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松蔚演讲——孤独让人成瘾:为什么我们需要真实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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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已有 1722 次阅读  2015-09-12 1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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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首先感谢浙江省科技馆邀请我参加这个讲座,让我有机会来到杭州。因为各种原因呢,我对杭州这个城市比较有瘾,总是找各种机会过来。今天这个机会是来科普,所以要给大家讲一点知识。我选择的主题是成瘾。

说到成瘾,我们通常认为它跟影视圈会比较近一点,就是用各种毒品,或者喝酒,抽烟,对某些药物的使用超过了界限,所以在DSM的诊断里面,它被叫做物质滥用,物质依赖。但今天我们讲这个成瘾呢,除了我们很熟悉的这个对烟酒药物的使用之外,还有另外一种。它的范围更广,跟我们的生活也更贴近。

有一个很粗略的划分,叫做硬成瘾和软成瘾。所谓硬成瘾,就是我们都了解的精神活性物质,包括酒精、烟草、大麻,包括很厉害的海洛因、苯丙胺类物质,冰毒等等,跟影视圈的关系更大一点,普通人顶多就是抽烟喝酒了。但是接下来讲的软成瘾可能大家会更熟悉。比如非精神活性物质也可能导致成瘾,就像甜食,很多人喜欢睡觉之前来一小块点心,或者吃完饭以后,明明已经很饱了,还是要吃一块蛋糕,不吃不舒服,甜食是有可能让人上瘾的。还有咖啡,还有茶,还有苏打水,其它一些饮料也是可能让你上瘾的。

很多行为也让人成瘾。比如玩游戏,小时候我们只能去游戏厅,是一个比较大的冒险活动。到后来我们自己家里就有电脑了,后来有笔记本,变得越来越方便,那今天很多游戏在手机上就可以玩,所以它会变成像水渗进海绵一样,渗进我们生活里每一个细小的角落。

购物也是一样,过去我们得要拿出半天一天的时间去逛街,非常疲倦,今天变得方便了,拿出手机就可以购物。我们在杭州,杭州有一个著名的公司专门为我们提供这样的机会。

性,现在很多人知道,性本身也是一种有可能让人成瘾的行为,包括观看色情的读物、视频,也包括各种各样的性行为。

食物也可能让人成瘾,一种成瘾叫做暴食。就是一次吃非常非常多,这不是“吃货”两个字可以去概括的,因为我知道你们很多人都会把自己叫做“吃货”,但是你一定没有试过吃到吐的感觉,吃到必须去导泻,就是服用泻药,或者用手去抠喉咙,把食物排泄出来以后再接着去吃,这明显已经超出了身体的需要程度,这叫暴食。还有一种暴食的反面也可能会形成一种成瘾,就是节食,节食也是可以让人成瘾的。

赌博,这也是我们非常熟悉的一种瘾。

整容,一开始可能是割了一个双眼皮,然后慢慢会对自己身体的其它方面开始不满意,每一次整完容就觉得自己这样已经很好看了,但是习惯这个样子以后,又会觉得这个脸好像又有一点缺乏新鲜性,所以还需要在哪个地方动一下刀子,所以整容也是可能让人成瘾的。

追星也可以让人成瘾,可以到很狂热的地步。

还有就是运动,大家可能会觉得有一点奇怪,运动不是一件好事情吗?就像吃东西也是一件好事情,但是变成一种瘾的时候是有问题的。那怎么样叫做瘾?待会我会给大家讲。

工作也会成瘾,就是我们俗称的工作狂。

理疗,有的人做按摩,做SPA,一星期不去一趟就不舒服,它也可能成瘾。

冒险运动,比如去冲浪、去滑雪、去潜水,做一些这种很极限的这种运动,甚至有可能会有这种生命危险的,蹦极,然后他只有在生与死的那个边缘才能有存在感。

纹身穿孔,可能会成瘾。

偷窃可能会成瘾。

还有一种就是我们所有人都非常熟悉的,对网络的使用。网络成瘾。

……

所以你就知道这个时代充满了各种成瘾的诱惑。所有这些软成瘾目前没有一个诊断标准,但是引起了研究者广泛的兴趣,并且认为,它们和我们传统上说的物质依赖,其实有一个非常相似的机制,所以我们统称为是成瘾。也许将来有一天,它会变成一种医学的诊断。现在我们怎么判断一种行为有没有成瘾呢?大致可以参考这样的一些方法:

首先,列出活动的清单。盘点一下,你最典型的一天这24小时怎么度过的,除了必须做的那些事情,比如说吃饭、睡觉、工作、上厕所之外,你其它时间去哪里了?画一个饼图,大概睡觉占多少的比例,吃饭占多少的比例,工作占多少,那还有一些时间在哪里?这样有助于你盘点你平常的生活当中,花费在某些活动上的精力和时间。杭州这个著名的购物平台,有一个功能就是到年底的时候,可以盘点这一年的花销,很多人看到这个数字之后会非常惊恐。他觉得自己其实平时买东西好像也不是很厉害,但是最后一年下来,他会发现其实是一个很大的数字。他惊恐完之后,就会非常自豪的把它分享到朋友圈。这是一个勋章,表示自己是一个非常有实力的人。但我们自己心里面是会有一点不安的感觉。你计算一下你花在某一个事物上面的金钱和时间,如果这个数字已经让你有一点惊恐,甚至有一点后悔的时候,那往往说明这个事情,对你生活是构成了一点负面影响的。

