,丝毫没有戏谑,也没有痛彻心肺,他只是轻轻地唱,大概也怕吵到别人,却又一次入心入肺地进入了陈之平的心里。歌声下,陈之平越踩越沉重,眼睛也不知道为什么模糊了,只能看见一片光斑在视线里。
他突然停下车,转过身一把抱住有点被吓住的向晨,泪从眼睛里一点点划落,像久旱的大地终于迎来泉涌,一点一滴地,泛着灯光的晶莹,跌落。
向晨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的样子,用手拍着陈之平的背说:“好了好了。过去了。放过自己吧。别为难自己,总会有以后的。“
陈之平无声的哭泣在四下无人的街躲不住,他的泪打湿了向晨一个肩膀的位置,过了一阵子,他抬起头看了看向晨,红红的眼睛注视着他,差点控制不住的要亲上去。就这时,他转过身,尴尬地重新踩上自行车:“不好意思。“
向晨在他背后说:“没关系的。“
不知过了多久,出了那条巷子,再次见到繁华的城市后,陈之平又在面前说:“谢谢你。“
“嗯。“
朱律文在酒吧的时候曾经偷偷看过陈之平,其实说正面看也可以,因为陈之平根本就在发呆,没注意看到其他人的眼神、搭讪。
是一个很普通的男人。失恋,落寞都是和别人相像,又或者说失恋,落寞的姿态都是一样的。
“干嘛不去陪新男朋友呀?!”朱律文一边搽碟子一边用手肘推了推旁边的向晨。
“人家失恋了几个月呢。”向晨在旁边若无其事地说:“不是我男朋友。”
“那就更应该陪呀。”朱律文扶了扶眼睛,认真地说:“我觉得他人不错,挺好的。”
“有时候呀不需要人陪的,一个人呆着更好,痊愈得更快。”向晨回道。
朱律文嘿嘿一笑说:“行啊你,老弟,这么快就继承你师兄的睿智。看透了呀。”
向晨不好意思地说:“没呢没呢,还没到师兄的三成功力。“
朱律文看了一眼远处有些胡子的陈之平:“虽然没见过你的老白,但是这人给我感觉也蛮像你所说的他。“
向晨说:“眼尖呀你。“
此时,旁边的酒保小哥偷了一阵,飘过来,故作深沉地说:”那是因为呀,我们此生都在爱一个人,所有的影子吧了。“
向晨和朱律文不约而同地给他一个白眼,异口同声地说:“一边儿去。“酒保小哥就大叫着”世人不懂爱情“往一个帅哥那边去了。
回家的路上,向晨提议买外卖回去吃。他拍着胸口说:“这次我来请。“陈之平没有推脱地说:“也好,反正我现在算是失业人士了,得省点。”
餐桌上,陈之平主动地说:“你要不要喝水?”
向晨一边嚼着一边说:“麻烦你,谢谢了。”
陈之平递过来一杯水说:“好久都没有和人一起吃饭了。”
“那你一直都是跟妖怪吃的呀。”向晨呵呵地说。
陈之平拿着筷子停住动作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啦。”
“知道,知道。那以后你想吃饭可以找我当饭友呀,我跟你说有些事情就要有个人陪才行,不然就失去意义了。比如说,去游乐场呀,跨年呀什么的。我在学校的饭友就是栗子师兄。”
“可你不觉得奇怪么?”陈之平问。
“奇怪什么?”
“就是,和一个大你八九岁的人,嗯……”陈之平想了想说:“当朋友。”
“这有什么,我还喜欢过比自己大十几岁的人呢。你说现在这个世界无奇不有,母猪也会上树。”向晨不以为然地说。
陈之平被逗乐了说:“你就可以这么轻松地说以前的伤心往事呀,会给人没心没肺的感觉呢。”
向晨放下筷子说:“没心没肺也是一种活法,我要去洗澡了。别跟我抢,很快。”
陈之平盯着面前的桌子,和放在上面向晨的鸭舌帽有点迟疑地说:“今晚,能不能继续说一下,那个故事。”
向晨在浴室里一边嗷一首山歌一边回到:“那是,弟弟我从不讲有头没尾的故事。”
向晨扭开了床头灯,专心地盯着亮着的灯光,往墙壁敲了敲示意故事马上就要开始了。
他的声音像木舟一样,浮浮沉沉地在夜晚的海洋里飘荡。
“第一天在班上的时候,老白就让向晨当了班长。这是向晨这么多年求学生涯里第一次当班长,他有点惊讶。因为他不是那么出众的学生,让他当班长他有点怕管不了人。班里的人倒是没有什么意见,也没有害处,反而拖欠作业,不值日更好商量了。向晨看着他的眼神,心里有点紧张。觉得事情开始要复杂了。
果然的,班长对于向晨来说只是个名衔。因为不好意思直接当面说同班同学,特别是那些嬉皮笑脸地向他说话的人,所以很多事情向晨都选择自己做算了。结果每天都很早上学,很晚回家。
“@有过一个傻瓜 明天会迟到一下。麻烦通融通融。”
“@有过一个傻瓜 能不能调一下值日的位置。。。”
这样的事情日复一日,过了一个月后,向晨终于觉得累得像条狗了,也怒于自己不够大胆地去做真正的班长。他想了想怎么向老白说出口又不显得尴尬。
他决定把它写出来,写在每个星期都要交给他看的周记上。这样的话,不仅可以把事情说清楚,还可以顺便完成一次作业,一石二鸟。又有点私心的是,不想在老白面前丢脸,显得自己是个半途而废的人。但是他仔细想想,他觉得放弃的时候就已经宣告自己是个懦弱的人了。
向晨甘心接受。于是,他开始下笔。
第一句是这样写的
“给还太熟的老白:
不好意思, 我还不知道怎样称呼你才合适。然后我还要道一次谦,因为我想对你说,或许我不是最适合做班长的人选。因为我没有做班长的那种潜质。什么的人才适合做班长呢?应该是那种有凝聚力,有说服力而且成绩好的同学吧。根据这个定义去看,我都不适合。最近的一个月里,可能你也见到,同学都像不受规管的羊群一样,随心所欲。可能你会说刚开始是这样的。我却认为最后也是这样的。
最后,谢谢你的重视。但是,我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
向晨“
向晨写完的时候,舒了一口气。接下来的几天心情都十分轻松,因为知道自己可以不再挑起这个重任了。只是等待的时间有点漫长。
上课的时候,向晨有个坏习惯就是会不知不觉地走神。天马行空的,不着边际的。加上开始发现自己的身份时,他想的东西就更加奇奇怪怪了。
老白教的是数学。开始的时候,这让他十分痛苦。一方面是理科是向晨永远的痛,一方面是那种青春期荷尔蒙的分泌以惊人的速度增长。
后来向晨的疑虑就打消了,可能是因为比身边的老师年轻的关系,老白能够抓到学生的思维,用比较简单的方式去解题上课,所以课上得快又有效率。自然也得到同学的喜欢,特别是女生。只是向晨还是经常发呆,课听不进去,数学没有进步的只有他一个。一个大写的不开窍在班里。
向晨看着老白带着眼镜在讲台上讲课专注的样子,偶尔跟同学说说笑,眼角会跑出一两条细纹。他笑的时候眼睛也会跟着弯起来。向晨就猜测着这个人是有怎样的故事才会来到这里。
终于等到发周记的日子。那天是星期一的早上,早读的时候。值日生在到处发着周记。
“还没到,还没到。“向晨的心里砰砰地跳着,好像有个炸弹就要引爆。
向晨还没有揭开自己周记的时候,老白少有的郑重其事地在讲台上拍了一下,以示肃静,有重要事情宣布。
“我现在说的事情可能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但是我想,千里之提溃于蚁穴。最近很多同学都……”老白就这么说着,并没有动怒的样子。但是他专注地看着每一个坐在座位上的同学,让他们觉得这是一件他很重视的事情。他说得委婉,但是大家都清晰地知道他是在说最近班里纪律散漫的事情。有的人的眼睛往向晨那儿瞄去,这才发现了平时没有怎么留心的他一直都在做打杂的工作。
向晨默默看着周记上的那行飘逸的字:
“我在这样的时候也想逃跑,但是逃到现在这样的年纪就不行了。如果不想以后被一种无能为力困扰着自己的美好年华的话,那就勇敢地直面吧。”
10月1号那天,向晨放假,陈之平也早就没事做,两个人就在各自的房间,摊在床上,睡到天昏地暗。直到楼下的广播霸道地冲进了他们的房子,陈之平觉得那感觉就像是宋丹丹说的“锣鼓喧天,鞭炮齐响”那样。
“要死要死。”向晨冲出房门说:“难得的假期,还让不让人睡好觉了。”
陈之平也捂着耳朵走出客厅说:“你快点下去叫他们小声点。”
“我看看是怎么回事。”向晨跑到阳台去看楼下:“我的天,楼下的商场店铺在促销搞活动,怕是闹到晚上也不能完呢。
”怎么办,怎么办嘛。我要睡觉。“陈之平抱着头,到处走来走去地说。
向晨已经醒了大半,在陈之平碎碎念诅咒着楼下的喇叭声时,他的手上已经抱出一盘紫红色亮晶晶的东西。
“吃樱桃居然不叫我。“陈之平擦了擦眼睛说:”同住屋檐下,要分甘同味,知道不。“话罢,陈之平就要扑上去。
“分享就分享嘛,还没洗呢。”向晨马上转身跑进了厨房,陈之平扑了个空又追了进去。
“我帮你洗。”陈之平麻利地接过,开了水龙头。
一个水池,两双手。
午后的阳光折射跳起来的水花,也反映地新鲜的樱桃饱满,诱人。
向晨突然故意地把水花弄大了点,溅到陈之平的身上。
“好呀你。”陈之平意会到,也把水泼向向晨:“我要反击。”
“你不会成功的。”向晨一边笑着一边脱开。
结果是两个人玩泼水玩到衣服快要湿掉才收手,安坐在阳台上看楼下的人。
向晨穿着短裤,披着阳光说:“平时节假日楼下也这么热闹吗?”
