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屑记》-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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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有 273 次阅读  2020-07-24 0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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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许久,我依旧能够记得那次从金州回来的路上,魏宝眼神中包藏不住的落寞和夹带了寒意的凄荒,在车窗外漫山漫夜的黑暗中被无限放大。回京之后他连着三天懒懒的,也不说一句话,就那么整日整日地枯坐着。临近年尾,我打零工的馆子里好些人都年前回家,店里也张罗着过年的事儿。那日下午,我忙完中午的一摊子回去的时候,见魏宝在听猫耳上的一段音频朗读,我问他在听什么,他说是潘岳的《秋兴赋》,背景音乐蛮好听的,里头读着:

送归怀慕徒之恋兮,远行有羁旅之愤。

临川感流以叹逝兮,登山怀远而悼近。

闻至人之休风兮,齐天地于一指。

彼知安而忘危兮,故出生而入死。

且敛衽以归来兮,忽投绂以高厉。

彼四戚之疚心兮,遭一涂而难忍。

嗟秋日之可哀兮,谅无愁而不尽。

……

 

就像是在说他,在那次我们从金州回来的的路上。

 

那段时间,我尝试着去做很多事情,去想着如何打算和规划未来两个人的生活,毕竟我不可能一直刷盘子打零工,他也不可能一直摆摊儿,我也琢磨过基金那些,打算要不考取一个基金从业人员资格考试,其实,那段时间,我对生活和未来是一片迷茫的,也有些隐隐的恐惧。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就和一个失去了方向的船和飞鸟,在茫茫天地之间横冲直撞。我终于还是买了基金从业资格考试的教材有时间就出来看。感觉复习了很长时间,又感觉时间很少,没看好似的。

 

有次我回来,见到魏宝在弄一个一次性的打火机,我问他:怎么了。

他说不能打火了,我在修它。

我看他拇指和食指的指甲抠那个打火机的铁片有些裂开了,就对他讲:别弄了,抠坏指甲不值当的。我去给你买去吧。

他说:不用了。也没用它的地方。

我知道魏宝开始吸烟了,感觉算了,还是买一个吧。

 

而且他发明了很多省钱的法子,比如喝紫菜汤的时候,先和汤,把紫菜和鸡蛋虾皮那些留在最后再吃。比如炒菜时候放很多水可以吃好几顿。比如有时候摆摊他会很早出去,很晚回来。我有时候晚上起夜,在黑黢黢的屋子里去去来来走路的那么一瞬间,会忽然闪现过一个念头来,我和魏宝会不会一直这么穷困下去了。有时候就觉得有些担心和害怕。没有了我爸爸,我感觉我真的成了一个普通人家的子弟,和魏宝一样了。我想起来他之前念书时候,知道了我爸爸之后,跟我别扭了好长时间,说普通人家的子弟和权贵人家的子弟本来就是两路人,不应该往一处凑。如今,我也总算能和他一样了。

 

他见我复习考试,也没说啥,倒是买了两罐茶叶,说让我在复习的提神什么的。我说:你晚间早些回来吧,外头天气这会儿也不暖和。身体要紧,摆摊儿就当个消遣做一做就好。他说:我舅妈之前除了下地,也时常出去摆摊儿。

 

我考试的那天在东城区一个叫什么机器人学院的地方,头一天我还专门提前去了一次,认认路,顺便看一下时间有多长。第二天魏宝还起大早给我做了饭,那天正好是周六,我打小工的那里也不能不去,他就替了我一天。那天有两门考试,上午下午各一门,结果就下雨了。中午我也没地儿去,就在外头小卖部买了些吃的。他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下雨了,问我在哪儿。我说在,在吃东西了。

嗯,中午去哪?下雨了外头。

找个地方待会儿吧。我说。

晚上想吃什么?犒劳一下你。

还不知能不能过了,就犒劳上了。

那是两码事。他说。

我说:馆子里今天人是不是不多了?

嗯,因为下雨嘛,但是也不少,毕竟在这周围上班的人也不少,中午都得吃饭。不过喊外卖的多了,堂食的少些,我这儿的活儿就相对轻省些。

我说:辛苦你了。洗碗的时候留神那个钢丝球,别把手划破。要是手套不好使,进水了那些,就问他们换一副新手套。

然后他让我好好考。

感觉他还想说啥,但是他没说。挂了电话之后,我很感慨,因为曾几何时,我们也是风华正茂的天之骄子那般,英气勃发。如今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还是生活的真相原本就是如此。好在未来的路还很长,发生什么好事也未可知。

 

那次考试成绩出来,总归是不大理想,或许是我原本就没怎么上心还是什么缘故的。我发现他有些开心,还要改善生活。我问他:我没考好怎么觉得你还有些窃喜了?他说:嗯。我怕你到时候就瞧不上我了。

“傻的你”我说:之前我比现在强百倍的时候,不也照样觉得你好吗?

大家都喜欢优秀的,他说:我现在没以前那么好了。

我说:我在意的是你,和其他额外的那些都没关系。你看你给我拴上的这个皮手绳我不也一直戴着。戴着你的东西,就是你的人了。我能去哪呢?