然后,你要去评估它有没有增加你的健康风险?适度的行为是不太会增加健康风险的,比如说阅读,或者说适度的运动,吃饭,都是有益于保持健康的,但有一些行为过度了,会让你的身体变得不好,比如说节食,它会对健康程度有一个明显的损害。

是否妨碍了爱或工作的能力?这是弗洛伊德提出的,他认为判断一个人的功能水平,就看这两条能力。所谓爱的能力不一定是谈恋爱,它包括跟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你的同事。你们之间的关系有没有因为这个行为受到影响?有一些成瘾,比如赌博,会导致的一个结果就是妻离子散,家人跟他的关系到了水火不容的程度,他对家人不闻不问,一意孤行,所以是妨碍到我们爱的能力。那还有一些行为可能会妨碍到我们的工作能力,也不是一定要朝九晚五地上班才叫工作。你可以是一个自由职业者,可以做一点小生意,也可以是家庭主妇,但不管用任何方式你需要跟这个社会发生一点交换,需要为这个社会的某一些人付出一点你的时间,付出一点你的工作技能,然后这个社会给你相应的回报。所有的正常人、成年人,都是有工作能力的,不管用任何方式。如果一个人到了成年,他还没有办法跟社会发生这样的交换,那是有问题的。这是我们的社会适应性的一个重要指标。

第四个方面,你可以询问一个信任的人,一个你觉得可以说真话的朋友,也可以是心理咨询师,或者你尊敬的前辈、老师。去问他,你是否了解我在这个事情上面的情况?你觉得有没有问题?有时候自己的判断可能是有偏差的,需要一个从旁观者看的角度。

然后,你需要判断你对这个行为的使用有没有涉及到隐私、欺骗、或者谎言?如果这个行为坦坦荡荡,我们跟任何人都可以去坦白地讲我有这个爱好。就像刚才薇薇问我,癖好跟成瘾有什么不一样?癖好我是可以去讲的,我就是喜欢这个事情,我在上面花了很多时间,这是我生活中很精彩的一部分。可是有一些事情我们是需要去欺骗和用谎言来保持的。比如我咨询的学生有暴食行为,她一顿饭要去几个不同的食堂,因为吃不够,但是她需要看周围有没有人注意到自己,有没有熟人。她不能被别人发现这件事,因为她知道这件事是不好的。但是她控制不住。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标准。如果你觉得一个行为不是上瘾,只是普通爱好,你可以试着停用一段时间。有一个图,讲马斯洛的需求理论,最下面一层叫做WiFi,如果有一段时间,你不能使用WiFi的话,你的状态会变成怎么样?不是一两个小时,试一下三天或者五天,一个星期,一个月?离开这件事情,你的生活是会变得有一点不方便呢,还是会整个崩溃掉?让你完全没法接受?比如香烟经常会给人这样的感觉,有很多人会说我没有烟瘾,因为我想戒了它我随时都可以戒。我问那你抽了多少年?我抽了20年。虽然他随时都可以离开,但他离开的时间很少超过一天。那其实就是上瘾。如果你确定对一个行为没有依赖的话,你其实可以停止它一段时间,你的生活不会有太大的干扰,如果你做不到就要小心,因为这个行为已经开始慢慢地掌控你的生活了。

总的来说,成瘾大概有两条判断思路。一是你能不能停下来?一定是停不下来才说明你是上瘾的。二如果你持续地使用这个行为,或者这个物质,它对你的健康、金钱,对于你的爱和工作的能力会不会产生严重的损害?两条都满足,尽管诊断标准上没有这么说,但是在我们今天的话题范围里面它会被界定是成瘾。

大家也不用太恐慌。其实我们今天大部分人都是成瘾者,这是一个成瘾时代。比如拖延症,我们都有对不对?我们拖延的时候在干嘛?很多人是在刷手机,上网,购物,看小说,看美剧,看电影,这些行为变成了我们一个想停又停不下来的行为,它就可能是成瘾。

关于成瘾,我们有两个非常惊人的,但又常常被当作金科玉律的误解。第一个误解,在只有物质成瘾的时候就流传这种说法,说这个物质是有魔力的,是坏东西,它的魔力让任何沾到的人都深陷其中。我们甚至会听到这样的传说,说一个人本来是年轻有为的大好青年,因为误交损友,这个损友有一次拿了一根烟给他,烟里面有白粉,他抽了以后就坠入了深渊,浑身不得劲,就问这个朋友,说你上次给我抽的烟是哪里买的?然后朋友就说,这不是普通的烟,是毒品,现在你已经上钩了。这个青年就堕落成了瘾君子。这个故事传递出来的概念是什么?就是那个东西是有魔力的,是妖异的,蕴含着某种物质会让整个人都陷进去。如果你停掉它你会非常难受,这都是它的错。

第二个误解叫做“意志力”。过去的一百年中,我们治疗成瘾的方法是什么?林林总总的方法,总结起来就是两个字:惩罚。最简单的惩罚就是把人隔离起来,不去接触那个物质。我们恨铁不成钢地想:那个东西很坏,但你是人啊,你有意志力,你必须克服它对你的诱惑。我们把吸毒的人关到小房间里面,他毒瘾发作,在地上哀嚎打滚,浑身抽搐,我们硬着心肠说就不给你,就不给你,就不给你。然后一段时间以后,叮!他好了。他再次走出来的时候,就变成一个有意志力的人,这是我们幻想当中对于成瘾的治疗方法。所以通常戒毒的方法叫做强制戒毒。在我们国家非常流行,每个城市都有强戒所,那我想让大家猜一下强制戒毒的复吸率是多少?我们定义一个三年复吸率,就是强制戒毒之后三年的时间,他一次毒品都不使用,用强戒所的术语叫做保持操守三年。这个比率是多少呢?大家猜一猜。有人猜10%,还有吗?80%,70%……好,正确答案是0%。那个0后面没有小数点,就是0。