陈之平咬了一口樱桃,酸甜的味道在舌头传开,他答:“好像今年特别疯狂。”
“还好咱们没去挤。”
“谁要跟你去挤。”
“诶 ,你越来越毒舌了。”
“怎么样,你能把我怎么着。”
“我请你吃樱桃,嘴皮子还这么不饶人。”
“你刚不也拿水泼我嘛。”
“好了好了,不吵了不吵了。”
“哼。”向晨不说话,静静地啃着,舒展身子,让阳光晒到衣服上。陈之平也同样如此。陈之平想起这样的夏天,好像在哪里有过。毛发暴露在阳光下,穿着短衣短裤,无所事事,身边有一个人,闹着嘴皮子。
“你那个故事后来怎么样了。”陈之平说。
“不告诉你。”向晨假装生着闷气说。
“说嘛说嘛。”陈之平说:“我认错还不行嘛。”
“真的想听?”向晨问。
“无聊嘛,听听。”
“上一次说道哪?”
“说周记之后的事呢。”
向晨脱掉拖鞋,光着脚丫子开始说:“那好,接下来听好咯:
从那以后,向晨打消了不当班长的念头,开始硬着头皮去做。从开始的硬着头皮 到熟络起来,不再那么的害怕,拘泥。他从一个默默无闻的人变成一个开始在班上有存在感而且重要的一分子。
向晨想,这和白笑飞的鼓励不无关系。若不是他的鼓励,在班里的调剂,自己也不会改变。这种改变是自己想要的吗?变得开朗起来,是不是会失去本来安静的内心,那份不予世动摇的珍贵。
国庆节长假前夕的星期五,最后一节课是劳动课。大家都被分发到操场,班级上拔草,拖地,擦窗子。忙碌的人分散了整个校园。尽管是下午时分,阳光也是很充足的。向晨被白笑飞拜托先到操场监督一下同学,他在班里吩咐一下女生。
还是夏天的南方天空,云那么高,那么蓝,树那么青绿,虽然天气很热,但是到处都是鲜活的生命。偶尔一丝难得的凉风吹得身上的汗变得凉凉的。向晨被晒得脸有些红,他正在拔一根一根杂草。男生大都乖乖的做自己的分内事,向晨说的他们也听。偶尔看到一两个偷懒的,向晨就装看不到,让他们休息一下。
青绿的小草在操场的一小角肆意地趁着夏日长着,可是却被向晨他们一手拔掉,失去在生长的机会。向晨这么看着,想着,显得非常安静,甚至没听见白笑飞在旁边说话的声音。
“老白,班长他不答应你耶,简直不把你放在眼里,感觉降他的职。”旁边的男生调侃着。
向晨回过神来,笑笑呛回去:“那我得趁那之前把欠交作业的名单上交了再说。”那时,他就看见白笑飞挽起了衣袖,露出手臂,流着汗蹲在他们中间的样子。他也正在和男生们拔着草,笑意和阳光融为一体。
他赶紧转过了头,装作专心拔草的样子。没有人看到他的耳根子慢慢地红了起来,即使看到了也只会认为是天气太热了吧。向晨心里默默想。
不知不觉就是下午6点多了。一下午辛苦但也有意义的劳动终于结束了,同学大都回了家。向晨还没有,一方面是要把其他事情交待好,一方面是他喜欢在这个时候坐在操场的石凳子上,静静地听一下歌。当然了,是偷听。学校禁止带MP3回来。
头顶是苍绿的大树,天色开始变暗。因为学校是离市区有点距离的关系,所以地势比较空旷。霸占了眼睛的是一大片,一大片艳红的落霞。日光藏在金色的云朵后,缓缓沉落于远处的山峰里。一只,两只飞鸟掠过苍穹,不知归家,或是觅食,或是互相追逐。
向晨揭开了校服短袖的一颗扣子,让汗蒸发,让凉风渗进每一寸皮肤。他把头发往上捋了捋,闭上眼睛。旋律正在每个空间里浮动,他感觉四周是宁静的所在。青草的辛辣与清香在鼻腔里游走。
在与很多的人打交道之后,他这么肆意地坐下来还是第一次。
“要睡着啦。”一把熟悉的声音突然的在旁边响起:“想不到你也会来看学校的落霞,同道中人嘛。”
向晨本来是漂浮在天上的,他指认出这把声音的主人,随即犹如流星一样划落大地。
“很久之前就偷偷的在这里看了,因为大家都好像有别的事情做”向晨有点紧张地说。
白笑飞坐到了他旁边,两手撑着凳面,他说:“不用那么拘谨的,现在我就是一个普通人。”
向晨试着放轻松地转过去看白笑飞说:“自己独占这么一片美丽的晚霞真的有点,有点贪心呢。”他想,大概是因为这个时候释放的是最深处的自己,所以面对每一个人都能坦诚以待吧。
白笑飞看了向晨好一会儿,什么都没说,转过头去看面前的天空。向晨能仿佛能听到他呼吸的声音,毛孔里释放的汗味。
“很轻松呢。”白笑飞说:“就算是霸占也管不了那么多吧,人生这么短,片刻的欢愉是多么难得。”
向晨有点惊讶,因为他是第一次听到白笑飞这么说话。不是以班主任的身份,而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这么说着,他的轮廓在霞光下镀着金。向晨想到,那天的遇见确实是退无可退了。
“听得什么歌呢。”白笑飞见向晨没有回答便说。
“啊。”向晨这才想起来自己在班主任面前听着MP3,慌张地摘下耳机说:“没,没呢。”
白笑飞看了,笑了起来说:“没事没事。”话罢,拿过来一只耳机戴上听了起来。
向晨正襟危坐,强迫自己听音乐不说话。
“钢琴曲呢。”白笑飞说。
“嗯。”向晨不看他,闭上眼睛,轻轻地说:“风来了。”
向晨感觉自己和世界的距离只有一公分,那么和身边那个人呢?!奇怪的是,他仿佛感觉有谁的鼻息很靠近自己的脸庞,温热的,湿润的。他的心跳得很快。
“啊嚏”向晨感觉有点冷,睁开了眼睛:“好像有点冷了。”
然后他就看到白笑飞像个木偶一样很刻意的坐在自己身边,不说话,脸有些红。
“感冒了吗?”白笑飞问道。
向晨感觉头有点晕,摸了摸头说:“好像有点发烧。”
白笑飞伸出手,覆盖在向晨的额头上,又摸了摸自己的说:“不好了,很烫呢。早知道就叫你早点回家了。”
向晨迷迷糊糊地说:“是吗,但是感觉很好呢。这样和老师坐在一起。”
“傻瓜,”白笑飞一边这么骂着向晨一边把向晨背起来说:“我先带你到我宿舍去一下,吃点药。打个电话给你家长。”
向晨神志不清中伏在白笑飞厚实的肩膀上,好像看到了他肉肉的耳垂,不由自主地说:“好开心呢。”
然后他就听见白笑飞说:“什么?!”
陈之平昏昏沉沉地枕在向晨的那些话里,沉浸在柔软的睡眠里,无梦。
故事的作用有时候很奇妙,正如电影好比于阿司匹林,听故事的时候人心也在得以慰借,或者近乎感同身受的触摸。陈之平仿佛觉得阳光的向晨背后也有过一片自己无法解脱的阴影,而现在却试图照亮自己。
陈之平就那样的听着他的故事,一边过着自己的日子。风平浪静,自己无聊地找着事情打发时间,又不打算这么快找工作,像个没事人一样,一切好像没发生过。
已经是中午时分了。他起床,看看钟,下午一点。
日夜颠倒的他不知道自己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他拉开了窗帘,阳光就倾泻下来,铺满了整张桌子,那碗粥和字正闪闪地发着光。
他整个人被阳光装饰着,笼罩着,安静地吃着早餐。他感觉时间在身边流淌,细小,缓慢。并不是以前那样的度日如年,只是那样的停留在这一瞬间。
“叮咚。”他听见门外有门铃。
“你好,请问是陈先生么?!”看样子应该是快递员的小哥拿着一个包裹问他:“有你的包裹,请查收。”
陈之平疑惑着,自己已经离职这么久了还有人给自己寄东西?!
