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札记之重读《海边的卡夫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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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已有 531 次阅读  2015-12-06 2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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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读完《海边的卡夫卡》是在高中,那时候我喜欢捧着一本读不懂的书在校园里各个角落晃荡,走廊上、花园边、球场的看台,人们从我身边走过时,多数都会投来观赏“文艺青年”的眼光,我却总是浑然不觉。那些看不懂的书中包括《沉默的大多数》、《二十世纪末文学现象研究》、《苏菲的世界》等,随着年龄增长许多当时读不懂的书后来渐渐读懂,甚而觉得有些幼稚,但也有些书总也读不懂,《海边的卡夫卡》就是其中之一。这到不是因为这本书有多深奥,而是作者本身就没有把它当做有所表达的作品,因此在五年后我重读这本书时,不懂的地方还是不懂,与当初不同的一点是我终于敢说,不懂是出于作者的失误。

 

曾和一个朋友讨论过这本书,他说,这本书真牛逼,和自己的母亲发生关系,这是怎么想啊!我说,你觉得这本书在讲什么呢?他说,日本人的思维真不一样,写起来这么大胆,又那么优美。我说,杀父娶母在古希腊戏剧《俄狄浦斯王》中也有,那是一个关于命运的故事,这之间有什么关联吗。他说,那我不知道,反正这本书真牛逼,看起来真爽。讨论总是无法进行,或许这是大多数村上读者的状态,着迷于他才华卓越的叙述能力,却并不知道他在叙述些什么。这次重读,当年的问题一个也没有得到解答,只是让我困惑更深了而已。闲着无聊,将读后一些零散想法写下,虽然支离破碎,但都是诚恳之言,敝扫自珍,辑录在此。

 

田村卡夫卡的身世与中田君的遭遇

小说以两条线索交错推进,奇数章讲述一个十五岁离家出走的孩子,从小受到父亲的诅咒:将来会杀死父亲奸污母亲和姐姐。当他来到高松不久,在一次记忆断片后发现自己浑身是血,并获知父亲已被杀死,随后又在一家图书馆内认识了也许是母亲的佐伯,并与之发生关系。而偶数页的氛围则轻松幽默得多,一名年逾花甲的老人因为幼年的昏迷事件一直无法识字,却能与猫说话。在一次寻猫的过程中,杀死了一名杀猫狂人琼尼沃克,之后便一路西行,也朝着高松过来。

 

先说田村卡夫卡的身世吧,照书上来的描述推测,佐伯在初恋情人去世之后,灵魂已经失去了一部分,佐伯带着剩下的一部分在世间麻木得生活着,与许多人上床,并且一再地离开而损毁伤害许多人,曾写了一本关于雷的书,在采访中认识了田村浩二,并结婚生子。之后,再度离开,留下了卡夫卡生活在充满怨恨的父亲身边。

 

那么很显然,这段故事的起因是佐伯恋人之死,书中对此也有详细描述,是在日本学潮中被误认为敌方头目而遭杀害。图书馆内的职员大岛对此评价说,杀害他的人是一帮缺乏想象力的家伙,用冰冷的术语填满空虚的脑袋,狭隘、苛刻、自以为是。这是一个关于暴力的故事,由于暴力而导致了后面哪些希腊悲剧式的故事产生。

 

而中田年少时遭遇的昏迷事件,也与暴力有关。那是在二战时期,中田还在读小学,一天在女老师的带领下上山采蘑菇。女老师的丈夫被征兵前往战场,别离已久,就在采蘑菇的前夜,她在梦中与丈夫疯狂性交,导致第二天月经失调,只得将内裤扔在山中。中田却恰好捡到这条内裤,老师羞愧之下,狠狠得打了他几巴掌,随后就出现了小学生集体昏倒事件。其他学生醒来后,没有异样,中田却因此无法识字。

 

从这里看,这本书似乎是在讨论暴力及其产生的后果,而且书中对于战争的评论相当多:

 

就在旁边那个世界上,一场凶残的战争正在进行,不知有多少人在接连死去。何为正确何为不正确,我再也无从分辨。我目睹的风景真是正确的风景不成?我眼中的色彩真是正确的色彩不成?我耳闻的鸟鸣真是正确的鸟鸣不成……------108页