我们把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三个月、半年或者一年,不管怎么难受我们都不给他毒品。然后有一天他说好:我好了。你总要把他放出来,他出来第一件事是干嘛?找他的老朋友,要那个东西,他是会那么做的。我们就说也许还是他的意志力不够强吧,还不足以抵抗毒品的诱惑。但是谁告诉我意志力可以怎么样去修炼呢?我们只有继续惩罚下去,妈妈就会不断念叨说你看我们家为你都操碎了心,用这种情感上的负疚让他觉得烦躁,那爸爸有时候会用非常粗暴的办法,可能会揍他一顿,把他赶出家门这样。我们以为这样烦他是可以让他戒瘾的,那我们自己想一想自己的例子好了。我们拖延的时候,也会在脑子里恶狠狠地冒出两个字:“剁手”!再拖延我就剁手!很有决心是吧。可是谁成功靠这样一句话就把拖延给治愈了吗?我们都是正常人,相比那些瘾君子来说生活会好很多,正常人想克服一个相对比较软的成瘾尚且无能为力,你怎么指望那些瘾君子被人训了一顿或者被人踹了一脚以后,就会克服毒品对他的吸引?所以被爸爸踹出家门,他们做的事只能是去找老朋友。一百年来我们一直觉得靠惩罚或者靠培养意志力的方式可以去抵御那个成瘾的诱惑,这是第二个误解。

在越战当中,曾经有20%的美国士兵使用过海洛因,那个地方真的很好搞到这个毒品,他们用海洛因的原因有很多,有时候是为了镇痛,那也有的时候就是纯粹的无聊,或者是很空虚或者非常的恐惧,那个地方真的不是人待会的。这些士兵回家以后,有人做了追踪,有95%的士兵直接停止了对海洛因的使用。所以这对海洛因含有某种魔力的这样一个说法来说,是一个很直接的反对证据。如果海洛因真的具有魔力的话,这20%的美国士兵回到美国本土,应该是会千方百计地去寻找海洛因的供应。没有,95%的人直接就戒了。

科学家还用老鼠做过成瘾的研究。几十年前,有科学家把一个老鼠关在笼子里,放了两瓶水,一瓶水里边有可卡因,一瓶就是普通的清水。那个老鼠喝了一点清水,也喝了一点有可卡因的水,然后觉得可卡因这个水好像让它比较嗨,所以就不断地去喝这个有可卡因的水,一段时间之后它死掉了,因为药物过量。这个证据作为可卡因含有某种魔力的这样一个支持来使用,你看老鼠都抵抗不了。但是几十年以后有人提出,你把老鼠关在笼子里,它什么事都做不了,只有两杯水,一杯喝了以后没有感觉,另一杯喝了以后会变嗨,所以它除了去喝那个让它变嗨的水还能干嘛呢?没有别的选择,它只有那样才可以让生活有点精彩对不对?我们说这个老鼠被可卡因俘虏了,对老鼠是不公平的。有一个加拿大的科学家就设计了另外一个实验*。同样也是用这种老鼠,用这样的笼子,只不过笼子里不是一只老鼠,而是一大群。他居然还给老鼠搞了个游乐场,搞点奶酪啊,小迷宫啊,反正各种各样的花样,很嗨的样子。然后就发现,大部分的老鼠在里面玩很欢乐,几乎不去喝那个有可卡因的水。所以问就来了,到底是什么东西让这个老鼠成瘾?是药物本身还是那个寂寞的笼子?

当我们把笼子改变一下,里边有社会关系,有各种各样文化娱乐生活的时候,这个药物的魔力就减轻了很多。所以新的观点认为不是药物或行为本身蕴含的东西让人成瘾,而是这个人所处的环境让人成瘾。这个成瘾是发生在这个人身上,不是发生在这个药身上的。

这是我想给大家带来的一个也许跟你们通常理解不一样的观点,成瘾是人类适应生活环境的一种方式。对老鼠来说,它只有用那个有可卡因的水才会开心,对人类来说,如果你不让我们刷手机,我们现在干嘛呢?今天听完这个讲座以后,大家回家以后干嘛?你们大概都会在脑子里面有一些计划,看看书、看看新闻,或者干脆睡觉。应该会有很少的人会想,我回去一定要喝酒,把自己灌醉,人事不省,等到第二天早晨起来头疼。如果有人这么想,说明他最近遇到了什么伤心的事,而不是因为酒本身有什么魔力。酒或者药物,或者打游戏,是我们用来适应最近一段时间生活的一种方式,这个方式叫做self—healing,中文叫做自我安慰,自我抚慰。成瘾的行为或者药物给我们最大的帮助,就是帮我们打发当前的时间,快乐一点,不致于那么空虚,那么无助。所以我今天讲成瘾呢,并不是是想妖魔化这样一种病,这个事情没有什么好妖魔化的,它是一种非常常见的方式,就是我们不开心的时候,我们需要干一点事情让我们自己开心起来。

人类的成瘾,跟老鼠有类似的地方,就是我们也在一个笼子里。这个笼子是无形的,把每个人孤零零地隔开来。我们今天讲的孤独,其实应该叫做隔离,英文叫isolation,不是loneliness,跟它相对的概念是联结,bonding。孤独和隔离有一点区别,我们通常觉得,孤独嘛,就是一个人没有社会关系,很孤单,跟别人没什么交集。刚刚薇薇也跟我们讲过,你看现在没有谁真的会独自一人,甚至有时候我们反而希望自己孤独一点。