“麻烦你了。”他接过包裹签了名,包裹在手里有分量。
他把包裹放在桌上打开,很多东西放在一起。感冒药,明信片,笔记本,闹钟…..他小心地把东西一样一样地拿出来。里面还有一封信。上面写着“给陈之平。”
是周志光的笔迹。那一刻陈之平心里紧张地跳了起来,他不知道这个人要干什么。明明离开还要给自己寄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拆开信,看着信上每一行字珍惜地读下去,有点幻觉地觉得他们在阳光下长出了翅膀,舞动起来:
给曾经的陈之平:
你还好吗?我这么问你,你会觉得我很混账吧。明明决定了做一个坏人,还要给你问好。
相信这份包裹寄到你手上,距离我离开你已经有几个月了吧。决定离开你的那天,我一个人在还是我们的这个家里,收拾着自己的东西。那天你上班了,又加班到很晚没有回来。我的一天就变得非常长。可能是因为心情复杂而失眠,你出门后我就起来了。漫长的一天不知道如何渡过,只好到处收拾,清洁。虽然知道我没有资格去难过,但是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大概是因为我真的喜欢过你。3年的时间,太短了。我都没有好好地感受每一个幸福的日子就要离开了。你也是吗?
然而,你也知道我想飞的决心。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件事就非得是矛盾的。现在再说什么也没有用。有一刻我曾经想过,离开你以后我们还能做朋友。可是我想来想去,我还是只想做喜欢你的人。
现在,我就正式做一个混蛋吧。我还是想着以后多挣点钱,这样我以前的梦想就得以补全了吧?!虽然是用现实,爱情来交换的生活,但我想我没有资格后悔。自己放弃的东西就怎么也捡不起来了,对吧?!
最后,这些东西也是我那时候收拾的。是这些年来对我意义非常的东西,对你也是。它们就是我们的印记了。
之平,让我再叫一次你的名字。再见了,你不需要改变自己。因为那才是我第一次在门口看见你抽烟的样子,那个我突然觉得心里有什么地方触动的陈之平。
对自己好一点。
周志光。
陈之平看完,脑子一空,什么都想不出来。整个人呆掉了,和时间融为一体一样。
快要11月了,南方的天气还是这么炎热。一切,从他离开的5月到现在都没有变过的样子,
到底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呢?他好像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不认识自己,那些轰然倒塌的,撕心裂肺的故事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只有这封奇异的信拿在他的手里。
陈之平恐惧着这样的麻木。在仿佛痊愈的同时也丧失掉了情感。他害怕这样的自己,究竟还能不能走入新的生活。
他决定出去走走。拿了钥匙就打开门,他看了看电梯上变动的数字,而旁边的楼梯幽深地,没有光亮。
他抓着自己的头发,五官都揉在了一起蹲了下来。他忽然地被一种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宛如梦魇地笼罩着自己。
死!
他心里被这个字填满了,写了有一百个死字。不知道为什么他害怕了死起来,像那条楼道一样没有尽头,又孤清。他害怕孤独,害怕寂寞,害怕以后会被周志光一样地抛弃。作为同性恋的自己仿佛没有明天。
住在同一层的一户有一个人正要走出来搭电梯,看到陈之平这番模样,被吓得不敢靠近。
陈之平的脸流满了汗,苦痛地挤出了几滴泪,正像蚂蚁一样地留下来。他看了看那个人惊慌的样子,用力地站了起来,跑回家门口,哆嗦着摸出钥匙要开门。
天气也变了的样子,阴了下来,聚集着乌云,仿佛又是一场南方夏季无可避免,无可逃脱,没有希望的暴雨。
陈之平累了,胃也好像纠结着,无力地倒在了地板上,蜷缩着身子。
他几乎不能发出一句话,却好像很悲伤地抚摸着自己。
有一种疼痛蔓延了全身,世界也全部暗了下来。陈之平的灵魂漂浮了起来,他看了看周围的房间,熟悉,陌生,能触碰,不能触碰。桌面上是他和周志光的照片。
他沙哑地吼叫着,像低吟的受伤的野兽。他直奔厨房,拿了一把尖利地泛着寒光的刀,什么都没想,往手腕上就是一下。
随着疼痛迅速发展,他不能控制地尖叫了出来,看着血触目惊心地在手上一点点地分出几条曲线,暗红地滴落,在地板上汇集,然后是失去温度,冰凉地。
他终于喘出了一口气。
这下,陈之平才恢复了理智。
自己在做什么!他的心跳动了起来,无法相信自己做了这样的事情。他不是要好起来了么?!怎么会像坐过上车一样,一下子来到谷底,无法呼吸?!
陈之平试着冷静下来,他又不受控制地笑起来,大叫着:“周志光,你看啊。我是怎么对自己好的!你个混蛋,我算是把命都交给你了,你什么都不要!你只要钱,要你狗屁的梦想!去死吧。”
这是他么?!陈之平内心有个声音问着自己。他真的有这么爱周志光么?!还是说他把所有对未来的不相信,恐惧投射到了这个二十几岁喜欢过的,普通的人身上?!还是向晨那样盲目地确信着未来让他看到了幻灭?!
陈之平回答不了,他有点庆幸。自己不需要回答了,事情来到了一个终点。
转眼就到了11月,南方的冬意渐渐明显。偶尔是阴天,偶尔是不经意的凉风。
陈之平看着窗外的天,没有开灯,用被子包起了自己。
电话响起了铃声,是向晨的来电。
“嗯?!”他接了电话,模糊不清地朝电话那头答应了一声。
“陈哥,我快回来了,你在家呀?!”电话那头是向晨欢快的声音。
“呃,没什么好做的。”陈之平用低沉的声音说着,他拧开了一小盏床头灯。
“那你肯定又睡了一整天对吧,我带来做给你吃。”向晨在电话那头说:“我买了点肉,等下熬粥好不好?!”
“其实你不用管我的,我们只是合租而已。”陈之平感觉不好意思,又不知道怎么回绝向晨的一片好意。
“说什么呢?我也没吃,再说了,我也得感谢你分了一半这么好的房间给我呀。很快就到了,不说了。”
陈之平听到这里,向晨就停止了。
他问:“怎么不继续说了?!“
向晨在电话那头说:“我在门口啦,快来开门。”然后陈之平就听到门铃“叮咚”地响了一声。
陈之平不情不愿地从床上走下来,赤着脚去开门:“你有钥匙嘛,又要我来开门。”
向晨拎着一袋子的蔬菜和肉嚷嚷说:“你应该多点运动嘛,有益身心健康。你看你都多久没有出门了,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我跟一只鬼在合住。”
“本来就是嘛。”陈之平打开电视,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说。
“怎么不开灯“向晨一边打开灯,一边走进厨房说:“你是不是熊嘛。连灯都不开,净睡觉了。冬眠吗?”
“要你管。”陈之平看着向晨系上围裙,朝厨房里的他说:“你就是一个小小的室友而已,哪里那么多话。你都不上课,净来管我一个闲人了。”
向晨转过身来,对他微微一笑说:“没呀,你不是失业嘛。我想你的经济状况应该很快撑不住了,到时候就是我接管这个房子的时候了。”
陈之平怒目一视说:“想得美。“,然后就起身走动厨房看看说:“要不要帮忙。”
“你都进来了,当然要啊。”
陈之平想不到的是,向晨一个比他年轻快要10岁的男孩煮东西居然是挺可以的。揭开锅之后的粥散发着刺激食欲的香气,他们煮的是皮蛋瘦肉粥,皮蛋和瘦肉漂浮在软糯熬烂的米粒之间,向晨往上面撒了一把葱就开始盛。
陈之平本来不怎么想吃东西的,咽了一口口水说。
饭桌上他看着面前的粥说:“要不哪天叫一叫你学长出来,我感谢一下你们。”
向晨听了,说:“没事的。他也无所谓,重要的是你过来了就好。”
“这怎么行呢,”陈之平眼神有点黯淡说:“毕竟是救命恩人。”
他想着,那天如果不是向晨和朱侓文把他送去医院,自己的命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了。
他仔细地吃着,也像嚼着几个月前的,大事。也许是改变他生命的大事。
黑色几乎占据了陈之平的全部视野,不知道是因为没有开灯的关系,还是自己因为失血而昏眩。
宣泄之后,他像是在等死,这几个月的生活,也是如此。没有目的地生活,没有感情的余生,丢掉也罢。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仿佛是站在一条河流的出海口看着它怎样缓缓流动到这里。在等待它枯竭的时候,陈之平发现有些东西在闪闪发光。原以为是一条极其简单,无声无息的河流却夹杂了那么多的动静,石头,水草和游动的鱼儿、虾子。在他的目光中,美好而柔和地存在着。
他想起住院的那几天,向晨到医院里看他。
向晨削了一颗苹果,见陈之平沉默不语,一点没有吃的意思的时候,他望了望他说:“不如,我们到楼下走走。这么坐着也不是办法。”
陈之平舔了舔有点干的嘴唇,想了一会儿,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向晨试图要搀扶陈之平,手就要往上挽,陈之平摇了摇手说:“没死呢,多大点事,我自己走。”他听了,笑了一笑。
向晨找了一个没有人坐的长椅,拍了拍说:“坐下吧。”
两个人坐在医院草坪一处,正值阴天。树,白色有些被雨水侵蚀变黄的医院大楼,灰青的水泥路子,就连门口的保安看上去都尽是灰蒙蒙的。
陈之平坐在一旁,双手撑着脸,而后转过来问向晨:“有烟吗?!”
