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里头攥着管教给我的纸条，上面写着他如今租赁房子的地方，那名字虽然陌生，但听着挺厉害的，叫“辑虎营”。我记得我来这里时候，当时的天儿越走越黑，路远走越窄，然后地儿也越走越偏。如今，同样的天儿，感觉要越走越亮，路要越走越宽，除去这地儿同样越走越陌生了。我心下盘算到了大路上，就找人问问，这个辑虎营在什么地方，然后就看到一辆半新不旧的车摇摇晃晃的往过开，那种破拉拉的厢式货车，外头跟闹着玩儿似的喷着“汉生生活超市”的字。我就跟着那车就又折回去了，估计是给这地儿超市送货的。那车到了门口往右一拐就冲西边儿的那个门儿去了，也不让他们进院子，看到里头厨房的厨子们出来几个人拉着那种小车（我们在超市时候管它叫“地牛儿”，后来知道正式的学名儿叫手动液压搬运车）出来进去的搬菜搬货。

我看他们搬的差不多了就上去问人家：请问，您的超市还找搬运工吗？那人不耐烦地跟我说：不知道。我又问：那您知道辑虎营在哪吗？他问我：东缉虎营还是西缉虎营？

我说：我不知道。他问我：不知道哪你问我干啥。然后叫上他们的人发动起来车走了。不过我记下来他们车上喷的那个电话了，就一边走一边打电话问。到了正门那儿继续拐弯往南，我见远远儿的有个人往过走，推着一辆自行车。也没大留意。不过这条路上那会儿，就我们俩人相向而行。然后，我就认出来他。

我见他有些不好意思，他问我：你上哪儿去了？我估摸着你应该到家了，不是让你打车回去吗。我哦了一声儿。他说：那走吧。我就跟着他走。

我问他：你，这车。要不内什么。

他问我：你想说什么？

我说：没。

他就把我手里东西接过去拿着，我忽然想起来内什么，抓着不肯给他。

他说：松手。

我一下子就松开了，好像，好像他还是管教，我还是923。他跟我说去骑车走吧。

我说我不认识路。“你傻啊”他说：“你看着我”

然后用右手不轻不重地掰着我的下巴颏儿给正了过来，似笑非笑地问我：你慌什么。你骑车载我吧。我告诉你道儿。我看他裤子膝盖上有跌打的痕迹，估计是骑自行车摔的？我想，不会骑就别骑嘛。瞎逞能。

我骑车让他坐在后头跟他说你抓牢，我要骑车了。他说走你。然后跟我说：我今天专门跟人换了班儿，老早就在家等你了，感觉你打车应该挺快的，谁知道这么个工夫回不来，我说得，我自己来接你老人家吧。结果，就摔了几下子。你可得好好补偿我啊。我说好的。

他问我：那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我讷讷地说：都成。 

七月份，太阳有些热，他坐在后头跟我说往左往右什么的指路。我感觉，我背上好像出汗了。他问我：你怎么还穿这身儿啊。不是给你买衣服了吗。我说没来得及换，好好的新衣服，过后再穿吧。

回到他住处，他租的是那种一居室，不新不旧的，东西也很简单，但是我蛮喜欢的，我喜欢屋里简单，那样收拾起来也方便。他带我看了卧室啊什么的那些，把我的东西归置好，就让我去洗澡。问我一会儿是出去吃还是在家吃。我说都行。洗好澡之后，我看他在沙发上就横着睡着了。我开开冰箱，里头有几个黄瓜、西红柿还有豆干儿。我在厨房找到了焖米饭的锅子，就焖了米饭。吵了西红柿鸡蛋和豆干儿，黄瓜的话弄了个凉菜。等饭熟的工夫，我就靠着门儿看他，他个子高高的，结结实实的，头发挺硬乌黑，他的嘴角是微微上翘的那种，不管他生气或是不生气，都微微上翘，他像是一个小狮子，沉默寡言的、天蝎座的那种小狮子。