其实,我们希望的不是孤独,而是独处。我们希望有独立的时间、空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这时候我们不希望别人来烦我们。问题在于那些人是怎么烦你的呢?大家过年回老家都有感触,人际关系有时候会让人觉得更烦燥。有很多话没办法跟面前这个人去讲,讲不通。所以我们觉得不如一个人待着好了,我就是个怪物。人际关系不见得会缓解孤独,有时候会让我们更孤独。这就是隔离,我跟他有关系,但是我们之间隔了东西,我的感受他接收不到,我感兴趣的东西他不在乎,很多事情我说不出来,或者我觉得说出来他也听不懂。

我认识一个朋友,他们家是一个非常热闹的家庭,有妻子,有孩子,有老人,他有时候开车回到家,停好车以后会在车里坐20分钟再回家。他真的不想回,太累了,他需要自己一个人静静。虽然他的家庭非常热闹,对他来说,还不如一个人待着踏实。所以并不是说你身边有朋友或者亲人,就是有联结的,这个联结是指的情感层面的联结,不是物理的联结。

我这里说的孤独,包括以下三个方面的感受。第一个是挫败感,也许我们身边有很多人,但是你发现所有人都比你强,你会觉得非常得孤独。到毕业季的时候,就会有学生过来找我咨询说,你看我们班上别的同学,有的拿到非常好的offer,有的已经确定了毕业以后推荐研究生,有的怎么怎么样,他们都有出路,我跟他们比起来呢?什么都没有。所以尽管他跟这些人在一起每天喝酒吃肉,但他一点都不开心,他觉得自己是被隔离的。

第二个感觉叫不被关心,就是我们的口头禅:“大家都很忙”。如果我打电话找一个人,他通常会问:有什么事吗?潜台词就是我很忙。当然北京人确实都很忙,所以我们很少会在某天晚上静极思动的时候,打电话说哥们出来,陪我喝个酒。都体谅对方,可能刚下班回家,可能还堵在路上。如果跟一个人约饭的话我们要提前好几天,最近有没有空,可不可以接见一下?早点把时间地点定好。我们不觉得自己很重要,不觉得有人在关心自己。

第三个感觉是无意义感。意思是别人不在乎我,我做的事没什么意义,别人不会在乎。比如说有一些戒烟的人,他们最容易复吸的时候,并不是我们想象的一段时间没有吸烟所以身上非常地痒,一定要吸口烟才会爽。很多时候只是因为他们觉得戒烟这个事情也挺无聊的。一开始斗志百倍地说我要戒烟,要做一个很不一样的我。一个月以后他会觉得,不一样的我又怎么样,我还是找不到女朋友。别人根本不关心我戒不戒烟,它没有意义。

这三点,在现代社会,都是常见的感受。

挫败感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来源,就是你的朋友圈。你点进去,刷一下最近十条二十条,大家都在干嘛?除了养生或者是段子之外,大部分的人会告诉你,比如我老婆昨天跟我一块到了杭州,她就在朋友圈上贴照片:到杭州了,你看我坐了船,你看西湖好漂亮,吃的东西好棒,这是她的朋友圈。她不会说什么呢?我靠堵得要死,打不到车,人这么多我们什么都看不见。她就会说你看我过了一个非常悠闲的假期,生活真是太美好了。不是她一个人这么干,所有人都这样。我们不会在伤心、难过,忧伤的时候去发朋友圈,说我现在想要找一个人聊聊。我们会在生活中筛选出,甚至有时是伪装出一些华丽的、美好的层面然后po出来。我认识的大学生经常转:这才是学霸,看了这个人你才知道什么叫天才,智商被碾压是一种什么感受,学生们就转这个。真的很要命,他们都已经很牛逼了,但他们就是看到还有比我更牛逼的人。几乎每一个人都可以在朋友圈里找到更好的一种生活,你不会去想这只是一些人把自己生活当中最华丽的一面po出来,不会这么想,你只会觉得天哪!所有人都在放假都在嗨,轻轻松松就年薪百万,只有我一个人在苦逼地加班。

不被关心的感觉也是。我不知道杭州是不是这样,在北京,我真会觉得如果找一个朋友,聊一个晚上,吃顿饭,是一个会让我自己需要掂量的事情,如果是不太熟的朋友,好朋友就不说了。如果是不太熟的朋友会觉得有一点内疚,因为我觉得用了他的时间,在北京我真的觉得时间是可以算成钱的,时间有它的价值。而且要命的是,所有的舆论都在鼓吹这种思路。就是说你知道吗,时间是有成本的!你一定要计算好,因为你一生就是这么多天,一天就24个小时,所以可以算出来你这一生大概每个小时是有多么宝贵,不可以浪费你的时间!这种东西我浪费也就浪费了,但是别人的时间我好意思浪费吗?如果不好意思浪费,我就没法觉得别人在关心我。为什么呢?因为这样一来,只有他可能会从我们的这个相处当中获得某种好处,我才有脸皮去跟那个人说,要不要出来吃个饭?我给你介绍一个生意,介绍一个美女。好吧,他出来了,可他关心的是那个生意,他关心的是那个美女,他也不是真的关心我。所以你把时间换作成一种功利的工具的话,就会有不被关心的感觉。

