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黎晨看着面前的女孩，她绯红的双颊瞬间变成了白纸的颜色。

他看见她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的从圆形的木椅子上站起来。

她咬着自己的嘴唇，凌乱的搜索着自己的大号黑色挎包，她的大红色口红在凌乱中，被甩在了光滑的水泥地面上。

她终于从挎包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一声不吭的扫了咖啡吧台上的条形码。

她似乎有点缺氧，似乎他只要轻轻的碰她一下，她就会晕倒。

她在离开这个小小的咖啡馆前，最后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和他用了6年的磨豆机。

他的眼神对上了她的。

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一个黑洞。 

这个黑洞，一下子把他吸了进去。

这个黑洞，让他领会了在漫长的黑色隧道里，看见光，拼命的想要去追寻，直到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终于抵达了隧道的尽头，才发现，在那里横着一堵高不可攀的石墙，光在墙的另一边。而他遍体凌伤，气若游丝，已经丧失了爬上去的勇气。

黑洞。

6年前， 

他刚刚30岁，在风光秀丽，湖光山色的城市工作。

在这座城市上大学的时候，他就爱上了咖啡苦的味道。同宿舍的同学则三三两两的爱上了抽烟，多的时候，一天2包，还试图着拉他入伙。

他在他们眯着眼睛，喷云吐雾的间隙里，看到的是复杂而细碎的情绪。

烟雾慢慢扩散，他偶尔看到他兄弟们湿润的眼眶。

他们轻轻播放着李健的一声有你， 和吕方的朋友别哭。他们一边吸着烟，一边聊着关于这个城市的一切：他们的未来，女朋友的未来。要不要留在这个城市，做什么工作，何时才能存够钱，在那湖边寸土寸金的地方， 买一下一平米的房子。

他看到了他们的胆怯，恐惧，希望，兴奋，以及时有时无的空虚。

大学，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原本就是一个空虚的地方，不然为什么会被叫做象牙塔。

这时候的他，总是会撇开丝丝白色的烟雾，一个人悄悄的逃离。

湖边几个不打烊的小酒馆和24小时的咖啡吧，成为了他的避难所。

他爱苦涩的味道。

在无尽的空虚中，苦会提醒他着他的存在。就像宿舍兄弟们的烟，浓烈的苦味，会时不时的将他从迷茫，不知所措 和一股巨大的无力感中拉回现实。

他会一个人静静的拿着一杯不加糖的浓缩，就着初夏晚间徐徐的柔风，一口闷下去，像是干了老家辛辣的烧酒。

在其中的一间叫做栀子的咖啡馆里， 他找到了打零工的兼职，因为他可以上晚班。

当他大多数勤奋的同班同学埋头在通宵自习教室里上自习的时候，他在这个小小的插着栀子花的空间里学习如何做咖啡。

这个以旅游业出名的城市，白天是喧嚣的，但是到了晚上，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地方，宁静，平和，美好。 他做咖啡的地方可以看见橘黄色夜灯下的湖，和湖远处玲珑剔透的宝塔。天气好的时候，他甚至能听到水鸟的叫声，和鱼儿们跃出水面的“噗通”声。

他静静的磨着豆子，仿佛是在履行东方古老的坐禅艺术。 他就着淡淡的咸味湖水的水汽， 轻轻的哼着小曲子。在这些时刻，他应该是快乐的，仿佛忘记了前方的艰辛，忘记了他做数学老师的父母帮他选择的，他深感厌恶的专业。

在栀子，他遇见了她。

她抽烟，嗓音沙哑。

她染着浅紫色的头发。

她每次都在一个固定的时间来。 深夜的一，二，三点钟。

她坐下，利索的给自己点燃一支细细的Seven. 贪婪的把带着薄荷香气的烟雾，吸进自己的身体。

她点一杯美式咖啡，不加糖，不加奶。就着细细的，带蓝条的SEVEN， 一口接一口的喝下去。

她不说话。

但是在一些夜晚，她低声吟唱。

那是一首Bille Holiday 的 My Man

“He is not much on looks, 

He is no hero out of books, 

He isn’t true, he beats me too,

When he takes me in his arms

The world is bright all right…”

她和他大学里所有的女同学都不一样。 

那些每天因为在教室学习而不晒太阳的脸，呈现出的病态美， 

那面对喜欢的男生故作矜持的声音，甜腻而肤浅。

细碎的谈论着哪个打篮球的男生最帅，哪家卖牛仔裙的店铺正在打折。

骄傲的炫耀着哪个男生送来了成打的玫瑰和香水百合。

尽管在大学里，他不间断的收到临班女孩腼腆羞涩的求爱，

装在粉色的，印有小熊的廉价信封里，在信的封口处，静心的喷上淡淡的橘子味香水，

他对于这些情窦初看少女的求爱，只是感到无尽的厌倦。

她们就像是被校园这所牢笼囚禁的宠物。简单的头脑从未经历过人世间的繁华与沧桑。

她们空虚的和男生们谈着恋爱，想象着毕业以后在这个国家的任何一个城市，存钱买下他们的第一套房子。 她要为他生一个孩子。。。。。。

这些故作矜持的女孩，学着似懂非懂的专业， 毕业后会在某一个高楼大厦的一间隔间里，惆怅而无趣的耗尽她们滑腻的肌肤，毛孔慢慢变大，脸上丑陋的长出斑点，回家后，大声训斥着她们懵懂的孩子，在肥皂泡般夸张而不真实的电视剧中入眠。

然后，她们的丈夫感觉到和她们无法过下去，因为没有任何共同语言。

她们扭动，挣扎， 放纵， 大口大口的喝酒，

最后变成这个城市，人人戳着鼻子被指指点点的“泼妇。”

眼神空洞，眼角上挑，头发油腻而凌乱，穿着邋里邋遢的裙子，身材发福的如“祥林嫂”一遍又一遍的和街坊邻里 – 任何一个愿意听 – 她们老旧故事的人们，扭动着，哭泣着，嘶吼着。

她不一样。

她唱着自己爱唱的歌，不施脂粉的脸上，只是涂抹着大红色的口红，

眼角下淡淡的褐色雀斑。

她贪婪的吸烟，

她的手指上戴着市场上随意淘来的塑料戒指。

她穿着脏脏的白球鞋，不系鞋带。

有时候，她来的时候， 会把鞋子脱掉，弓着身体，坐在椅子上，把玩着蓝白相间的烟盒。。。。。。

这样的一个女子，和他像羊羔一般的女同学不一样，来自另一个世界。

他想要了解另外一个世界，通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