他笑了一下说:等我挣钱了,给你买个更结实的。那样就永远坏不了了。

“嗯,那你好好挣钱哦。买个结实的。那样就永远不会坏了。”

 

有天,我回来看见他不知道在厨房翻腾什么,他看到我跟我说有跳跳。我问他什么是跳跳,他说就是那种磕头虫子,鸟的很。

鸟的很?我问他。

“嗯,就是被它叮一下,痒痒死了,而且是刚在橱柜看到的,我看下有没有别的虫子,把柜子和碗筷那些都洗一遍。”

我就和他一块儿弄。

 

当时,我想着要不要跟他离开北京到别的小地方去生活。问他,他也没说啥。这事儿就这么作罢了。有时候日子艰难的让人想哭,有天晚上,卫生间的管子就漏水了,然后那个热水器也有了问题。我弄给管子缠上步子啥的也不大管用,而且没缠好,一用力那个弯头就断了,然后水就往外喷,怎么堵都堵不上,他听到动静就跑过来看,然后就找了块毛巾用力按压住,我在跟前弄的落汤鸡似的,慌慌乱乱中,他说:你快跑到厨房找找阀门儿,把水阀关掉先。我有点懵,我跑过去看到好多的阀门儿,不知道哪个是燃气的,哪个是水管子的。后来他又跑过来自己看,给关掉了。我忽然觉得自己好没用啊。

 

我俩当时都弄的浑身湿了,我想着那些维修也得花钱,真是感觉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他看我呆呆的,问我:阳阳,没事儿吧?我就想起来第一天去上工的时候,餐馆让我帮着蒸米饭,然后那个焖饭的大机器下面加热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就给坏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弄坏的,感觉第一天上班就给人家弄坏东西,我就和老板讲,那个维修的钱从我工钱里扣除吧。好在老板人很好,说:这个不能怨你。我去找人来修。你踏实做事吧。

 

在厨房里,我和魏宝说:对不起啊,看我这么大人了什么也做不好。

他说:傻子。不怪你。那些东西坏了也很正常。让你跟着我吃苦了。

说着就给我擦泪了。给我擦头发,找了干衣服换上,自己去卫生间收拾那么多水去了。次日他自己出去买的那种弯头换上了,热水器是他找人来修的。

我那些天有些沮丧,他对我也蛮好,什么都顺着我。那段时间,感觉是我和他最难过的时候,也最难忘的时候。其实,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吃苦,只是感觉离了家里,离了之前的生活也成长环境,自己好像一下子变得一无是处了。

 

夏天,我妹妹生日快到的时候,魏宝和我一起给我妹妹准备了一个生日礼物,快递到我家里去了。然后,我妹妹就打来电话。问我过的好不好,有没有钱。要把她攒的零花钱给我花。我说:陶陶乖,哥哥有钱花了。你生日要快乐啊。

她说:哥哥生日回来和我一起过嘛。

哥哥有事情要做,陶陶乖乖的,快点长大。我说。生日礼物是魏宝哥哥给你买的喔。

陶陶就让我替她谢谢魏宝。

 

那个夏天,我们买了西瓜和西红柿黄瓜那些的,还有葡萄,就放到冰箱里。吃完西瓜后,魏宝洗了洗,削了外头的皮儿就用刀切了,放锅里素炒了一下,我问他:这能吃嘛?他说能啊,我小时候,见到我们那边外乡打工的人就是这么做的。我说:我不想吃。嗯,不想吃就不吃吧。他说。然后给我盛了粥,出去买了几个烙饼回来吃。他出去的时候,我尝了一下那个炒西瓜皮,感觉还行,没有想象中的难吃。此外,茄子皮、芹菜叶他也会洗干净熬了汤喝。我觉得,他可能在很小时候那种艰难的日子里,或许也是这么过来的吧。我就再也不说不想吃的话了。因为,这毕竟就是我们当下的生活,有苦就俩人一起吃吧,有盼望就俩人一起努力投奔。

 

我想,假如我不是曾经的我,我和杜小兵在同等时机,遇到魏宝,他估计多半会选择杜小兵的吧。因为,我和他最初认识的时候,因为的家庭优渥,可以用世俗物质的力量助着我自己向魏宝不断靠拢,假如我一无所有了,向他靠拢的心思,估计也都将心有余力不足了。我问他:假如你念初中的时候,我也和你是同学,我是现在的我,你会不会更喜欢杜小兵?他想了想说:我想,你会喜欢我更多。我和杜小兵是那种特定的条件里头的相互取暖抱团。你给我的,比这更多,付出的也会更多。

 

此后,发生了一件事情,他见我实在辛苦,跟我说:要不,你还是和你爸爸低个头认个错儿,那样可以不用吃这么多苦。

 

我说:那你不打算和我好了吗?我和我爸低头了,我爸就要让我跟你分开。没有你,纵然舒坦,还有什么用了。而且余生剩下那么多的日子,我怎么过呀,你又打算开始熬煎我了吗?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了,两个大小伙子怎么不能自食其力养活自己了,对吧。

他说:那你等着吧,等我攒够了钱。就给你买那个不会坏的“礼物”。

 

 

和大/202007240041在东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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