无意义的感觉更常见了。一两百年前,我们的工作会生产出完整的一些产品,木匠做出这个桌子、椅子,铁匠打出各种各样的工具,我们看到桌子,会觉得非常有成就感,这就是我这几天的劳动成果。我甚至会在上面刻下名字,作为我工作过的一个意义,它变成了这样的一个东西。到了20世纪这种感觉就越来越少,因为手工艺人慢慢变成一个很珍稀的门类,大部分的工人都在流水线上工作,主要的工作内容是组装各种螺丝钉。他不会看到这个东西是我自己生产出来的一个成果。所以20世纪的人会觉得是流水线上的一个部件,一个工具,你做的就是非常机械的劳动,像机器人一样。最近二十年,连流水线上的工作都享受不到了,没有那么多螺丝钉给你拧了,你生产的结果是什么呢?就是KPI,一个数字,你都感觉不到自己在生产什么东西。你就想着说这个月的指标是多少?已经完成了80%还是85%?这方面我觉得自己还是蛮幸运的,因为我的工作主要是讲课和做咨询。虽然它的效率很低,做咨询我一个小时就只能跟一个人谈话,用数据去体现的话几乎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对我来说,或对那个人来说,那一个小时是我们共同的意义。如果你看数字的话,就会觉得人很渺小,互联网时代我们考虑的都是几百万上千万这种流量。一个人算什么呢?

我们还有社交网络。很多人特别不理解,说我们现在的生活应该是越来越不孤独了吧?社交网络这么方便,可以这么容易找到各种各样的人跟他们发生联系,为什么还会孤独呢?社交网络要看你怎么用。用好了,它可以降低沟通的成本,让我们更方便地建立人际关系。但它同时也有很多让人产生隔离感的元素。社交网络在刚刚诞生的时候,还是一个相对来说匿名性比较强的工具,可以给自己起一些奇奇怪怪的的名字,什么大虾,菜鸟,没有人知道我是谁,我可以在网上随意的去吐槽,说一些奇怪的话。但是现在它越来越实名了。今天用微信,主推的功能就是熟人社交,所以你差不多知道微信的通讯录里面每个人是谁了。你好意思在微信的朋友圈里面说,妈的,今天老板又让我加班,真是恨不得让他早点死。我估计是不敢的吧,就算你把老板屏蔽了你也不敢,因为有的同事很会截图。你只会发说:真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不成功的人,只有不努力的人。——这是在微信上最敢说的话,很正能量,但是你自己相信吗?最好不要太相信,如果你真信这种话你会很容易抑郁的。

你发上面这些东西,不会觉得自己跟别人建立了联系,虽然很多人给你点赞。点赞是一个非常快速的建立人脉的方式。它就是很快。如果想在朋友圈里刷存在感,一个办法就是咔咔咔把每个人发的照片或者什么东西都点个赞。根本不会浪费你几分钟的时间,就可以刷存在感。有一些人觉得人脉很重要嘛,混各种各样的社交场合,他们是social界的,随时带着各种名片,见人就发名片,相互扫微信,所以他们微信通讯录里有很多很多的人。但我是social phobia界的,所以我经常在想他们到底是怎么样同时维持几百上千个通讯录成员呢?后来发现他们就是点赞,你会不断看到他的名字又出现了。真的方便,但是有一个问题,就是它太方便了。方便的另一面就是低成本,不需要花钱,甚至不花时间。后果就是你不会在意。

过去我们想维持一个远程的联结要写信。好歹要花一辆个小时吧,还要装信封,贴邮票,专门走一趟邮局。另外一个人过好几天收到信,会觉得很珍贵,因为他也许一个月就收到一封信,对他来说这个月就指着这封信来了解你的生活。所以他会很认真地看,看完他不回还不好意思。我们小时候交朋友有一种方法叫做笔友,就是用这种方法来社交。今天你们就在微信上加一下就好了,然后你给他点个赞,他给你点个赞,不需要长篇大论地交换意见,他的生活就摆在那里。我老婆的微信好友都知道她昨天来了杭州,看到了美丽的西湖然后坐了船,非常的悠闲享受。但是没有人会在意,点赞的人不会记得这件事,过几个小时就忘了,收到点赞的人也不会记得这件事。所以今天我们很难觉得在社交网络上做的这些事,交的这些朋友能解决我的隔离感。也就是暂时的缓解,自我抚慰,难受了发个自拍,十分钟之内我看到不断冒出来有消息提醒,有谁又给我点了赞,谁又给我留了言,哎,感觉很好。但是二十分钟之后我就想,我再找一个什么理由再发一个自拍呢?

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在社交网络上秀出我们最美好的一面,久而久之就会形成一个风气,大家都在以一种浮光掠影的这种方式美化我们的生活。我们会形成一个非常快的节奏。我们不太去关注一个人花了多少成本,付出了多少时间,才终于能够换来几天的休假,我们不太关注他平时默默地做的那些事情,我们只关注他休假那几天去了什么美好的地方,吃了一些什么神奇的食物,然后我们就想,他们一个个都去休假了,我也要去休假,我也要争取什么时候晒出我最美好的生活来。这个节奏变得越来越快,我们就只交流那些积极的部分,不谈那个消极的,等待的,难过的东西。黑色的东西我们都不看了,只看那些发光的,金光闪闪的部分。所以我们真实的情绪会发现没有人可以讲,这些是负能量的东西,我们的正能量发在朋友圈,发在社交网络的各个角落,那负能量去哪里呢?我们只好藏在心里。