向晨诧异地“阿”了一声。
陈之平“哦”了一声,继续说:“没别的,就是觉得很想抽。虽然很久没抽了。”
“医院不让抽烟呀。”向晨说。
“那算了。”
“你等等。”向晨说完,朝门卫那里小跑了过去。
陈之平看他嬉皮笑脸地跟门卫说了几句话,看见门卫一副“知道了什么”的表情,又拍拍胸口摆出一个“ok”的手势。
“呐,给你”向晨回来后朝陈之平摊开手说:“好不容易才跟门卫借来的,就一根,你偷偷吸了算了。”
陈之平看着向晨手上那根烟,拿了起来往手上戳了戳,一个老烟枪的样子朝向晨说:“火呢。”
“对哦。”向晨宛如一个小弟,从兜里掏出应该也是借门卫大叔的打火机给陈之平点上。
陈之平狠狠地吸了一口进去,卸掉百斤重担的呼出一圈白烟,他转过头看看向晨,呆若木鸡的盯着他,动也不动。
他抖了抖烟灰,继而说:“那故事,没讲完呢。”
向晨恍然醒悟地“哦”了一声,想起那天陈之平在电话里说的“我还想听你的故事呢。”
向晨在烟淡淡的苦涩里缓缓说道,好像那段青春的结尾也是苦涩的:
“再载我一次吧。”向晨十分清楚地记得他对白笑飞说那句话,那个夜晚里站在学校班级前茁壮的玉兰前,香气氤氲中他们两人,对峙一般。说对峙其实不对,因为他们从来都没有对峙过,一直以来都是若有若无的状态。但仿佛很多恋人都有过互相对峙的局面,对峙意味着愈来愈远吗?向晨问着自己。
他们都看不清晰对方的脸。太暗了,今晚的月光被一大片乌云遮住了。只有夏夜里的虫鸣合奏曲一样绵绵不绝。
7月的夏天,向晨和白笑飞的背都热出了一身汗。
向晨高考完之后就从群里听到白笑飞家里出了点事,原来他父亲是在另外一个城市经营了好几十年的生意,1月份的时候摔到了,身体也跟着一落千丈。这一次白笑飞回去,大概是永远也不回来了。
这半年来他都在瞒着大家。大概是不想辜负大家对他的喜欢,继续努力考试吧。群里说他其实这学期是来代班的,也是许老师的学生。大家都是学生所以才能这么合拍吧。
这天刚好结束在他们这届的毕业晚会。大家都非常兴奋和开心,欢呼着终于解放,在饭桌上都喝起了酒。有些男生脸红红的搭着白笑飞的肩说“老白,谢谢你啊。要是没有你,也许我就不能考得那么好了。”大家样子挂着的都是年轻的喜欢,人不知不觉到了中年的白笑飞在现实之下却显得老去了许多。
老白拿着一个酒杯也呵呵地回应着,向晨能用余光看到他往自己身上瞄。向晨也在跟别的同学说话,只是他知道自己心里想着的是什么。
“家里还好吗?! ”向晨看着自己的脚尖,打破了那片可怕的沉默。
他看了一眼在自己身边的班级,借着校园的灯,他能看见里面的桌子,椅子整齐地摆着,好像没有人存在过那样。黑板上擦得干干净净,唯有留下的一行“200X届高三毕业班会时间: xxxxx。大家不见不散。“用过的粉笔和板擦被放置在讲台上。
向晨心里不知道要怎么办,他是那么难过,又不知道为什么难过。他有很多话想说,开口就是泪了。是为了大家一起奋斗了3年即将分别吗,但是大家也快将奔赴自己美好的前程。是为了这段时间和白笑飞的相处吗?他连他们有没有过开始都不知道。若没有他,自己不会变得开朗,不会找到自己目标,更不会懂得喜欢一个人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像海浪漫湿了细幼的沙粒,像春风满怀,像花开在3月,像询问就有回应。
白笑飞就站在他的对面,说:“还好,现在没什么了。只是爸妈也老了,需要有人在身旁。你考得很好呢。老师祝福你。“
向晨不知道要说什么,便胡乱地开口,和他的心也一样:“对呀,人总会变老的,也会离开。回去也好,父母也安心。”
白笑飞也不知道要什么的样子,轻轻地点头“嗯”了一声。
他的话音刚落,一切又回复宁静。月光也出来了,温柔地照得一地,流泻了残忍的光。虫鸣伴着月光,玉兰香游弋在种种景物的周围,故事的主人却沉默不语。
向晨看到白笑飞眼睛里那些晶莹的部分,月光下他的脸有些红,兴许是酒劲还没有过去。他的头发有点乱,脸上的胡渣也没刮好,整个人憔悴了许多,本来第一次见他乌黑的头发,现在鬓角像染上了霜。
“你憔悴了很多呢。是不是很难受?!”向晨心疼地说:“和我第一次在班上见到你的时候一点也不像。”
白笑飞听了,露出一点苦涩的笑容说:“嘿嘿。没事的,老师老啦,一点点事情就开始招架不住了。”
向晨说:“你不老呢。还是我很在乎的那个人。”
“那个人已经没有你当初喜欢他那样的风采了吧。毕竟他很快就老去了,而你还十分年轻,要开始自己的人生。”白笑飞仿佛自言自语地说。
“你说什么呢,”向晨皱着眉头看着他:“我喜欢的当然有第一见他那样的风采,充满魄力和给人牢靠的感觉,但是我也喜欢他的颓唐无奈。他教会了很多,我的人生是从他手上交给我的。”
白笑飞听了,抬起头,依然苦笑着说:“向晨,谢谢你把他放在这么重要的位置。那是他应该做的,身为老师,身为一个也在乎你的人。只是他觉得他没有资格喜欢你了,他连自己的生活也不愿打破。”
“那不是他能随便左右的。他已经够好了,够让我心疼了。”向晨说。
白笑飞走过来,轻轻地摸着向晨的脸说:“你的路还长呢。你很快就会忘记我了。“
向晨有点哽咽地说:“你这是什么话。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不要忘记你,不要。”
白笑飞接着说:“我没有那么好呢,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向晨眼泪终于下来,他看着白笑飞那样无奈又那样几乎残酷地冷静,他大声地,几乎要吼出来地说:“老白,我要听你心里话。你不要这么冷静,好吗。今天可能就是最后一天了,我想听听你说话,也许以后就听不到了。”
白笑飞说:“向晨,对不起。老白习惯了冷静,他已经是一个哭不出来冷漠的中年人了。但是他说的都是心里话,他的心也跟你一样地难受。好像从来都没有对你这么说过,这段时间,我太开心了。我从没有预备这样一个你出现在我孤单漫长的人生里。”白笑飞说完,就弯下腰抱住了颤抖的向晨。
向晨的手在他胸怀里说:“我能抱你紧一点吗?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白笑飞摸摸向晨的头发,感觉向晨的手收得紧一些,然后他说:“你头发该剪了。”
向晨说:“再载我一次吧。老白。载一下9班的班长,毕竟他帮你做过很多事呢。”
白笑飞听了说:“好的。”话罢便从玉兰树下推来了单车,坐上去说:“上来吧,我永远的班长。”
向晨看着他的背影淋着月光,声音哽咽,坐了上去,抱着白笑飞的腰说:“出发吧,老白。”
向晨在白笑飞的身后,开始想起他曾载自己在这座城市里穿梭,又看过多少的风光旖旎,浮光掠影。这辈子,这段青春,就是这样打下清晰的烙印。兴许会忘掉,但是会一直存在。
他们来到接近繁华的地方,再度听见喧闹的车声人声,宁静都消失了。
彼此的动作都凝固了下来,白笑飞把单车停在一个稍微安静的地方,那里正有一只流浪的小猫路过。向晨站在路口看着白笑飞不转身,对他说:“回家吧。向晨。”
向晨看着他在一个稍微没有光亮的地方,背影变成灰色。他的胸口有东西堵住,那么多的日子,和白笑飞似有还无的日子纷飞而来,又四散。
他深呼吸了一口,然后说:“如果你真的要走的话,记得,千万记得,要过得好一点,轻松一点。还有,前程锦绣。”
说完后,向晨拉起单车,头也不回地往家里踩。
白笑飞的身影就这么孤立在向晨的记忆里,很长一段时间变成一把锋利的刀插在心上,疼着。他想拔掉,不料却流出更多的血。他记得那天最后,他踩着自己的单车回家,踩到一半眼睛被泪模糊了,城市出现在他面前,只好停下来在一个橱窗前。
他心里默默地说,默默地对白笑飞说,像你教我的那样,直面自己的人生。
“对了”向晨放下碗,手放在膝盖上郑重其事地对着陈之平说:“过几天,我们筹备的文化节就要开始了。你要不要来?”