 

“记住,哪里也不存在旨在结束战争的战争。”叫乌鸦的少年说,“战争在战争本身中成长,它吮吸因暴力而流出的血、咬噬因暴力而受伤的肉发育长大。战争是一种完完全全的活物。这点你必须了解。-----424页

 

此外卡夫卡在山中阅读关于艾希曼的书,琼尼·沃克用战争比喻杀猫的不得已,以及守门士兵说外面的世界就是用刺刀互相捅肠子等等都涉及对战争与暴力的批判,那么这本书就是讲述战争与暴力吗?不然,书中还有为数众多的内容与战争无关,比如入口石是什么,猫说话又是什么,星野杀死的长条怪物又是什么?暴力确实是这本书很重要的元素,但是,绝不是书的主题,如果是的话,为何又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情节来错开读者对暴力的注意力。因此,田村卡夫卡的身世与中田君的遭遇虽然都与暴力有关,但是,这本书想说的并非集中于暴力之上。

 

琼尼·沃克与卡内尔·山德士

一般通俗小说怎么奇怪的人物出现都不为过,但是这本小说的一方面小心翼翼地构造出一个现实主义的世界,另一方面又涌出这么样诡异的角色,不免让读者有些不知所措。琼尼·沃克是一种威士忌的品牌,而卡内尔·山德士则是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肯德基创始人,两种来自西方产业的代表事物,是如何成为小说中的人物,又各自代表着什么呢?

 

琼尼·沃克是邪恶与残暴的代表,他不断地割掉猫的脑袋,用来制造一种吸收灵魂的笛子,这把笛子被描述得神乎其神,但是书中除了提到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作用。他要求中田杀死自己,否则就要将他正在寻找的猫杀掉。他用战争做比喻,“一有战争,就要征兵,没人问你是不是喜欢杀人,你必须得这么做,否则你自己就要被杀。”他杀猫是不得已,制造笛子是不得已,但到底是什么不得已,书中却一字未提。他用这种不得已,来向中田解释,让中田杀死自己也是不得已,不然猫就要被杀。

 

战争在这里成为了一种不得已,个体的罪恶似乎被洗刷掉了,也许村上从不认为所谓恶是来自于个体的,在他的眼中,恶是一种潜藏在社会某个角落里的怪物,随时可能冲出来附到某个人或者某个群体的身上。这种恶在他的小说中,总会有一个代表人物,《寻羊冒险记》中是羊博士,《奇鸟形状录》中是政客绵谷升,到了《海边的卡夫卡》这个恶之根源就成了琼尼·沃克了。不过琼尼·沃克除了是恶之根源外,还与田村浩二合为一体,这种手法在此前从未出现过。这也是本书最令人疑惑的地方,一大堆的问题由此引出。

 

琼尼·沃克是不是卡夫卡的父亲?为什么中田杀死的琼尼·沃克穿着马甲和皮靴,但是报道中却称卡夫卡的父亲田村浩二的尸体被发现时全身赤裸呢?即使田村浩二就是琼尼·沃克,但是用猫的灵魂制作笛子的,到底是田村浩二还是琼尼·沃克?田村浩二尸体被发现时,没有一个人提及寓所里还有猫的脑袋,那么猫到底是在哪个空间,被什么人杀死的?

 

其实这些问题都无法解答,也没有意义,因为琼尼沃克这个人物,这是村上出于情节上的考虑硬生生造出来的,中田不可能去杀死一个活生生的人,这样对中田的形象有损害,也不便于描述他后面一路西行为何毫无阻碍。田村浩二的死,必须要是一个谜,这样中田才有可能下手,卡夫卡才会千里之外染上他父亲的血。这是出于情节的考虑,象征意义已经失去,因此未免失之草率。

 

至于卡内尔·山德士则更是非常失败了。村上的小说有一个特点,每当人物遇到问题一筹莫展时,他们什么也不用做,闲逛也好,听歌也好,总之会有人带着答案出现的。山德士就是这样一个带着答案的家伙,他不是神不是佛不是人,只是个观念,其职责就是让这个世界井井有条,因此,在黑漆漆的小巷子里拉皮条。这叫什么逻辑?这部小说,到了要放山德士出场的时候,已经没有逻辑可言了,他的存在,就是为了带星野找到入口石,并在这之后为他们安排好一间公寓。在中田去世之后,星野焦头烂额之时,又有一只叫土罗的猫跑出来完成这类任务,告诉星野要杀掉一个长条形的怪物。这类指点迷津的高人在村上的小说中屡屡出现,从讲故事的角度来说,实在拙劣。