我们生活在方便快捷的网络时代,很容易积累这种隐藏的情绪。这些秘密就是隔开我和他人之间的屏障。秘密不一定是说我杀了人,把他藏在我们家冰箱里,不是这么大的秘密,有时候就是四个字:我不开心。你们看着我觉得我活得挺好的,其实我不开心。

因为我是做心理咨询师的,所以会接触很多这样的人。在人前蛮开心的,有的事业非常成功,看上去家庭美满,也有的朋友一大堆,但他们之所以来找我就是因为有一些不开心的感受,没有人可以说。我在学校咨询了很多学生,他们有时候会用一种非常严肃,非常隐秘的表情,告诉我他们最大的秘密:李老师你知道吗?我上课其实听不懂老师在讲什么。

有点可笑吧?但他没有办法跟别人说,他觉得周围所有人都是学霸。这么小的一个事情对他来说真的就很严重。我们自己也一样。像我说的一个朋友在车里面坐20分钟,不愿意回家,他跟谁说呢?他不敢跟老婆说:咱爸咱妈在我们家,我真的挺不痛快的。他不想说,只能藏起来。他跟老婆是非常亲密的关系,但他们还是有秘密没法去说。

所以很多时候就像这个图一样,两个人在一起很亲近,但是各自沉浸在各自的心事里,如果到饭店里,经常会看到一桌子的人坐在一起,各自低着头,好像做餐前祷告一样,其实都在看手机,在笑话,在各种新闻,在各种人的点赞里去消磨时间。但是如果让他们抬起头收起手机,说我们来聊聊吧,那我们聊什么呢?聊起来都是郁闷的事,都不想让别人知道。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没有办法谈,所以都藏在心里。

那大家为什么还要凑一起呢?凑一起就是为了寻开心。就像成瘾行为一样,暂时地让自己热闹一下。有一些人会说,李老师你看那些吸烟的人,喝酒的人他们是成群结队的,应该是没有秘密的吧?你看他们一块去喝酒,多少开心,多少雀跃,他们有什么秘密呢?什么话都说,什么玩笑都开,喝到后半夜一个个都兴致勃勃,他们不孤独啊。但他们都是有秘密的。他们真的很开心吗?在一块喝酒,往往是各有各的烦心事,然后想要说烦心事的时候,另外的人就说不说啦,喝酒喝酒。所以你看到的是大多数人很热闹,但是每一个人都觉得我不过是在逢场作戏,“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所有人都带着这样的一种感觉,去跟别人交往,哪怕有再多人,哪怕你看起来再开心,孤独感还是在的。

越是孤独和隔离,我们就越会用一些快捷的方式来排遣,这就是我说self—healing。你不开心的时候,会发现没有人真的理解你,然后你会觉得我这样其实蛮矫情的。这么点事有什么好不开心的,不就是上课没听懂吗?不就是累死了还挣不到钱吗?说出来不嫌丢人,那怎么办呢?他没有别的办法排遣孤独,所以就会找最方便的办法,以前就是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来,以一种潇洒不羁的姿态把它点燃,喷出一口烟你觉得好一点了,现在的办法就是掏出一个手机来,以一种潇洒不羁的姿态把它解锁,拿朋友圈刷新一下你就觉得好一点了。见效很快,虽然不会真的让生活变好,但是起码在这一刻不用去面对我的烦心事了,不去想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状态了,所以我就做这些最方便的事。它不需要提供什么奖励或者多巴胺之类的刺激,甚至哪怕它会损害我们的健康,影响我们的生活状态,我们也要千方百计地留住它。否则我们就会陷入更真实的痛苦。所以,成瘾是和孤独联系在一起的。

虽然孤独并不是成瘾的唯一原因,但孤独的这种心理状态,容易维持我们的成瘾行为,甚至导致恶性循环。越成瘾,越能隐藏自己,越隐藏自己,心里就越孤独。

我们现在来讲如何戒瘾。戒瘾这个词,有一点会让人联想到意志力,因为我们通常觉得戒瘾不就是咬紧牙关就好了,打死我也不碰它,我们就这样戒了。但我刚说了这是一个误解,没有意志力这种东西,也不会因为你咬紧牙关,你的情况就会变好。有的时候它还会加重你的这种孤独感。所以我觉得更好的一个说法,是和你的成瘾这种行为和谐相处。就是有时候你也可以用它,有时候你也可以不那么需要它。因此你的生活就像那些老鼠一样,有了更多的朋友,更多的活动,更重要的是有了更多交流情感的渠道,那样的话这个成瘾的行为就会慢慢变成你的很多爱好中的一个选择,而不是一个你不得不依赖的事物。

当然这句话也是有局限的,有的行为是必须要戒的,我们会发现特别是一些物质的依赖,你必须要把它戒掉。如果你想保持清醒,你必须一辈子都不能再去使用它,比如酒精,普通人可以说我想喝就喝,不想喝就不喝,但如果一个有酒瘾的人戒了酒以后,只能终生不喝酒,因为一沾到酒他的酒瘾就会复发,所以有一些行为呢,是必须要彻底地戒掉。

但是很多软成瘾没必要你死我活。不用把WiFi给戒掉,把淘宝给戒掉,那我们是戒不掉的。但你可以说我把淘宝变成生活中一个比较健康的部分,而不是我生活的支柱。

如何做到呢?最重要的方法就是发展人际关系。一个很典型的例子,就是大家去看美剧或者很多电影的话,经常会出现一个戒酒的组织,叫做AA,Alcoholic Anonymous,叫匿名戒酒者协会,比如说你们看的《纸牌屋》里面就有,还有《绝命毒师》,还有比如说《搏击俱乐部》里面也有这种组织。形式很简单,就是一圈人,坐成一个圈子,你们可能在美剧里会有印象,每个人轮流站起来发言说:大家好,我是李松蔚。然后大家就会说:Hi,李松蔚。当然我也可以不用真名。然后我说我想跟大家分享最近遇到的困难或者一些心事。我一定要讲真话,反正大家也不认识我。我可以在这样的一个沟通当中,慢慢觉得我的生活有了新的支柱,有人在乎我了,我做的事情有意义了,不必再靠喝酒来支撑我的人生了。