陈之平疑惑地说:“你们年轻人的节日叫我去做什么,我去了不得和门卫大爷坐一块儿嗑瓜子。”
向晨说:“没有呀,我们开放的,不只是我们学校,市里的人都可以来。你老爱说自己老。”
向晨见陈之平不说话,拿出手机给他看照片说:“那天我们社团会cos这个呢,夏目友人帐。”
陈之平见到荧幕上的照片,线条简单,画风明朗,有一些穿着平常衣服的人物,一些小动物和妖怪。
向晨见陈之平不说什么,一个大写的“啥”挂在脸上,便解释说。
“男主角叫夏目贵志,能看见妖怪。这个动画就是讲他和妖怪之间的相遇还有故事。我和栗子学长都很喜欢,所以这次文化节我们就敲定了要演他们啦。”
“哈?!”陈之平还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拿着碗瞪着眼睛看向晨。
“你来了就知道了,”向晨说:“仔细看好我当天会完美的cos。”
“我还没答应呢,”陈之平喃喃地说:“不过也好,我就走走。我就一个人,到时候你忙我到哪儿去,也没有个导游。”
“不止呢,还有别人。”向晨狡黠地说。
早晨时间,接近11月。天气开始变得凉爽了些,城市里种植的一些树种开始呈现出温暖的黄色。学校的门口已经拉起了“xx大学第5届学生文化交流”的横额,树枝上挂着鲜艳活泼的气球彩带,路边摆着动漫的人物站牌,沿路已经开始有cosplay的学生在拍照宣传。
“欢迎来参观我们的文化节。”“这是我们的宣传单子,上面都有我们表演的时间,别错过哦。”“小朋友好可爱呀,来跟姐姐合个影。”
这样的场景,陈之平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了。他感觉自己年轻了好几岁。他看看手机的时间,9点半,离向晨说的10店开场时间还有一阵子。他决定慢慢地走进去。走进去的途中,陈之平突然想起来,自己好久都没有戴过手表,自从把周志光送给自己的那只遗失了之后就一直用手机看时间。
究竟是遗失还是自己故意不用的,陈之平没有深究原因。陈之平感觉自己的衬衣衣摆被风撩拨而过,心里酸了一阵随即微笑了起来。
秋去春来,是这样的循环流转。陈之平心想。
“到了没。”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是向晨发来的短信。
“就在门口呢。”
“你等我一下,我出来接你。”
“不用了吧。”陈之平回复完,把手机收好,继续往前走。
大概过了5分钟,陈之平走到操场的附近,他见到宽阔的草地上搭起了各种各样的帐篷,人已经开始渐渐多了起来。他没有想到文化节居然会这么热闹。
紧接着,他就看到向晨头上顶着两个兽耳,后面挂着一条尾巴出现在自己面前,面露笑容。
他上网看了看这部动漫,所以还算能得出来这是片中夏目学校的校服。平时不大看动漫的陈之平,无聊地一集接着一集看着。没看之前他还以为动漫都是那些学生少年看的关于冒险,热血的故事,没想到还有这样缓慢地讲诉一个少年和妖怪之间的故事。失业之后的陈之平,聊于没有事做,竟然也都看完
了。
“今天你不是主角啊,看你的打扮是那只小狐狸吧吧。”陈之平跟着向晨的步伐说。
“你认出来啦。今天是栗子学长cos的夏目,团里的人觉得他的感觉比较像,我就当其他角色就好啦。”
“我也感觉像,你栗子学长也是那样安静的人吧。”
“哈哈,他有时候也闹腾的。你有看呀,挺清楚的啊。来捧场还做功课了。等会儿休息我请你吃东西去。”
“这么说好了,对了,你说的还有别人 是谁?我认识吗?”陈之平问着。
“你认识的。”向晨回到。
“不会是。”陈之平猜测着说。
“就是John”向晨刚说完,他们到达一个摊位前,John就出现在他们面前,旁边是装扮好的朱侓文,白衣黑裤,中分的头发,手里拿着一本本子,浅浅地笑着。
“来啦。”John向之平打招呼。
“你也被拖来了。”陈之平答道。
“才不是呢,他是自愿来的。”向晨在旁边说,陈之平也明白的朝朱侓文的方向看去,朱侓文不好意思地转移了目光。
John就着急地说:“当然啦,我们偶尔也得参与一下年轻人的活动,开开眼界嘛。你说是吧,之平。”
“是的是的。”陈之平附和着。
“来,一人一个。”朱侓文从摊位上拿出一些勋章说:“送你们的,我们做的勋章。”
“挺漂亮的。”陈之平给自己戴上,看着朱侓文在一旁帮着怎么也带不好的John,又看看向晨,两个人对视笑了笑,而他们却没发觉。
“向晨。我们去逛逛吧。“陈之平对向晨这么说着。
“嗯。“向晨点点头,留下朱侓文一副”就这么丢下我“和John”干得漂亮“在原地。
“来。“向晨递给陈之平一个冰激凌说:”说好要请你吃的。“
陈之平接过来,看着那像雪的绵绵的东西,舔了一口,冰凉与甜腻入心,他说:“周志光很少买这些东西给我吃,他也很少吃的。”
“这样啊。”向晨舔了舔嘴唇说:“那你现在可以尽情吃啦。哈哈。”
“嗯。”陈之平点了点头。
“陈哥,”向晨喊了一声陈之平。
“什么?!”陈之平周围张望着,才回过头。
“没什么啦。”向晨笑笑说:“对了,你知不知道John有个农场,他说想去一下郊游野餐呢。要不要一起。”
“他这么有钱的啊。”陈之平惊讶道。
“没有啦,我听栗子学长说是他以前投资的。”向晨说。
话罢,他们兜完一圈,刚好回到摊位前面来。
John正帮着朱侓文发传单,一脸鄙视的说:“舍得回来啦。”
向晨“哈哈”地说:“我刚和陈哥说要去那你的农场野餐呢。”
“嗯嗯,我们准备这个周末去呢,正好秋高气爽呢。要不要来?”旁边的朱侓文也搭上一句。
“我这老骨头也好久没去过郊外了,那就好吧。”陈之平这么答道,他的生活正和这些认识不久的人交接。
结束文化祭后,陈之平和John帮他们收拾东西,一群大学生嚷嚷着“叔叔”们真好,还有些女生在一角窃窃地笑。John一边帮朱侓文收拾一边嚷嚷着“我还年轻呢。”他和朱侓文收拾完了之后就先走了,学生也散去了不少。向晨负责锁仓库的门。
“啪”的一声,门被关上,天色也安了下来,学校的路灯也亮了起来,校园从喧嚣回复安静。
“好啦。我们回去吧。”向晨推出单车对着陈之平说。
此时,陈之平仰着头,他看到深蓝的夜空闪烁着星星,他说:“你学校还能看到星星呢。”
向晨听到,也抬起头说:“对呀,我们学校这边空气好一点嘛。”
“真好看。”陈之平发觉自己也很久没有静下来欣赏过这样的简单的美好。
“陈哥。”向晨在他身旁喊了一句。
“怎么了。”陈之平转过头去看向晨。
“听我说一件事,可以吗?”向晨这么说道。
“说吧。”陈之平朝向晨笑,没有奇怪为什么,他有点喜欢习惯了去听向晨说话。
“我喜欢你。”
陈之平看到向晨的嘴微张,他说什么,仿佛听不见。随着一阵冷风刮起,揉进了树叶,小草沙沙的声音当中。
“什么?!”陈之平的整个人被猛击了一下,他看着向晨,不可置信地说:“真的吗?”