 

在租了公寓之后,卡内尔·山德士却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像是用完之后就可以扔掉的道具一样。这还好,只是有头无尾,但是星野所杀死的那只怪物,简直没有半点预兆的情况下出现,既不知道它象征什么,又不知道它从何而来,与哪个人物有关,反正是莫名其妙的被星野杀掉了。这种所谓的想象力开挂的地方,都是为了处理情节方面的难题,说起来,非常笨,有种戏弄读者的感觉。

 

 

大岛、星野

这本书中最讨人喜欢的两个人物,大概就是大岛和星野了,他们一个是卡夫卡的保护人,一个是中田的保护人,平衡着奇数章与偶数章,如同一座天平的左右两个托盘一样,支撑着两位主角。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若不是从结构上中田必然要与卡夫卡在甲村图书馆交错,很难想象两人之间的对话是什么样子。大岛是个学识渊博的图书馆员,性别倒错者,血友病患者,看起来并非拥有顺风顺水的人生,但却是正视难题的那种人。而星野是个货车司机,中日Dragons棒球队的粉丝,夏威夷衫爱好者,过去胡作非为后来好歹规矩起来的普通打工者,一生都在逃避麻烦。看似毫无联系,但有一个共同点,他们是书中相对具有现实意义的人。这个可以通过对比得知:卡夫卡的难题是被诅咒控制了人生,中田的难题是影子比别人淡一些,佐伯的难题是不断的伤害损毁他人,这都是些什么啊!但是大岛和星野,无论是遇到有关歧视的问题、健康问题、家人关系的问题、工作的问题、恋爱对象的问题,都具有可以感同身受的现实性,因此他们令人感到亲切。

 

大岛所聊话题之广,简直像个移动图书馆,其中包括“《在流放地》、夏目漱石、汽车最好的颜色、人与自然的关系、希腊悲剧、柏拉图、性别问题、性与爱、舒伯特、对身份的找寻、艾略特、雕塑艺术、隐喻与象征主义之精妙、鬼的心理学与存在论、《源氏物语》、对‘活灵’的描述、寓言家上田秋成、歌剧、西班牙内战、卢梭、澳大利亚的土著居民、人类自由的本质、《奇幻森林历险记》,以及内脏即体内迷宫”[由《倾听村上春树》整理]等等,他的嘴巴只要张开就会打上书名号一样,奇妙的是这个装逼犯并没有惹人讨厌,反而成了很多人的梦中情人,说起来在五年前,我对他也心怀倾慕。但是现在,却越来越觉得他不过是一把枪,

村上春树借由他喷出一堆教训的子弹。

 

其中令人印象最为深刻的,就是那次与两名女性主义者的较量。表面上看大岛占了上风,但 是那段话的漏洞之多,让大岛的形象大打折扣。如果要反驳大岛其实也不难,但村上春树只是不想让女性主义者赢,他想突出大岛的伟岸形象。比如女性主义者问,为什么女性作家排在男性之后,他回答说,姓名也是按注音排序,难道也是歧视吗?实际上,姓名是人定的,而且无关乎实体,但性别是天生的,二者不可混为一谈,仅仅因为是女性就要排在男性之后,这种方式确实是一种歧视。又比如,他说与其在图书馆叽叽歪歪,不如去做些帮助妇女的实质性工作。但是,工作种类很多,我们不能因为此种工作重要,就认为彼种工作无意义。再比如,他说自己是女性,所以说他歧视女性不成立。但是,歧视女性是一种思维,男性有,女性也可以有,并不能因为自己是女性,就说不存在歧视行为﹙以上纯属辩论角度,并非本人观点﹚。这一场较量其实非常失败,若真想对概念化的人进行攻击,就应该让他们在辩论上胜出,但在生活上无所适从,或许这样比大岛冒出来演讲要有力得多。

 