现在不光是AA,国外有很多这样的团体,有比如戒赌的,戒毒的,包括性瘾的戒除,还有网络成瘾,都会采用类似于AA这种形式,就是大家坐一起,共同来分享自己对于成瘾,对于生活各种各样的感受,特别是糟糕的感受,那是他们没有地方可以去分享的。这个事情看上去跟成瘾没什么关系,但它确实很有效果。它改变的不是对成瘾物的抵御力,它改变的是一个人的生活方式,是一个人对于自己作为一个人,意义上的认识。

成瘾像是饮鸩止渴,我们生活越是孤独,越是无处宣泄,就越是要用那样的一些行为来帮助我们自我抚慰。但是我们越用那样的行为,其实就越没办法跟人建立真实的关系,因为那些行为会把我们跟别人隔开。所以它像是饮鸩解渴,就是说我现在很渴,很难受,不开心,所以我找到了毒药喝。它暂时性地帮助我解了渴,但它又会让我变得更痛苦,所以我需要更多的毒药。物质的成瘾是会有耐药性的增加,就是一段时间之后,你对它的依赖会越来越强。那要想摆脱这个循环,办法就是找到水,真正的水,对你有好处的水,这个水就是人际关系。所以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戒瘾的办法,就是我们要学会依赖人际关系。

也有人会说,AA这样只是用一种成瘾替代了另外一种成瘾,他们很多人不再喝酒了,但是他们每周都要来参加AA,对吧?他还是在成瘾。但是就算这是一种成瘾,起码这种瘾不会让人得癌症死掉吧。而且这只是一种人际关系的形式,如果这个人能够通过这种形式,改变他对于人际关系的理解,他可以有更健康的社会生活,那么他可以说话的人会越来越多,他的人生会变得越来越丰富。他就不用依赖一个人,或者一个组织。

很多时候,我们不愿意迈出第一步。我们不愿意去相信一个人可以接受那么糟糕的一个我。因为人际关系相比于物质来说太复杂了,所有成瘾的物质或行为,都是非常简单方便的一个东西,随手可得。但是真实的关系有很多的缺点,我这里随便列了几条:

真实的关系往往是不稳定的。我们愿意去依赖别人,去用人际关系来丰富我们的生活,或者愿意把情绪去跟别人做一个交流的话,那你要小心,因为那个人会死。我不是在开玩笑,这真的是一个风险。就是我们会觉得这个人越来越重要,但是当他变得越来越重要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你的生活越来越有风险,它有了软肋。对方好像随时可以把你的喜怒哀乐捏在他手里,万一他转身走了怎么办?他不要你了怎么办?他死了怎么办?

我很崇拜的一位心理咨询师欧文•亚隆,已经80多岁了,是一个老先生,他现在还在做咨询,有的来访者找到他就会说:亚隆老师,我怕有一天你会死。真的,因为他已经80多岁了,随时都有可能离开这个世界。他自己都说:我老了,所以你要来找我,请别等太久。我有一位年轻的心理咨询师朋友,前天出车祸去世了,对她的家人和朋友来说这是很重大的不幸,对她的来访者来说,同样也是沉重的打击。他们可能刚刚适应了生活中有这个咨询师,可以每周一次去向这个人去讲述自己的情感和生活,现在这个人就这样消失了。

所以你看,如果形成了这样的依赖,这个人就会变得对你来说太重要了,你随时要担心他会消失,你会变得有一点脆弱。但是你知道抽烟就不会。如果你依赖的是香烟,只要有便利店,就可以买到香烟,它不太可能消失。人际关系是要消失的,它不稳定。

另外,这个人也可能会拒绝你,这种感觉是很痛的。当你依赖那个人的时候,你想跟他更进一步,发展更深入更稳定的关系,那个人告诉你说:对不起,我只能到这个地方为止。所以如果你要跟一个人建立关系,你必须冒着被拒绝的风险。我们很信任他,但他可能有天会辜负我们的信任,这是很可能的。可是香烟、酒精,手机网络不会拒绝我。

真实关系的成本是很高的,它比点赞的成本要高很多。如果你们只是在网络上收听这个讲座的话,你们就不用花交通上的成本,因为我知道还有人从上海坐火车过来,我特别感动。你们不用花那么多成本啊,直接在网上就可以看到,你们就坐在自己家的沙发上,打开电脑就可以看。那为什么一定要走这么远的路,甚至有的时候还要支付一定的通勤成本来到这个地方呢?那我觉得是因为你们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这件事对你们的意义就不一样了。如果我们要做一件很认真的事情,我们是要付出成本的。然后有时候会很不方便,比方说约时间见面的,如果我在北京,我跟另外一个人约时间见面,对我们两个来说都是一件非常不方便的事情,可能半天时间都进去了。如果我跟他说你有什么事?我们打个电话直接说好不好?可能几句话就说完了。会发现功能是一样的啊,那为什么一定要见面聊,这不是损人不利己吗?从理性层面上来讲,肯定是成本越低的东西越合算,真实的关系不合算。