向晨穿着白衬衫,挽着袖子在陈之平的对面,笑笑说:“陈哥,是真的。我从来不怀疑自己的感觉。”
陈之平没有说话,他懵掉了。突如起来的一番话令他无所适从,他没有预料到向晨会这么没有铺垫地就跟他说这样的话,且不说他和向晨之间的年龄差了快要10年之久,还有就是他已经有点习惯那样的寂寞孤独了,这样没有防备地听到有人喜欢自己,就像一个贫穷的人被告知中了大奖,突然怀疑其生活的真实起来。
其实他有预感的,这段日子,向晨的一言一语。都和自己喜欢那个人的时候,那么像。
“你还年轻呢。”陈之平安静得说:“可以选择更好的人。”
陈之平说完,突然想起这番话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他就看到向晨的笑容凝固起来。
随后,向晨说:“没关系啊,陈哥。我就是想让你知道,你不孤独的。除了周志光这个人以外,还有人喜欢着你的。”
陈之平看着向晨的笑容,好像快要撑不住了,似笑非笑。
“这样可以吗,就算是一个人的恋爱。”
“可以的。这样近距离的靠近自己喜欢的人,就算是做他身边的一棵树也是好,总不比无休止的念想难受。有人问我,你要选择遗憾还是选择后悔,遗憾我有过了,现在我尝试不计后果。呵呵,这大概就算青春吧。”
“然后你就会像我一样。我觉得,你应该找一个你真正喜欢的,跟他走下去。不是跟我这样什么都没有的人,没有未来。”
“可是那样的人就在我面前,现在就算未来啊。”向晨张着嘴还想说什么,陈之平就抢着说:“向晨,不要任性。我谢谢你一直以来的陪伴,但是跟你走到最后的,应该不是我。”
向晨听了,说:“我没有任性呢。我很认真地跟你说,我喜欢你,就这么简单。如果你真像别人要求的那样,有很多的钱,学历很高,不愁日子怎么过的话,我就不喜欢你了。”
陈之平看着面前人,影子那么单薄的投射到玻璃窗上,宛如一张剪纸。他张口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眼圈先红了
,手指颤抖。
最终,他的嘴唇动了动:“晨,原谅你陈哥。我还不懂怎么样重新去喜欢一个人。我真的很谢谢你。“
陈之平觉得连自己都不想听到这番话,他看着灯泡前有被吸引的飞蛾,这样的场景跟周志光离开那天没有区别。他不知道自己是在痊愈,还是在拒绝世界。
他只看着向晨站在他面前,要站成永恒的样子。
许久,向晨低下头默默地说:“没关系。“
他听见他声音有些哽咽,想伸手去抬起他的头。
陈之平说:“向晨,你不要哭。好么?“
向晨勉强“哈哈“笑了一声说:“我哪里在哭,分明是你的错觉。“
陈之平激动地说:“那你脸上的眼泪是怎么一回事。“。
他弯下腰,差点跪在向晨的面前说:“向晨。你看着我,好吗。让陈哥给你说说话,一直都是你说。现在我来说,你不必回答。“
陈之平觉得自己第一次那么多话,像是找回自己。
“我多谢这段日子以来你的陪伴,如果不是你在,我又怎么会觉得自己还有开心起来的可能。我可能有点自私,听到你的故事之后,我竟然因为有同病相怜的感觉而庆幸。我也知道你对我是喜欢的。要是在以前,周志光以前或者更久,也许我就真的会跟你在一起,做到很多人都没有的,所谓一生的陪伴。但是不行,我已经是30岁的陈之平了,你只是20岁的向晨。我们之间有10年的距离,好比是你还在当下有朝气地活着,而我已经是半只脚踏入过去了。并不是说因为周志光,而是因为所有的人,令我觉得,再没有以后。”
话罢,陈之平的一滴泪湿润了地板,像一个吻倾投大地。一说完,他就像熄灭了一盏灯,没有再亮的意思那样。
向晨的话却开始响起:“没关系的。陈哥。”
陈之平听了,有点愤怒:“你不可以说没关系。有些情况是不能这样的。”他质疑地看着向晨,有点像家长看着不成材的孩子:“不然,你就会变成我这样颓废。”他双手抓着向晨,摇了摇他。
向晨可能是被摇得有些用力,脸有点红地说:“可以的。 我从他之后,我就明白。 喜欢,其实是一个人的事情。哪怕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我也是开心的。
对比没有感情的一生,投入不知道什么结束的单相思我也愿意。 我可能打动不了你,但是我在有限的时间里能够看到你得到幸福,我也释怀了。”
他说的这番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傻还是刺到了陈之平,他什么都没说。神色空洞地坐在台阶上,仿佛世界只剩下自己。
陈之平不得不去想,到底自己是累了还是伤得太重。已经30岁的自己,好像跑完一场漫长的长跑,现在还没完。因为看不到终点,他就以为自己是漫无目的的。
那么向晨是什么样的态度呢?他思考着。这样一个年轻的人,在做傻事,而且是很多傻事。第一,他选择了喜欢男人,虽然可能不得不这样。第二,他喜欢上了自己。第三,这个自己比他大10岁,除了一颗曾经炙热,现在冷掉的心,什么都没有。最后,他选择看着自己幸福。
真傻!他心里这么想。哪里会有这样子的人,要把自己喜欢的人推向自己触不到的地方。他认为,幸福是自私的,关于自己的幸福是自私的。普天之下,只得那个人,因为想要拥他入怀,所以选择抱得紧一点,不得放开。但是有时候也无法令他永远地停留在身边,所以幸福亦是悲哀的。也许是因为有所期待,有所向往。
抑或是自己放不下,不够豁达。向晨也许做到了。陈之平呢?
陈之平真累了。他情愿自己是只猫咪,遗世独立地睡着,世间情爱都被他骄傲地看着,时而用自己柔软的爪子去触碰。
这夜有点冷,冬季快来了。陈之平感觉风直直地往身体里钻,他猛然想起还有向晨,着急地往旁边看去,向晨刚好打了一个喷嚏,双手摩擦着。
他不知道为什么的,弯下身拥抱了向晨。
向晨的身体冷冰冰的,在陈之平的温度下暖和了起来。陈之平看看向晨的脸,红得发烧的样子,还一副受宠若惊,不知道是什么剧情的样子。他用手摸了摸向晨的头小声地说:“给点时间陈哥想想,好吗?”
“嗯。”
“咱们回家吧。”
“嗯,哎。陈哥你看天上。”
“什么,没看清。有什么。”
“有流星啦。”
“这也是你设计的?!”
“你想太多了。这是计划之外。”
“哈哈哈。”
这一天大概是傍晚的时候,5、6点。12月的天气已经冷了起来,天黑得早,一下子就是晚上的感觉了。陈之平出去逛了一圈,觉得无聊就又一个人回家了。
向晨最近的学校有事情忙,所以陈之平也搞不清楚他什么时候回家,就一个人无聊的到处走。
没有他在身边嬉闹,陈之平的生活又好像回到了一个人的时候,但没有了害怕。
“向晨,你回来了吗?”陈之平一边放下钥匙,换上拖鞋往向晨的房间走去。
他看见房间门没有关,冒着好奇心走了进去。他好奇这个人平时在房间是做什么的?!
房间收拾得干净,桌子上是台灯,几本书。正在他向前走去的时候,脚踢到了什么。陈之平低头一看,是一本本子,上面写着“200X-200X”,跨度差不多两年。看来是日记本。
陈之平正准备翻开,让自己的好奇心放肆一下的时候,他就听到门铃突然响 了起来。
开门一看,是一个他不认识的男孩。年级和向晨差不多,带着鸭舌帽,像只受惊的小兽一样地站在他面前。
“你,你找谁?”陈之平疑惑地问着,端详着男孩的模样,非常瘦,比向晨还瘦。陈之平曾经讽刺地问过向晨是不是营养不良,向晨就踢了他一脚说自己看上去瘦,但其实自己还是肉肉的,非常好摸,很不要脸的样子。
“那个,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向晨的人?”男孩的脸从鸭舌帽里露出来,陈之平看到他眼睛下有些黑眼圈。陈之平猜测他应该睡不好觉,所以才遗留下黑眼圈,他也有。
“啊,他呀。他还没回来,应该有事忙吧。”陈之平恍然大悟:“你是他朋友吧,要不要进来坐坐。”
虽然男孩婉拒了很久,还是被陈之平脱了进来。他好像看见在街上看见一只瘦弱的猫咪一样,有一种必须救助的恻隐。
陈之平泡了两杯热茶,把一杯放到男孩的面前说:“你先喝茶吧。”
男孩看着茶上浮着的茶叶说:“茶叶浮在上面,是好兆头呢。”
陈之平本来坐在男孩的旁边,发着楞,听他这么一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尴尬地说:“是嘛。”
“你是向晨的男朋友?”男孩喝了一口茶说。
陈之平正准备把一口茶咽下,暖暖的流经喉咙让人十分舒服,他这么一听,就喷了一个茶几都是。
“不是不是,合租的室友。”他连忙摆着手说,抽出几张纸巾擦桌子。
“哈哈。”男孩笑笑,没有先前那么拘谨:”我懂的。”然后他就端正了身子说:“我叫黄子衿,是向晨高中的同学。”
“哦,没听他说过。”陈之平说:“是好朋友吧。”
子衿说:“嗯,我去了北方念书。最近放假了想来找一下他。”
“你气色不大好呢,老是熬夜吧。”陈之平说:“那么重的眼袋。对了,你怎么找到来这里的。”
“是呢。”子衿回答说:“晨晨他在上一封信里说道过他搬这儿了,本来我很少来这一区,后来问我爸就找着这儿了。”
“哈哈,你们关系不错嘛。叫他晨晨。你爸是本市的吧。”
“对呀,不知道你有没有去过,我家在西区开书店的。高中那时候晨晨老是去我家蹭免费书看。大学了还看。”
“诶,我说,你家书店是不是就在他们学校附近呀。”陈之平寻思着,是不是就是向晨带他去过的那家书店。
“嗯嗯。你应该去过吧,和晨晨一起的?!”
“去过一次。不错呢。”
“嘿嘿,都是我爸在打理。”子衿说着这话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的。
“你们都写信的啊。”陈之平想起来,很好奇地问:“不是可以用QQ,打电话嘛。不方便呀。”
“我们都是文艺青年,哈哈。没事就写写东西,45度仰望天空泪流满面。”子衿说:“那会儿我和晨晨都刚上大学,心里也郁闷,有些东西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大家就写信互相安慰。”
“这样哦。”陈之平点点头:“你们年轻人都这么多烦恼呢。”他心里嘟囔着以为只有自己的世界倒塌,殊不知人人都是如此生活。
“晨晨有没有说过他是”子衿在旁边旁敲侧击地问着陈之平。
“我知道。”陈之平回答:“我也是。”
“哦哦,什么?!”子衿随口说着,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呵呵。”陈之平决定有点好笑。
“其实我也是。”子衿补充了一句。
然后陈之平的笑容就凝固了。
一阵子后,陈之平问:“你们都说些什么?!”
子衿一边说一边脱下自己的鸭舌帽说:“什么都说。那个时候晨晨说得最多的就是我们的班主任,那个时候他喜欢我们班主任呢。我就说自己异地上学的一些事,也有感情的。”
“那个说的老白吧。他跟我说过。”
“那他应该很信任你啦。他很少跟别人说的,一来敏感二来他花了很久才释怀,所以再提起要很大的勇气。”
“花了很久?”