我看他的时候，他不知道怎么忽然就醒了。问我：你看我干嘛？

我，我——管教……我，对了，饭熟了，你吃饭吧。

他也不动，喊了我一声，我晕菜了似的听到他喊我：薛小柏？

我答应了一声儿，他和我说：喊我名字，打今儿起，就喊我名字好吧。

我说好的，他让我喊一个试试，我就不是很习惯的喊他魏宝。

他问我：之前我表哥喊你什么。我说：我比他大4岁，他开始喊我哥，因为我去超市去的比他早，后来熟了他就不喊我哥了，喊我小柏。

他哦了一声儿，这样啊。那我也喊你小柏好不好。

我说好的。其实我更愿意他喊我哥，跟王皓最先认识我的时候那样。

我给他盛了饭，就和他一块儿吃。他和我说：我刚给你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了那里面有我的东西。

我嗯了一声儿，说：那好些东西都是你给买我的。转念想：这不对，他是不是内什么。我临走时候昨晚在光荣榜把他的那张照片儿撕下来了，今天我夹在了那本书里头。

我咽了口吐沫不再说话了。

我问他：我做了西红柿鸡蛋汤，我给你弄点儿去。

他笑了笑说，去吧。完后他让我歇着，他自己去刷碗。

我把碗筷收拾到厨房就跑回卧室，找我放他照片的那本书，找到之后放柜顶上藏起来了，我刚转身，就发现他鬼似的没声息地看着我笑，把我给吓一跳。我本能地喊了一声“诶妈”。他问我：你藏什么呢？我都看见了。

我说：对不起啊，我，我偷了你的相片。要不，喏，把它还给你。

他噗嗤一下就笑了，扶着门框子笑的花枝乱颤的，许久“嗯”了一声儿说：没事儿。你自个儿这么喜欢，就好好留着吧。

但你忘了我和你说过的话了哈，不是跟你说过别和我说对不起，任何人也不要说，你没有对不起谁。

早些睡吧，晚上我值班儿。他问我：你今天给谁打电话呢？

我说：没，我就是——

我给你找的工作不喜欢？他问我。

我说没有，那你联系送菜的做什么？你想去送菜？还是。

对，我就是想去送菜，我想离你近点，我想离807近点，说完我感觉好累啊。

我想拜托你照顾下807，别让人欺负他。

和我料想中不一样，他并没有生气。但是他跟我说：我之前听王皓说过，你在你老家干文职，又能修图、做平面。怎么不找一份相称的工作？我是怕你累，假如你愿意的话，你就去吧。

我和他们打过招呼，你随时都可以去。可是你看你多傻了，人家说那里人满了，你就说工资开一半也行。然后3000块成了1500？假如他们说开一半也不成，你会不会跟人家说给人家白干，管饭就行？

你说你都这么大的人了，王皓能放心你？还是我能放心你？或者807能放心你呢？我都怀疑你这30多年是怎么活到今天的了，没少吃亏少受委屈吧。所以你遇到王皓，遇到我，遇到807，不管遇到谁，只要人家对你一丢丢好，你就掏心掏肺的都给了人家，也不给自己打算，不去计较后果。他摸了摸我的脑袋，说：你这样我心里会很难受的。不想让你吃太多苦，也不想你受人欺负。其实你想关心807、关心王皓，我都没意见。但是啊，你心里只能有我一个人，知道吗。

“你将来结婚吗”我问他

“不”他说

“你父母同意吗？”我问他

“我从小在我姥姥家长大的，王皓妈妈是我舅妈，是他们把我拉扯大的”他说，但是他没说他父母的事儿，后来我听王皓说：他姑父（就是魏宝的爸爸）很年轻的时候一次煤矿事故死了，他姑姑没几年也殁了。

他问我：还有别的想问的吗？趁着今儿咱们就当面锣对面鼓讲清楚。

我说：你有点不讲道理。

他说：嗯，我知道。

那一宿，他总归是没去值班儿，我们就那么躺着，他拽着我手，耷着我的腿，像是所未曾有的陌生，熟悉，虚拟而真实，瞬间而永恒，一片空白而五光十色。

201905131626在东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