真实的关系也会让人非常的疲倦。我们有一个词叫做“累觉不爱”,就是如果你卷入过一段让你非常心力交瘁的关系,你会想还是单身好,然后谈完这段我真的不想再谈了。人心隔肚皮,什么都要猜,这种互动有时候让人挺烦的。你看她动不动就闹别扭了,生气了,她到底想要怎么样嘛?或者我心里的想法能不能跟他说?说了有什么后果?他能不能接纳我这个人?他可能看上去是挺接纳的,但我是假装的啊。我不敢在他面前卸下伪装,我知道他喜欢这样的我,所以我只能强迫自己保持这样子。万一真实的我其实是他最讨厌的那种人怎么办?没办法,我们只能靠猜,没办法像程序一样清清楚楚摆在那里。很麻烦。

真实的关系显得非常渺小。我们今天对人脉的需求是成千上万的。跟一个人一对一地,以心换心地建立关系,费了这么多力气,花了这么多代价,才一个人嘛。我们会觉得太少了,这一个人对我有多大帮助呢?不够的。我经常被问这样一个问题,就是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批量地做咨询?可以用一个软件或者弄个什么东西,同时对一千万人做心理咨询?因为中国可能有这么大的潜在群体。如果有这样的办法,现在有投资人,他们就拿着钱,如果有这样的办法,就觉得这个项目值得一投。但是我想不到这样的办法,我只能够用很笨的办法说,如果有人想约我,你可能需要要排队等很久,还需要付出很多代价,我们才能一起坐到一个屋子里面,谈一个小时。所以对你来说是一件很不方便的事情,对我来说也不方便。而且我可能这辈子也就只能跟很少的人建立关系,所以等了很久也不一定见到。这没办法。如果是在手机上有一个APP,就可以收看一个咨询师对一千万人同时讲话,不会觉得你跟他有什么特别的联系。但是很方便,可以量产。所有成瘾的东西都是可以量产的,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但真实的关系有一个优点,唯一的优点。

——真实,对,它是真的。你会感觉到你跟面前的这个人你们之间是有联系的,你们对对方来说都是唯一的,是有意义的。

这个优点是怎么来的呢?其实,真实关系的优点也就是它的这些缺点。这些既是我们害怕它的地方,同时也是我们为它感到着迷的地方。这是我最近一段时间的想法,我觉得所有真实的关系都伴随着一个特点,就是它不可控,如果一个机器人,它就是可控的,不管它有多高的智能,哪怕是Siri它很会说话,你也知道你说完什么话,它就会给你一个什么样的回应,它是有一个脚本的。所以机器人是可控的,但可控的关系,当然就不是活的。是一个工具,或者一个玩具,是可以计算的,可以变成你的一部分。一个活人跟你在一起,假设你也是活人,你们俩会发生什么是永远没法预料的,它是一个无法计算的事情。

我现在认为,不可控其实才是人生最精华的部分,我们人类在生活、生存当中,就经常要去感觉自己是在活着。有一些人会觉得他们在某些极限运动,或者是濒临生死边界的时候,他们会有一种特别不一样的感觉。那一刻他觉得这次我真的搞不定了,我可能要死了,然后等他活过来的时候,他会对这个感觉特别得着迷。他着迷的就是那种他有会失去控制的那个瞬间,那个瞬间他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因为他也不知道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跟人的关系深入到一定程度,就是这样一个感觉。所以很多人说我不想跟别人发展关系,是因为我觉得发展关系太累了,我很理解这种说法,但我同时也要补充一句说:可是我们很多人想跟别人发展关系,也是因为发展关系太累了。因为人生这么长,你不累一累你要干什么呢?

如果世界上只有我们自己一个人,活着和死去是没有什么区别的,过一天和一生也不会有什么区别。这就是我们为什么渴望他人。有形形色色的人,有各种各样我搞不定的事情,我的人生才会变得丰富和有意思。付出了代价,这个东西才是珍贵的。这个人他不属于你,有可能离开你,拒绝你,所以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才会觉得时间那么珍贵。如果这个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在你的计算之内,那你跟一个人在一起,跟自慰有什么区别呢?这是我现在的理解,就是我们的人生需要找一些活着的感觉,而不是搞一点多巴胺来自嗨。所以需要有自己之外的世界。有时会有意地折腾自己,挑战自己,包括体会伤心的,难过的感觉。真实的关系,它的好处是真实的,不可控的,它的代价也是真实的,不可控的。

跟人在一起会体验到很多负面的感觉。这些痛苦没法完全避免。如果你想完全避免,你就只能多使用那些让我们短期快乐的物质和行为。理性的人想要逃避痛苦。但人类不能完全地诉诸理性,否则他就会得出结论:我一个人活着才是最好的,我能控制跟自己相关的一切。这样一来,这个人的生活就会进入笼子里。所以要想活得丰富一点,不那么无聊,就要接受痛苦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就要接受跟人建立关系。人际关系不是让人嗨的,它就是让人痛苦,痛苦的时候我们才更需要找人去说,去看到我们,而不是只靠药物来隔离。

我想最后用一句话来结束今天讲座的部分。我们生活在这个时代,特别有压力,快节奏,时间特别宝贵,而且跟别人的联结都在朋友圈上建立的时代,我们作为一个人活着,要好好思考一下我们面临的选择。科技不断地发展,我们的生活不断地变得方便和简单,不管怎样我们都不愿意依赖最不可信任的人类,我们很容易去依赖的是那些方便简单的物品或行为。一旦我们选择了这条容易的路,我们也许会失去对生活的控制。谢谢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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