大岛的出现必须配合着卡夫卡,但星野的故事可以从书中独立出来成为一篇优秀短篇小说,书中对他个人经历的描述多过大岛。星野小时候父母不大管束他,因此简直成了个小混混,只有阿爷对他悉心照顾而且从不说教。长大后也慢慢开始从事正当工作,成了一名卡车司机。遇到中田对他来说,是人生的转折,由此,他开始了对自身存在的思考。在中田睡着的那几章里,星野是绝对的主角,他作为一个多少算是粗野的卡车司机竟然接受了一套精英文化的密码----贝多芬和特吕弗,难说不是奇妙的经历。在咖啡厅与老板聊天,恰好听到贝多芬的《大公三重奏》,由于无聊闯进特吕弗纪念影展,这只不过的契机,在此之前他不可能没有机会接触,而当他突然的理解了这些,是因为内在已经为此准备好了。这个内在萌发于与中田的那次交谈之后,中田说自己空壳,星野由此开始思考自己又是什么?若没有内在的思考启动了心灵,无论是贝多芬还是特吕弗都不可能感动这样一个人。

 

在甲村纪念图书馆,当星野与大岛就音乐聊起来的部分,读起来让人颇为感动,而当他在中田死后,主动帮助中田完成遗愿关闭入口石,则更是一种精神上的升华。虽然,村上给了他一个怪物的设计比较草率,但是这章却有一种平凡人的悲壮感。

 

甲村纪念图书馆

这是一座现实主义的图书馆,却总在收留一些不现实的人。所谓现实主义,记得阎连科的解释就是,有一分因,得一分果,如果因果之间有差异,那就在表面的果中,挖掘出潜藏起来的因来。在本书的情节中,卡夫卡的出走、佐伯的麻木、诅咒的由来,尤其是琼尼沃克与卡内尔山德士,全是将因果弃之不顾,一任想象与哲学对话来弥补情节问题,可是对这间图书馆的描写,确实百分之百的现实主义。

 

始建于什么年代,特点是什么,怎么吸引的诗人歌人,整个结构为何如此布置,后来如何发展成这般模样,小说中交代得清清楚楚,这种强大的虚构能力几乎可以乱真,许多网民发帖问日本是否真有这样一所图书馆。答案当然否定的,但是也由此可以看出这座图书馆在读者心目中具有怎样的地位。对很多像卡夫卡一样孤独的人,像佐伯一样受到重创与损害的人,都需要一座这样的图书馆,这里有博学而贴心的工作人员,有安谧典雅的环境,还有数不清装载着浩瀚知识的书籍,一头扎在其中给人以强大的安全感。大岛说,这是一个隐喻的世界,但这座图书馆并非隐喻,这是唯一的仅有的纯粹的环境。

 

张爱玲说,图书馆里千年万年都是人的故事,封存下来泛着冷气。但是村上春树的图书馆,却明净、敞亮,大开的窗户仿佛吸收着每一寸的阳光,即使在黄昏也不会暗淡,反而更添一种橘色的暖意。村上春树说,自己上了年纪之后就会想向年轻人传达一些什么,不是严肃说教,而只是一种传达。也许这座图书馆的存在就隐含着他想传达的内容,具体是什么,我不能清楚地描述出来,但是可以感受到,这是一种温暖和有责任的东西。

 

这座图书馆是整本书中我最喜欢的地方,比起来情节、人物、结构,作为要素之外的图书馆,成了留下印象最深刻之处,这或许也是这部小说的缺憾,但这缺憾也是其成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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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2 个评论) 发表评论

  • 一条浴巾 2015-12-06 23:45
    村上的书我恰好只看过这本,太散乱了,文字再优美也让人觉得空洞,难以调动读者的情感,我看完的时候还真是一点感觉也没有,从此对村上不感冒,日本文学最喜欢的还是太宰治,芥川,大家手笔非常耐读一篇作品反复读了四五遍每每读完还是有强烈的情感体验
  • 马小丁 2015-12-07 00:07
    一条浴巾: 村上的书我恰好只看过这本,太散乱了,文字再优美也让人觉得空洞,难以调动读者的情感,我看完的时候还真是一点感觉也没有,从此对村上不感冒,日本文学最喜欢的
    嗯嗯,对日本文学,了解的还是只有有村上而已,川端康成读过一点点,但是记得不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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