“差不多两年吧,高三毕业到大二。最近他才有说自己的生活上轨道了。”
陈之平听了沉默。他想不到,向晨沉溺了比他更久的时间,只为了一个相处两年,而且还不是确认关系的人。
“其实他也有说自己最近遇到一个人。”子衿说:“我猜,那个人就在我面前。”
“哈?!”陈之平瞪大眼睛看着子衿说:“那你刚才怎么又一副不认识我的样子。”
“基于陌生的认识才最真呀。”子衿装神秘地说:“我也想知道向晨所说的那个人是不是真的和信上说的那样。”
“哪样?”陈之平问。
“呆。”子衿哈哈大笑。
陈之平不知道回答什么好,他开始后悔开门给这个人。
这样有一句没 一句的和黄子衿聊着,不知不觉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黄子衿看了看手表,估计这向晨是不回来了,就笑哈哈地告别了。关上门的陈之平,心里有什么事压着。
他心中的那个向晨的形象有点转变,他以为的那个阳光朝气的人也曾经在活在某个人的阴影里无法自拔。他想着这样的一个人,在那两年的时光里是否也像自己这样去走曾和那个人一起走过的路,去想起相遇那天的一切细节,去听一起听过的歌,反复念着说过的誓言,渐渐忘记了自己是谁,也忘记了为什么会喜欢他,忘记了他的模样,可是那种思念,虽生犹死的感觉却还在。
这天,陈之平还在睡梦中,就模模糊糊的听到向晨在敲门的声音。
“起床啦。”
“怎么了。”陈之平睡眼惺忪,还穿着睡衣,他看了看时钟10点:“才10点呢,叫我起来干嘛?”
“不说好了今天去野餐嘛。”
陈之平定睛一看,向晨穿了件卫衣在自己面前,用手指指桌子上的东西,他说:“我都准备好了,你快去洗漱啦。”
陈之平的脑袋清醒了起来:“是今天吗?”
“不然呢。”向晨一副‘服了你‘的表情说:“我已经计划好搭车换乘的线路啦 。”
“不能开车去吗?”陈之平一边挤着牙膏,一边“呜哈”地打了个哈欠说。
“开我 的自行车去吗?”向晨露出一个微笑的表情说:“我哪里来的车。”
“可我有啊。”陈之平看着向晨,刷着牙,一口白沫地说。他看着向晨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笑了起来,白沫飞到向晨脸上,两个人都成了老公公的样子。
“大哥,我们合租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有车。”向晨说:“也没见你开。“
“最近失业嘛,连油钱都舍不得花了。也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开车了。”
“你说,你确定你会开车?“向晨在车上,抓着安全带说。
陈之平看了看向晨惊恐的脸,又转过头回去看路说:“哈哈,你说呢。“
“话说,你有钱买车为什么还得找人合租房子啊。“向晨问道。
“本来买车还可以的,房子也要买。只是原本计划着和他一起,他走了,那部分钱就没了,就没买成。“陈之平喃喃着。
“嗯。“向晨点点头,转过头去看车外的风景,然后又说:”不好意思啊,我经常都问你一些敏感的问题。“
陈之平笑笑说:“没关系。哥现在还好。“
“行啊你。摆脱阴影了啦。“向晨说:“挺好的。”
“嗯。”陈之平说着。
他看着沿路的风景渐渐脱离城市的高楼大厦,车市马龙,繁杂,往一个安静的地方驶去。这一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充溢,本来是冷冷的天气在日光下变得有些暖和。树木和果园在车的两旁出现,又快速地飞逝。
向晨打开了一点车窗,风吹得他细碎的头发轻微撼动。他的脸迎着风,仿佛也能看见睫毛在动摇。
陈之平他想自己明白了老白和向晨一起看过黄昏的那个傍晚。
陈之平把车开进了一个有木牌指示着的农庄,他看到一路都是密密麻麻的果树,红色一串串的像红宝石的,青翠的叶子把阳光剪碎一地。最后他们停在一个浅褐色的小房子前,用一些吊着的花卉装饰,干净而朴素,在干净的草地上显得十分温馨。
“你们终于到啦,可算是没愁死我,怕你们不晓得来。”John一看到下车的陈之平和向晨,穿着个麻质的衣服就出来了,后面跟着也是一样质地衣服的朱侓文。
“导航,导航。懂不,现在有GPS 导航好嘛。”向晨朝他嚷嚷着说。
“我怕你随便带路,带错人家方向吗。”John顶着嘴,陈之平在一旁冷眼旁观,见怪不怪。
“你再说一遍。“
“一遍。“
“好啦好啦,别闹了。快进来吃点东西嘛,都没吃早餐对吧。“朱侓文打着圆场说。
“对的。“陈之平其实有点饿了,连忙答道。
“学长,你今天跟John穿的衣服一样呢。“向晨迎上去说。
“那可不是嘛。“John竖起耳朵,很开心地说:“你们管这叫什么,情侣……”
“亲子装。”没等John说完,向晨就嚷了出来。朱侓文不好意思地看看John,说:“你快去沏茶呀。人家是客人。我瞧着陈哥都踏进去一只脚了,怕是饿坏了。哈哈。”
“遵命!”John很乖的举起手做一个“收到,司令”的姿势就转进了房子。
室内的装潢很简单,几乎就是木制的桌子椅子,开放式的厨房,一些壁画,还有一个壁炉。
陈之平看着壁炉说:“这果园很贵的吧。”
“不贵不贵。”John摆摆手说::“那是上一手园主经营地不太好,我就和一个朋友盘下来了。平时打理的主要是我。”
“还有学长。”向晨喝着茶说。
“嘿嘿。”John羞涩地笑笑说:“目的主要是过一点世外桃源的生活。没想到还真有人愿意。”
朱侓文端着东西过来说:“都饿了吧。”
向晨说:“我也准备了些三文治。”
他们四人就切了清茶,放在桌子上的是一些三文治,五颜六色精致的甜点,饭团。
“没想到你们还这么会过日子呢。”陈之平说:“我这些在城市里生活惯了的人倒是很羡慕。简简单单的。”
John喝了一口茶说:“也是。很多以前想要的现在都不想要了,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想简单一点。”
难得的这次向晨没有反驳John,只是静静地吃着东西,坐在朱侓文的旁边。朱侓文看着窗外的阳光,落在草地上,偶尔一两只飞鸟停在书上休息,唱起了歌。
过了一会儿,他说:“园子里些山楂和苹果熟了,要不要摘些来榨汁,生津止渴呢。”
“好呀。”向晨听了就一阵风地带了个草帽奔了出去。
空气纯净,天是蓝色的。红色成熟的山楂眼里,苹果硕大饱满,都是生命的迹象,生机勃勃。
“你这么跟John一起,不觉得无聊吗?”陈之平向朱侓文搭讪。
朱侓文提着个果篮,说:“不无聊啊。我也有其他的娱乐嘛。其实这样也很好的,难得。”
“你是真的喜欢他吧。”陈之平这么问着。
“是的。”朱侓文直直地答着。
“我还以为你会避开不答呢,没想到你还挺直接的。”
“哈哈,现在就你一个。我答也没什么,就是平时他在不大好意思。有时候会觉得在一起就怎么不像恋人。”
“怎么不像了呢?”
“就感觉一起做的那些事情,是跟一个知己,不是跟喜欢的人。一起爬山,一起在果园里,一起看海,都是很平常的事情,娱乐性质少了些。时间长了,以为他是自己认识很久的一个。”
“但是没了他不行吧。”
“嗯。”
“这就对了。”陈之平说:“这样才好。”
“那你怎么样了。”朱侓文反问着:“最近都有听向晨说你的东西,还好吧。”
“嗯,我还得跟你说谢谢呢。”陈之平说:“那天不是你跟向晨送我到医院,都不知道怎样了。”
“哈哈,那天他说一回家看到你在那儿流血就不知所措了,第一反应就是要来问我怎么办,我也很慌呀,就叫他冷静,先打电话叫救护车。”
“嗯。现在就没想别的了,过阵子再找工作,过点平静的日子。不想别的了。”陈之平这么说:“重要的事还很多呢。”
“那向晨呢。”
陈之平简单地笑笑,没有回答。
朱侓文听了,明白什么的样子继续说:“有问题可以找找庄叔呀,他认识的人挺多的。没准能帮到你。我就没法啦,我还是学生。”
“我先谢谢啦。他好像挺厉害的啊,好像没事干又不用愁。还有个果园呢。”
“他以前投资的,一开始赚了不少,但你知道的,这些东西有来就有去,现在他就剩下这个很久之前买下来玩玩的果园啦,不过现在经营得也不错。Don’t cry他也有一点的投资。”
“这样哦,想不到呢人生。”陈之平说:“你怎么管我叫哥,管他叫叔呀。我们差也不很多呀。”
“想不到的才是人生呢。”朱侓文说:“我就爱这么叫他,特别有安全感似的。”
话罢,向晨和John就往另一边过来了。
“摘够了吧,我们回去啦。”John喊着,向晨到处钻,好奇地看看果树,看看手中天然真实的水果。
陈之平和朱侓文对视了一下,都朝他们“嗯”了一声。
切好的水果放进榨汁机,加点酸奶开动,完了后放上果仁。新鲜的果汁就这么放置在桌子上,折射着午后的阳光。
四人的汗蒸发着在冬日的午后,感受着果汁入喉进胃,一股些许甜而不腻,带着青草气息充满着口腔。
“好喝。”他们不约而同地说,随后就是一阵笑。
1月的南方因为有了阳光不那么冷,下了几天雨的湿气也因此少了许多。人的身体也因而开始渐渐地暖和起来。
陈之平自己坐在一座教堂外面的广场上,穿着连帽衫,带着一条围巾,把手插进了袋子,无所事事地看着四周。沐浴在冬日的阳光里,他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颗树,不言不语,只顾生长,只顾日光,那半点的情也遗忘在忘川桑陌之间。
第一天出来的阳光吸引了久被雨水,冷风折磨的人,都像洞穴里的小动物一样出来晒太阳,温暖自己的身体。
带着耳罩的年轻妈妈陪自己的孩子在玩球,两三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坐在椅子,还有路过的年轻人。
树木有些罕见地掉黄了叶子,有些还在冬天里青绿着。天空一碧如洗,蓝色宛如从大海中打捞上来,干净的云漂浮着。
陈之平闭上眼睛。他听见那座教堂里传出来唱诗班的声音,纯洁神圣。他仿佛也听见了鸽子拍动翅膀落下的声音。羽毛与空气的接触。
时间过得真快,新的一年一下子就来了。那些难忍的,疼痛的,几乎要了自己命的情节已然成为了昨天的书页。自己好像脱去了一些厚重的衣服,轻飘飘地坐在这里。
他想起向晨,想起所有关于他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一切。他伸手看自己掌纹,这些纠结缠绕生长的线据说说尽了人的一生。是穷途末路,是蓬荜生辉。一条线断了,一条续上。如果很久之前他懂得,再去看一条断了的路已没有意思,也许他早就重新生活很久,拾回简单的生活,真实的自己,有机会去新的生活里,何必自断前程。他想那个人是懂得的,所以没有选择令人更难堪,更伤心的方式来告别。
“喂,”他拿起电话。
“hey,怎么啦”电话那头依旧是向晨活泼的声音。
“我现在在近你们学校的广场上,你要不要过来晒晒太阳。今天天气很好呢。”
“呵呵”陈之平又听到向晨在电话里说话,喷出“呼呼”的气:“很少见嘛,我就在附近。”
陈之平习惯了等待,他感觉自己是在等待中才成为了自己。等待大学的四年,等待工作,等待升职,等待周志光……这个世界有谁不是在等待呢。有些等待没有结果,有些人在等待里站成永恒的姿势。只是这个人好像不怕等待,他的存在就和光一样,有就有,没有便没有了。那份从容和他的年纪不相符。
“晨。”陈之平心里念着这个字的时候,他就看见向晨在原处一棵树下走过来,衬衫套毛衣边跟他招手。
陈之平露出笑容,把手从兜里伸出来也朝向晨挥挥手。
“不用上课呀?!”陈之平抬着头看面前的向晨笑得把眼睛眯成一条线说。
接着,向晨伸手弹了一下陈之平的 额头说:“看看日历今天什么日子呀,都快过年了。早放假多久了。”
陈之平“哎唷”一声,摸了一下额头,说:“我一个待业者哪知道你们学生什么时候放假呀。再说,你天天就没有脚的小鸟一样忙着外面飞。”
“这么快学会嘴贫啦?!”向晨在旁边坐下说。
陈之平接话道:“跟你学的呢,刚在哪儿呢?!“
“给你。“向晨抛给陈之平一个包子说:“刚出炉的。”
陈之平一边被包子热得手来回交换着一边说:“可不是嘛,热得我都拿不住了。”话罢,他两手掰开包子,看见露出的肉馅,散发着热气。他凝视了一下,咬了一口。香甜的味道充满了口腔,热腾腾的暖和着身体。
“你不吃吗?”陈之平递给向晨一半说。
向晨说:“早吃过了。”
陈之平手没有放下来,轻轻推了一下向晨说:“再吃点嘛。”
向晨没有推脱,接过吃了起来说:“还是这么好吃,你知道吗?这家包子铺我经常去的,可好吃了。所以要早点出门才能买到,能买到的那一天呀心情就会特别好,觉得自己很幸运。”
向晨自顾自地说着,等他发现隔壁的陈之平没有回答他时,转过头一看。
陈之平低着头,拿着一颗包子在流眼泪。
“怎么了。”向晨惊讶地说:“发生什么事了?包子不好吃吗?”
陈之平继续吃 了一口,眼泪穿过升腾而起的水汽时,滑落到包子上化开。他带着哭腔,嘴里又有没有咽下去的包子,样子有点滑稽说:“太好吃了。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这段时间来做过的事。”
向晨听到,舒了一口气的样子,笑笑说:“不用感激呀。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愿意的,即使你不要我还是会给。看着你幸福,我也感觉幸福了。”
陈之平听了,靠在向晨的肩膀上说:“我能借一下你的肩膀吗?!”他一边靠着向晨一边吃着包子,又想了想说:“算了,都靠上了,你不借也不行。”
向晨翻着白眼说:“我去你的。你不觉得你有点重吗?”向晨还是第一次被一个人靠在自己的身上,虽然陈之平比他体型上大上一圈,但是他还是脸红了起来,没有推开他。
“是你应该锻炼锻炼了。”陈之平说。
“今天天气很好呢。”向晨打开了一个新的话题说:“让人有精神很好的感觉呢。”
他看着眼前这幅安静的画面,深深吸了一口空气,然后呼出一道白烟在陈之平脸上,恶作剧地。
没等向晨戏谑地说出那句“看我嘴是不是很多肉包子的味道”时,陈之平的手就轻轻地抓住了向晨的手,没有人发现。
就那么一下,在广场上的鸽子拍起翅膀飞翔,天空的云朵移动,阴影把阳光分得这一块,那一块。
他能听见向晨在自己怀里迅速加快的心跳,他也听见自己激动起来的心跳。两个人没有距离的接触,在这个些许寒冷的一月里。这是陈之平很久之后第一次抓一个人的手,他觉得自己有些生硬。
那一刻,陈之平想哭。
原来紧握着一个人的手是这样的温暖,他有多久没有过了,因为害怕失去,所以错过了这样的温暖。
陈之平算着大概是3秒钟过后,看着他像红得像一颗苹果地坐着不说话。
他也觉得尴尬,也转过头去,看着自己的脚尖。
可是他也觉得不可避免。因为那一刻他很感激向晨,而且这段日子来他在自己生活里的片段像电影一样播放,看着向晨,看着那个人,完完全全地和周志光不一样。他马上就条件反射地要做那些事了。
他余光看到向晨从拉开书包的拉链,拿出纸巾擦嘴。他呆了一下,小声地说:“能不能也给一张我。”
陈之平默默接过来向晨递过来的纸巾,开始擦拭自己嘴上的油分。
然后,他就听到隔壁的向晨突然忍不住似的“噗嗤”一笑,脸涨得更加红了。
陈之平继续擦了几下,也跟着禁不住笑了起来,拉着向晨的手。
向晨愣了愣,也握紧陈之平的手,说:“你就不怕别人看见?!这儿这么多人,又是白天。”
陈之平想了想说:“你看看,广场上每一个人都专心在自己的事情上。这个世界上许许多多的人都在关注自己眼前的幸福,没空理会别人的星球是这样运转的。所以,我跟你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在这个城市里,也有可能。”
向晨含义不明地笑笑说:“行啊你,陈先生。现在学会这么文艺的话啦?!”
“当然啦,离不开你的努力,还有我终于想通,” 陈之平摸着向晨的手,顿了顿凑在向晨的耳边说:“现在我可以对你说,你要继续保持喜欢我,因为我也喜欢你。”
陈之平看着向晨的头发密密集集的,像个小动物一样,他就用另一只手捂住嘴,眼角有点泪,像笑又像哭的对他说“我……我说不出话来了。你手放开,当中揩油呀。”
陈之平像摸小孩似的摸摸向晨的头,下巴放在他手上说:“别着急,以后慢慢讲。还有,我想摸就摸啊,哪里的那么多规矩。”
向晨回复本性似的,小小揍了陈之平一拳,陈之平却觉得自己的心被他温柔的抚摸了一下。
向晨说:“看不出你这么流氓的一个人。还有,刚才说什么我听不见。”
陈之平小媳妇一样的轻轻地朝向晨的怀里依偎了一下:“不要,人家害羞嘛⁄(⁄ ⁄•⁄ω⁄•⁄ ⁄)⁄。”
广场上的时钟这一刻指向了10点,朝阳初盛的时刻。上面的每一个人专心致志地面对自己的事情,自己的人生。或许其中有十分艰难的时刻,有过想要自我了断的时刻,但是正如陈之平那样从黑暗的角落里露出自己的身躯臂膀,被一束光照耀过后才明白,有些人生是从失去开始的。
与此同时,也没有清楚地知道陈之平最后朝那个微笑着的男生从自己的唇齿里吐出了哪三个温馨的字眼。
评论 (0 个评论)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